第二回 第八節

  此時賊人見勝爺由山坡下去,下山坡又走出去了半里來地,賊人心中納悶,想道:「老兒中了這一毒藥鏢,怎麼還不躺下呢?啊,大概是老兒是個練家子,血氣足的緣故。」勝爺跑著,借月色扭項一看,見兩旁有廢石兩塊,其大如墳墓,勝爺遂用賊人的那支鏢往石頭上一撇,就見噹啷一聲響亮,後面賊人可就錯想啦。他想的是什麼呢?賊人想的是老兒大概把他的刀拿不住,掉在地下啦。又一看勝英撲伏在地,頭朝東腳朝西躺下啦,賊人急忙追至近前。賊人一伸手由背後亮出刀來,潑口大罵,罵道:「老兒勝英,你也有今日呀!二太爺好樂,刀殺五命,那與你何干呢?你們鏢行的人拿我是好比壓沙求油,你家二太爺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足之地。今天二太爺拿著你老兒,這白髮蒼蒼的人頭,夠奔蕭金台聚義廳,方顯你家二太爺我的能為。」勝爺竊看賊人手提鋼刀,勝爺兩隻手掌扶著地,兩隻腳尖也點著地。賊人拿著刀思想:老兒既中了毒藥鏢撲伏在地,我取他的人頭何必忙呢?列位,原來勝爺撲伏在地,他老人家本是假裝著的,此時一見惡淫賊一下腰,手起刀臨且近,勝爺遂趕緊繃腳尖,手掌一使勁使了一個挺身勢。賊人方一落刀,不覺吃了一驚,再看勝英蹤跡皆無。惡淫賊復又往東西南三面仔細觀看,實在連勝英的影子也沒有。此時賊人猛聽得他自己的身背後有人,一聲哈哈大笑,遂又聽說道:「小冤家方子華,你再想進蕭金台,你得認母投生。」惡淫賊遂大悟,心中也就明白了,原來上了老兒的當了。遂急忙亮刀,衝著勝爺肚腹,用力就是一刀。勝爺手中原沒拿著刀,此時再拿刀也來不及啦,遂急用腳尖一踢賊人的手腕,說道:「撒手!」賊人的刀可就被勝爺這一腳給踢飛拉,勝爺的刀可就拿出來了。賊人一見心中害怕,抹頭就往南跑。勝爺心中說道:「你越跑越離山口遠,那是求之不得啦,那不是更拿清靜的嗎?」勝爺手拿魚鱗紫金刀後面追趕,追出半里之遙。原來惡淫賊沒有勝爺腿快,看看就要追上,賊人可就急了,遂反臂又打出了第二隻鏢,此鏢直奔勝爺面門打來。皆因勝爺在後面追趕的時候,自己早就留神啦,這個時候忽見寒光一道,直奔面門打來,遂用魚鱗紫金刀的刀柄兒一磕,就聽噹啷一聲,就將鏢磕出去了。勝爺說道:「惡淫賊,你敢在聖人門口賣百家姓嗎?連你師傅李剛他都是跟我學的。」賊人連害怕帶累,簡直累得是熱汗直流,正在急難之間,忽然月被雲朦陰了天啦,賊人此時一看東南有黑鴉鴉一片鬆林,賊人一想,勝英他比我腿快,我再也跑不出他手去,非跑在樹林之間,借著黑暗可以逃走。此時賊人趕緊向樹林中跑去。勝爺說道:「小冤家你既進了樹林啦,我為行俠作義之人,我就不能追你啦。但有一件,你太狠毒啦,你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紮了姪子又要摔你小姪女,你進了樹林,老夫我也非拿你不可。賊人看看離樹林約有一兩丈遠啦,忽然間就聽樹林之中嗆啷啷鑼聲響亮,倒叫勝爺吃了一驚,皆因連勝爺也沒聽過這樣的鑼聲音,大概鑼要碎啦。就見由樹林中縱出十數餘人,全都手持明亮刀槍,頭一位拿著一口大樸刀,高聲吶喊道:「此樹是我栽,此道是我開,有人要經此處過,急忙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綿羊孤雁,快留下買路金銀!」賊人一咬牙,心中說道:「這就是越渴越食鹽,越熱越出汗,越窮越為難。怎麼那麼巧,單遇上了劫道的呢?這十數餘人,我也不懼,我所怕者,就是後面勝英追趕前來。不如我說幾句黑話,逃命要緊。」遂說道:「老合併肩子,我也是合字,線上的朋友。」這兩句黑話,就是他說,哥兒們,我也是綠林道。「親不親,野鹿獐兔,咱們也是一家人。旋兒風緊我要扯乎。」這兩句黑話是說,我也是乾這個的,後頭還有人追著我呢。這使刀的人不能對答,皆因使樸刀的人他不會說黑話,遂回頭向後觀看,由打後邊閃出一人,此人是哈吧羅圈腿,遂大嚷道:「小子,你也是賊呀。賊吃賊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遂叫道:「黃三哥、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老美、高恒、歐陽德、邱成、張凱,哥兒們亮傢伙,咱們拿!」
  十位英雄將惡淫賊團團圍住。勝爺一聽,原來是黃三太他們來啦,遂捻銀髯抱著刀在旁邊一站,心中想道:「黃三太是鯁直之人,這套行話大概是楊香五、賈明教給他的。」勝爺又一想,十個人把賊人已經圍住啦,要論賊人他的門戶呢,他乃是李剛的徒弟,他還是外人嗎?十個人既將他圍上,賊人他又沒有刀,我還能過去嗎?我在旁邊站會吧,看著他們怎麼樣吧。這十幾位英雄因何至此呢?皆因為勝三爺在鏢局子酒席之間,問哪一位可肯上蕭金台前去臥底,探一探賊人方子華落在那裡沒有,並沒有一人答話。勝爺又說道:「拿不住採花賊,我心中著急,有點鬱悶不舒,頭暈眼花。我先去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自從打勝爺安歇後,可是勝爺一舉一動,也瞞不過聾啞仙師諸葛道爺,諸葛道爺說道:「三太,香五,你師傅沒睡覺去。他不是方才在酒席之前問兩次,何人肯去探山去,並無一人答言,此時他一定自己要探山去。如其不信,香五,你看看你師傅是安歇睡覺去了嗎?」楊香五遂到鏢局子後院,來到北上房在門前呼喚師傅,叫之不答,呼之不應,心中想道:「大概我師傅真去探山去啦。」遂由窗戶進去,一看果然勝爺走啦,連刀鏢囊也都帶走啦。楊香五這才急速開門出來,直奔前面客廳,諸葛道爺說道:「二師伯,果然不出您預料,我師傅真出去啦。」諸葛道爺連忙說道:「無量佛,善哉,善哉。」心中說道:「勝爺你好比杉木桿子,寧折不彎。為別人的事情,你何必這樣的盡心?但有一件,你與老寨主二位見了面,總得先禮後兵,如若單打獨鬥也得戰半夜的工夫。」遂向香五眾人說道:「你們若有腿快的,趕緊追隨下去,要是勝爺他在山裡打起來,急速回來給我送信,我再帶人去打接應。」
