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第六節

  來到鏢局子門口,天到一更多天,鏢局子還未休息呢,李守備來到鏢局子門房,遞了名帖。門房之人拿著名帖來到裡面遞給了勝爺,勝爺一看是李守備、王千總的名帖,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秦尤將我攀了,要我打這場官司。想罷,勝爺趕緊出來相見,見了李、王二位差官,向前躬身施禮道:「二位上差大人多辛苦,必是秦尤將我攀上了。」
  李、王二位笑道:「非也。秦尤過堂,乾乾淨淨,一人也未牽掛。大人昨天派我們二位解差去京,我們二人是前來求老達官來了,奉煩您派遣幾位保鏢的,白天倒不要緊,恐怕夜晚有綠林人劫搶囚犯。沒有別的,求老達官多費神幫忙,派幾位保鏢的在路上幫忙,給保護保護。鏢頭應當多少薪水,由在下衙門發給,求老達官速定為幸。」勝爺聞聽,心中暗想:光棍不鬥勢力,秦尤就告了我一個十三省總鏢頭,並沒有提出名姓,我就受這麼大的牽掛。將秦尤交給他們了,還不算完,解差還得鏢行給保護。官面的事,就是這樣,他這是用私人的名義,以朋友面子求我幫忙,我就應允了他,乃是雙方感情作用,俱都好看;不然的話,他由院衙門要一個公文,硬迫我鏢行護送,我也得照辦。勝爺思索到這兒,遂對李、王二人說道:「北京乃天子輦轂之下,監察御史甚多,送秦尤乃是官家的事,若是連上鏢行的人,恐怕有好事的言官,捏辭奏聞聖上,不但鏢局擔待不起,二位大老爺的前程恐怕也有妨礙。咱們這麼辦,我派幾名伙計沿路上在後跟隨,夜晚共宿一店,暗著是保護囚車,明著是與解差的官人同路而行,夜晚住在一處。所有花消倒用不著二位大老爺惦念,決不能叫官家開發薪水,我的鏢局子閒人甚多,在局子也是閒著。」王、李二位差官聽罷,向著勝爺控背躬身施禮,說道:「多仰仗老達官幫忙了。明日就是起解的日期,我們就要告辭了。」王、李二人出離了鏢局子,上了座騎,勝爺送出鏢局子外,雙方抱拳施禮,王、李二人這才回歸衙中。
  勝爺來到裡面道:「暗護囚車,你們小弟兄們都誰願往?」
  金頭虎聞聽,一晃悠沖天杵,一翻狗蠅眼喊道:「三大爺我去!」勝爺說道:「賈明又要上北京惹禍去?京畿乃輦轂之下,比不得別的地方。在台灣省你惹上大禍,幾乎將蕭三俠父子與莊客等五十位俱都喪命,這北京決不能叫你去。」賈明聞聽,嘴裡直嘟嚕:「好容易有這麼一個上北京的機會,我也開開眼,不叫我去啦。不叫去就不去。」不表賈明口中念念叨叨,再說勝爺叫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押解囚車之事,派你們四人前去,明日早晨在江寧府北門外候等囚車。在路途之上,白天你們在後頭墜著,夜晚共宿一店。秦尤並沒有多大本事,他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也不准有敢劫搶囚車的。雖然如此,在道上也要處處小心謹慎,不許貪杯誤事。到了北京更不可流連,北京乃是人才薈萃之地,能人甚多,比不得別的地方。在道上與秦尤結個鬼緣,雖然不能救他,也不可嫉妒於他,他乃是明清八義你秦八叔之子。看在已故去的秦八叔面子,白天你們在後頭跟著;夜晚住店的時候,你們四個人跟秦尤一同吃飯,多要雞魚鴨肉。他是犯人,解差的食剩下才給他一口吃;解差的不剩下,就不給他吃。你們四個人別難為他,別叫做受委屈。」四位小弟兄聞聽恩師之言,俱各點頭答應:「是是是。」
  到了第二日清晨,將馬備好,四人出了十三省總鏢局,來到江寧府,就在附近茶飯鋪等候。工夫不大,就聽城裡一陣大亂,看熱鬧的百姓,人山人海,齊喊道:「差使來啦,閃開!閃開!」前邊馬隊守備李廷仁座下馬手中槍,後邊王千總座下馬掌中刀,背後背著黃包袱,就是三寶與折子。楊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車內東瞧西望。楊香五叫道:「黃三哥,你看秦尤有多麼威風?」三爺說道:「賢弟你別說事不乾己的話。此時威風,出紅差的時候,還耍威風嗎?」囚車出去半里之遙,三太開發了茶飯錢,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車前,或在車後,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黃三太也趕到店房。
  三太來到店房,伙計將馬接過去,三太等問過瞭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面見解差官,言說在暗中保護囚車之事。解差官與三太等彼此見禮已畢,三太遂對王、李二位差官說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軍隊護送,不至於出錯;夜晚人們睡了覺,打更的也許睡覺了,萬一出了錯,誰擔得起來?我們四個人打算與秦尤住在一屋之內,輪流看守,方不至於誤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願意他們四個人夜間給看守呢。
  李廷仁遂說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飯住店,全由我們這裡開發,四位千萬別自己開發店飯錢。」三太說道:「我們由鏢局子起身的時候,我之恩師給了我們來回的路費,富富余余,決不用二位上差給錢。」三太與王、李二位差官將話說完,四人遂來至東廂房,一看秦尤住東廂房內,蓬頭垢面,無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賢弟,我們去北京有點要緊之事,恰巧住在一個店裡。沿路之上,咱是一處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賞給我們一個臉。」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給點吃,不剩下就吃不著。既是有人給吃,實在感恩不淺了。少時要上酒菜,五個人坐在一處吃飯。秦尤手上帶著捧子,吃飯的時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齒。黃三太問道:「秦賢弟,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說道:「原是私刑。」黃三太來到上房,見了守備李廷仁、王千總,說道:「求二位大老爺賞給小民一個面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給他下去嗎?」守備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說道:「如要有了差錯,小民願擔負責任,走了秦尤,小民打這場官司。」守備李廷仁傳知掌刑的,給秦尤將手捧子下去,五個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這日夜間又住了店房,天已過三更時候,黃爺出去小便,剛一出房門,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簷上珍珠倒捲簾勢,往屋內窺看。三爺再一看,那人至房簾一卷,蹤跡就不見了。三太跟著縱上房去,向四外尋找,杳無蹤影。三爺進得房來,對楊香五一說,楊五爺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見影兒。由此三爺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覺?二人看著秦尤,還是真留神,不敢大意。
  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這一日來到北京西路飛虎廳,路過盧溝橋,進了彰儀門,打聽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車進了順治門。
