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十節
等到夜間天還不到一更的時候,高竹坡便背插雙刀來到姑娘房坡之上。趴伏多時,天色將近三更,忽然間就聽得由後花園內一陣怪風,卷沙飛石,直奔姑娘寢房而來,並未看見有什麼東西進了姑娘屋內。高竹坡定一定神兒,由房上躥至院中,躡足潛蹤,走至姑娘窗外,先向屋中竊聽,並無動靜。然後用舌尖將窗紙慢慢濕破銅錢大的一個窟窿,向屋中窺視。高竹坡不看則可,這一看不要緊,只嚇得英雄倒吸了一口涼氣,頭髮根根豎起,脊背中冒了一陣涼風,往後倒退了數步。高竹坡心中雖然是害怕,因為有武術在身,還助著一點膽兒,若是平常人,這一看就許給嚇壞了。高竹坡乃是武藝絕倫之人,並且向來為人中正無私,所以害怕之中,還有一種正氣。就應了那句俗語啦,邪不侵正。高竹坡不覺又將膽兒壯起來啦。英雄一怒,鋼牙咬錯,心中暗道:「光天化日之下,何能容此妖物惑人?」
思索至此,遂套挽手,壓雙刀,就要蹋窗戶進屋結果妖物。方至窗前,自己又一思索:人怎能與妖怪動手呢?那妖怪來時狂風大作,倘然我到屋中;那妖怪就是不與我怎麼樣,他要是逃走時一陣風,就可將我刮糊塗了。再者,勝三哥常常談過,事要三思而後行,不可任意而為。英雄思索至此,轉身形垂頭喪氣,仍然回歸前院去了。來到了大奶奶房中,唉聲歎氣,坐在椅子之上,低頭不語。何氏自從丈夫去後,就在屋中胡思亂想,又怕丈夫與妖怪打起來,被妖怪傷了;又怕姑娘說的是誑語,沒有那麼一回事,何氏也擔著處分。何氏正在屋中心跳不安之際,天已經到了三更時分啦。三更過去,工夫不大,心中說道:「妖怪一定是來啦,不然大爺也就回來啦。」思索至此,恰巧高竹坡來到屋中。何氏一看丈夫如此模樣,遂上前伺道:「你看見妖怪沒有呢?」高竹坡說道:「看見啦。你也去看看吧,此物足有五六尺長,一抱粗,渾身上下是黑色。」高大奶奶答道:「我聽著還害怕呢,我可不敢看去。你還不安歇嗎?既然如此,想個法兒除卻他,你何必著急生氣呢?著急生氣無濟於事啊!」高竹坡聽何氏勸得有理,這才撤下雙刀,脫去長大衣服,夫妻二人這才安眠,一夜晚景過去。第二日清晨,夫妻二人早早起得身來,遂商議捉拿妖怪之法。高竹坡正與何氏說話之際,那賽花姑娘可也就來到啦,見了哥哥道了萬福,一旁落座。高竹坡遂問道:「賢妹,那妖怪來時,你還害怕嗎?」
姑娘答道:「先前將小妹嚇得死去活來,日子長啦,可就不害怕啦。現在已經半年的工夫啦,更不害怕了。」高竹坡說道:「賢妹,你可以用手摸他嗎?」姑娘答道:「摸他他也不動,可以任意摸他。」高竹坡聽了,遂點了點頭,叫道:「賢妹且請後院休息去吧,少時有事叫丫環婆子去請賢妹。妹妹不要著急生氣,哥哥自有良法捉他。」姑娘走去之後,高竹坡遂與何氏說道:「我想咱們住在渾河套子之內,也許是魚精怪物。咱們買幾斤好絲線纏作一團,等到那妖怪來時,叫賢妹暗暗係在他的身上,看看此物歸於何處,然後設法便了。」何氏聞聽,甚以為是,遂遣人買二三斤絲線,就用絲線纏成圓球,然後將賽花姑娘叫至前院來,兄嫂二人囑咐姑娘,說道:「待那妖怪來到之時,便將絲線頭兒拴在妖怪身上,任他自去,不要言語。」
姑娘聽罷,答應一聲,這才回歸繡房。等那妖怪三更之後來時,姑娘就將那絲線纏在妖怪身上。那妖怪走後,及至天明高竹坡起得身來,來到姑娘房中觀看,只見那絲線繩兒順著內屋門縫,由外屋門縫出去,直接來到後花園井內。」高竹坡一看,心中明白,這必是魚精水怪無疑。將那絲線暗暗剪斷,告訴姑娘不許聲張。高竹坡回到房中,遂對何氏將那絲線人井的話說了一遍。夫婦二人商議,多僱大車購買石灰,就說修理花園牆壁,待石灰拉齊,將那老井一填,不論是什麼妖怪,也就將它堵死在井內了。夫妻二人商議已畢,遂僱了許多大車,將花園牆壁打開一條道路,將那石灰卸在老井旁邊。二三十輛車拉石灰,一日的工夫,已經堆積如山。將石灰拉畢,高竹坡遂對眾人說道:「眾位鄉親,我拉石灰並不修理牆壁房屋。皆因為有人給我看看陰陽宅,此井主子單傳,輩輩都是獨子,命我將井堵塞,將來可以人旺財旺。大家別走,給我幫個忙兒,就此將石灰填在並內。」高竹坡早將鐵鍁木鏟預備好了。大家聞聽,齊聲說道:「那有什麼呢,一會兒就可以填死這井啦。」說畢,抄起傢伙,人多好做活,果然不會一兒將井填死。那魚精在水內被石灰這一燒,可就出不來啦,皆因他道行淺,只能污人而已。
自從將井填死之後,姑娘房中可就不見那妖物了。
且說姑娘肚腹從此日見其大。又過了半年時光,這日清晨,此時姑娘覺得肚腹一陣疼痛,此時丫環婆子們早將一切應用的東西預備好啦,平平安安,可就降生下來了。只聽得呱呱的聲音,姑娘仔細一看,還是一個男孩,身體胖大,啼哭之聲異於平常小兒。那丫環婆子們一看姑娘生了一個男孩,俱都歡喜異常,全都來到高大爺房中,與大爺大奶奶道喜。高竹坡一聽婆子們給道喜,不覺面紅過耳,說道:「你們去吧,道什麼喜。」
且說姑娘自己心中暗想:作姑娘的生子,尚有何顏苟活人世?
雖然不是敗壞門風,作下苟且之事,但是叫親戚朋友們知道了,傳說出去,叫哥哥怎樣在眾人跟前站立?哥哥乃是要臉面之人,為我這件事,哥哥倘然要有好歹,那時節我何以為人?況且我既有此舉,必然老死閨中。姑娘思索至此,遂叫道:「婆子你到前院將大爺請來,大爺如要不來,你就說姑娘有要事相商,求大爺無論如何見妹子一面。」婆子遂來到前院,將姑娘之話報告了大爺一遍。高竹坡聽畢,歎息一聲道:「我是個男子,焉能到產房中去呢?」何氏在旁說道:「妹妹為人秉性清高,既然叫你前去,必有話說。你如果要是不去,怎麼對得起妹妹?倘然妹妹因你不去,出了甚麼差錯,咱們怎對得起泉下父母?再說此事乃是家門不幸。禍從天上起,並不是妹妹自己不要臉,做了下賤之事。你不能進產房,你不會在窗外與妹妹說話嗎?我本應當去看看去,皆因為我那次生產造了那種罪孽,我一聽街房鄰居有生養小孩的,就要嘔吐兩三天,所以不能前去。妹妹知道我的毛病,妹妹也不能心中不滿意我。」原來,何氏過門後曾生養過一次,乃是橫生,穩婆給用割刺的手術生下來的,所以何氏每聞有生小孩的便嘔吐數日,故此何氏不能去到妹妹房中看視。高大爺一聽何氏相勸,遂歎了一口氣道:「沒有法子,這都是祖上無德呀,才叫我高竹坡遇上這宗怪事呢。將來傳說出去,怎麼叫我見人哪?」何氏說道:「你別到妹妹跟前說這些閒話,你就是用好言安慰妹妹,妹妹還不定生死呢。」