  楊香五說道:「咱們這一次去個十幾位,可就是不帶著金頭虎去,他走得太慢。」金頭虎說道:「小子,你不帶我去不行,我有造化。」三爺說道:「別搗亂,咱們快走。」大眾遂到了前邊櫃房,金頭虎賈明一看,在櫃房牆壁上掛著銅鑼,傻小子遂登著椅子摘下響銅鑼,揣在懷中。楊香五、賈明說道:「你幹什麼?」「沒有零錢花啦,賣個弔兒八百的。」「小子,你是保鏢的,有偷伙計的東西的嗎?」傻小子說道:「咱要追到蕭金台,我勝三大爺要跟人動了手,你我在那兒亂嚷,作賊的就怕官兵,我在高處打鑼,我就喊:『馬步隊前來抄山嘍!』我再攪合他們。俗語有句話:攪合的他們,讓他和尚不得睡,姑子不得安。」黃三太接著說道:「你別在這一個勁的搗亂啦,咱們快走吧。」十餘位英雄這才出離了鏢局子。來到樹林之中,楊香五說道:「賈爺血心義膽,為我師傅勝爺的事,今天他才要施展絕藝啦。腳上得快著點,把夜行術施展出來,能日行千里。」老美侯爺又說道:「我耳聞賈爺腳底下很快。」邱成說道:「們眾位要是找著栽筋斗。眾位你們不知嗎?賈爺不是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師叔的徒弟嗎,賈爺腳底下要放著一半,咱們也跟不上哪。賈爺您先慢跟著點。」歐陽德說道:「唔呀,你們說的全不對,要趕我勝三伯,誰在頭裡?吾師弟賈明不能讓這個。咱們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咱十數餘人誰要是走到頭裡,誰就算是露臉的英雄;誰要是走落在後邊,誰就是混賬王八羔子。」十位英雄一伏腰,這位抬舉賈明,那位奉承賈明,賈明這個美就不用提啦。賈爺最喜歡有人奉承,他奔著命的,哈吧著羅圈腿,跟大眾一齊緊跑,累得傻英雄熱汗直流,都喘不上氣來啦。大家走至在離蕭金台約有裡餘,他就見前面有黑壓壓一片鬆林,忽然月被雲朦,天也黑啦。賈爺進了樹林就坐在地下啦,遂說道:「我可走不了啦,誰要再抬舉我,我就跟你們滾上啦。」黃三太說道:「大家別取笑啦,天氣這樣黑,咱們都歇歇吧。」大眾正在樹林之中歇息,忽然間山西北角有人吶喊,喊道:「惡淫賊!你由樹林而走,應該行俠作義之人不追你。惡淫賊你萬惡滔天,你欺兄殺嫂,用刀紮死親姪,刀殺五命,拒捕毆差,你跑到哪兒我也得追你,也得拿住你!」就這個時候,黃三太十數餘人往外一看,在頭前跑的正是採花淫賊方子華,後面勝爺壓魚鱗紫金刀緊緊跟隨。眾英雄一看賊人奔樹林而來,金頭虎賈爺發壞,說道:「黃三太,咱們裝劫道的劫他。黃三哥你聽我的鑼一響,你就往外縱。」三太說道:「那麼我說什麼呢?」賈明說道:「你這個都不會?人家鄉下人都會。你就說:『此樹是我栽,此道是我開,有人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牙繃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不管埋。綿羊孤雁,留下買路金銀。」正在說著話的時候,惡淫賊可就離樹林不遠啦。傻小子這才把響銅鑼取出來,說道:「喲,忘了沒拿鑼錘來。等著我看看鑼上帶著錘沒有。」傻英雄一看沒有鑼錘,遂一下腰從地下摸上來一塊石頭子,叫著勁一砸這個鑼,噹啷一聲響亮,鬆林外連勝爺都嚇了一跳。鑼響過去,眾位英雄亮兵刃往外一縱,黃三太可把傻小子教給他的那幾句俗話一說,惡淫賊一答黑話,黃三太沒答上來,遂回頭看賈明,賈明哈吧著羅圈腿由打黃三太背後繞過來,說道:「賊吃賊更肥,狼吃狼,冷不防。黃三哥,眾位上!」勝爺這才知道是黃三太他們來了,遂在旁邊一站,心中說道:「黃三太他是正直之人,哪學來那麼一套話?大概是金頭虎賈明與楊香五出的主意。」又一想,他們十數個人把賊人圍住,還拿不住他嗎?所以才在旁邊一站,抱刀觀看。黃三太等恨賊人入骨髓,把刀擎著,恨不能刀刀見血,片片透肉,練子槍嘎啷啷直響。惡淫賊是躥高縱矮,閃展騰挪,皆因手中沒有兵刃的緣故。勝爺在旁邊說道:「爾等弟兄不要傷了他的性命,拿著活的,你們換著班的,把他扛到縣署,交三班總頭,縣太爺審訊好有活口供。」金頭虎喊道:「勝三大爺,咱們拿活的呀?」勝爺說道:「拿活的。」十位英雄可就費了大事啦,皆因不能往賊人致命處打,如果要是拿死的,喝杯茶的時候,就把他結果性命了,這個活的就不好拿啦。豈不聞後漢三國長坂坡,徐庶在曹營一策不划,唯有長坂坡八十餘萬人馬困住趙子龍,徐庶在曹孟德一旁說道:「丞相要打算圖王霸業,收下勇將趙子龍,天下可定。」曹孟德合掌大笑,說道:「先生真乃高策也。」曹孟德號令一下,命大小三軍,要活趙雲,不要死子龍,違令者殺。要不是徐庶幾句話,八個趙雲也殺不出去,皆因他懷揣著阿鬥啦。《三俠劍》這段書,勝爺要不是說命眾人拿活的,他們大家將惡淫賊方子華,豈不碎屍萬段嗎?
  正此時,忽聽西北角人喊馬嘶,地動山搖的一般,勝爺連忙回頭觀看,原來是蕭金台的賊人追出山口來了。皆因為巡山嘍卒,在山坡樹林叢中查山,就看見銀髯一位老者,將那新投山入伙的方子華引出山寨去了。嘍卒報告老寨主,老寨主聞聽,心中暗道:「想必是勝英來了。」這才派寨中嘍卒三百餘人退出山外。再者勝英回頭一看,就見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眾人下山而來,再借著亮光一照,就彷彿千餘人之眾,哪知是三百餘人。老英雄急忙叫道:「三太,蕭金台的賊人追下山來啦,老夫我迎著他們獨擋群賊。你拿住採花賊方子華,千萬可別傷了他的性命,扛到縣署之中,交給三班總頭,自然有班頭交票交差,你們不可見縣令,急速回鏢局子。」金頭虎往西邊一看,喊叫:「我的姥姥,來了多少人哪?他們要一到了,我可就要歸位了。」勝爺說道:「老夫我迎將上去,無論多少人,老夫我定能獨擋,你們千萬可別叫方子華逃走了。」賈明說道:「勝三大爺您擋著那一群賊人去吧,你只管放心,賊人方子華若跑了,有我賈明替他打這場刀殺五命、拒捕毆差、欺兄殺嫂滅姪的官司啦。」勝爺往西又轉身,扭項向三太等說道:「三太,你等小弟兄們留神他左手打鏢。」金頭虎賈明說道:「三大爺您快迎上去吧,他要是跑了,什麼官司我都替賊人打啦。」不提勝爺迎戰眾賊,單表惡淫賊戰得熱汗直流,二睛亂轉,賊人心中想道:「不怕十人拿,就怕一個看。老兒勝英在旁邊一站,我這條性命大概十成有九成保不住,老勝英一走,我有八成脫逃得了。」遂閃轉騰娜,右手取出一支藥鏢來,方子華原本是六支鏢,適方才打了勝英二支皆未能中,他這才又把第三支鏢抽出來啦。十位英雄包圍著淫賊,就好像走馬燈的樣勢,賊人左手抽出鏢來,一抖手,恰巧直奔楊五爺的面門。楊五爺一見,急忙往後一退,往旁邊一閃身,賊人跟著往外一縱,縱出圈外去,又用了個燕子兩抄水勢,抱頭鼠竄,不敢回蕭金台,往東北逃命去了。金頭虎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蹦起衝著楊香五頭上就是一杵。黃三太拿刀一攔說道:「賈爺你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要瘋啊?」傻英雄說道:「你方才沒聽見嗎?我跟勝三爺說,賊人若是跑了,多少官司全都得我打去。這些命案的官司我打啦,蛤蟆的兒子不就把我刮啦吧?我打算把楊香五打死,我一抹脖子,我們兩個人,誰也不用活著。」三太說道:「賈爺,咱們先追採花賊去,如若追不上,你再跟楊五爺拚命。」十位英雄這才急忙追趕惡淫賊而來。追出了約有三二里之遙,一看在前面又有一片樹林子,眾英雄穿林而過,再找惡淫賊,蹤影皆無。金頭虎一看說道:「楊香五,咱們是抹脖子,還是上吊?一條線拴兩個蝗蟲,跑不了你,飛不了我。」
  黃三爺說道:「賈賢弟你先別著急呀,往東北去有個大鎮店,名曰華家鎮店,該鎮中有一位北路的老鏢頭,官稱華四爸,咱們到那兒找老前輩,求他老人家幫著咱們捉拿採花賊,如若拿不著,你再跟五爺算賬還不行嗎?」