  黃三太說道:「二位大老爺找一個清靜所在,將隊伍亮開,打開黃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寶,一進城就沒有差錯了,我們四個就要回去了。」守備李廷仁說道:「四位差官,豈有此理?無論如何,也得跟著我們在北京散逛幾日。前門有新開的戲園子,繁華之甚,你們幾位聽兩天戲,下兩天館。我們投文掛號領回批乃是美差事,我們回到南京,淨等擎功受賞。」黃三太說道:「我師傅囑咐我們,北京言官御史甚多,您照應我們,回到南京您再費心吧。」李守備說道:「暑熱的天氣,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遂各自分手。
  三太對香五道:「天氣才平西,咱們哥四個出彰儀門,住盧溝橋,明日回南。」楊香五道:「人家做官的還逛兩天呢,咱們帶的盤費又富餘,為甚麼不逛幾天呢?」張茂龍道:「我曾來過一次,也沒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說道:「都要住幾天,咱們就住幾天。一不傲眾,百不隨一。」四位遂拉著馬出門,住在西河沿慶豐店,住了上房。伙計搬行李牽過馬匹,伙計又給打上淨面水,沏了一壺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飯,一路的勞乏,當日早早安歇。惟獨楊香五永遠不睡長夜的覺,天光剛亮,楊香五將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來,出離店房,來到前門大街散逛。日出東升的時候,弟兄們找了茶飯鋪,大家喝茶吃飯。北京的茶飯鋪風俗,原來是早晨喝茶就賣飯,茶飯已畢,算清賬目,楊香五向伙計問明戲園子的去路,伙計說道:「進大柵欄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東就是戲園子。」四位英雄由茶館出來,直奔戲園子而來,及至來到戲園門首,三太抬頭一看,乃是「廣德茶樓」。老年的戲園子,全都寫茶樓,楊香五說道:「這不是戲園子,你們看看,這是茶樓。」弟兄四位進去一看,裡面擺些板凳,楊五爺說道:「真倒霉,沒有戲。」
  四位英雄正在談話之際,由打後院出來一人,問道:「四位找誰呀?」黃三爺說道:「我們聽戲來啦。」那人聞聽一樂,說道:「您沒到北京來過吧?北京不比鄉下,十二點鍾才開戲呢。」三太聞聽,不由得臉上一紅。楊香五說道:「我們是由此處路過看看,我們是辦事去。」那人說道:「您等十二點開戲再來吧。」四位出了戲園子一陣好笑,真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門大街、天橋一帶遊玩一回,天到十二點來鍾的時候,又來到戲園子。一看池子與樓上全都滿座了,黃三爺說道:「五弟,咱在哪邊聽呢?」楊五爺說道:「咱就在正面樓上吧。」戲園子甚大,楊五爺以為正面是好呢,那知道正面樓上是可看戲,不能聽戲。四位遂到了樓上,正面樓上正當中有兩張桌子,分外的潔淨,這兩張桌子,原來十天有八天不賣座,專預備給王爺府、公爺府、侯爺府、伯爺府、中堂衙門、提督衙門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過細壺細碗,沏上一壺好茶葉。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聽樓梯響亮,說話是男子口音,上來兩個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對黃爺道:「並肩子,扭瓢昭兒把合。蒼孫,絕襯,呼為並肩子;月馬福字裡閉著青字。」五爺這幾句話就是讓眾位哥們回頭看看,蒼孫絕襯並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論弟兄。月馬福字裡閉著青字,就是包裹裡有刀。三爺一伸手將香五的嘴可就給堵住了,說道:「兄弟,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在天子腳底下說開黑話啦?」列位,方上樓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來到正面樓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寧綢絹帕繃頭,絳紫大氅,品藍的短靠,深紅的底衣,十字絆,一把掌寬的英雄帶,青緞子薄底快靴,馬連坡大草帽,藍緞子包裹,細長身材,橫打蝴蝶扣,燕尾黑鬍鬚。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絹帕繃頭,粉蓮色大氅,兜襠滾褲,燕雲快靴,十字絆,腰繫英雄帶,馬連坡十八盤小草帽,上邊滿帶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橫打蝴蝶扣。只見他二人上得樓來,在正面樓上下垂手那張桌子坐定,看座的伙計給沏上茶來,這二位道:「四位這邊喝吧。」
  三太說道:「請吧。」
  此時台上方打頭通,忽然樓梯一聲響亮,登、登、登,「二爺、三爺、五爺、七爺、九爺、十三爺,請請請。」十六七個人,為首一人,一身青縐綢小衣服,青洋絹大褂在胳膊上搭著,手拿著古瓷的鼻煙壺,鼻子上頭抹著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絹帕繃頭。後面眾人有穿淺藍褲褂,有紫褲褂,有月白褲褂,全都是左太陽貼著太陽膏,右太陽貼著太陰膏,有小辮步步緊倒卷子鉤的,有鬆三把的辮子挽在肩頭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內都掖著傢伙,七節鞭、九節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只聽頭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時顏色更變,急速請安道:「王老爺您才來呀。」那人道:「我今天請朋友聽戲,將正面樓給我騰出來。」看座的叫道:「王老爺您要官座,您賞給我一個信,今天正面樓上都賣啦。明天我給您留正面樓上官座。」那人說道:「猴囝子,王老爺請朋友聽戲,明天不成。正面樓聽戲的,連胳膊帶腿一齊往下拿。要武力對待,現在砸你戲園子;要講文明到官面,二指寬的條給你封門。」北京城的買賣人、居民、聽戲的,二聽那人說話,俱都害怕。鋪面住戶五行八作,手藝工人,買賣地的人,就聽亂叫道:「王掌櫃,李掌櫃,這事可惹不起,咱們趕緊走。」
  又有一群山東老哥們叫道:「王師傅,李師傅,咱們走吧。簡直的惹不起,跟咱舖子借錢,沒借給罵了兩天。」本北京的人說道:「二爺,三爺,咱們也走啊,愛聽咱們上池子聽去。」
  正面之人全都下樓,惟有正上的黃三太四位,與方才上來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動。就聽矮胖子說道:「看座的,拿肉嘴說人話,趕緊騰座吧。」黃三太甩大氅,楊香五直晃透風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這幾位全氣兒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張桌子必是好說話,看座的遂來到老頭與那位小孩跟前,臉上不笑強笑的樣兒,說道:「你老二位請池子聽一會吧。」老頭不語。小孩子看那照顧座的不笑強笑的樣子,說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裝沒聽見,說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議商議,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說道:「我們又不是作官的,為什麼高升一步?」看座的說道:「我給您兩面樓找得聽的地方。」小孩一點手,叫道:「你過來,我問你,他們聽戲給錢不給?」看座的說道:「一文不給。他張嘴就罵,伸手就打,看見好茶壺拿著就走。我們今天正面樓零錢算沒有啦。」小孩聞聽一拍桌案,高聲喊道:「小太爺請我的老哥哥聽戲,無論多高戲價,聽戲給票錢,三頭六臂來了,也不能讓給他坐。你不是賣票的嗎?太爺給票錢,我們喝茶聽戲花錢。別廢話,滾開這兒!」