高竹坡垂頭喪氣來到了後院,站在姑娘窗戶之外。婆子來到姑娘房中叫道:「姑娘,大爺來啦,現在窗戶外頭站著呢。」姑娘遂問道:「哥哥來了嗎?」高竹坡在窗外答道:「來啦,妹妹你有什麼話說吧。」姑娘說道:「您近前些。」高竹坡答道:「我就在窗前呢。」姑娘遂叫道:「婆子,你將窗戶撕破一點,隔著窗戶叫大爺看看這個孽障,說話也好聽得真切。」婆子遂將窗紙撕一個窟窿。高竹坡隔著窗戶向屋中一看,只見此子胖碩異常,啼聲洪亮,就是兩個眼睛向外努著。高竹坡到了此時,心中倒生了憐愛之意了,叫道:「妹妹好好保養身體吧,為兄我看見了。用不著什麼言語,並有丫環婆子伺候,還屈著妹妹嗎?你嫂嫂實不能進產房,妹妹不要怪。妹妹生產此子,乃是天命,也不要悲傷。」高竹坡說畢,轉身就要走去。姑娘說道:「兄長別走,小妹與哥哥尚有要言付托。」高竹坡一聽,心中非常詫異,叫道:「妹妹怎麼說出付托之言?莫非妹妹要尋短見?妹妹若有此舉,哥哥我決不能獨生。父母去世,只有兄妹相依,別無親近,妹妹若憐惜為兄孤獨,千萬不要作出意外之事。」姑娘答道:「兄長不可多想,妹妹決無短見之事。妹妹有一片傷心之話,此時必須對哥哥說了,請哥哥稍在窗外站立一會兒。」高竹坡答道:「妹妹有話請講吧。」賽花姑娘這才對高竹坡說道:「小妹自從懷孕以來,一年有餘,每次自行短見,以洗此恥。復思死則更無以自明,適足以增羞,故忍厚以延喘息,觀其究竟,看看果生何物。今幸生產一子,但是血胞未乾,撫養須人,妹妹乃閨中待字之人,豈能腆顏乳哺?復思哥哥半世飄泊,膝前子女猶虛,嫂嫂娠損成疾,恐將來不能生養。此子乃無父之子,妹妹擬寄養在兄嫂膝下。我與哥哥乃是一母同胞,妹妹所生,何異嫂嫂自養?如能長大成人,亦可以接續高氏香煙。不幸遭此孽果,妹妹實無意於人世,從古來紅顏多薄命,正小妹之謂也。但願妹妹死後,每到十月一日及清明掃墓,候此子長大成人時,兄長領他到小妹墳前燒上幾張紙錢,祭奠祭奠小妹,指小妹之孤墳,告訴他此汝姑母之墓,勿忘祭掃,小妹在泉下即瞑目矣。小妹與兄骨肉之情,兄能不忘小妹之托,小妹雖死,亦感兄長大恩大德矣。小妹死後,求兄長犧牲一塊三五畝之地,與小妹立一孤女墳。」語至此,姑娘已泣不成聲,高大爺在窗外也是嗚咽而泣,丫環婆子莫不落淚。
高大爺方要解勸姑娘,說時遲,那時快,姑娘由褥子底下取出了一把剪刀,照定哽嗓咽喉,只聽噗哧一聲,刺入咽喉。婆子伸手奪剪刀,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鮮血淋漓,姑娘已經不能挽救了。高竹坡站在窗外一看,見妹妹這般光景,英雄叫了一聲:「我那賢德的妹子,疼死為兄了!」高竹坡回到自己屋中,何氏問道:「賢妹怎麼樣了?」高竹坡說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賢妹自盡了。」何氏聞聽,放聲大哭,丫環婆子解勸多時,方才止住淚痕。大爺說道:「既然如此,也是賢妹命裡造就。」
遂將丫環、婆子、蒼頭等,均都喚至面前,囑咐不許對外人言講,並打發從人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外人若問,就說姑娘患了急症。下人將棺材買來,把姑娘成殮已畢,遂埋在一塊地頭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賽花之墓」。葬埋已畢,按下不提。
且說高竹坡將姑娘遺言對何氏說了一遍。何氏說道:「那是應當這麼辦的。我倒有一個法子,不但不叫外人疑惑,並且免去親友物議。我假裝坐娠,請親朋做三日彌月,你看如何呢?」
高大爺聞聽,甚為贊成。遂做三日彌月,親朋並不疑惑,外人全不知曉。那高氏對待奴僕向來寬厚,奴僕們亦都嚴秘不語。
高大爺在做三日的時候,給此子起了名字,叫做高恒。起名之意,恒與橫同音,皆因姑娘橫死故也。高大爺遂與勝三爺寫了一封書信,書中的意思,言說家中需人,不能分身,將鏢行之事辭卻。勝爺答覆高爺,言說賢弟如有需款之時,愚兄必然照辦等語。高爺與勝爺交情可見一班了。
且說高大爺僱一乳母乳哺高恒。高恒長到五歲時,尚不能言語。高大爺與何氏半生無子,視高恒如己出,愛高恒如掌上明珠一般。高恒至七歲上,始能言語。高大爺一時不能離開,出去就在後頭跟隨,皆因為住在渾河套子裡,離水太近,恐怕有什麼危險,何氏也囑咐高大爺好好看守孩兒,如出了差錯,就得拚命,簡直高大爺就成了老媽子啦。但是那高恒就應了傻小子那句話啦--魚精的兒子,生來的好戲弄水兒。高大爺一眼看不見,他就跑啦,到了外面與鄰家孩子們跳在渾河水裡就洗澡。水性是天生來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沒有他的水性大,一個猛子紮下去,半天不出來。日子長啦,高大爺也就沒有法子啦,哪一天都得洗幾回澡不可。他每逢洗澡的時候,紮下猛子去,由水中冒上來,先露出兩隻眼腈來。他那眼睛向外努著,猶如魚眼一般,那群小孩們遂喊道:「魚眼睛冒上來啦。」
故此他的外號叫「魚眼高恒」。日子長啦,那群小孩們看他水性甚大,遂叫道:「魚眼睛,你敢上蓮花湖洗澡去嗎?你要到蓮花湖洗澡去,那才算你水性大呢。」高恒說道:「我敢洗,你們同我去吧。」那群小孩就將他領到蓮花湖漩渦水去。高恒到了蓮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去。那群小孩一見他跳下去啦,可就都嚇跑啦,內中大孩子就告訴小孩子可別言語,別告訴人家的家裡,要是告訴人家的家裡,可得同你們打官司。那知道第二天高恒又到渾河套裡去洗澡去啦。日子長啦,就有知道的啦,有跟高大爺有交情的,就告訴高大爺:「您這少爺可要多留神,聽說他去蓮花湖漩渦水裡去洗澡去。」高大爺聞聽,就嚇了一個倒栽蔥,心說這小子真是水怪的根兒,竟敢上蓮花湖洗澡去。
高大爺聞聽,可就留上神啦,高恒一出去,他就在後頭暗暗跟隨。這一日高恒又從家裡偷著跑出來,高大爺在後頭可就跟上啦。高大爺就看他直奔蓮花湖跑去,到在蓮花湖,噗咚就跳下水內去啦。高大爺一看他跳下去,約有一袋煙的工夫,還未上來,高大爺可就著了急啦。自己心中暗想:妹妹為他橫死,只留下這一點骨血,自己又無子嗣,將來就仗他接續高氏香煙,想不到他還死在水內。想至此,遂蹲在江岸上,忍不往落下了幾點傷心之淚,又是悲傷妹子,又是疼兒子,不住的用衣袖擦抹眼淚兒。正在此時,高恒可就由水內翻上來啦,提著一尾一尺多長的金色鯉魚。高恒一看,高大爺在那裡直擦眼淚,可就問道:「爹爹,您哭什麼?」高大爺一抬頭,一看兒子上來啦,真是喜出望外,答道:「我未曾哭,沙子迷了我的眼啦。你到水裡怎麼上來的?」高恒說道:「我到這水裡,如在渾河裡一樣,那水裡的魚見了我都不敢動,老實極啦。」高大爺心裡可就明白啦,他乃是水怪之種,魚見他都不敢動,再比這水厲害,也不要緊。高大爺遂叫道:「恒兒,你再下去摸一尾大的來,要金跟睛的,可快上來,咱們爺倆好回家。」高恒說道:「水底下的魚多極啦,馬上就拿上來。」高大爺說道:「好好,你拿來我看看。」高恒復又下水,一袋煙的工夫,就由水中抱上來一尾鯉魚,足有四五斤重,把一個高大爺樂得簡直不知東西南北了。父子二人回到家中,高大爺命廚夫將魚熬熟,喝著酒,看著高恒,遂告訴高恒什麼魚好,什麼魚貴重。從此高恒遂日日摸魚,也許賣個三弔五弔的,爺倆兒零花。高大爺暇時,自己栽花植樹為樂,真是漁樵耕讀,享其晚年之樂。這就是高恒水性之大一段歷史,要不然怎麼十三四歲的孩子,會有這麼大的水性呢?