  不出三太所料,惡淫賊真逃往華家鎮去了。惡賊奔命逃在華家鎮南鎮店口外樹林叢中,已然東方發亮,自己一看一身夜行衣靠,背後有刀鞘沒有刀,自己心中想道:「我在蕭金台,把大氅搭在聚義廳橫桿上了,老勝英用調虎離山計,把我引出山來。此時天光一亮,我這一身短靠夜行衣,縣衙門馬快班頭,在各莊村鎮店,俱有官人捉拿於我。最可恨這些個窮保鏢的,拿我拿得比官人還厲害。」遂自歎道:「我不該在溧水縣城裡關廂刀殺五命。我三歲上沒有父母,我哥哥撫養我長大成人,我嫂嫂待我恩高義重,當時性情一急,我把我十三歲的姪兒一刀紮死,大概孩子是活不了啦,又劈我嫂嫂一刀,眼看著紅光皆冒。都是我一時淫心頓起,所以鬧出刀殺五命之禍。這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我兄嫂屢次給我定親,我決意不要,到如今作出這樣禍來。我家中無窮的富貴,現如今我落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從今後我改過自新,再見美色,萬不可起淫心。」自己低頭一看,一身金鑲白短靠,進了村莊鎮店,各有馬快班頭,如何走的開呢?又一看胸前係著一個蝴蝶扣的小包裹,解開小包裹,一看有一件絲羅兩截褂。此兩截褂是在溧水縣北門外採花刀殺一少婦,該少婦的丈夫在北京緞行作買賣,三月回家,六月回歸北京鋪中去了。臨行之時,對婦人說道:「兩截褂我有幾件,我帶兩件走,其餘的那兩件,你把洗一洗,搭在桿上晾著,千萬別讓日光曬著。」恰巧晚上鬧採花賊,婦人不從,一刀殺死,賊人正在惶恐之間,看見桿上搭著一件兩截褂,賊人把兩截褂拿下來,趕緊打點一個小包裹,就在胸前係了個蝴蝶扣。這幾天賊人行止不定,在那兒就和衣而臥,所以總沒想起來,今天把包裹解下來,一看那件兩截褂有點褶,自己急忙穿在身上。皆因原先那個穿兩截褂之人,身量矮小,可賊人細高身材,把兩截褂穿在身上,自己一看,方過磕膝蓋。兩截褂這件衣裳,原來是文明衣服,衣不能大短,賊人低頭一看,下邊仍然露著兜襠褲。燕雲快靴,頭上米色壯帽,穿著兩截褂不合樣,自己就覺著不像人樣。遂伸手把背後刀鞘摘下來,又一摸兜囊之中有匕首刀、火折子、火扇子、五鉤如意飛抓,遂用包兩截褂的包裹,把這些兵刃連刀鞘包在一塊兒,把小包裹手中一提。此時已然天光大亮,這才夠奔華家鎮南鎮口而來。
  進了南鎮口,走到十字街的北街。在北街座西有兩間門臉,一家門面上懸著黑地金字匾一塊,上面寫著「聚興成老鐵鋪」,學買賣的在門外掃地,同事的伙計在掌櫃內,用雞毛撢子撢欄櫃。原來那個年月開鐵鋪的,都代賣刀槍,在這舖子裡面架子搭著兩架刀槍,花槍也有,槍桿與槍尖子單另放著的,架子上又擺著護手鉤、鐵尺。惡淫賊心中一想,我就買一把尋常的刀吧,如果黃三太他們追來,我可以拿刀護身。賊人遂進了鐵鋪,對舖子裡伙計說道:「掌櫃的,您拿刀我看看。」伙計剛要從架子上拿刀,此時忽然櫃房裡邊青布單簾一起,走來一老者,赤紅的臉面,兩綹黑髯當中齊著,是清真回回大爸,正拿細湯布手巾擦臉呢,轉身把手巾扔在桌兒上,老者從架子上拿下五六口刀。老者隔著欄櫃一看惡賊方子華,白生生長方臉兒,二鼻窪有十幾顆黑痣,面帶殺氣;又見在欄櫃上放著一個小包裹,包裹細長,老者心中想道:「大概他包裹裡有刀吧。」老者扶著欄櫃一看,賊人身穿兩截褂,下半身露著兜襠褲,燕雲快靴,上面金鑲白緞色壯帽。老者心想:這個人是怎麼打扮哪?遂向方子華問道:「您買刀哇?」賊人方子華說道:「我買刀。」
  老者把刀擱在欄櫃上,淫賊向老者問道:「這口刀賣多少錢?」
  老者說道:「三兩銀子一口刀,言無二價。」賊人方子華一看綠鲨魚皮鞘,黃銅飾件,黃銅吞口。賊人把刀抽出了鞘,一看是尋常的鐵片刀,說道:「老掌櫃的,我這裡有刀鞘,我配一配看看。」賊人方子華遂在欄櫃上把小包裹打開。老者一看包裹裡邊有撬門撥戶的匕首刀、火折子、火扇子、五鉤如意飛抓,這些物件全不要緊,老者一看有薰香盒子。老者本是個大行家,老者一看就明白了,心中想到這裡,他大概也許是個飛賊,也許是盜財主之家,讓護院的趕跑啦,跑到我這兒買刀來啦。賊人遂說道:「老掌櫃的,您看我這刀鞘怎麼樣?」老者一看,此鞘是米色鲨魚皮鞘,白銀飾件,白銀的吞口,這刀鞘兒就值十兩二十兩銀子。惡淫賊說道:「掌櫃的,我打算拿您的刀配我的這個刀鞘兒。」遂亮出一把尋常的刀來,往刀鞘裡一插,原來不合,下不去。又亮出一把窄點式樣的往下一插,就覺很曠的,皆因刀鞘寬,刀是窄的。惡淫賊說道:「您這些刀不對我的鞘兒。」老掌櫃的早看出他不是好人,是拿他取笑,說道:「那個刀價是數來銀子一把,跟您要三兩,言無二價。」又說道:「有三種刀,我賣兩種,有一種我不敢賣。」惡淫賊又問道:「您賣哪兩種刀?」老者說道:「賣六扇門裡、六扇門外、當官差的爺們,還賣一路保鏢護院使的刀。有一種明火路劫竊取偷盜的使用的刀,我們不敢賣。」原來老掌櫃的拿他取笑,保鏢的、當官差的刀,難道說就不許賊人帶嗎?方子華接著說道:「掌櫃的,我不怕價錢貴,這刀的鋼口太不好。」老掌櫃的說道:「有寶刀您買不買呀?」方子華問道:「寶刀在何處?」
  老掌櫃的說道:「我有個朋友,保了一世鏢,這人年已到八十,手眼已遲,家中非常貧苦,在我這兒寄賣這口寶刀。」淫賊一聽,心中非常的歡悅,心說道:「如若我得了這口寶刀,我可不怕黃三太。他們要追我來,我怎麼也宰個三個五個的。」想罷,惡賊說道:「掌櫃的,您拿來我看看。」老掌櫃的說道:「這把刀在裡頭院呢,我給你取刀去。」工夫不大,老掌櫃的將刀取來。老者雙手托刀,放在欄櫃上說道:「你看看吧。」賊人一看此刀,乃是綠鲨魚皮鞘,古銅飾件,古銅吞口,藍絲線挽手,雙垂燈籠穗,比樸刀尺寸小點。淫賊雙手拿刀一掂,遂說道:「這把刀份量太重,有點笨。」老者微笑而不言,心中說道:「毛賊你手根本沒有勁啊。」惡淫賊遂把刀托起來,左手壓刀鞘,右手壓刀把,用力兩三次抽不出這口刀來,惡淫賊說道:「老掌櫃的,您這把刀大概鏽住了吧?」老者說道:「您外行啊?俗語說:『匣中寶刀休用磨,勸君休求二嬌娥。園中有井口要小,後戶緊閉不通河。僧道尼姑休來往,堂前沒走賣花婆。諸公且記六件事,積善人家福壽多』」老者把刀托在手中,左手托刀,右手一壓崩簧,「嘎吧」一響,欄櫃上打了一道電閃。淫賊問道:「怎麼金貴呢?」老者說道:「削鋼剁鐵,吹毛可過。有試驗。」叫道:「李掌櫃你把母子拿來。」
  同事的李掌櫃把刀母子遞給老掌櫃的,刀母子是三尺來長、半尺來寬黑糊糊。老掌櫃的接過來,拿在手中,站在欄櫃裡邊,左手拿刀,把刀母子放在欄櫃上,老掌櫃的遂用寶刀將刀母子一刮,就見刀母子的鐵,刮下來約有一指之厚。連刮下幾次,刀母子可原有半尺來寬,這一刮就只有寸餘來寬了。老者又把刀刃朝上,刀背朝下,把自己頭髮揪下一根,放在刀刃上,跟著口中一吹風,那根頭髮斷了,這就是吹毛可過。淫賊一看說道:「好刀,好刀。老掌櫃的,您賣多少銀子?」老掌櫃的一看,淫賊身穿兩截褂,又窄又瘦,小包裹打開又沒有錢,就是有銀子也就是十兩八兩的,老者說道:「此刀寄賣的,要高足銀五十三兩,少分文不賣。」正在此時,聽後頭院木頭底磚地響,唧噔咯噔腳步走路的聲音。惡淫賊一聽,必有婦人在後院,看得兩眼發直,往裡邊觀看,就看青布單簾一起,一陣蘭麝薰人,異味清香。惡賊一看,原來是一位大姑娘,梳著一個歪抓譬子,滿頭的珠翠,藕荷色的彩衣,藕荷色的百褶裙,裙下微露窄窄金蓮,真是如花似玉,百媚千嬌。在櫃的裡邊燕語鶯聲,叫道:「老爺子,那把刀賣了沒有?若是沒賣,拿回去吧。」