  看座的不敢言語,矮胖子可就答話啦:「這是跟看座的發威呀,是跟王老爺不含糊呢?野老鄉夫,沒有北京韻,也敢較話把麼?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爺是幹什麼的?我請的是東西南北城的人物聽戲。東城朋友倉庫吃兩面,西城的紅黃兩根帶,北城外的騾馬販,南城外的混混兒穿綢褂著緞。憑你猴囝子較話把?」說著話,奔小孩而來。北京城講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見那人過來,急忙將草帽交給老頭,將大衣脫下擰成繩,往腰中一圍。列位,那矮胖子是誰呢?原來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著督察大人的勢力,素常欺壓良善。帶著的這十餘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並沒有吃倉庫的黃紅帶子,這十數人不過跟他幫吃幫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叫王老虎。這王老虎夠奔小孩,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將腕子一攏,由底下一腳,王老虎往後一坐,將樓板壓得一顫巍。王老虎說道:「喝,猴囝子還會把勢。老哥們上,將他腿砸折了,拿鹽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個活口,官司好打。」黃三太就要上前動手,楊香五說道:「您別忙,老頭捻髯端著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虧,咱再動手幫著打不為遲。人家沒有金鋼鑽,也不敢攬瓷器活。」黃爺被楊香五攔阻,遂又坐下看這個熱鬧。第一個土豪,七節鞭一抖,斜肩帶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懷裡一帶,用腳一踢一個筋斗;那個惡霸手使雙叉子,夠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個野馬分鬃,底下一腳,踹了一個坐墩;這個地癩匕首刀紮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腳一溜滾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東打西,猶如虎入羊群,淨滾樓梯的四五個。眾土豪見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罵道:「猴囝子,你會把勢,王老爺非廢了你不可。」說著話,夠奔小英雄近前,惡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將腕子一捋,往上一擰,往後一帶,竟將王老虎鼻子臉面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樓板上,還是一個勁的破口大罵。這一罵不要緊,可就將小孩罵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綢子腰帶,一手捋住發髻,將王老虎舉起。王老虎罵得耳不忍聞,並且說:「你要動王老爺一根毛發,叫你這野孩子賠一根旗桿。北京大宛二縣,營城四方,五營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個半月,你完不了。一個野孩子敢動王老爺?」小孩舉著他,心中暗想:我與他無仇無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勸我,我就將他放下。列位,樓上就是黃三太四位,還打算幫著打呢,那有人去勸呢?樓上這一亂,池子的人都站起來看熱鬧了。是開戲園子的都是外場人,戲園子掌櫃的高聲喊道:「樓上打架了!眾位外場的爺們給上去排解排解去。」
  內中有幾位不但不了,還在人叢中吶喊:「誰要上樓一了事,誰是王老虎的九代賢孫!」這都是王老虎素常傷人大重啦,這一喊不要緊,誰還上樓呢?小孩舉著王老虎,若有人一勸解,他也就放下啦,無奈就是沒有人勸解。王老虎還一個勁的破口大罵,小孩就好比羞刀難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瞇縫著眼睛,少時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來北京找禍來啦?是福不是禍,這也是冤家對頭。想到此處,轉身來到樓口,將王老虎腦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戲園子樓高,正樓下邊有三層階腳石,王老虎腦袋朝下,正碰在當口中階腳石上,耳輪中就聽「噗咚」一聲,萬朵桃花開,腦髓皆崩。戲園子方要開戲的時候,聽戲的一擁而散,擁倒了的,掉鞋的不計其數。聽戲的大眾喊叫:「掌櫃的,我大褂沒了!」
  又一人說道:「我錢口袋丟了。」這人說道:「我的草帽沒了。」那位說道:「我的鞋丟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來戲園子門口外嚷道:「大家認鞋吧!」這個說雙臉鞋是我的,那個說福字履緞鑲的是我的,又一個說單臉掛是我的,大家紛紛亂喊,這且不言。單說正面樓上,小英雄臉一發紅,老者端著一杯茶說道:「並肩子別凸盤,落了把不要緊。」老者說的話,就是哥們別紅臉,死了不要緊。小孩聞聽,將氣沉了一沉,忽然間就聽樓下喊道:「好麼,摔的好!還是藏龍臥虎之地,天子腳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樓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說道:「小英雄你請吧,這場官司我替你打啦。」黃三太眾人聞聽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樓梯登登登響,上來一個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會官人來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這場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轉,說道:「我摔死人,為什麼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賊情盜案,不打人命乾聯。」黃三太等觀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臉面,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黃三太正在看著稀奇的時候,就見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說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嘩啦一聲,一抖鎖練照著小孩脖頸套去。小孩一看,原來是官人來辦案的。看看鐵練來到,小孩用兩手蔽住臉面說道:「我死人,應當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兩天官司吧。」將鎖練捋過,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頸之上。小孩一轉身形,由樓窗戶燕子抄水勢縱出窗外,來到樓外,疊腰上了樓房。那官人一見小孩逃走,嚇得黑臉發紫,趕緊推開樓窗戶觀看,此時那小孩蹤影皆無,嚇得這個官人渾身立抖。