且說勝爺等到了稻田地內,爺兒幾個找了一個僻靜所在,隱住了身軀。待至天色已晚,勝爺遂問道:「探蓮花湖你們小弟兄誰願意進去?」勝三爺言還未已,一人答道:「恩師,弟子願往。」勝三爺抬頭觀看,不是別人,正是二郎山上夜遭三險,幾乎斷送了性命的黃三太。勝爺捋髯含笑,說道:「三太,你對綠林道的情形,毫不知曉,而且你的武術亦不夠探蓮花湖的程度。二郎山你幾乎斷送了性命,你不稱其職。」黃三太說道:「弟子看風駛船,看著有危險,弟子多加小心。」勝爺一聲不語,以目視三太,三太低頭不語。勝爺又問道:「還有誰敢探蓮花湖中央大寨?」張茂龍站起身形道:「弟子願往。」
勝爺搖頭說道:「不中,不中。」楊香五站起身形說道:「弟子去探蓮花湖,可能稱其職嗎?」勝爺說道:「你也是不稱其職。」眾位英雄俱都陸續告過了奮勇,惟有金頭虎賈明始終坐在地下不言語。他一看眾人俱都要去,勝爺都說他們不成,就剩我一個人啦,不用說啦,我要是站起來一說去,准成!傻小子還真會猜,勝爺真是等著他呢。哪知道傻小子這回想起前賬來啦。在蓮花峪差不多叫林士佩用點穴鐝給毀了金鍾罩,這回要是進去,再碰上點穴鐝,我的姥姥,我可就要完啦。金頭虎想到這裡,低下頭去裝傻,始終不言語。黃三太心中早就明白勝爺的意思,一看金頭虎在那兒裝傻,黃三太與金頭虎可就說啦:「賈明賢弟,我們都要探蓮花湖,我老師不叫去,就是你不敢說去探蓮花湖。你怎麼這回膽子小啦?連話都不敢說啦?」
賈明說道:「你們本事都大,勝三大伯都不叫去,我說去,三大伯也是不叫去,也是白栽筋斗哇。」三太說道:「你問問哪。
不然叫我恩師看著你夠多沒有膽量啊?再說你要不問問我之恩師叫你去不叫你去,你就會蹲著裝傻,那麼你算幹什麼來的呀?」金頭虎說道:「三太小子,你又要我呢,我怎不敢探蓮花湖呢?我這就問:「勝三大伯,叫我去探蓮花湖嗎?」勝三爺一聽,捋銀髯點了一點頭,說道:「你倒可以。」賈明將母狗眼一翻,說道:「勝三大伯,您跟我過不去嗎?他們都比我先說的,要去探蓮花湖,您都不叫去。怎麼我末了說,您倒叫去了呢?」勝爺笑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探蓮花湖非你不可。皆因為你與此山中一位寨主有一點關係,你到山內遇事,會有許多的照應。」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說道:「有甚麼關係?你老人家告訴我,我好知道哇。」勝爺說道:「山內五十二寨第一位老寨主,乃是你的母舅,你若是蹭蹬失腳,第一位老寨主必然知曉,那時老寨主看見,必有甥舅之情。所以你去探山,暗中有一分照應。」金頭虎說道:「看見我也不認識啦。倒是有這麼一個舅舅,我母親常常叨念他,言說這十餘年來沒有通信啦。還是我小時候,他往我們家中去過,那時候他還抱著我玩耍呢。」金頭虎說至此,黃三太在旁邊笑著撇嘴。金頭虎說道:「你笑什麼?我小時候長得漂亮極啦,好看極啦。十三四歲出天花,才得了個爛紅眼,羅圈腿,渾身上下大麻子。你以為我小時候就這樣?」勝爺說道:「賈明不要說閒話啦,你就此探山去吧。到了裡面,可不許惹禍,不許愛人家東西。有國寶與秦尤,你也三更之後出來;無國寶與秦尤,你也三更之後出來。千萬要小心,不要造次。」金頭虎說道:「您就叫我一個人去嗎?您得給我一個作伴的行不行啊?」勝三爺說道:「這些人任你挑選吧,你願意叫誰去,就叫誰同你去。」楊香五在旁邊一聽,可就啞心啦,心說每回有事,金頭虎總扯著我,這回他必然又叫我去。反正跟著他,無論幹什麼去,也是栽筋斗。
楊香五遂蹲在黃三太背後,暗中躲著去啦。金頭虎將母狗眼一翻,一看楊香五暗暗藏起來啦,叫道:「楊香五,藏著也跑不了你!我要是活不了,決不能叫你活著。」遂叫道:「三大伯,叫楊香五跟我去吧。」勝爺聞聽,叫道:「香五哪裡去啦?跟賈明探蓮花湖,你去不去呀?」楊香五哪敢說不去!站起身軀道:「弟子願往。」金頭虎道:「勝三大伯,我跟楊香五探蓮花湖,好有一比,好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勝爺怒道:「未曾上陣,先說不利之言。快去!」金頭虎又說道:「勝三大伯,我跟楊香五到蓮花湖,及至出太陽時,我們要是不回來,你老人家就打發人給我們家送信去,叫我們家裡給請和尚唸經超度超度。」勝爺聞聽,遂說道:「孺子快走吧,不要胡說了。」金頭虎說道:「楊香五跟著我走哇。錯非是你,我誰也不拉著去。咱們倆人生則同室,死則同穴,這都是人緣呀。」
楊香五說道:「誰要願意跟你去,罵他不是人。咱們倆人去可是去,蓮花湖能人甚多,到裡面時,千萬你可不要大呼小叫。」
這二人才施展夜行術,踩陡壁,躍山崖,直奔正東而去。
來到後寨子牆,舉目觀看,高聳聳,黑壓壓,四顧無人,楊香五打開兩頁火折,一看大牆高有丈餘,牆根俱都是石頭砌成,上面是磨磚對縫,青水磚。楊香五遂說道:「傻兄弟,你上去吧。」賈明說道:「我有時候傻,有時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我們家裡木頭雞會打鳴,木頭馬會拉車,木頭驢會拉磨。上去要是有消息,不遭飛弩即落陷坑。飛弩打在眼上,金鍾罩就乾啦;落在陷坑裡,就叫人家事著啦。我要作伴的是幹什麼的?你在頭前走,我在後頭跟著。」楊香五一擰腰,施展童子功,跳上牆去,左胳膊挎住牆頭,右手取出問路石,問了問沒有消息埋伏。金頭虎看楊香五縱上牆去,隨後跟著也縱上牆去。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下去吧。」金頭虎說道:「我下去要是落在陷坑裡出不來?你先下去,沒有毛病,我才下去呢。」楊香五說道:「我跟著你啦,我算認了命啦。」楊香五這才縱身到內牆,金頭虎跟著跳下來啦。金頭虎說道:「你就在前頭走吧,你要是中了埋伏,我就往來路跑。」楊香五叫道:「賢弟,不要玩笑,你要處處留神。」楊香五與金頭虎二人這才擰身上房,站在房上一看,大廈千間,黑暗暗房宇交錯,接連不斷。楊香五心中暗想,看這座蓮花湖的勢派,不亞如大鎮店一般,黑壓壓哪裡去找中央大寨呀?楊香五這才與金頭虎低聲說道:「你看房宇相連,哪裡是中央大寨呢?」金頭虎說道:「你還是不成,咱們跟老和尚學的心眼兒多。大凡闊人物住的房子必闊,咱們奔闊地方去,哪兒房子高大,咱們就奔哪兒去。」
楊香五與金頭虎二人這才奔正北而去,躥房越脊,滾脊爬坡,來到了一座高房。只見高搭天棚,北上房五間,天棚下掛著一對紅紗燈,天棚下四角方的放著頭號大瓷缸一個,缸裡栽著醉仙桃一株,一尺餘粗,有七八尺高,醉薰薰香氣襲人。東西廂房前設擺古瓷花盆,紅油漆架子,栽種奇花異草,香風撲鼻,南配房前山石影壁,活水流通,水聲潺潺。金頭虎道:「咱倆人上影壁牆口巴,你看上房有燈柱。」二英雄一摸影壁牆,冰涼。
那影壁牆乃是天然長成,由影壁牆中往外流水,泉眼通達蓮花湖,滿牆綠苔,野草奇花,好似花山一般。二英雄爬在影壁牆上,看那東西廂房,那紗燈蠟花,全部結彩啦,不甚明亮。二人看著東西廂房黑暗無光,惟有北上房燈光閃灼,條案上設擺明晃晃的東西,不知何物。又看東牆壁上掛著一口寶刀,紫鲨魚皮鞘,黃橙橙赤金飾件,赤金吞口,刀出鞘尺半,冷森森耀人眼。西壁上掛著一口寶劍,米色鲨魚皮鞘,銀飾件雪花劍離匣半尺,明晃晃透膽寒。傻英雄說道:「那刀是赤金飾件嗎?」
楊香五說道:「你看光色奪目,是赤金的。」賈明一聽是赤金的,可就犯了財迷啦。又問道:「寶劍是銀飾件嗎?」楊香五說道:「是銀的。你問這個乾嗎?」金頭虎說道:「你偷那口寶劍,我偷那口刀,怎樣?」楊香五說道:「睹物思人。你看看這刀劍的主人,豈是軟弱之輩?並且我之恩師臨來時囑咐你我不要愛人家的東西,你又犯了財迷啦?」說著話,楊香五往東面一看,還有一人在那裡坐著呢。金漆八仙桌子,太師椅子,那人左手捋髯,右手端著一碗香茶。那人頭上戴古銅色鴨尾巾,藍如意飄帶,赤紅臉面,半尺長的墨髯。
二英雄正在觀看之際,只見此人已經站起身形,楊香五用手一指,叫道:「賈賢弟,你看屋中還有人呢。」金頭虎一看,說道:「蓮花湖的賊,還戴我勝三大伯那樣的帽子呢。」只聽那老者說道:「大姑娘,二姑娘,我誠心不答理你們。」金頭虎在影壁上說道:「楊香五,他叫咱倆呢。」楊香五說道:「你別罵人啦,咱倆是姑娘嗎?你照照鏡子,別不知羞恥啦。」