  老掌櫃一看惡淫賊兩眼發直,老者將寶刀還入鞘內,叫道:「姑娘,拿刀去吧。」姑娘一接刀,藕荷色綢衫向下一層,露出玉腕,比白蓮藕還透玲,赤金鐲串鮮明,惡賊有心將欄櫃擠倒了,恐怕打鐵的用大錘打他。姑娘手托寶刀,杏眼一轉,一看淫賊,方子華此時真魂出竅,心中思索:我十八九歲正在少年,也許姑娘看我中意。姑娘轉身掀起青單簾,進了二道屋,由二道屋直奔住宅。賊人站在櫃前兩眼發直,好似木雕泥塑。老掌櫃大不歡悅:我們姑娘早進了內宅啦,這賊為何還二目發直?遂說道:「嘿,你是成心找碴?」惡淫賊說道:「我是買刀。」遂將褂子底襟一提,摸出三塊銀子,兩大塊,一小塊,兩大塊有六兩多,小塊一兩多,又將小塊帶在囊中,惡淫賊叫道:「老掌櫃,我買一口薄鐵片的刀,交現錢。那口寶刀我先交三兩定銀,明天我再交五十兩紋銀,我再取寶刀。」老掌櫃說道:「我的買賣是現錢交易,概不收定銀。既賣五十三兩,您交五十二兩九錢九分都不行。」淫賊說道:「我並不是不誠心買,我先交定錢,明天一定完全交齊取刀。現在我身上的刀鞘,也放在您這兒作抵押怎樣?」掌櫃的說道:「不行。」惡淫賊道:「得啦,你老人家成全一點吧。」語畢,轉身形向外就走。
  惡淫賊出離了鐵鋪,回頭觀看,鐵鋪門上掛著兩塊匾,是聚興成老鐵鋪。看了看門口的情形,心中說道:「鐵鋪老兒,二太爺明天拿五十兩銀子取刀來?今夜晚間入你鐵鋪,一來盜刀,二來與姑娘追歡取樂。」惡淫賊今夜晚間前來取刀,猶如自投羅網一般,淫賊此時淨尋思姑娘貌美,可就忘了三太他們在後頭追下來了。賊人轉身形來到十字街東口,座北有一個茶飯鋪,淫賊此時又渴又餓,賊人來到茶飯鋪,上了小樓。剛出太陽的時候,來在樓上一看,真是高堂滿座。惡賊找了一張桌子坐下,跑堂的給沏了一壺茶,淫賊叫道:「伙計,我先喝著茶,你給我配四個菜。我是佛教人,你們這兒沒有貼著對聯,你們這是回回買賣吧?」跑堂答道:「不錯,我們是清真教的買賣。您這就要菜嗎?」跑堂一看惡賊很漂亮,遂說道:「給您配幾個得吃的菜,爆三樣、湯爆肚、溜腰花、炒裡脊,再來一個東瓜片,好不好,您哪?」惡賊連連點頭稱善。工夫不大,惡賊喝了一壺茶,跑堂的將酒菜俱都擺上,方子華有酒想起無酒事,端起酒杯,可就想起姑娘來了。喝著酒,想姑娘拿刀的時候,藕荷衫向外一露,玉腕伸出多長來,雪白粉嫩,誰看見過九天仙女,恰好似月殿嫦娥。惡淫賊在酒樓上酒方入肚,就如同喝醉了一般,愈想姑娘愈得意,喝著酒,用手學鐵鋪姑娘從老頭手裡接刀的式樣,又學姑娘轉身形奔內裡走的架式。
  惡淫賊這一學姑娘轉身,胳膊肘正碰在跑堂的胸脯子上。跑堂方才在他身旁站著,看他指手畫腳的,跑堂的心中暗道:「這小子別有毛病吧?怎麼剛一喝酒就擠鼻弄眼的?」及至惡賊的胳膊搗了跑堂的一下子,跑堂的可就說了話啦:「客官您有什麼毛病嗎?怎麼神不守舍?」惡賊抬頭一看,自己也笑啦,遂叫道:「堂倌,你不去照顧座,你為什麼在我身旁站立?櫃上這些位吃茶飯的,你單站在我的跟前幹什麼?」伙計笑道:「我們是兩個人伺候座,各管各部分。我這裡今天清靜,他那裡很忙,所以我在這兒伺候您哪。」惡賊一看跑堂說話很和氣,問道:「伙計,我跟你打聽一個買賣,你曉得嗎?」跑堂的說道:「您打聽的誰家買賣呢?華家鎮上的買賣,回回不少,差不多回回買賣我都能知道。」惡賊說道:「有一個聚興成鐵鋪你可知道嗎?」跑堂的說道:「那怎麼會不知道呢?聚興成鐵鋪,跟我們這兒聯號。」惡賊笑道:「他那鐵鋪裡有一個大姑娘,你知道嗎?」跑堂的聞聽,暗道:這小子原來是惦念著大姑娘哪。我看這小子不是好人,我罵上這小子幾句,無故的為什麼打聽人家姑娘?跑堂的尋思至此,遂答道:「您問的是那個大姑娘呀,我跟您將那大姑娘的來歷細說上一說。」惡賊方子華聞聽,又向跑堂的身旁湊了湊道:「願聞願聞。」跑堂的說道:「您不是問那個穿藕荷色衣服的大姑娘嗎?」惡賊說道:「不錯呀。」跑堂的說道:「您今天看見幾次啦?」惡賊說道:「就看見一次。」跑堂的說道:「您要看三次,您這酒就喝不下去啦。您要再看見第二次,就該換鸚歌綠的衣裳了。每日準是三換,晚間換上青衣服青綢子小鞋,俏皮到了極點啦。不但俏皮,姑娘還有點毛病。」惡賊一聽更樂啦,急忙問道:「姑娘有什麼毛病?」跑堂的答道:「姑娘這種毛病怪極啦,看見斯文秀士,無論長得多好,他都正眼不瞻;若是看見輕薄浪子,那算跟姑娘有緣分啦,姑娘一使眼神,您就跟著姑娘走吧。」
  惡賊問道:「姑娘上哪裡去呢?」跑堂的說道:「鎮店北口有片葦塘子,跟著姑娘到葦塘子裡,不用你自己費事,姑娘就給將底衣脫下來。」惡賊說道:「姑娘還有這個毛病嗎?」跑堂的說道:「可有一宗,姑娘給人脫底衣,可是打後邊脫,脫下來之後,姑娘有一把秫稭棍,全得給他打肛門塞進去。」惡賊說道:「伙計你怎麼罵人哪?」跑堂的說道:「我罵的都不是人,都是禽獸。誰家沒有姐妹?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姐妹,己之姐妹。你這麼大個子怎麼長的?打聽人家大姑娘幹什麼?到我們這兒吃飯來,就是財神爺,我們不能慢待了。我明明告訴你,鐵鋪跟我們這聯號,你偏提起姑娘來,說便宜話。
  怎麼長的?那麼大個子。」惡賊有心要跟跑堂的動武,又一思想,自己命案在身,心中又惦念著姑娘,沒有法子,遂說道:「我不過打聽打聽,你何必這樣強橫呢?」跑堂的說道:「您是財神爺,您吃飯吧。我們犯不上跟您強橫,我們招待的好,你老人家多照顧我們幾次;我們招待不好,你老人家少上我們這兒來。」跑堂的說罷,一甩袖子出離了屋中。工夫不大,惡賊用畢酒飯,將跑堂喚至面前,問道:「共該多少飯錢?」跑堂的說道:「一弔六百八。」列位,在那個時代,惡賊吃的飯不過該五六百錢,跑堂的一算賬,多算了惡賊三分之二。惡賊並不嫌多,由兜囊中將剩下的那塊銀子掏出來說道:「這塊銀子也就是一兩六七。」跑堂說道:「好吧,給您合錢去。」惡賊說道:「不用找錢啦,剩下是你的酒錢。」堂倌心中暗道:哪找這樣的賤骨頭去?多算了兩倍不嫌多,還給這麼些個酒錢。
  跑堂的接錢在手,說了一聲「好吧」,連一個謝字都沒有。