  您道此人是誰?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帶著四名伙計彈壓戲園子,看見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樓來拿小孩,在樓下說:「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穩重計,恐怕小孩跑了,來到樓上用鎖練一鎖小孩,小孩反給他將鎖練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說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這個頭目他也擔不起,皆因為他是彈壓戲園子的,園子出了事情,他得負責任。小孩這一走不要緊,鎖練在那差人脖子上套著,他也顧不得摘了,站在樓上簡直嚇傻了。又見上來了三四個官人,內中有一人道:「您凡事淨較話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來哄著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麼,您偏說您替人家打這場官司,話把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頭目,我們可擔不起。項上的鎖練您還不摘下來嗎?您原來將您自己辦啦。」又叫道:「照顧座的那裡去啦?」看座的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只見那位老者端著茶,仍然喝著水,一手端著碗,一手捻著鬍鬚。差人過來對老頭問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爺們,還是朋友呢?」
  老頭說道:「三個字文章,不認得。」那差人說道:「您別不認得,老大爺您給打一個甘證口巴,到衙門去一趟。」老頭說道:「我為什麼要打甘證呢?我又跟他非親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證,小孩打東窗戶走的,我打西窗戶走,更比他走得快。」
  樓上正在亂喊呢,就聽下面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爺爺來啦。」小英雄因何去而復返呢?原來,小英雄由樓窗戶縱出去,上了樓房,躥房越脊奔西去,過了兩層房子,見下邊有一衚衕,異常清靜。縱下房來,將大衣服由腰間解下,抖開一披,出衚衕奔大柵欄口。有一個車夫問道:「少爺上哪裡去?坐車走吧。」小英雄說道:「先到廣德樓戲園找個人,不定找得著找不著,然後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門找個人,再進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門,得半天工夫。趕車的,你要多少錢?」答道:「您給兩吊錢吧。」小孩道:「我這有一塊銀子,二兩來重。」趕車的歡樂非常說道:「您就誤一天也不要緊。」趕車的將車撥過來,直奔廣德樓戲園子,趕車的來到戲園子門首,問道:「您找那位?少爺。」小英雄說道:「你給言語一聲,就說方才在樓上打架的那位來啦。」趕車的聞聽,乃是摔死人的兇手,說道:「小爺爺,我可不敢。」小英雄說道:「你要不給裡面言語一聲,我就說摔死人是你幫兇。」趕車的聞聽,嚇得膽破魂飛,遂說道:「小爺爺不要如此,俺去說就是了。」趕車的本是嚇傻啦,站在戲園子門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爺爺回來啦!」掌櫃的班頭與伙計黃三太等眾人下得樓來,一看小孩在車上跨轅,班頭上前笑嘻嘻地說道:「少爺您回來啦。」小英雄說道:「我要不回來,你擔的起嗎?久後辦案別這麼著,我們打死人,我們打官司,我們並不逃跑,你們何必說好些個無用的話呢?」小英雄又對那帶著鎖練的班頭道:「將鎖練給我帶上吧。」那一位班頭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門裡過堂的時候,就說口角分爭,將他從樓上推下去,這是誤傷,您打兩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說:「你不用動生意口。人命官司兩月就完了?鎖練給我帶上吧。」班頭將鎖練由自己脖子摘下來,給小孩套在脖子上,將鎖頭一插,就聽嘎叭一聲。班頭問道:「少爺您是坐車裡,您是跨轅呢?南城坊離此不遠。」小孩道:「我就跨轅吧。」黃三太等大家在後面跟隨,看熱鬧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來到南城坊,那李班頭進內一回話,只聽裡面喊道:「將兇手帶上堂來。」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問道:「你姓什麼?」小孩說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說道:「抬起頭來。」小孩說道:「小民有罪不敢抬頭。」南城坊官說道:「恕你無罪。」小孩將頭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圓方臉,長得精神可愛。又問道:「你家住在哪裡?」小孩說道:「小民家住江蘇上苑縣,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無倚靠,投往北京而來,要找個鄉親熟人,找個事情作,一天好混兩頓飽飯吃。來到北京半月有餘,一個熟人也未曾找著,心裡頭煩悶,去上戲園子聽戲。正在聽戲的時候,忽然來了一個惡霸,叫我們騰正面樓,小民不給騰,那惡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將惡霸推下樓去,並非是鬥毆。小民與惡霸素不相識。」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歲,白面書生,焉能無故敢摔死人呢?
  南城坊官遂對小孩說道:「本坊也不難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護你。你打死的這個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門的管家,本坊備公事將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麼話到那裡過堂再說去。」南城坊說罷此話,遂將小孩帶下堂來。南城坊退了堂,趕緊備了公文,仍由話把班頭李解差,原來的轎車,二十餘名衙役護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來,就見前面來了兩名騎馬的官人,來到切近,話把李一看,原來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話把李遂問道:「上差大老爺,有何公幹?」那二位上差說道:「皆因為廣德樓聽戲的,將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諭傳下,派我們到南城坊要兇犯去。」