又聽那老頭說道:「你們姐倆這四五天一點功夫也不練啦?看情形似乎你兩人的工夫已經夠程度啦?文武乃是聖人之學也,學然後知不足。久練久熟,不練不熟。老夫在蓮花湖壓倒一切,還不敢安逸偷閒呢,我天天還練工夫呢。」金頭虎低聲說道:「楊香五你看,這老頭多美呀,我下去抽他個大嘴巴子。」又聽那老者說道:「舉人秀才老先生,三年不寫字,再拿起筆來,手腕哆嗦;把勢匠老師傅,三五年不練工夫,拿起傢伙來,手腳不隨合。慢說你們倆姑娘,老夫天天還練呢。不用說老夫我,就是南北十三省總鏢頭,我那勝三哥,天天還要演習演習武工呢。你們倆武學就算練到家了嗎?」金頭虎在山石影壁上低聲說道:「楊香五,我得下去抽這個老賊,他找咱們便宜呢,我是蓮花湖老賊他爺爺。」楊香五說道:「這是為什麼呢?」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不識數吧?這老賊說我勝三大伯是他哥哥。勝三大伯,你的師傅我的大伯。他是占咱們大輩。」楊香五說道:「人家那大年紀,這也不算什麼。」金頭虎說道:「你不怕吃虧嗎?」二人說著話的時候,就聽得東暗間內燕語鶯聲道:「老爺子,前幾天我姐姐跟我練武,累了一身汗,叫風吹著啦,這兩天身體不舒服,昨天已然出了汗啦,因此三四天沒練功夫。我姐姐現在已經好啦,我們姐倆認罰,你老人家將我兄弟叫過來,叫丫環婆子老家人打開兵器房,我們姐倆先遞拳腳,然後再遞十八樣短兵刃;短兵刃遞完了,再過十八樣大兵刃。我們姐倆三四天沒練,算歸一天都練啦。」那老者笑道:「以後加以多練就好啦。」老者語畢,放下茶杯,掀竹簾由屋內來到院中,遂說道:「龍兒,虎兒,這早就睡了嗎?」金頭虎說道:「這是叫我哪。」楊香五說道:「人家叫你幹什麼?」
金頭虎說道:那不是叫虎兒嗎?」只聽西房廂內答道:「我們沒睡呢。」只見房門一開,走出二人。楊香五一看,就是一怔:兩個人俱都在十三四歲,身穿海棠色褲褂,各梳著小抓髻,臉面上點著三個紅點兒,散著褲角兒,白綾襪子,福字履,緞鑲的鞋,兩個嬰童,一般高的身材,一樣的五官貌相,一樣的衣服,楊香五尚且看不出這兩個小孩哪個大哪個小。
原來這兩個童子是雙生一對,哥哥比兄弟大一個時辰。由小孩的時候,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的長相,後來長大在蓮花湖橋口外,時常的頑皮。蓮花湖橋口做小生意的甚多,不許蓮花湖寨主嘍卒擾鬧。這兩個小孩出去一個,買些鮮貨:「回頭我就給你送錢來。」賣燒餅果子的也拿兩套:「回頭一齊送錢來。」這個進了蓮花湖,那個小孩出來。賣鮮貨的說道:「你給我鮮貨錢哪?」賣燒餅果子的說道:「少爺給我兩套燒餅果子錢哪?」小孩說道:「我沒拿你的燒餅果子呀?」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你吃一套,拿著一套走的,沒給錢哪。」小孩笑說道:「你認準了是我嗎?」賣燒餅果子的說道:「認準啦,那是錯不了哇。」小孩說道:「你等等,我再叫一個來,你看看倒是誰?」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不用看哪?我認準了是你呀。」這小孩將那個小孩叫了出來,對著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你看看是誰吧?」兩個小孩齊說道:「賣鮮伊的,賣燒餅果子的,誰拿鮮貨,吃了燒餅果子啦?」賣鮮貨的說道:「賣燒餅掌櫃的,你看看這兩個小孩,哪個是拿東西的?」賣燒餅果子的說道:「不知道啦,兩個一樣。」那兩個小孩一樂,鮮貨果子錢給完了,嘻笑而去。因此二位少寨主,面貌分不清誰是誰了。楊香五一看,真是奇特。
兩童子由西廂房出來,走至北上房廊簷下,說道:「老寨主有何吩咐?」墨髯老者說道:「你們弟兄兩個到後頭院,把老婆子、丫環、老家人呼喚出來。你大姐姐、二姐姐三四晝夜未練武學,今夜晚間認了罰啦,先比試拳腳,後過三十六路傢伙。」二童子笑道:「我兩位姐姐可累著啦。」老者說道:「不受累,不精心練。」兩個童子由上房往西,又往北拐,出離了月亮門。工夫不見甚大,兩名老家人,兩個婆子媽媽,兩名丫環,兩名童子,由月亮門出來。金頭虎、楊香五二人趴在山石壁上看得明白,金頭虎低聲說道:「他們都一對一對的。兩個老頭六七十歲,兩個婆子五十餘歲,兩個丫環十五六歲,這兩個小孩十三四歲,四對。連咱倆人是五對,他們都論對。」
眼看八個人,把東廂房門開開,已然點上燈燭,搭出兵器架子,兩頭絨繩拴套,兩條桿子,如紅轎槓相似。四個人搭著十八樣傢伙,搭在西廂房紅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前邊。又進東廂房將十八樣大兵刃空架子,搭在東廂古瓷花盆前,皆因為大兵刃搭不動。又進東廂房,六件大兵刃一捆,共捆三捆,也都搭將出來,解開絨繩。十八樣大兵刃,都架在架子之上,俱都是大刀闊斧、大桿子、畫桿戈戟。婆子丫環進了上房,又點了三支蠟燭,將紅油漆架子古瓷花盆,往一塊合併,三支蠟燭放在一處。遂將太師椅子搬出來放於廊簷下,老者進了上房。楊香五、金頭虎在影壁牆看得真真切切。那老者到了屋中,甩大氅,勒十字絆,撤英雄帶,然後又將大氅披上,復又出來坐在太師椅子之上。
兩個老家人與兩個童子在老者面前站立,兩個婆子、兩個丫環在老者身背後站立,這叫四門斗。十八樣短傢伙列於兩邊,十八樣大兵刃擺於東首,老英雄在北太師椅上一坐,眾人並不知影壁牆上伏著二人。
那老蒼頭遂說道:「二位姑娘,場子設擺好啦。」只聽竹簾叭噠一響,由上房屋中縱出一女子。丫環婆子往兩旁一閃,不用說討厭鬼金頭虎、楊香五也是愛看。這三支蠟燈,還是異常明亮,二英雄觀看,這姑娘紅絹帕繃頭,雙桃紅汗巾繫腰,雙桃紅短裙,與磕膝蓋打齊,雙桃紅底衣,雙桃紅緞子小鞋,軟皮底,窄窄金蓮,脂粉敷面,猶如天然的一般,不亞如月殿嫦娥、廣寒宮的仙子,國色天姿。又聽竹簾叭噠一響,白素素一道白線,在老者背後左邊一站。楊香五與賈明一看,此女子銀灰綢子絹帕繃頭,銀灰汗巾繫腰,銀灰短裙與磕膝蓋打齊,銀灰底衣,銀灰緞子小鞋,金蓮窄小,青水臉不涂脂粉,乃淡裝素扮。二女子在老者背後左右一站,老英雄一回頭,說道:「場子亮好啦,姐倆比賽輸贏吧。」二位姑娘當場比賽。二位姑娘動手多時,未見勝負。忽然大姑娘照定二姑娘當頭一拳,二姑娘反玉腕,將大姑娘腕子捋住,往懷中一帶,一腳踢在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往後一退,翻筋斗栽倒,說道:「丫頭,你真踢我?」爬起來轉身往西跑到兵刃架子旁,撤出花槍。二姑娘一看說道:「這就急啦?」二姑娘遂使了一招燕子抄水,一個箭步,到兵刃架子旁提起一口單刀。大姑娘花槍一點眉心,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心,吞、吐、撒、放,撤步抽身;二姑娘單刀閃、砍、劈、剁,上下翻飛。金頭虎低聲說道:「楊香五你看,他們兩個人急啦,拚命哪,刀是真剁,槍是真紮。」
楊香五說道:「傻小子,這是套子活,單刀破花槍。」未見勝負,又見大姑娘往外一縱道:「婆子、媽媽接槍。」說畢,抖手橫著將槍一擲,婆子、媽媽接槍往懷中一抱。金頭虎說道:「楊香五,你看那小子會擲,這小子會接。」大姑娘又在兵刃架子上撤下雙鐧,二姑娘叫丫環接刀,將刀往丫環面上一擲,丫環一捋刀把,往懷中一抱。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看他們都會幾手花活兒。」只見二姑娘一伸手由兵刃架子上抽出亮銀單鞭,姐妹二人,單鞭破雙鐧,潑風八打,未見輸贏。大姑娘又將雙鐧扔去,婆子、媽媽雙手接過;二姑娘將單鞭向外一扔,小丫環在旁一伸手捋住。十八樣兵刃,二位姑娘俱都遞畢,未見勝負。楊香五在影壁牆上看著二位姑娘動手之際,真是神出鬼沒,巧妙靈活,形似鼠,膽如虎。楊香五暗暗稱贊,這二位女子受過高人的傳授,名人的指教,十八樣兵刃件件精通。此時大姑娘粉面通紅,說道:「二丫頭,今天非與你見輸贏不可。」遂轉身形,往東大兵刃架子前,伸玉腕,將大蠟桿子一抖提起,那大蠟桿子有一丈餘長,分量加重,將大蠟桿子三顫。楊香五心中思索:這樣身體窈窕的姑娘,焉能用得了這樣傢伙呢?又見二姑娘手提畫桿描銀戟,大姑娘一看二姑娘提起畫桿描銀戟,即皺眉道:「誰也沒你難惹,那戟乃百兵之帥。」賈明此時遂叫道:「楊香五,這是狐狸緣吧?這都是妖精。楊香五你也沒有媳婦,我也沒媳婦,你要穿桃紅的,他大兩歲,我要穿銀灰的,小兩歲,咱們二人鬧個媳婦。」楊香五說道:「你怎麼這樣輕薄下賤哪!咱們門戶中專忌淫字,萬惡淫為首。」