  惡賊方子華此時心中只惦記姑娘,走出茶飯鋪,直奔北鎮店口走去,走出北鎮店口不遠,果然有片葦塘子。時當盛暑,天氣炎熱,淫賊一進葦塘子,好似蒸籠一般,採花心盛,哪裡顧的炎熱?將兩截大褂向葦塘子裡一鋪,躺在裡面睡去。天到午時剛過,惡賊翻身起來,自己喊道:「晚了!晚了!天都亮啦!」細一看天,才午時方過。自言自語說道:「秦始皇修長城,一天七十二頓飯,天都黑不了。」擦了擦週身的汗,復又睡去。天將黑了,工夫不大,淫賊又醒了,翻身爬起,將鐵片刀帶好,火折、問路石、鏢囊收拾已畢,兩截大褂拿著嫌累贅,扔在葦塘子之內,這才出離葦塘,進了北鎮店口。到了鐵鋪門臉一看,擰身形上房,由門臉過了二道腰房,到了中院看觀,高搭天棚,大四合瓦房,五間北上房,五間南上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各屋俱無燈火。惡賊心中說道:「鐵鋪人睡的很早,正合吾意。」惡賊正思索,忽聽天棚下四五隻大犬狂吠,惡賊一看,皺眉暗道:你這個買賣養活狗乾甚麼?綠林道還怕大狗嗎?惡賊由兜囊中掏出幾個紙包,打開紙包,拿出來一塊藥餅。您道那藥餅是什麼物件呢?本是牛筋、羊筋和上幾宗藥制的,這宗東西犬若吃下去立時麻木,不能鳴吠,總得過一個時辰方能鳴吠。惡賊將藥包打開四五個,散開了扔下去,犬將藥餅吃下去,就不亂吠了。淫賊心中思想:姑娘必在上房屋中。惡賊遂悄悄的來到上房西裡間窗戶外,屋裡沒燈,異常黑暗。傾耳細聽,就聽裡面有人說話,乃是婦人的聲音,只聽叫道:「老當家的,早養兒子早得福,早娶兒婦多生氣。大少掌櫃、二少掌櫃和兩房媳婦,淨講究衣服穿著打扮、屋中的陳設。咱設立這兩個小買賣,種幾頃地,倘若年景不好,買賣蕭條,若沒了咱老夫妻,他們怎麼過日子?」就聽老頭子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何用爺娘置馬牛?命裡造就。睡覺吧,叫兒子兒婦聽見不願意,幹什麼!」惡賊聽畢,轉身形又奔東廂房,窗戶外站立了片時,就聽屋中燕語鶯聲說道:「大掌櫃的腦袋一沾枕頭就著,就好似火絨子碰上火鐮似的。你看老當家都偏向小的,二奶奶,二兄弟,制衣服,買陳設,老當家看著歡喜,什麼話都不說。」只聽女子說話,男子並未答話,惡賊一想:「這是大少掌櫃小兩口說話,我進去幹什麼?姑娘必在西廂房。」淫賊遂轉身形夠奔西廂房窗戶外而來,站在窗戶外一聽,就聽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二爺你成了睡獅啦?你一點精神也振不起來。經手三分肥,大哥經營錢財,哥哥有錢向嫂嫂屋中拿,你全不過問,長此咱們就不用過了。你與老太太說說,咱們跟大娘們分家吧。」就聽屋中男子大聲喊道:「你這不賢德的娘們,離間我兄弟手足之情。再往下說,我打你這個賤人!」賊人在外面一聽,心中暗道:「多厲害,我可不進去,進去挨打去?我還是找我那心上的人兒去。大概姑娘必在南配房吧?」南配房五間,一明兩暗,一明一暗相連,淫賊在窗外一聽,就聽屋裡說話的聲音,似乎都沒有門牙啦。就聽裡面說道:「大姐姐你今年多大歲數啦?」又一個老婆答道:「我今年還小哪,七十八歲啦。妹妹你多大歲數啦?」這個老婆答道:「六十九歲啦。窮命啊,獨自一人,無倚無靠,伺候人的命,也不死。」
  淫賊在外面一聽,心中說道:「我真倒了霉啦,遇著兩個老嫗,全都夠百來歲啦。姑娘必在後院了。」惡賊急得擦拳磨掌,忽聽琴音響亮,惡賊暗道:「撫琴者必姑娘也。」淫賊遂由上房門奔西去,向北拐,來到一個月亮門,乃是第四道院。花園一所,北上房三間,當中石子甬路,六尺餘寬,兩旁栽種奇花異草,琴音由北上房嗚嗚錚錚。惡賊一伏腰,來到竹簾外,上房屋中燈燭明亮,向屋中觀看,姑娘坐在高凳上,茶几子擺著一張瑤琴,姑娘穿著一身小衣服,頭上歪抓著,正辮子已經散開了,黑真真的青絲挽著一個發纂,翡翠別簪,元寶耳赤金墜圈,大翡翠艾葉,清水臉不施脂粉,一身雙桃紅的小衣服,敞著褲角,窄窄金蓮,賊人一看,俊美異於白晝。撫琴為昭君娘娘寒宮自歎,惡賊自思道:「今日他撫這曲兒,莫非思春?」只見姑娘未語櫻口動,大概口中含著香砂檳榔呢。列位,康熙年間還沒有青果呢。姑娘撫琴正在高興,欲笑非笑,似語未語。
  惡賊看得入神之際,忽聽月亮門南痰嗽,「啊哼」一聲,踢哩蹋啦,向惡賊這邊走來。淫賊一看,正是鐵鋪老掌櫃的,身穿綿綢褂,伏著腰,提著燈籠,白紙黑字,上寫著「聚興成老鐵鋪」,來到竹簾外止住腳步,叫道:「姑娘,你要好樂,可以白天。你一撫琴,你的大嫂二嫂都願聽你的琴?他們白天俱都異常忙碌,夜間一聽你的琴,白天做活就該打盹啦。況且連櫃上的人也都聽琴睡不著覺。」姑娘聞聽:星中琴音當時止住。淫賊一看,心說不好,老東西若看見我,必然打我。淫賊遂縱身躥上房,趴伏在瓦壟之內,就聽姑娘說道:「老爺子,你老人家沒睡覺呢?」老頭答道:「我睡什麼覺?淨聽你撫琴啦。」姑娘說道:「得啦,不撫琴啦,撫會兒琴還這麼麻煩。」
  老頭遂轉身形奔前院,進了月亮門,老頭自言自語說道:「姑娘家不知道好歹,黑更半夜撫的那家子琴?擾得大家睡不著覺,白天好耽誤事。」惡淫賊見老者走後,遂由房上縱下,老者並未看見。淫賊再向簾內觀看,姑娘將琴已經收在盒內。淫賊自語道:「我紅鸞星照命,一夜之間刀殺五命,沒有這樣貌美的佳人。今夜得會佳人,這樣富戶沒有丫環婆子,我更得其方便。」又一看姑娘轉身往外而行,木底鞋聲音直響,竹簾一響,由上房出來,將竹簾捲起,用玉別子別好,轉身向南,腳踩江石子甬路走俏步。賊人隱在牆根下扭項南看,姑娘仰面看天,自言自語道:「今日天氣清和,看五斗望三曹,紫微星明亮,主於國家之祥瑞。觀七星常旋北斗,看不見三尺劍,威鎮南陽。」仰面朝天,向空中觀看。這賊人一聽,心中說道:「姑娘還會天文呢?通達詩文。」又見姑娘用玉腕向空中指道:「一道天河衝鬥牛,東北西南水長流。牛郎織女犯何罪,阻隔條河兩岸頭。一年一個七夕會,夫妻見面淚交流。神仙都有思凡意……」第八句,姑娘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可惜我也生世秋。」惡賊一聽,心中說道:姑娘心內思春呢。你不用自歎孤枕,今晚就有顛鸞倒鳳之樂。姑娘念完詩句,進上房去了,到了屋中將雙隔扇關閉。惡賊打破隔扇紙向裡觀看,姑娘左手端銀燈,右手掀繡花簾,進東暗間去了。惡賊又向東去,到東暗間窗戶外,舐破東暗間窗紙,向屋中觀看:頂櫃、豎櫃、描金櫃珠翠圍繞,靠南窗戶一張牀,在牀西面,山牆靠著一張茶桌,墨玉的面,楠木框,姑娘銀燈放在茶桌上。牀上幔帳是玫瑰紫綢子的,四面有五色衣綿網子,帳子上面相襯飛沿,四個竹桿頭上掛著方放蕊的鮮花,冰麝之香,再加上剛放蕊鮮花之味,真是香氣襲人。牀上鋪著細藤席,用鬃掃帚一掃牀,又拿粉紅撢子將牀一撢,把椅枕靠枕繡花鴛鴦枕放好,由被架上抽出閃緞薄棉被一條,抬腿上牀,盤腿坐在牀上,伸出玉腕,解開腿帶,兩根晶藍帶,兩根雪青帶。惡賊注目觀看姑娘沙木底鞋,腳裹得十分緊。惡淫賊一想,這個佳人若脫了衣服,就好似白羊一般,我有多大豔福啊!賊人看得正在出神之際,幔帳忽然一落下來了,幔帳放下之後,只隔著看見一個人影兒。惡淫賊心說:「我若看見他脫衣服,身上的肌膚,我就是死了都不冤啦。」就聽裡面哧啦啦啦響,賊人思索,大概是纏足呢。又一看姑娘分開了幔帳,露出兩隻玉腕,一點頭,噗,將燈吹滅了,屋中黑漆漆連一個人影兒都看不見了。就聽屋中牀上咯吱咯吱直響,淫賊心中說道:「姑娘鑽了被窩啦。」又聽「咯噠」一聲,牀下一響,淫賊暗說道:這是姑娘將鞋放在牀下了。惡賊心中暗想,天氣不早啦,遂取出薰香盒子,將螺絲蓋打開,用火折燃著薰藥,又將螺絲捻好。剛要打薰藥,惡賊自己打了一個寒戰,說道:「幾乎壞了事,我怎麼沒聞上解藥?」遂拿出一塊解藥聞在鼻內,一拉仙鶴尾巴,一股青煙吹向屋中。惡賊心中暗道:怎麼聽不見嚏噴?啊,姑娘本是童女,血氣足,又是個練家子。工夫不大,就聽屋中打一個嚏噴,聲音非常之粗。