話把李說道:「現在我們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兇手,就在車上坐著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將馬撥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來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話把李回話,與督察院大人將戲園子之事說了一遍。退下堂來,話把李道:「朋友下車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說道:「下車倒容易,還沒給人家車錢呢。」話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給趕車的錢,小爺爺不下車。沒法子,總得認倒運。」話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兩吊錢,遞給了趕車的,小英雄這才下車,趕車的歡歡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車上下來,直接來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面,將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細觀看,早見小孩圓方臉俊俏人物,就是兩隻瞇縫眼。督堂大人說道:「你們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說道:「我本是外鄉人,並沒有三親六故,只是小民一人來到此地。因為正在聽戲之時,叫小民騰座,小民不騰,王老虎舉手就打,小民失手將王老虎推下樓去。」督堂大人說道:「索不相識,為什麼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寫的是王成。」小英雄說道:「皆因為他死之後,戲園子聽戲的眾人一聲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面說道:「作官的都是向著活的,本督院備公事給你輕輕的辦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語畢,站堂的將供紙拿下,叫他畫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話,小民沒打過官司。怎麼畫供?」督堂說道:「你念過書沒有?」小英雄說道:「我沒有念過書,不認識字。」督堂說道:「你用筆在你名字底下畫上十字,再用大拇指頭沾上墨,按上兩個鬥記。」小英雄聞聽,心中暗想:咱倆瘸拐李,把眼擠,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個鬥記是十年充軍,按兩個鬥記,還有我的腦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罷,將供畫了,按上鬥記,當時在大堂上,就將全副刑具給他砸上,暫且下了牢獄。小英雄一看,原來是大屋子,並不是死囚的單間。小英雄心中暗道:「當官的他焉能不向著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時候上一個謀殺,就沒有我的命了。」且說那獄中的班頭,口中叫道:「小孩,你沒打過官司嗎?」小英雄說道:「我沒打過官司。」班頭說道:「打官司的一進大獄,總得請一請獄中的難友,叫作賀籠。」小英雄說:「我是初次來到北京,舉目無親,我拿什麼請客呢?就求你們幾位照應照應吧。」那班頭說道:「我怎麼照應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幾個錢來,我與大家說說,好叫大家照應你。」那獄中的三班頭又說道:「不用跟他廢話,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償命,夜晚睡覺,有什麼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獄中各班頭搭鋪,一張牀上睡八個人犯,睡不下班頭用磕膝蓋,擠那犯人的後腰,向下硬填。眾囚一個一個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眾囚犯的腳底下,脖項用槓子稍微墮著一點,槓子串在鐵環裡。犯人頭齊腳不齊,將大槓子用鐵練子一鎖,磕膝上也是一條大槓子鐵練鎖著,壓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來天,用雙手將槓子一托,就聽嘩啦一聲響,小英雄的頭就出來了,坐起身形,說道:「眾位大老爺,這個罪實在不好受。」那幾個班頭說道:「朋友,打官司沒有好受的。」領班一看他起來說話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說道:「沒有別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說著話,兩手一叫勁,將全副刑具一抖,嘩啦一聲,全都落下來了。領班的三頭將罩刀一擎,口中說道:「你要出來,我拿刀剁你。」說罷,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連刀盤帶刀柄,一把捋過。這位三頭姓宋,外號就叫送刀,此時刀到小英雄之手,大聲喊道:「你們在獄裡當一分小差使,養老養少,每月賺上三兩五兩的,擋我者死,避我者生。」獄中領班頭說道:「眾位別叫他走了,這可是重要的案子。」眾人一攔,小英雄這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一連氣砍倒下四五個人,但是刀可有眼睛,紮大腿,剁肩頭,並不傷人性命。獄卒一看傷了四五位,誰還敢再上前?小英雄趁著此時,縱出柵欄門。打官司的囚犯一看這宗景況,齊抖身上的刑具。獄中人喊道:「趕緊關柵欄門,別叫犯人跑了!」
  小英雄方縱出柵欄門外來到院中,就聽房上有人說道:「並肩子離了窯嗎?落池嗎?」這句話就是哥們出來了嗎?到院中沒有?您道房上說話的是誰呢?就是白天聽戲的老者。小英雄一聽房上有說話,遂說道:「並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問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單間獄內。正在此時,就聽第五間死囚牢有人答話:「老合要出水,連著點。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這句話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娘。又聽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倉州的嗎?」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說道:「並肩子為你來的。」老者說道,由房上縱下來,亮出折鐵寶刀,奔第五間死囚牢,用寶刀將牢門鐵鎖剁落。老者進去,用火折一照,只見飛天鼠秦尤身著手銬腳鐐,象鼻大鎖,鎖練上邊有環子,在房樑上吊著。老者熄滅了火折,用寶刀將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斷,問道:「秦尤能走嗎?」秦尤說道:「並未受傷,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著砍斷的鐐子,小英雄此時在獄門外用刀蔽著,獄中三十餘人,不敢進前。老者在前,縱上獄房,秦尤第二縱上房去,小英雄壓刀,獄中那三十多人,眼看著三個人上房走了。