賈明說道:「我說著玩哪,誰要那個玩藝兒?搽胭脂抹粉,那麼點小腳兒。他們都是妖精,看熱鬧吧。咱倆下去幫一幫場子吧?」楊香五說道:「你要命不要命哇?」大姑娘的大桿子猶如蛟龍出水,滑、拿、繃、扒、壓,將大桿子顫活啦;二姑娘的畫桿戟玉蟒翻身,劈、砸、蓋、挑、紮,兩條傢伙纏繞在一處。金頭虎說道:「大桿子要砸腦袋去啦,乾啦,乾啦。要死,要死。閃開啦,閃開啦。」二姑娘畫桿戟又直刺大姑娘哽嗓咽喉。傻小子又說道:「得啦,穿桃紅的活不了啦。你看又躲開啦。別看這兩女子,這樣有能為,我下去一踩小腳,他們就得趴下。」楊香五說道:「你也得踩的著哇。你別大聲說話,要叫人家聽見,我們是甘受其苦。」楊香五語至此,遂由山石影壁飄身下來,繞到東房,由東房又來到北上房前坡。那北上房前出廊簷後有廈,遂打瓦簷上往下一滾,繃在椽子頭下,頭朝東,一隻手扶著瓦簷,一隻手捋著橡子頭,兩灑鞋尖繃住西邊椽子,使了個珍珠倒掛式。金頭虎還自言自語說道:「楊香五,這大桿子橫腰,那位姑娘腰要折。」賈明說著話,抬頭留神一看,楊香五在北房椽子頭上繃著呢。金頭虎心中暗道:「這小子多巧哇,我要那麼一繃,叭噠就許掉下來。不管他呀,我還是看熱鬧呀。」就看那二姑娘在東南用畫桿戟一點大姑娘胸前,大姑娘在西北用大桿子往下一砸,一丈有餘的大桿子剛往下砸的時候,二姑娘的畫桿戟早就抽回去了。二姑娘那條戟往大姑娘胸前點去的時候,本是虛的,大姑娘的大桿子手一砸的時候,二姑娘早將身形向北一縱,畫桿戟直奔大姑娘粉頸點去。畫桿戟看看點到大姑娘粉頸之上,大姑娘將大桿子向肘後一撤,托天式向上一抬,將二姑娘畫桿戟托出二尺餘高。賈明此時看得如醉如癡,看到妙處,竟忘了身在何處,不由得叫了一聲:「好!」這一聲好喊叫出去,二位姑娘忽聽有生人喊好,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忙將傢伙放於塵埃,二人縱在老者背後,臊得粉面通紅。此本是後寨,向來清靜,沒有外人進來,除去蒼頭與小童、丫環、婆子之外,更無閒人。賈明這一喊好,老者心中詫異,遂大哼了一聲:「什麼人這樣大膽,在此放肆無禮!」賈明在影壁牆上就答了話啦:「是我呀,問什麼?」老者抬頭一看,急忙甩大氅,方要奔影壁牆捉拿傻小子,金頭虎一拍手指著楊香五說道:「老頭別奔我來,你看房簷上那個離著你有多近哪,你為何捨近求遠哪?」老者向房簷上抬頭一看,說道:「就是他嗎?」用手一指,只見楊香五隨手而落,栽倒塵埃。過去二位姑娘比武打惱了,都是老者給排解。老者排解的法子,常常用袖箭打那三個蠟燈的蠟花。不將蠟燈打滅,專將蠟花打去,那蠟燈明亮異常,大家一樂。或者老者抄起大兵刃,耍兩趟絕藝,也許大刀,也許大槍。要不然兩個姑娘,姊姊不讓妹妹,妹妹不讓姊姊,打得是難解難分。這老者必得了一回事,才算完。所以方才對楊香五一搶手,指著說道:「就是他嗎?」老者的袖箭暗中打出去啦。打燈花都能夠成,若是打人還打不上嗎?所以楊香五隨著老者手一揚,就落下來啦。
楊香五身穿夜行衣靠,綢子靠身,係著硬腰帶子,老者這一袖箭打巧啦,正打在楊香五軟肋梢上,五層綢子都打透啦。楊香五一覺疼痛,打了一個寒戰,由椽子頭上掉下來啦。掉在塵埃,一挺腰,就地十八滾,方要起來,二姑娘過去說道:「躺下吧。」窄窄金蓮,正踢在楊香五腰上。楊香五方要起來,又鬧了一個爬虎兒。兩個老蒼頭,兩個丫環過來,將楊香五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捆上。老寨主一看楊香五瘦小枯乾,咬牙切齒。
此時賈明見香五被獲遭擒,遂奔東南躥房越脊,拚著命跑下去了。一童子上前要追,那老寨主說道:「你們二人不必追他,他奔東南方跑去,他那是給你哥哥送禮去啦。就憑這樣人,才不壓眾,貌不驚人,也敢竊探蓮花湖嗎?」此時那小童與老蒼頭都齊聲說道:「跪下!」楊香五心中暗想:勝三爺的門人,為什麼跪一個山大王山賊之輩?倘若要是給山賊下了跪,就算是山賊將我放了,豈不辱沒了我老師的威名?此時,姑娘、婆子們已經都進到上房屋中去了,楊五爺的袖箭,在由房簷掉在地上的時候,自己就拔下去啦。且說老寨主一看,楊香五立而不跪,說話強橫,一打量他渾身上下,只見他頭戴馬尾透風巾,魚鱗倒灑千層浪,青緞色綁身短靠,寸排白骨頭紐子對襟,一掌寬的青緞子英雄帶,青縐綢腰圍子,青緞色滾褲,青緞子裹腿,青緞子護膝,軟絨的青襪子,青緞的搬尖魚鱗大灑鞋,倒納著千層底,身不滿四尺,瘦小枯乾,短眉毛,似有如無,三角眼,黃眼珠,高顴骨,大下頸,身體枯乾如柴,兩腮無肉。
老者一看其貌不揚,心中不悅。一看腰圍子凸凸壅壅,倒剪著二背站立在眾人之下,毫無懼怯的情形。老寨主叫道:「龍兒,虎兒,搜搜他的腰,看看有什麼東西沒有?」二童子過來一搜,由楊香五腰中搜出火折、火扇子、問路石,又搜出薰香盒子一架。兩個小童不懂得什麼是薰香盒子,遂遞給老寨主說道:「老寨主,您看這是什麼物件?」老寨主接在手中,將螺絲蓋擰開,一開裡面有薰藥味,不由得飄髯大怒道:「啊?」老寨主啊了一聲,心中暗道:「這賊必非好人,不然身帶薰香盒子?帶此物的賊人,多是下五門採花之輩。現在我這有如花似玉的兩個大姑娘,不用說啦,這小子一定是前來採花來啦。」老英雄思索至此,不由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萬惡淫為首,遂叫道:「將這混帳東西架到南邊,綁在柱子上。」兩個老嘍卒遂將繩子找來,將楊香五架到明柱旁,用繩子先將楊香五兩腿捆在明柱之上,又將兩條胳膊,也綁在明柱之上。老嘍卒綁完了楊香五,老寨主又吩咐道:「龍兒,虎兒,去取牛耳尖刀,養魚的木盆,木盆內盛滿了淨水。將醋盆亦都拿來,大髒水桶也預備好了。再取剪子一把,小鉤子一個,將這廝開膛破腹摘心,老夫要飲酒取樂。」兩個小童不知道為什麼要將楊香五這樣處死,惟有兩名老嘍卒心中明白。當時七手八腳預備齊整,又要雨衣一件。兩個老嘍卒心中說道:「這樣一個瘦小枯乾的孩子,長得連尺寸都不夠,還要找便宜呢?」楊香五心中惱怒:連話都不問,他已然說開膛破腹。我要說出我師傅勝三爺在後山,傻小子賈明賣了我啦,我不能賣了我師傅與我師兄弟。也就是一死方休呀,我死後倘有魂魄,閻羅殿前告傻小子兩狀。
楊香五思索至此,遂閉目等死。又聽兩個老嘍卒說道:「咱們老寨主都有二十年不吃這個菜啦。咱們這位大師父,也沒做過這個菜。」
原來,這開膛總得冷水澆頭,由肚臍上,牛耳尖刀一紮,遞進不到半尺,刀刃朝上往上一挑,心肝肺自然就落下來啦。
拿小鉤子將心鉤住,那心中有一大血管,有手指粗細,把血管剪斷,在涼水盆裡一洗,將鮮血拔出,放到醋盆之內。醋盆中有鹽碱花椒,用醋一泡,然後拿到廚房去,再做成菜。且說那老嘍卒對著另一個老嘍卒說道:「將心摘下來,咱們二人還得上廚房去一個人。皆因為這位大師傅沒做過這個菜,叫大師傅給切成薄片,再用涼水拔白了,然後再用炒菜的小鍋,將小磨香油熬開。花椒、大料、蔥、姜、蒜全都預備好了。蔥要半寸多長,獨頭蒜切成薄片兒,把人心片先往鍋內一倒,蓋上鍋蓋,要不然活人心片往外跳。用點白醬油團粉,倒點湯一溜,此物外脆裡嫩,比羊肉、牛肉、鹿肉都嫩,這才叫醋溜人心片。要做人心湯,鍋裡水先熬開了,將人心片向裡一倒,見一個開兒,倒在海盆之內,裡邊放點酸菜末、韮菜末,加點香菜末,再放上胡椒面兒。這兩樣菜乃是大補之物,比人參肉桂湯強之百倍。」楊香五聽得明明白白,心中不住思索:賈明你可要了我的命啦,我可不能提出別人來。老嘍卒語畢,手拿木瓢,盛涼水要澆頭。那個老嘍卒道:「把頭巾絹帕給他摘去,你別忙啊。」這個嘍卒遂放下水瓢,將楊香五頭巾絹帕摘下,往旁邊一扔,十字絆英雄帶解開,青緞色短靠寸排骨頭紐對襟。哪有工夫解紐扣?由領窩那裡一伸手,連靠身的細白綢子小褂子,用手一扯,撕為兩開,將衣服往左右一掖,露出前胸。這個老嘍卒,遂又盛了一瓢涼水,往楊香五頭上一澆,又盛第二瓢從頭上又往下一澆。冷水澆頭,不亞如懷抱冰,楊香五心中突突亂跳,眼往西南一看,心中叫道:「老恩師,黃三哥,我要與眾位永別了。」再澆第三瓢水,楊香五心中可就糊塗了。兩個老嘍卒將髒水桶提在香五胸前,一個老嘍卒提著雨衣,放在髒水桶中一尺有餘。雨衣放在髒水桶中做什麼呢?皆因為開膛的時候,牛耳尖刀往肚臍眼中一紮的時候,那血必然往外一噴,那雨衣為著是擋著血,不叫噴在人身上。且說這老嘍卒用瓢盛涼水給楊香五澆頭,澆到第三次上,楊香五已經暈過去啦。只見那老嘍卒用手指一點楊香五的肚臍眼兒,牛耳尖刀刃朝下一順刀,刀背朝上,方要遞刀之際,就聽」噯呀」一聲怪叫,噗咚一聲響,由房簷上落下一物。老嘍卒趕緊撤刀抽身,將身形一閃,要不然此物落在老嘍卒身上,必得將這老嘍卒砸死無疑,幸虧老嘍卒躲閃得快,未將老嘍卒砸死。此時老嘍卒可就顧不得開膛啦,就聽一聲喊叫:「小子,蓋這麼高的房子,將爺爺屁股都給墩壞啦。」老寨主一聽,有人喊叫的聲音,遂過來問道:「方才叫好是你嗎?」傻英雄答道:「不含糊,不錯,是我。老賊咱倆滾滾吧。」
賈明因何去而復返呢?因捆楊香五的時候,傻英雄縱下山石影壁,往東縱上房去,往東南躥房越脊,奔命逃走。越過三層房去,一看東南西北中俱都是寨子,金頭虎心中暗道:「這別就是四十寨吧?我不去啦。倆姑娘比武,因為我叫好,把楊香五叫人家給拿住啦,我回去看看楊香五去吧。」傻英雄思索至此,仍由舊路繞到北上房後坡,躍身上房,來到前坡,往下觀看,什麼也看不見。金頭虎遂趴伏在瓦簷上,探頭往下一看,正在給楊香五涼水澆頭。傻小子心說:「這是給楊香五洗澡呢。」又看老嘍卒右手提牛耳尖刀,左手二指一點楊香五心口窩,撤二指,右手遞刀。金頭虎說道:「要乾,這要是把楊香五宰了,我到後山見了我勝三大伯我說什麼呢?」金頭虎往下一探身,大肚一沉,腦袋朝下,離地三四尺,往上一疊腰,屁股落地,「啊呀」一聲,喊叫道:「這麼高的房,把屁股墩壞啦!小子們。」老寨主一聽聲音,這才問道:「方才叫好是你嗎?」金頭虎遂答道:「不含糊,是我。老賊咱倆滾滾哪?」