  惡賊心中轉念道:姑娘撫了半天琴,沒有喝茶,喉中乾渴,故此聲音粗。我管聲音粗細呢,長得美就好。惡賊遂用手推窗戶,一看窗戶兩旁有插關,惡賊將插關拔下,按下扇,托上扇,一下腰鑽到屋中。惡賊進到屋中一看,牀很大,幔帳小,牀還空著一塊地方,有心用火折將銀燈燃著,又怕老頭來了見屋中有亮,將事看破。又一想眼看姑娘脫衣睡覺,又何必點燈呢?但是姑娘昏迷不醒有什麼樂趣呢?回頭一看,桌子上放著一個瓷茶壺,用手一搖壺內還有涼茶,惡賊心中喜悅:真是天遂人願,我上得牀去,將衣服一脫,口中含著涼茶,待我將他摟在懷中之後,用涼茶將他噴醒,姑娘也就不能說什麼了。惡賊遂含了一口水,放下茶壺,在牀沿上將衣服脫下。惡賊也是被色所迷,聰明伶俐一時蒙住,你倒用火折照一照哇,你再鑽進去。他脫完了衣服,撩開帳子,放心大膽就鑽入帳子之內,掀開了閃緞被子,向姑娘身旁就躺,伸手一摸姑娘,胳膊根子非常之粗,惡賊心中道:姑娘是一個練家子,當然不像平常女子一般,惡賊故不懷疑,放心大膽就躺了一個穩當。又一想,男女交媾不能草率,必須要將姑娘身子放平了。再一摸姑娘的胳膊不但粗,還一胳膊的疙疸。啊啊,老掌櫃一定愛惜姑娘,傳授姑娘武功,這疙疸是練出來的。此時姑娘可就摸著賊的手腕了,賊人暗道:薰迷過去了,怎麼還摸我的手腕呢?啊啊是啦,方才作著詩,是想男子,此時必是心中明白。惡賊正在自己愚弄自己,就見姑娘將惡賊兩隻手腕都拿過去了,惡賊沒有姑娘力量大,順著姑娘的手,就將自己的胳膊背在背後了。姑娘一隻手捋住惡賊兩隻手,姑娘一個張飛大騙馬,騎在賊的腰上,姑娘練就打虎的皮拳,一隻手捋住兩個腕子,一隻手揚起向下就打,打得叭叭山響,就好似擂牛一般。惡賊咬住牙挨打,不敢聲張,若是喊出來,恐怕打鐵的哥們都來拿鐵錘打他。姑娘打人也不言語,由定更多天打到三更已過,打了有好幾百拳。淨打的是背後肉厚的地方。賊人一翻臉,一拳正打在臉面上,鮮血直流。姑娘打人打得沒有勁啦,姑娘這才高聲喊道:「你跑這兒找便宜來啦?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姑娘他哥哥!」惡賊美大發啦,把好色貪淫之心,打得赴於外國去了。姑娘的哥哥高聲高叫道:「黃三哥、李二哥、侯大哥、賈明兄弟、高恒兄弟,抓住淫賊啦!」外面十幾位英雄哈哈大笑。大英雄罵道:「憑你這臭賊也敢上姑娘牀上來。」伸手一摸賊的十字絆英雄帶,用十字絆捆住胳膊,英雄帶捆住了腿,就聽「叭噠」一聲,將惡賊拋於牀下。又道:「眾位哥們進來吧,抓住了臭賊啦。」金頭虎賈明喊道:「華老大,你不開門,我們怎麼進屋呀?」大少爺華智龍皆因在妹妹屋中,穿著一條褲子,全身的衣服小包裹包著放在牀底下了。一下腰拿出包裹,打開了包裹來到外間屋,在外間屋中有藤牀一張,大爺華智龍打腳布子,穿襪子,上身白綢子小褂,青緞色短靠,挽髮際,勒英雄帶,登上青緞子靴子,披好了大氅。金頭虎在外面喊叫:「華老大!你與採花賊小白臉,兩個人在屋中幹麼呢?」黃三太說道:「賈賢弟你別胡說亂嚷,這是姑娘的屋子。」賈明說道:「姑娘早奔前院去啦,沒在屋中。」黃爺說道:「那也不可胡說。」華大爺衣帽整齊,才將房門開放。黃三太十數位英雄進到上房,點著了字號的燈籠,楊五爺問道:「華大哥,賊人呢?」華爺說道:「在東暗間屋中呢。」楊香五又用火折點著姑娘的銀燈,拿燈來到東裡間一照,採花賊蹤影皆無。金頭虎喊道:「華老大,你要了我們的命啦!」三太忙問道:「怎麼樣?」香五答道:「惡賊蹤影皆無。」老掌櫃的來到東裡間屋一看,叫道:「眾位不要著急,惡賊走不了。人無衣服不能行,鳥無翎毛不能飛,惡賊的衣服傢伙全在牀頭上呢,大概惡賊走出不遠,大家可以分頭去追。東南上去幾人,西南上去幾人,東西上去幾人,華家鎮正北老夫與寫賬先生去追,本櫃先生也會武學。正北方還是要路,皆因為出去華家鎮三里多地,有一道橋,此橋乃是必由之路,賊人若打此經過,必然被獲遭擒。」且說華智龍一見淫賊由東裡間踹開後窗戶跑的,大少掌櫃腦筋繃起多高,說道:「這個淫賊真是活該多活幾天,我打了他好幾百拳,還將他捆上拋在地下,我換衣服的工夫,他竟會跑啦。」老掌櫃的說道:「該報不報,時刻未到。他無論怎樣的有本事,他裸體不能行路,你們大家只管追,絕跑不了他。」說著話,大眾出離了華宅,分頭去追趕採花賊。傻小子說道:「不穿衣服跑的更快,身上輕而靈便。」楊香五說道:「賈明你別挨罵啦。」傻小子說道:「賊因為沒穿衣服,跑出去三里五里,看見大戶人家,進去就採花,不更省得脫衣服嗎?彩完了花,偷一身衣服穿上就走啦,哪裡追去呀?」
  且不言眾人分頭去追採花賊,先表黃三太大眾是怎麼來到華家鎮的呢?原來,在樹林之內,楊香五一躲鏢走了採花賊,金頭虎賈明與楊五爺拚命,非叫楊五爺打這場官司不可。黃三太遂上前勸道:「賈賢弟不要如此,楊香五他還願意放走賊嗎?咱們在這兒口攪無有意味,咱們捉拿淫賊要緊,早拿著一天是咱們大家的造化,省得大家受累。離此不遠東北方有一個大鎮店,名叫華家鎮,咱們追到那裡,若是追不上淫賊,那裡還有恩師的朋友,可以相求幫忙。」於是大家奔華家鎮而來。眾人來到華家鎮上,遂直奔華宅而來,來到聚興成鐵鋪,黃三太叫小伙計給回稟了老掌櫃的,此時老掌櫃在心中不悅,遂問道:「幹什麼的?還來了十幾位。」小伙計答道:「此人二十來歲,俊品人物,他說是十三省總鏢局的,姓黃叫三太,他師傅姓勝名英字子川的便是。」老頭一聽,遂笑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老恩兄之徒兒到了。快去,就說老夫有請。」說著話,由四道院走出來,迎請黃三太等。老掌櫃來到外面一看,原來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等,其餘老美、高恒眾人,老掌櫃沒見過,並不認識,遂由黃三太介紹,叫道:「賈明,這是華四爺華四叔。」賈明一聽,當時就行了一個禮,叫道:「華四叔父,可了不的啦!」華清泉一聽,鬧了一怔,還以為是鏢局子出了什麼事呢,遂問道:「三太賢姪,有何大事?」賈明未等三太說話,遂說道:「皆因為我們大家捉拿採花賊,我跟我三大爺誇下口啦,如若採花賊跑了,刀殺五命欺兄滅嫂的案子,我替採花賊打去。楊香五放走了採花賊,我必得替打這場官司。」說著話,將華四爸的大腿摟住啦:「四叔,您快救我的命吧!」大家一看這個神氣,賈明似瘋如癲,招的大家俱都樂啦。華四爸說道:「賈明賢姪,不要為難,老夫幫忙捉拿採花賊,咱們大家櫃房裡面談話。」華四爸將眾人讓到櫃房裡面,小伙計沏了一大壺茶,大家喝著茶,黃三太遂叫道:「侯爺、高恒賢弟,我給你們二位引見引見,這是華四叔。」又指著侯爺對華爺說道:「這是千里獨行俠侯華璧,侯家集的人;這是高恒,他乃是高竹坡之子。」華四爺與大眾一一見過禮,黃三太又將採花賊的事,本本源源對華四爺談了一遍。華四爺說道:「賢姪你們大家來巧啦,據你所說採花賊的穿著打扮,老夫已經認識此人,大概今夜晚間必到老夫這裡來,拿賊的事情包管辦得到。」
  原來,華清泉白天見採花賊鬼鬼祟祟的走了,遂來到後宅埋怨女兒說:「你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家,前邊賣刀你何必出去?