老者來到獄牆跟前,用百練如意鎖飛抓,抓住獄牆磚,兩隻手倒絨繩,腳蹬牆磚。獄牆上棗樹枝子,荊棘上搭著一條棉被子,三折疊著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絨繩而上。工夫不大,老頭子、秦尤二人上了牆頭,俱各縱在塵埃。小英雄此時也來到獄牆,倒絨繩而上,飄身向下一縱,離地五六尺高,用了一個鷂子翻身的架勢,腳踏實地。老者叫道:「並肩子將飛抓摘下麼?」小孩將飛抓摘下來,纏好了遞與老者,三人伏腰夠奔前門而來。由西馬道上城外,順城裡向西去,約有半里之遙,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莊田地菜園子了。老者用飛抓搭住城牆倒扒磚,用手一按抓鉤,順繩而下,秦尤與小英雄二人,在後緊隨著也倒絨繩而下,小英雄也順繩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腳踏實地,小孩一抖絨繩,將飛抓抖下,仍交與老者。秦尤此時猶如驚弓之鳥,來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說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誰?」老者說道:「孩呀,你還沒認出是誰呢?
  若不是自己爺們,誰能前來救你?」老者說著話,打開火折叫道:「秦尤你細看看。」秦尤仔細一看,「噯呀」一聲,「原來是叔父到了!」老者說道:「我為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沒有寶刀怎能盜獄?自從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蓮花湖,與老寨主韓殿奎借折鐵寶刀,老寨主不借。你這孩子性情太暴哇,韓秀皆因為你前次在蓮花湖與韓秀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大仁大義,在老寨主跟前說些好話。我又往蕭金台聘請此公,此位有卸鎖之法,這是蕭金台第二少寨主爺,姓聞名德俊,別號人稱玉面小如來。過來見見,你謝謝活命之恩吧。」秦尤聞聽,趕緊跪倒謝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說道:「在下不敢當,我才十六歲。五湖四海皆是兄弟。」
  二賊只顧在此說話引見,那知道城根東邊有四位英雄暗暗竊聽。這四位英雄是誰呢?原來就是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人。皆因為差使交歸五城督院衙後,這四位在後頭跟著看熱鬧,就沒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將小孩帶到督堂衙門,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門口提念:「王三沒打過官司,大人並未拷他,他就畫供按鬥記,按的還是雙鬥記。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沒打過官司。」黃三太一聽,不由得唉聲歎氣。楊香五低聲說道:「您抱著琵琶掉淚,白替古人擔憂。咱哥四個出前門赴緊休息吃飯,晚上咱來看熱鬧,小孩一越獄,老頭盜獄。」四位英雄遂出前門回至慶豐店,喝茶用飯,累了一天也沒撈著聽戲,楊香五說道:「咱們早早睡覺吧,睡醒一覺,咱們早早爬城去。」弟兄們吃完飯,早早安歇休息,這一覺睡過了時候啦,楊香五一睜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將上房門上好,由後窗戶出去,帶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邊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見有人由牆上墜繩而下。黃三太說道:「怪哉,怎麼三個人呢?」楊香五說道:「盜獄的,越獄的。」
  楊香五方說至此,就聽有人說道:「救吾之命何人也?」又聽說道:「孩子,你還沒認出來呢?你看看。」火折就亮啦。四位英雄借著火折一看,正是在正面樓上白天聽戲的老者,一身夜行衣,背後十二顆鏢槍,斜插一口寶刀。就聽秦尤叫了聲叔父,跪在塵埃磕頭。黃三太說道:「這老頭是誰呢?」楊五爺說道:「恩師不是常提過嗎?太倉州的老寇飛鏢秦義龍。」又聽引見了小孩是誰,四位這才知道那摔死人的是蕭金台的二少寨主,沿路上要動手劫車,看黃爺等護送,未得其便,來到北京,故此才動手。張茂龍、李煜二位是樸實人,說道:「咱亮傢伙拿他三個人吧?」楊香五說道:「拿不著他三個人,他三個還不將咱四個拿住?」黃三太點頭說道:「解秦尤的時候,老恩師擦眼淚說道:老師這場官司,若是將秦尤交到院衙,就沒有老恩師事啦。差使由南京到北京,投文掛號,銷了差啦。秦尤從此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回歸太倉州,母子骨肉團圓,也好好奉養咱那八嬸娘,豈不是一件美事?咱們一聲不語,回店安歇,明天咱們回南京去算完事。這就好比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張。」
  四位英雄仍然回至慶豐店,開了後窗戶進了屋中,四位休息及至天光發亮,叫起伙計算了店飯錢,四匹馬扣鞘安牢,四位英雄起身出了彰儀門,走西路飛虎廳盧溝橋,曉行夜宿,饑餐渴飲,行船過渡,非止一日,來到江蘇溧水縣。
  離著鏢局子五六十里之遙,正當晌午之時,天氣異常之熱,四匹馬通身是汗,楊香五體瘦最不愛出汗,衣服都濕透啦。黃三太說道:「眾位,前面有鎮店,咱們先奔鎮店,找茶館先喝點水,候平西一氣就跑到鏢局子了。」四位拉著馬,進北鎮店口。行走不遠,果然座西有綠竹棚欄,兩根竹竿掛著茶牌子,上寫「揚子江心水,蒙山頂上茶。」竹棚欄外有幾棵垂楊柳,柳樹上拴著走繩,若有行路之人喝茶吃飯,好將騾馬拴在走繩上。四位英雄一看,裡面有四五棵垂楊柳,柳樹枝與柳樹枝搭在一堆,透風不透太陽,柳樹下有二十餘張小條桌,裡面有西房三間,鍋灶上刀勺亂響,煎炒蒸炸,樹下高朋滿座。那宗年月,幾個銅錢的茶錢,行路之人,涼爽涼爽,不喝茶都便宜。
  茶飯館代賣炒菜,四位英雄心中歡悅,將馬拴在走繩之上,三爺叫道:「掌櫃的,有人看著馬沒有?」伙計說道:「有人,有人!您哪。馬遛不遛?」三爺說道:「我走了好幾里地,不用遛啦。」跑堂的給找了一張桌子,四位英雄先喝茶,然後要酒菜。正要喝酒之時,四位英雄年輕,好打抱不平,就聽各桌上茶飯座提念:「好容易盼前任知縣卸任走啦。刮盡地皮,苦害良民,外號叫錢串。咱們百姓一打官司,一過堂先問家種多少地,原告說道:『我種三十畝地。』被告說道:『我種一頃地。』被告的官司就算贏啦。百姓被害得真苦,好容易盼卸了任,又升來一位趙縣太爺,這位太爺一上任,先拿過點卯簿來,傳喚三班六房的人役,可不許你們想百姓黎民一文私錢。將鳴冤鼓架在影壁前,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如要伸冤,不許阻攔。把前任的案卷都提出來,從新過堂審訊,真乃是清似水,明似鏡,兩袖清風的官。就有一宗,清官作不長久,新上任兩個來月,這十數天之內,城裡關廂出了五條命案,俱是大姑娘小媳婦,殺完了少婦長女,用血跡還要題六句詩,五家若主皆是一樣的詩句,都有一朵白如意花。」三太黃爺四位英雄一聽,百姓怨恨,有要搬家的,又有願搬家搬不起的。三太心中大怒,叫道:「五弟,咱找店住下,不怕三個月五個月,咱拿住採花賊,救七品縣令,給黎民百姓除害,給被殺的苦主家報仇。」