老英雄甩大氅,縱身形對著金頭虎當頭一掌。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我把老賊的腕子一捋,捋住就把他拋出去啦。」拍手一捋老英雄腕子,那知老英雄頭一掌乃是虛招。老寨主下邊一腿,直奔金頭虎踢去,靴尖一點金頭虎的肚腹,金頭虎借著燈光,看得明白,遂說道:「老賊小子,還弄花招呢?我拿肚子一拱,把老賊拱個屁股墩。」金頭虎思索至此,不但不躲,拿大肚子向前一拱。金頭虎覺得腹中疼痛,往後一退,金頭虎倒鬧了一個屁股墩兒,咕咚一聲,坐在塵埃。金頭虎納悶道:「老賊小子,你是大力神哪?」老英雄過來一捋他頭巾,金頭虎頭巾絹帕俱都沒有,老寨主抓住金頭虎沖天杵小辮。金頭虎一晃腦袋,沒有晃動,老寨主往懷中一帶,金頭虎鬧了一個狗吃屎,趴伏在地。老寨主抬腿一踢他的後脊背,金頭虎喊道:「老賊別踢啦,我上吐下瀉,大肚子要破啦!」老寨主遂說道:「拿繩子來捆他。」兩個老嘍卒與兩個小童拿過繩子來捆賈明,金頭虎喊道:「你們不用手忙腳亂,大家動手,給你們捆吧。」
金頭虎自己將胳膊向後背,老嘍卒用繩子將金頭虎縛住二臂。
老嘍卒又要捆腿,老寨主說道:「不用捆他的腿啦,就此把他捆那邊柱子上吧。」兩個老嘍卒將他扶起來,往西一推。金頭虎說道:「你們不用推,不含糊,我自己走過去吧。」金頭虎自己走至西邊明柱,兩名老嘍卒先將金頭虎二手綁在明柱之上,又將雙腿也捆在明柱之上,又要將他頭髮打開。老嘍卒一看,金頭虎頭髮甚短,金頭虎的沖天杵約四寸餘長頭髮,不能向明柱上拴。老嘍卒叫道:「老寨主,他的頭髮半尺來長,拴不了明柱上。」老寨主說道:「不用拴他頭髮啦。一個人心有了炒菜啦,沒有作湯的,這回兩個人心,可就夠用的啦。」金頭虎頭髮未拴在明柱上,腦袋還能夠隨便晃搖,仰著頭看楊香五道:「小子你睡著啦?你怎麼不言語啦?」又叫道:「老賊你看我有多胖?我的心大。你看那小子瘦小枯乾,他哪有心哪?」老寨主聞聽,怒目而視說道:「先開他的膛。」金頭虎說道:「你開吧,繃了你的刀。你有那麼快的刀嗎?」老寨主聞聽,心中詫異,怎麼還繃了刀哇?遂站起身軀走到金頭虎面前觀看。老寨主借著燈光觀看金頭虎:雷公嘴,狗蠅眼,一臉面黑麻子,正頂門上黃不黃白不白一個圈。老寨主心中方忖:此人必有金鍾罩。凡金鍾罩都是童子功,橫練不能貪淫,我這大年紀,別誤傷了好人。老寨主皆因為從瘦小枯幹那人腰中搜出了薰香盒子,所以認為他們是採花之賊,因此才要將他開膛破肚。採花之人哪能有金鍾罩橫練之功?這個矮胖子決非採花之人,別誤殺了好人,採花之人決不能與不採花的好人走一堆去。
老寨主思索至此,遂對著金頭虎大聲叫道:「老寨主刀下不死無名之鬼!」傻英雄說道:「小子嚇我一跳。你不認得我呀?我們家裡都認識我。」老寨主說道:「你們家裡若不認識你,你活著有什麼意味?你姓什名誰?家住哪裡?」傻英雄遂說道:「老賊你要問我的姓名?你站穩些,別嚇壞了你。咱祖居賈柳村黑驢寨,姓賈名明,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外號金頭虎。我有一個兄弟,叫賈亮,你怕不怕?小子。」金頭虎說話字句不正,老英雄一聽他說得糊塗不清,因問道:「你是賈柳村黑驢寨的人氏嗎?」金頭虎說道:「小子,你要唱戲嗎?我是賈柳村黑驢寨人氏呀。」老寨主又問:「賈柳村黑驢寨,我有一門子至親,你可認識嗎?」金頭虎說道:「賈柳村姓賈的多,外姓的少,有名的便知,無名的不曉。」老寨主說道:「我的親戚那是赫赫有名。因南七省有我兄長勝英,不顯我的親戚;我那勝三哥不在南七省,我的親戚在南七省就數一數二了。我那親戚是少居逢虎山,明清八義排行在七,姓賈人稱鑽雲太保,雙名斌久。你認識嗎?」金頭虎不說人話了,好詼諧,答道:「那要不認識,還活個什麼意味呢?」老寨主問道:「你說話我聽不明白,你也姓賈嗎?那是你近門當戶,還是遠門當家?」
金頭虎笑道:「那是我們家中的手藝人。」老英雄聞聽,一飄黑髯,心中說道:「姐丈啊,姐丈啊,你專能作消息埋伏。走輪轉弦,自行人,自行車,自行馬。十數年你我弟兄未見,大概你是家中貧寒,給人家作了消息埋伏啦。此梳沖天小辮的說道,你是他家之手藝人。」老英雄思索至此,遂問道:「給你家裡作的都是什麼埋伏消息?」金頭虎笑道:「蓮花湖的老賊,那是咱們倆人的爸爸。」老英雄唾他一口:「呸,你是那個明兒嗎?」金頭虎說道:「我兄弟叫亮兒啦。」老英雄聞聽,說道:「比你小,比亮兒大,你有個妹妹名叫賈秀英嗎?」金頭虎說道:「不錯呀。」老寨主說道:「你母親於氏太太呢?」
傻英雄說道:「不含糊呀,我姥姥家也姓於呀。」老英雄回思舊景,十二年姐弟未曾來往,不覺暗暗傷情。
諸位要問因何親娘舅外甥對面不相識呢?皆因十二年前壓寨夫人病故,只留下二女,大姑娘金鳳六歲,二姑娘銀鳳四歲。
老寨主四十餘歲,中年喪妻,疼愛兩個姑娘,不肯續弦,在蓮花湖辦完喪事,帶著兩個姑娘、婆子乳母和兩名老嘍卒,兩個姑娘坐著轎車,於爺騎著座騎,探視趕奔賈柳村。兩個姑娘到了姑媽家,自有賈宅丫環、婆子、於氏太太,迎請姑娘與乳母到了內宅。賈七爺與於豐恒姐丈郎舅在前院書房,喝茶吃酒談心。賈七爺叫道:「賢弟,你中年喪妻,大不幸也。大概你們佔山為王,必有損傷陰德之事。賢弟,蓮花湖為首人多心不齊,你不如棄了蓮花湖,歸賈柳村。你願意咱們弟兄在一塊住,可以你我弟兄一宅分為兩院,外甥是甥兒,娘舅是舅父,再說有二位姑娘,女婿有半子之勞,久後必有扛幡架靈之人。如賢弟你不願意,西邊有寬闊之地一段,兄弟那無窮的富貴,蓋上十間二十間房,可以樂守田園。為綠林道無有前程。」於爺說道:「姐丈,我是初創蓮花湖之人,以水旱田園為業。水旱地有幾百頃,不劫不搶,不竊取偷盜,一年的出產,二年用之不盡,豈容易一旦割捨?」賈七爺身量矮小,心中有點辣,又是姐夫內弟,喝著酒偶然閒談,賈七爺不覺帶氣道:「賢弟,你要在蓮花湖為山大王,這個地方你來大不方便哪。我家中來往者,俱是俠客劍客,當時的豪傑,保鏢護院的師傅,沒有山大王來往,大王的俗名就是山賊。」於爺聞聽,面上有點不好看,說道:「姐丈,我非來在賈宅求貸,我帶著兩個姑娘是探親而來。
姑娘看望姑媽來的,我是看望姐姐來的。您府上門限高,不在您這裡住,也不是不成啊。」姐夫郎舅偶然說僵啦,於爺跟嘍卒叫家人:「套車,咱們回蓮花湖。」於氏太太一看丈夫和親兄弟倆人僵上火兒啦,可就為了難啦,說丈夫不好吧,又怕對不起丈夫;說兄弟不好吧,又怕對不起兄弟。他們倆人當時都在火兒正大的時候,這樣藕斷絲連的至親,真是沒有法子說話。
於氏太太心中暗想,還是叫兄弟暫回蓮花湖吧。所以後來,於爺總沒有上賈柳村去。因為蓮花湖距離賈柳村二百餘里的旱路,姑娘也已經長大成人啦,出遠門也太不便利。比如不要緊的親戚,愈走動來往愈親近;親姐妹,親兄弟,雖然是至親,您不走動來往就冷淡了,因此十二年沒有來往。此事勝爺並不知道,於、賈兩家乃是骨肉至親,勝爺若知此事,於豐恒乃是勝爺的盟弟,賈斌久乃是明清八義的七爺,也是勝爺的盟弟,勝爺也就給兩下了結啦。但是勝爺不知道他們兩家的事,因此兩下弄成騎虎難下啦,誰也不好意思先看望誰。於豐恒在蓮花湖年老,思想親戚骨肉,就有這一門至親,思想起來,暗中落淚。在十二年前的時候,與賈柳村黑驢寨時常的來往,大外甥賈明,小黑胖子,長得很俊,那知道賈明十四歲上出天花,生了一臉面的大麻子。練金鍾罩練橫啦,練成了矮胖子,怎麼不像人樣。
他這麼打扮,梳著沖天杵小辮。小時候極好看的孩子,怎麼長糟了呢?今日也是合該甥舅相見,金頭虎夜探蓮花湖被獲遭擒,老寨主有一分好生之德,看出金頭虎有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皆因為練金鍾罩鐵布衫的人,不會是採花姦淫,故此老英雄問他為何來到蓮花湖。若不是有金鍾罩,老英雄也就不問啦,必然以為是採花賊,也就給宰啦。老寨主這一問,金頭虎說出姓名,老寨主一聽,嚇了一跳,幾乎將親外甥開膛。老英雄一傷心,落了幾點英雄之淚。皆因為甥兒舅父的關係,老英雄叫道:「啊呀,甥兒啊!」金頭虎說道:「好說,孫子,你找我的便宜?」老英雄說道:「孺子不要胡說,我乃是你的親娘舅於豐恒。」老英雄趕奔近前,親解其縛。金頭虎說道:「爺是舅舅哇?我早就看著像我的舅舅似的。我給舅舅磕個頭吧。」
金頭虎說畢,跪在塵埃,給老寨主磕了一個頭。
老英雄眼含痛淚,說道:「你那母親,我那姐姐可曾安好?