  那賊看你看得眼睛都直啦。我看惡賊包裹之中有薰香盒子,必不是好賊,一定是採花淫賊。近來外邊傳說溧水縣有刀殺五命的採花賊,大概還許是此人。咱跟你勝三大爺學一回打抱不平,他夜間不來便罷,他夜間若是來,咱將他拿住送到溧水縣,他若不自投羅網就算完事。但是有一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不是你到外面勾引他,他絕不能來。」姑娘說道:「天倫您還埋怨我?您無故的拿寶刀勾引他,不用說是賊人,就是練家子,那有不借寶刀的?賊人今夜不來便罷,若是來了,我用刀剁他,扒了猴囝子的皮。」老英雄說道:「你是未出閨閣的女兒,你焉能跟賊人動手?咱們今夜晚間是放下香餌釣金鼇。你夜晚在四道院,一更來天的時候你撫琴,將他引到屋中,你進到帳子裡面,叫你哥哥由帳子後面夾壁牆進去,將你替出去。前院之人知道淫賊進院的時候,叫他們都在屋中說話,惡賊必在窗外竊聽,他一聽不是姑娘,他必奔琴音而來,那時節穩穩當當將他拿住。」老英雄遂打發闔家人等早早安歇,將四條大犬由窩內放出,為的是賊人進院犬吠好知道。老英雄安派完畢,方要休養精神,正趕上三太他們來到,故此將三太他們俱都迎到內宅,將白天賊人買刀的情形跟三太一學說,三太等眾人一聽,俱各歡喜非常。於是從新安置,大媳婦與丫環在東廂房裝夫婦,二媳婦是兩口子在西廂房假裝打架,婆子在南配房明間裝老嫗,黃三太等在南房暗間。老英雄又取出一個白玉瓶,瓶中裝的是藥丸,老頭說道:「此藥乃是當初在鏢局子配的,總沒有用著,配了一料,我與你諸葛道爺、勝三大爺平均分的。此藥無論多少年若不走味氣,俱能應用。賊人今夜晚間必用薰香。」遂叫道:「智龍,你進姑娘房的時候,含上一粒,賊人的薰香就不中用了。」大家商議安排已定,遂各歸房內,單等拿賊。列位,究竟華清泉與勝爺是怎麼回事呢?原來華爺當初給勝爺在鏢局保鏢,走的是北路。華爺為人剛愎自用,惟獨對於勝爺言聽計從,兄弟處在一堆,很合脾氣,遂向北磕頭結為金蘭之好。但是華爺的性情剛愎好殺,在北路走鏢的時候,遇見馬韃子就殺,殺人無數,勝爺一看華清泉與馬韃子結下深仇,恐怕以後華爺喪在韃人之手,遂將華爺的職務給取消啦。彼時鏢行非常富裕,給了華爺不少的銀子,連華爺自己存的錢,也就夠過的了。勝爺遂對華清泉說道:「保鏢為生,是一個最危險的事,我弟與韃子結下不解之仇,將來恐怕出了什麼危險。哥哥的意思,打算叫兄弟你回家,置買田園,開上一個買賣,樂其晚年,家庭幸福享受享受。」華爺一看勝老者言出於衷,並不推辭,遂將銀兩收下,收拾行囊,來到華家鎮落戶。先是華大少爺、華二少爺俱都練金鍾罩,不娶媳婦,老頭子一看,他們二人若俱都練金鍾罩,我華門豈不絕嗣嗎?練金鍾罩都是童子功,不能破身。於是遂叫大少爺娶妻,叫二少爺練金鍾罩,無奈哥倆全不聽,老頭子沒有法子啦,遂給兩兒子都娶了媳婦了。二位少爺都有妻子,遂將金鍾罩的功夫都扔啦,故此大少爺智龍胳膊上練得還有大疙疸呢。淫賊被色所迷,摸著胳膊上的大疙疸還不醒悟,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說那淫賊是怎麼走的呢?皆因為大少爺捆賊人的時候,用的是十字絆英雄帶,那十字絆英雄帶乃是絲線的,大少爺捆完了在外屋換衣服的時候,賊人遂將扣退下來啦,皆因為絲線扣緩。大少爺打賊人的時候,打的是肉厚之處,雖然打得不輕,但並未打他的致命處,故此賊人將繩扣鬆開,由後窗戶逃走,當時華大少爺若不是穿衣服耽誤工夫,賊人可就跑不了啦。賊人這一跑,華老英雄吩咐眾人,四出拿賊。那賊人走的時候,裸體跣足,腳上並且還有帶手,跣足呱噠呱噠直響,賊人赤條條,猶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躥房越脊,奔西北而逃。走出不遠,將足掌之皮俱都磨破。跑到南鎮店口,將臉上的血跡用手擦了一擦,來到樹林叢中。自己伸手一摸,背後傷甚重,賊人思索,週身上下無條線,少時天光一亮,這叫什麼樣子?再說馬快班頭鏢行之人,捉拿甚緊,想我是何等的身家,落得這樣景況,只鬧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悔不該又到鐵鋪去找便宜。黃三太他們必追逐於我,赤條條我向哪裡去奔?在樹林中歇息歇息,又跑出一里之遙,賊人自覺腳掌疼痛,自己又一思索,兩夜一天,在飯鋪喝了幾杯空心酒,尚且未吃飽飯,腹內無食,身上無衣。在我家中三伏天,白綢子褂褲,尚且還穿大氅,此時落得大光溜,寒風刺骨。鬥毆打傷,當時氣攻著不覺疼痛,此時氣也不攻著啦,身上可就疼起來啦。又扎掙著跑半里多地,賊人直打寒戰,抬頭一看,有一片樹林子,遂進了樹林子。進了樹林子風更大,刮的是東風,賊人遂找了一棵大樹,蹲在西面避風。賊人正在為難之際,真是愁煩人巧遇愁煩人,此時有一人,坐在一塊臥牛青石下,唉聲歎氣:「唉,露多大臉現多大眼,五天的期限,叫我哪裡去找?踏破鐵鞋無覓處。現在將我家中老少收在獄中。唉,天啊。」此人正在歎氣,就聽樹林子東邊有人叫道:「好冷的天哪!」此人站起身軀,一看樹林西邊,有一人赤條條,此人說道:「朋友,你好賭錢也留條褲子。」淫賊說道:「我不是耍錢的,我是保鏢的。皆因為我脾氣不好,我們保鏢的是四個人,他們夜間要將我害了,將我四馬倒攢蹄捆住,他們一看天光尚早,將我拿被子蓋好,也是我命不該絕,他們都睡著啦,我將繩扣退開,我一時情急,沒顧拿衣服。」此人一聽說道:「好厲害保鏢的。朋友你貴姓啊?」賊人說道:「我姓方。」此人一聽,打了一個冷戰,說道:「你不是溧水縣的方二少爺方子華嗎?」賊人說道:「不錯,我就是方子華。」此人說道:「我與令兄是莫逆之交,你這樣上下無條線怎麼走啊?」賊人說道:「既然是朋友,您得救我。您有富餘衣服,您送給我一身,必當重報。」此人說道:「巧啦,我那邊有一小包袱,裡面有的是衣服。您跟我到那邊,穿衣服去吧。」賊人此時踉蹌而行,隨著此人來到臥牛青石旁,就見此人說道:「你還打算走哇?溧水關廂刀殺五命、滅兄殺嫂、紮傷姪子,縣太爺派我捉拿,因為拿不著賊人,將我合家大小俱都下在囹圄。頭一次打了我一千板子,二次打了我一千六百板子,此次五天期限看看要滿,我正在為難發愁呢。你哪裡跑?我就是三班都頭黃士榮,你請打這場官司吧。」淫賊聞聽轉身就跑,三班都頭隨後提刀就追,賊人光溜赤足跑得更慢,走出幾十步去,被三班都頭黃士榮趕上,照定右肩頭,用刀背盡力一砸,將賊人砸倒,班頭用磕膝蓋一頂賊人的後腰,伸手抄起賊人的右腳,賊人的腳面一挺,將賊人右腳大筋挑斷,又將左腳大筋挑斷,將賊人的兩個膀子也給卸了,遂說道:「冤家你跑吧。」轉身走到臥牛石旁,由小包袱裡面取出繩子,將賊人五花大綁捆好了。