  楊香五三位點頭:「拿不住採花賊,半年也不回鏢局子。」那知道此茶飯鋪內,巧遇採花賊,此時黃三太四位英雄,看見惡淫賊摔酒壺,楊香五就要動手捉拿採花賊。黃三爺說道:「五弟,你先別忙,沉住了氣,別把五條人命的採花賊驚跑了。」喝茶吃飯的大眾,一看這宗情況,可就沒人敢言語了。惟有茶座中縣衙的二位班頭,在那里正喝著酒呢,舌頭都喝短啦,就聽張頭說道:「採花賊若是叫咱拿住,將惡淫賊大筋給狗娘養的挑了。採花殺命,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父精母血,難道說這東西從石頭縫裡跳出來的嗎?」二位班頭,愌罵愈難聽,惡淫賊此時實在忍耐不住了,將手中的酒壺又摔了一個,站起身來奔二位班頭而去。楊香五說道:「三哥,你看要凸盤。」凸盤就是臉上掛不住啦。
  惡淫賊來到二位班頭面前說道:「二位上差,是本處縣衙門的嗎?」二位班頭答道:「不錯,是縣衙門的呀。」惡淫賊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二位頭兒答道:「我們是辦案的。」惡淫賊又問道:「是辦什麼案的?」二位頭兒說道:「我們辦的是因奸不允,刀傷五命。這小子太損陰喪德啦。」
  惡淫賊說道:「別帶髒字。您知道採花殺命那人是誰嗎?」二位頭兒說道:「要知道是誰,早將王八羔子捉著了。」惡淫賊說:「別帶髒字,怎麼又罵街?我告訴你們倆人,殺命的就是本處在,不是外人,為韻是叫你們知縣搬搬家。」二位頭兒說道:「叫知縣往哪裡搬呀?」惡淫賊說道:「叫他回家抱孩子去。我告訴明白你們二位,因為什麼作五條命案呢?因為贓官上任半月有餘,辦了一案,是在南關的錢糧行,帶著套子抹著臉,傷了錢糧行兩個人,搶去銀錢財物。辦案的拿住五個差使,到縣衙用刑具一拷,五個人招了案啦,內中有一人是作一條命案的表兄。刀殺五命這位,家中豪富,用一千多兩銀子,運動縣署公廳,運動縣衙門三班六房,大家俱都應允,提出這位刀殺五命的表兄來。惟有贓官執意的不允,他言說全都是強盜,單提出一個去,那四位怎麼辦哪?怒惱了這位豪富的英雄,城裡關廂給他作了五條命案,作五條命案之人,今年十九歲。為什麼殺人留下白如意呢?皆因為愛穿白衣服。」用手一指自己頭上說道:「你們二人來看,那殺人的金鑲白絹帕繃頭,橫打象鼻疙疽,金鑲白的短靠,藍絨繩打十字絆。」用手指自己的胸前的十字絆,又指背後的四個燈籠穗,一把掌寬寶藍緞色英雄帶,上繡蝴蝶鬧梅,暗藏八寶。並指著腰間說道:「你二位看那人,前有輪羅傘蓋。」又轉過去指著背後腰伺:「後有花冠魚腸。」又指腳底下說道:「足下燕雲快靴,快靴上繡三藍的絨珠,靴面上半劈蜂。」抬起腿指著說道:「半劈蜂金絲繞銀絲顫巍巍,此人細高挑身材。」又指著自己臉說道:「你二人看,白素素長方臉,二鼻窪有十幾個黑痣。小包裹大衣服草帽,全都在那張桌頭上放著呢。二位明白嗎?」倆飯桶班頭答道:「明白啦,再看見那樣的就拿他個小子。」淫賊說道:「酒在罈子裡放著,一點事也沒有,到了肚子裡就糊塗啦?」
  拍著胸脯叭叭直響,說道:「就是你二太爺。」兩個班頭說道:「鬧了半天就是你呀。哪兒跑!」曹六打開了包裹,亮出鐵尺,向賊人身上就落,被賊人捋住腕子,底下就是一腳,曹六一退兩退,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後邊桌子也翻了個啦,鐵尺也鬆手了。李瑞明李頭,手使一口單刀,照定賊人肩窩一紮,賊人閃身形,捋單刀,跟著一腳,把桌子又撞倒了一個,李頭也倒下啦。賊人毆打差人,將辦案之人摔得頭破血出,喝茶吃飯之人全都往外亂跑。黃三太四位坐在那裡看熱鬧,眼看桌子板凳倒了十數張,二位差官倒下起來,起來倒下。四位英雄大怒。黃三爺高聲吶喊:「好大膽的惡淫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晝之間,茶飯鋪毆打拒捕,自認五條命案。我弟兄並非文武官面,也非文衙武汛,我們今天要打個抱不平。惡淫賊,五條命案拒捕毆差的官司,你打了吧。」賊人聞聽一陣冷笑,說道:「我看見那瘦小枯乾的擠鼻子弄眼。你等姓什名誰?」三爺答道:「我乃浙江紹興府的黃三太,在十三省總鏢局是保鏢。」
  淫賊說道:「無怪乎方才有許多不開眼的鄉民贊揚你們師徒呢。小兒黃三太,咱們是在這兒打呀,咱們還是找寬闊地方去呢?
  若不在這兒打,鎮店北口西北去不遠,有一片鬆林,咱們鬆林子裡頭比武。」楊香五說道:「就在這兒打吧。」三爺說道:「別在這兒打,二十多張桌砸了一半啦,咱哥四個再一動手,這茶飯鋪就乾淨啦。」黃爺與惡淫賊雙方這一較話把,兩個班頭爬將起來說道:「你等著,小子,老爺回去叫人。」三爺說道:「咱們還是鬆林去比試較量輸贏。」採花賊說道:「贏了二太爺,採花殺命、拒捕毆差的官司我打啦。倘若你們輸給二太爺時,二太爺必要你們兩個首級。」黃三爺說道:「若輸給你,我們四人隨你殺剮存留。」惡淫賊遂提起小包裹草帽等,出離茶飯鋪。四位英雄將大衣服,全都放在茶飯鋪,出了飯鋪找到垂楊柳前,由馬上摘下小包裹。跑堂的此時可就嚇傻啦,說道:「三爺您幾位也走哇?滿堂的茶飯座都沒給錢,三爺您也不給茶飯錢啊?」黃三爺說道:「你真不開眼,我們四匹馬、衣服,全都在你們這裡呢。」跑堂的說道:「三爺您別怪我,我嚇糊塗了。」
  四位英雄提著小包裹追下賊去,跟隨惡淫賊出了北鎮店口。
  西北角一片大墳地,樹林俱是松柏樹,惡淫賊進了樹林,首先將衣服草帽一扔,打開小包裹,將刀背於背後。三太四位站在南面,各打小包裹,各亮出兵刃,賊人也亮出鋼刀。此時正在太陽大平西的時候,借太陽一照,只見刀上有血線,殺五條人命的熱血吃入刀內。惡淫賊說道:「小兒黃三太,打抱不平的單打獨鬥,還是你們四人一齊上呢?」三太黃爺說道:「拿你這惡淫賊,還用四位齊上嗎?憑三爺一個人,就跑不了你這淫賊。」淫賊聞聽哈哈大笑,遂說道:「你若是不行,再叫那瘦小枯乾與那小白臉他們一齊上來。」黃三爺說道:「若是一齊動手,三爺就不姓黃啦,改為叫藍三太。」惡淫賊一陣冷笑,掄刀就剁,三太黃爺亮刀急架相迎。三爺的刀一晃說道:「淫賊,三爺家住浙江紹興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這小輩自稱富戶大家,還有個名姓沒有?惡淫賊你不如豕雞鴨犬,守節的婦人都某門某氏,可惜你父母生下你來,少姓無名,你乃是黑人。敢說出名姓,你算人。你敢說名姓嗎?三爺到處都是黃三太。你別紅臉,你姓什麼叫什麼?」惡淫賊八九天之內,刀殺五命,未敢回家,就在破廟之中,與鄉下店暗暗藏身,每夜一合眼,就見有五個屈死冤魂在眼前索命。也是報應昭彰,按說沒有報真名姓的;也是冤魂不散,叫黃三爺拿話一擠兑,惡淫賊臉上一發燒,可就報了真名實姓啦,說道:「小兒三太你聽著,你家二太爺家住溧水城縣東北二十餘里地方某村,二太爺姓方名叫子華,別號人稱燈前無影。作五條命案,全都有白如意。」說著話一擺刀,直奔三爺頂梁劈去,三爺急忙接架相迎,兩口刀上下翻飛,閃砍劈剁,各使平生藝業。楊五爺旁觀者清,楊香五說道:「李二哥,張賢弟,你們看他這刀法步眼,好似咱們的人哪。」張茂龍說道:「五哥,你可把咱門戶之人改透啦,那有這樣下賤之人哪?」楊五爺說道:「賢弟,前者那高雙青不是咱邱三叔的義子嗎?焉知道咱門戶就不出這樣的人呢?師傅領進門,品格在自己。」三位英雄說著話觀看,賊人身體輕巧,刀法靈活,黃三太的刀份量重,遲慢一點。但是賊人採花殺命,貪淫好欲,氣力可不及三爺,三爺的刀雖然遲一點,氣力可頂得住,因此二人殺個棋逢對手,高下不分。惟有天氣炎熱,二人拚命的殺,可全都熱汗直流。忽然間賊人往圈外一縱,臥牛勢躺下啦,遂改用地躺刀的招術,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淨取三太的下三路。三太憑著力氣,工夫不大,衣襟濕透。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心想:這若是我師傅勝爺,師伯聾啞仙師,李剛李四爺,他們都專破這地躺刀。不表三太心中暗想,且說楊香五三位英雄,在旁邊觀看賊人換了地躺招,楊五爺可就想起在俠義莊被高雙青鈍鐮割穀子踢了一腳,將腳面踢傷,半個月的工夫才好了。張茂龍、李煜練子槍、練子錘不能近前。黃三太被地躺招所迫,力盡聲嘶,心中說道:不當與賊人起誓,單打獨鬥。要撒腿逃走,豈不給我師傅丟一世的英名?打抱不平的被人家追跑,有何面目再見天下的英雄?