你天倫,我的姐丈身體可曾健壯?」金頭虎答道:「都好哇,問爺好呢。您宰我是真宰呀?」老寨主說道:「我也得認識你呀。方才我是不認識你之故,所以要宰你。為什麼你說應當宰你呢?」金頭虎說道:「他們唱大鼓書的常唱。」老英雄問道:「唱些什麼?」金頭虎說道:「東莊不敢上西莊去,怕姥姥鍋裡煮外甥。」老英雄說道:「冤家胡說。」老英雄遂叫:「化龍、化虎過來,見過你表兄。」又說道:「賈明,這是我堂兄弟去世留下這兩個小孩,乃是雙生之子,一個叫於化龍,一個叫於化虎。」老者語至此,遂指著兩個小童道:「你們三人乃是表兄弟。」二位少寨主過來請安,拜見了表兄。金頭虎說道:「小子,不用磕頭啦。」二位少寨主說道:「這叫什麼話?」
金頭虎說道:「我是渾小子,兄弟,我不會說話。」於爺這才手指東邊明柱問道:「明兒,這是何人?」金頭虎說道:「你不認識這個瘦小子嗎?他叫楊香五。他可壞極啦,你將他宰了吧。」於爺說道:「你們兩個人不是一同來的嗎?」金頭虎說:「不錯呀。」於爺說道:「既是一同來的,豈能害他?他是何如人也?」金頭虎說道:「他是明清八義、我六大爺的兒子,還是我勝三大伯的徒弟。」於爺說道:「賈明你不說人話,此人乃我楊六哥之子,又是勝三哥的徒弟,我敬還敬不到呢,我焉能殺他呢?」於爺遂叫兩個嘍卒快去解開綁繩,攙扶著在院中走遛。兩個老嘍卒遂將楊香五由明柱上解下來。楊香五乾枯的身子,雖然冷水澆頭,也只是昏迷一時,解下來自然還能動作。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道:「要沒我,你就叫人家給宰啦。」楊香五說道:「你不用答理我,沒有你,我還叫人家拿不著呢。」老寨主於豐恒過去說道:「香五,我可不知你是我六哥之子,不要怪罪老夫,不知者不怪罪。」又說道:「你們二人深夜來此蓮花湖有何事呢?要是別人,我不能向屋裡讓。」
遂叫道:「二位少寨主,將你楊五哥陪到西廂房,給你楊五哥找一身乾淨衣服換上,把撕的衣服縫好了。」二童子把楊香五領到西廂房,等楊香五換好衣服,老寨主這才將楊香五與金頭虎讓到上房屋內。老寨主說道:「明兒,方才比武那兩個姑娘,乃是你之表妹。叫他們出來,我給你們表兄表妹引見引見。」
金頭虎說道:「舅舅,你別招呼那個玩藝出來,也別給我們引見,我向來不見娘們。」老寨主聞聽,賈明說話天真爛漫,不知道南北,老寨主也樂啦,遂說道:「明兒不要胡說,那是你的表妹,乃是姑娘。」金頭虎說道:「姑娘長大了,還不是媳婦嗎?您別給我引見,我見人害羞。」楊香五見老寨主說那二位姑娘乃是賈明的表妹,楊香五可就想起山石影壁牆上的話來。
皆因為在影壁牆上賈明說玩笑話,他說穿桃紅的給楊香五作媳婦,穿灰色的金頭虎自己要作媳婦。到了此時,方知道是至親表兄妹,楊香五此時一想金頭虎在影壁牆上的話,向著金頭虎可就笑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在那裡笑,心中明白,遂對楊香五說道:「你要樂,我打你。楊香五小子,你滿心裡找我便宜。」老寨主於豐恒不知道金頭虎、楊香五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遂問賈明道:「什麼事,明兒?:『金頭虎聞聽,那說得出口來呢,遂答道:「舅舅,您別問我們倆人的事。人有人言,獸有獸語,他那裡樂是找我的便宜,您別問啦。」金頭虎又對楊香五說道:「你要再樂,我跟你滾滾。」楊香五一看金頭虎真要火啦,趕忙說道:「我不樂啦,你別又滾滾,有本事別跟我,咱們幹什麼來的說說吧。」老寨主遂又問道:「明兒,你們倆人究竟這黑夜之間來在蓮花湖有什麼事呢?」金頭虎遂說道:「我們是探蓮花湖來的。我勝三大伯叫人家給告啦。那個原告叫什麼小老鼠,那小老鼠將皇上的什麼玩藝給偷來啦,將那玩藝拿到蓮花湖來啦。有一個大官叫我三大伯給拿那個小老鼠,把皇上的玩藝給找回去,如若我三大伯找不著玩藝兒,拿不著小老鼠,那大官就得拿我三大伯治罪。」老寨主聞聽金頭虎說話,糊裡糊塗,也不問金頭虎什麼小老鼠,是怎麼一回事啦。老寨主遂又問他說道:「探蓮花湖是你們二位來的嗎?還有別人呢?現在我勝三哥在哪裡呢?」金頭虎答道:「就是我們倆人,誰敢來呀?我們來好些個人呢。」楊香五見金頭虎都要說出來,楊香五乃是精明強幹之人,遂暗中向金頭虎擺手,不叫金頭虎說出後山那些人來。金頭虎一看楊香五擺手,遂說道:「楊香五你不用擺手,這是我舅舅,告訴我舅舅怕什麼的?」遂又接著說道:「我們來了十餘位呢,我三大伯也來啦。
黃三太、張茂龍、李煜、臭頭腐都來啦,現在後山呢。我三大伯叫我們倆人先進來探探,有小老鼠那個賊沒有,要是有小老鼠那個賊,我三大伯他們再進來拿賊。」老寨主見金頭虎說話不明白,遂問楊香五道:「你們大家是怎麼進來的蓮花湖呢?」
楊香五未及答言,金頭虎接口說道:「您要問我們怎麼進來的蓮花湖?說起來太巧啦,蓮花湖的漩渦水,我們爺幾個誰也不敢鳧。我三大伯正在為難進不來的時候,可巧來了個摸魚的兒子。我三大伯一問他,他說姓高,還是我三大伯的姪子輩呢,我三大伯叫他將我們一個一個的背過來的。都說好啦,三更天後,他還來把我們背出去呢。」老寨主聞聽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有如此水性之人哪?」老寨主遂又向楊香五說道:「楊賢姪,我與勝三哥都是至友,與你父都是莫逆之交。方才明兒所說的話,我聽之甚不明白,你將內中情形從實對我言講一遍,我自然叫你回去,對你恩師有個交代。」楊香五聞聽,遂又向前施禮答道:「於老寨主既與我之恩師八拜之交,又與我天倫是至友,豈敢隱瞞老寨主?皆因為現有飛天鼠秦尤盜去當今萬歲爺的國寶、正宮國母的珍珠汗衫,在多寶閣題詩,將我之恩師告下。欽差大人清潔廉明,暗中訪察,知道我之恩師俠肝義膽,賊人有心陷害我之恩師,欽差大人奏聞當今聖上,即命我之恩師為原辦案之人,我之恩師現在奉了聖旨捉拿盜寶的賊人。」老寨主問道:「怎樣告下你的老師呢?」楊香五說道:「那賊人由多寶閣將寶盜去,在多寶閣內留下詩句:『飛簷走壁逞剛強,天下第一某無雙。鼠踏山峰如平地,盜寶之人在兩江。』下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聖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總鏢頭便知分曉。』乃是四句冠頭詩:飛天鼠盜。我之恩師聽說飛天鼠是秦尤的綽號,那秦尤卻是替父報仇,秦尤與韓寨主有金蘭之好,大概此賊必然落在蓮花湖內,所以我的恩師帶領我們兄弟前來夜探蓮花湖。不想被老寨主拿獲了。」