  正在此時,就聽面前有人喊道:「咱看看在這個樹林子沒有,這小子准得在樹林裡。」班頭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來了十餘人,內中有一個梳沖天杵小辮的,班頭心中暗想:不問可知,這群人一定是賊的餘黨。見眾人來至切近,班頭遂站定身軀,刀向懷中一抱。此時金頭虎看見賊人在地下爬著呢,遂說道:「淫賊睡著啦?」黃三太說道:「你別胡說啦,還有這樣睡覺的?」傻小子說道:「黃三哥,你看這小子,一定是賊的同伙,抱著刀直不含糊。」說著話,三班都頭來到黃三太跟前,躬身施禮說道:「您貴姓啊?為什麼來到此處?有何貴幹?」黃三太遂答道:「愚下姓黃名三太,十三省總鏢局勝三爺是我恩師。不知道您貴姓高名?」三班都頭聞聽此言,將刀噹啷啷拋於塵埃,向前施禮說道:「愚下不知,多有得罪。愚下乃溧水縣三班裡一分當差的,今天走在樹林,一時心中為難,正在樹林內臥牛青石上歇息,巧遇採花賊方子華。多蒙眾位的幫助,幸將淫賊拿獲。」黃三太說道:「我們追賊已經一天一夜啦。由打蕭金台我之恩師,將賊人引下山來,在樹林中動手,我之恩師有命令不許傷損賊人,賊人打了一鏢,復又逃至華家鎮,多蒙華老員外幫忙,夜間設計拿賊,華大少爺打了賊人三百餘拳,將賊人捆綁好啦,不料想賊人又趁隙脫逃,在此樹林閣下巧遇,不然閣下一個人也是拿不著此賊。」三班都頭聞聽,心中這才明白賊人後背的傷痕。三班都頭黃士榮對三太說了不少的場面話。三太說道:「淫賊若是被我們拿住,我之恩師有言,也將淫賊送到三班裡去,然後交縣太爺升堂,我們鏢行的人並不見官,為的是除害救民。既然被閣下拿獲,這就更好啦,省得我們拿住還得我們往貴縣送。」三班都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交了差以後,我必到十三省總鏢局登門拜謝勝老達官。現在我這是美差,一交差諸事全完,保住了七品縣令,救了我合家大小,都是眾達官爺的力量。」語畢,竟將賊人扛起就要走。三太說道:「貴上差且慢,淫賊現在上下無條線,您扛起來就走,溧水縣離此數十里,您扛得到嗎?再說溧水縣刀殺五命的案子闔縣皆知,一聽說破案啦,誰不爭先來看,看熱鬧的少男少婦都短不了,淫賊赤身露體,那是什麼樣子?再者於造化上也有關係呀。您要有富餘衣服,您給他穿上一身,您若沒有衣服,我將我裡邊的衣服脫下一身來,給淫賊穿上。」班頭黃士榮聞聽也樂啦,說道:「我是拿著淫賊歡喜得糊塗了,多虧您提醒了我,要不然這是甚麼樣子?我那邊小包袱裡有衣服。」語畢,走到臥牛石的西邊,將小包裹取了來,打開包裹拿出一身月白色的單衣服。班頭出來辦案,乃是有期限的,不到期滿不能回去,所以帶著便衣。將衣服給淫賊纏在身上,將刀拾起來,小包裹挎在身上,將惡賊復又扛起,來到華家鎮找了地方,僱了車將惡賊拉到溧水縣下在獄中,暫且不提。
  且說黃三太等大家回到華家鎮,見了華四爸,又與華老太太都見了面,大家用過了酒飯,告辭華四爸,眾人回歸鏢局子。
  走著道,傻小子樂,由鼻子裡直冒泡。楊香五生氣。為什麼香五生氣呢?要是拿不住淫賊,傻小子就宰楊香五。大家順著大道正向前走,離鏢局子約有三二里地,楊香五向前一看,前邊有二人,離著眾人約有十幾丈遠,這倆人穿著打扮特別,一個身高六尺多,一個身高約有五尺。身高六尺的這人,青絹帕繃頭,絹帕上青氈帽青緞子沿邊,青棉袍,紐子沒扣著,裡面青小棉襖,十字絆英雄帶,青布棉袍,白襪子也是棉的,棉鞋。身高五尺這位,灰棉袍,灰氈帽,灰小棉襖,棉鞋棉襪子。這二人挨肩向前行走,每人背後背著包裹,看光景包裹一個輕,一個重,不像良民走路。這二人走得甚快,鹿伏鶴行,楊香五這麼一看,就知道這倆人必不好鬥。冬天要穿單的,夏天要穿棉,這路人很奇特,我鬥不了這倆人,我叫傻小子挨頓打吧。
  楊香五叫道:「賈爺。」賈明答道:「真爺嗎。」楊香五說道:「我不跟你玩笑,拿住採花賊你歡喜不歡喜?」賈明說道:「我歡喜。」楊爺又說道:「你猜我呢?」賈爺說:「我管不著你呀。」楊爺說道:「你也就是欺辱我姓楊的。」賈明說道:「誰都是一樣。」楊爺說道:「誰都一樣嗎?你敢鬥鬥前面走道的那兩個人嗎?」傻小子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漢奸。」
  楊香五說道:「你也就是慢慢的叫漢奸,你敢大聲的叫漢奸嗎?」賈爺說:「不但大聲喊叫,我還得追他倆,若不追他倆人喊漢奸,我就是匹夫。」黃三太說道:「楊五弟,你別叫賈賢弟惹禍。」楊香五說道:「黃三哥,你別管,叫他挨頓打,我好出出怨氣。」楊香五與三太說著話,傻小子緊向前跑,距離前邊那二人約有七八步遠,大聲喊道:「漢奸!」前邊那二人仍然向前行走,並不答理,不知道後邊是誰與誰玩笑呢。傻小子說道:「嘿,我說穿棉袍戴氈帽的,這麼熱的天,穿單衣服還流汗呢,你們穿棉的,不成了漢奸嗎?別走啦,再走要撒鷹啦,我要放槍啦。」二人一回頭,那穿青的說道:「你管得著嗎?」賈明說道:「為什麼大熱天你穿棉袍?」那人答道:「我們願意。」金頭虎說道:「我專管十三省漢奸。」那人問道:「你姓什麼?」金頭虎答道:「好老爺姓賈叫賈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你是幹什麼的?」那人答道:「二太爺姓謝,名叫謝洪山。我奉我嫂夫人之命,千里尋兄,去找哥哥。」賈明說道:「你不用找啦,你哥哥歸位啦。」謝洪山問道:「我的哥哥什麼病?」賈明說道:「皆因為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聘請綠林道,我勝三大爺赴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要與我勝三大爺動手,你的哥哥不含糊,要跟我勝三大爺比試,我勝三大爺焉能與他動手?遂命我黃三哥與他較量,我三哥佯輸假敗,給你哥哥一鏢,後又跟著一刀,將腦袋劈開了,你哥哥就歸了位啦。你要不報仇還罷了,你要報仇,你就找他罷。」說著即指黃三太。謝洪山說道:「此人就是黃三太嗎?」三太此時說不了不算,遂答道:「問你家黃三太爺卻要怎麼?」謝洪山遂回頭叫道:「鹿兒!還不捉拿三太小兒,與你家大主人公報仇雪恨!」
  那穿灰的聞聽,透亮出釘釘亮銀狼牙棒。列位,狼牙棒這宗兵刃最厲害不過,專能克三節鞭、九節鞭、白蠟桿子、單刀花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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