  寧可死在賊人之手,決不能給黃門現世。惡淫賊一看三太刀法愈不濟事了,心中說道:「若紮死三太,那三人必然驚懼了。」
  惡淫賊正在得意洋洋之際,黃三太正在急難之間,眼看著黃三太就要受傷,忽然間聽東北墳山子後有人痰嗽一聲,說道:「三太、香五、茂龍、李煜四個娃娃,莫要驚恐,惡淫賊不要逞能,老夫勝英來也。」惡淫賊刀把一點地,站起身形,顏色更變,渾身立抖,戰戰兢兢,向西北撒腿就跑,小包裹草帽衣服也不敢要啦,猶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向西南逃命去了,賊人連頭都沒敢回。
  黃三太扶著松樹喘息,眼看惡淫賊蹤跡皆無,惟有勝爺說完話沒露面。楊五爺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賊沒有影兒了,師傅怎麼沒露面?我到墳後看看去。」楊香五方到墳山子,打後邊轉出一人,哈吧著羅圈腿,乃是金頭虎賈明。楊五爺問道:「我師傅呢?」傻小子一拍胸口說道:「這不是你師傅嗎?」
  楊五爺說道:「你挨什麼罵,你是誰的師傅?」金頭虎說道:「我看見賊滾地雷地躺招,黃三哥招架不住啦,所以我變了嗓音。我黃三哥是我好哥哥,若是你我就不管啦。賊人滾地雷,我也不行啊,要紮我小金頭虎我怎麼辦呢?故此我嚇他一下子。楊香五小子,我還會更變嗓音呢,跟勝三大爺久在一處麼。你不信再聽聽:老夫勝英來也。小子你聽聽,像不像?」楊香五說道:「你這罵算挨到家啦。」賈明說道:「我不怕挨罵,我將賊嚇跑啦,小包裹草帽可得算我的。」三太黃爺此時也喘過氣來啦,遂叫道:「賈賢弟你打哪兒來呀?這離鏢局子五六十里地呢。」金頭虎說道:「咱鏢局子正吃早飯呢,一個小子下名帖拜訪我勝三大爺,我勝三大爺迎接出去,迎接到鏢局子。我勝三大爺問道:『哪的人氏?』答道:『是溧水縣三班的都頭,姓黃叫黃士榮。』我記不住跟黃三哥你是當家,給我三大爺直請安,他說他是縣衙的三班都頭,他們溧水縣城內關廂,不到十天,黑夜刀殺五命,全都是大姑娘小媳婦,苦主俱在縣衙門喊冤。縣官愛民如子,三、六、九日,追問這馬快班頭,兩堂挨了三千板子。若是拿不了採花賊,他們縣官得丟,他們三班都頭得革了。被殺的大姑娘小媳婦家中之人,天天上縣衙門裡哭去,非我勝三大爺,拿不住採花賊小子。我三大爺說:『上差,你先回衙門去,我派我鏢行之人捉拿採花淫賊。如若拿住,給送到班房裡面,您交差交票,我們不見知縣;要是拿不住你也別煩惱。』這位都頭給勝三大爺磕了一個頭走啦。我在旁邊一聽,我可就火啦,我家裡有一個妹妹賈秀英,要叫賊給宰了,不是要了我命麼?」三太說道:「不要這樣的比法。」
  金頭虎說道:「有一句俗語:『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這都頭走後,我一著急,說:『三大爺,我拿採花賊去吧。』我勝大爺說道:『你不行,你是渾孩子。你認得採花賊嗎?』我說:『我可看著不順眼,我就拿。』我三大爺說不行,不叫我來,我假裝小便去,就溜出來啦。黃三哥知道咱永遠兜裡沒錢,天氣又熱,又渴又餓,越走越著急。走到山環一個灣,我看見一個茶館,那茶館還是真熱鬧,來到茶館跟前,我一看有四匹馬在垂楊柳的幌繩上拴著,那馬我還不認識嗎?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們四個人的馬,我走至馬跟前,打算掏出錢來,我買吃買喝。我過去一伸手掏兜,茶館裡的人說道:『您怎麼掏人家的褥套呀?』我說:『騎馬的人與我有交情。』茶館裡人說道:『您等人家回來時候再掏吧,不然人家回來時候,我們賠不起。』我就問他,那四位幹什麼去啦;他們告訴我,說你們上樹林子裡頭拿採花賊呢,故此我來到這兒。我黃三哥跟賊動手,賊人是滾地雷的兒子,我也不行。我又看三哥愈戰愈氣力不佳,所以在大墳山子後頭,假充我勝三大爺,將賊給嚇走啦。若是楊香五叫賊給困住,我就不管啦,黃三哥是我的好朋友。可有一宗,賊可是我嚇跑了的,小包裹衣服是賊拋下的,可得給我。」金頭虎說著話,將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有三十多兩散碎銀子,金頭虎裝在兜囊之內,說道:「這才是造化呢。」粉蓮色大氅向身上一披,金頭虎因衣服長,走道衣服掃地。又將草帽向頭上一戴,這個帽子太大,將母狗眼都蓋上啦,金頭虎又摘下來說道:「草帽大,不能戴,留著賣幾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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