老寨主聞聽說道:「勝三哥來晚啦,飛天鼠秦尤果然落在此山。但是現在走了三天啦,勝三哥要早來三日,可就將他堵在蓮花湖了。那秦尤於春正月間,曾由蓮花湖起身他去,由前五六日回歸蓮花湖。他對韓秀說道,他有無價之寶,欲送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作為壓寨之寶。並叫韓寨主約請五八四十寨寨主,以及各寨賓朋,十二寨老寨主,他必須當著眾寨主面前獻出此寶。韓秀聞聽,遂問他此寶由何得來?並問他這些日期上哪裡去了?他對韓秀說道,由春正月去到北京,並在北京作下了一件驚天動地之事。韓秀因為朋友之面難卻,他非要當著蓮花湖眾寨主獻寶不可。第三日韓秀遂邀齊五十二寨寨主,齊聚在聚義廳上。秦尤當著眾寨主,由身上取出黃包裹一個,打開黃包裹,內有硬木小匣一隻,將硬木匣抽開,取出一杯一盞,又由包裹內取出一件珍珠汗衫。那秦尤當眾說道:『此杯乃是九龍杯,此盞乃是九龍盞,此汗衫乃是正宮國母之珍珠汗衫。愚兄此次去到北京,在當今萬歲多寶閣內盜出杯盞,又到深宮院內盜出國母珍珠汗衫。愚兄隻身飄流,要此物無有用處,愚兄願將此物奉送與賢弟。賢弟乃是蓮花湖總轄寨主,德高望重,收下此寶作為壓寨之物,愚兄一點微忱,盼望韓賢弟當著眾寨主收下此寶。』韓秀聞聽,當時面沉似水,對秦尤說道:『秦仁兄,非是小弟膽小,不敢收留此物。你想當今萬歲丟了心愛之物,必然十三省一體嚴拿。此物關係重大,將來事犯,慢說是正犯,小弟就是打一場嫌疑官司,都打不起。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小弟不敢收留國寶。』當著眾寨主之面,韓秀這一席話說出,秦尤臉面之上甚為難堪。韓秀語畢,秦尤遂抽出匕首尖刀,斷去桌角,說道:『我與你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國寶我帶著走,從此算韓寨主你沒有姓秦的我這個朋友。』飛天鼠秦尤語畢,遂出離蓮花湖,今日已經走了三日啦。當時秦尤走後,正值蓮花峪寨主林士佩山破人亡之際,韓秀將林士佩兄妹接到蓮花湖內,韓秀遂將此事與林士佩說。林士佩道:『要是捉拿秦尤,必然委托勝英無疑。倘若勝英來到,傳諭四十寨寨主,將埋伏預備停妥,如有捉住勝英者賞銀千兩。』老夫此話,俱都是實言,毫無虛語。你們兄弟趕緊回到後山,告訴勝三哥趕緊走,秦尤不在此處了。倘若被韓秀知道,必然追趕。蓮花湖勢大人多,嘍卒萬餘,寨主四百餘位,眾寡不敵,那時為之奈何?我在此山身為老寨主,茶來張口,飯來伸手,我若是幫助韓秀,失去了我與勝三哥締盟之義;我要是幫助勝三哥,豈不叫本山的寨主笑罵我不仁不義?你們告訴勝三哥趕緊出山,就說我也不看望勝三哥啦,你們給勝三哥帶兩句話去,就說我奉送的。你們大眾出了蓮花湖之時,如同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若是身在蓮花湖內,好似鯉魚落在千層網,彩鳳投入鋼鐵籠。你們哥倆快出後寨見勝三哥,替我請安問候吧,我實不能拜見,叫勝三哥多多原諒我之苦衷。」賈明道:「咱是舅舅外甥,也不管頓飯嗎?」老寨主道:「韓秀探子太多,我若多留你在此,叫韓秀探去,豈不是反不美了?咱爺們不在吃頓飯。」賈明道:「不給飯吃,您給弄幾十兩銀子也是好的。」楊香五道:「於叔父您別理他啦,他向來不說人話。」於爺說道:「我看你們還由此處出蓮花湖後寨,千萬謹慎小心。楊賢姪,愚叔不多囑咐了。」二英雄這才拜辭於豐恒老寨主,由原路而歸。
楊香五在前,躥房越屋,滾脊爬坡,出離後寨牆,向西南而去。忽然由對面來了一個黑影,楊香五叫道:「賈明,前面來了一個人。」金頭虎說道:「不用問啦,必定是蓮花湖的賊,我拿石子砍他。」楊香五低聲道:「別砍別砍。咱們人都在後山呢,也許是咱們人。」那對面之人,遂問道:「來者是楊五弟、賈賢弟嗎?」楊香五一聽,對面是三太的口聲,遂問道:「對面可是黃三哥?」三太答道:「是我。恩師放心不下,派我前來探探。」金頭虎說道:「喝,黃三哥,裡面熱鬧極啦。我一叫好,叫人家給抓住啦。」三太說道:「刻下四更將近,老師放心不下,皆因為你們二位去的工夫太大啦。」弟兄三位說著話,即奔後山鬆林內,來到勝爺面前。勝爺一看楊香五、賈明甚為不悅,遂問道:「你二人為何這時才回來?叫我放心不下。」金頭虎一看勝爺,著急說道:「勝三大伯,楊香五惹了禍啦。人家姑娘妹妹比武,他在暗地叫好,叫人家抓住啦。」勝爺說道:「香五乃是細心之人,他不敢叫好,你這傻孩子說瞎話吧?必是你叫好了吧?」金頭虎說道:「大桿子破畫桿描銀戟,我看到妙處,心裡一叫好,嘴裡喊出來啦,叫人家拿住啦,將我二人要開膛摘心飲酒。那老頭一問姓名,一問我叫什麼東西,三大伯還是您高明,原來是我的舅舅。我舅舅一聽說我是賈明,趕緊就將我們放啦,楊香五是我舅舅的盟姪。把我讓至上房內,說小老鼠把皇上玩藝給那個賊頭,那個賊頭不敢要,小老鼠把桌子斷了一角,割袍就走啦。」勝爺說道:「你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傻小子要是砸鍋的時候,他說話辦事,明白極啦。楊香五接言道:「我於叔父要出寨拜望您,尤有許多的不便,叫我們代表給你請安呢。那秦尤前五日由京中回到蓮花湖,韓秀問那秦尤上哪裡去了,秦尤說道:『我方由北京回來。』那秦尤對韓秀說道:『小弟在北京得了三種無價之寶,明天聚集眾位寨主,愚兄當眾獻寶。』次日中央大寨齊集各寨寨主。各位寨主齊集在中央大寨酒席筵前,總轄寨主問道:『寶在何處?』秦尤打開黃包袱取出三種物件,兩件雅似小茶杯,玲瓏透體,光華奪目,世間罕有。秦尤說道:『這是康熙萬歲的九龍杯,這一宗是康熙萬歲的九龍盞。』又取出了一件寶珠的汗衫,說:『這是康熙萬歲正宮國母的珍珠寶衫。這三宗寶物萬金難得,我將此三寶,奉送賢弟鎮壓蓮花湖。』韓秀一看,滿面通紅,遂說道:『身為綠林已經犯了法啦,再作這宗大罪彌天的案子,那還了得?康熙聖主乃是一代明君,豈能容此?必然旨意下來,十三省一體嚴拿。我要收下此三寶,乃是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我要與你打一場嫌疑的官司,我都吃罪不起。兄長速將此寶拿去,並且不可久往蓮花湖。』秦尤惱羞成怒,遂亮出匕首,竟將桌角斷去,言說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叫道:『韓賢弟,哥哥這就走。』我於叔父說前三日秦尤出了蓮花湖,攜寶而遁,不知所往。我於叔父說道:『秦尤已走,您跟蓮花湖沒有什麼交涉。秦尤走後,林士佩即到了蓮花湖,殘敗的嘍卒也都歸在蓮花湖啦。林士佩知道此事,遂對韓秀說道:『此案必然勝英辦理無疑。』林士佩懸賞千兩,如果拿著勝英者,領賞千兩,各寨預備埋伏,俱都預備好啦,專等你老人家呢。於叔父說道:多多拜上勝三哥,趕緊出寨,實不能面見你老人家,倘然起了交涉,恐怕眾寡不敵,反為不美。我於叔父又說,要幫著咱爺們動手,他乃是蓮花湖頭一位老寨主;要幫著蓮花湖打,他乃與你八拜之交,又與賈明甥舅之情,這豈不是為難嗎?我於叔父拜勸你老人家,說咱爺們身在蓮花湖,好比鯉魚在網內,飛鳥投入籠中。若是出離蓮花湖,我於叔父送給咱爺們兩句話:撞破玉籠飛彩鳳,扭斷金鎖走蛟龍。」勝爺聞聽笑道:「三太,你等來看,老夫結交天下賓朋,到處有用。蓮花湖已探明白,你我爺幾個快走。」
爺兒十數位將站起身形,忽然後山嶺一陣風沙,江水蕩漾。
金頭虎喊道:「天氣晴和,滿天明亮,忽然颳起怪風,這是鬧鬼吧?我可怕神怕鬼。」勝爺說道:「哪有此事?這是後山大蟲,龍虎鬥,虎豹興風。」話言未了,出嶺上撞出一隻猛虎,張牙舞爪,盆大之口,兩隻眼睛似兩盞明燈,由山嶺上跑將下來。金頭虎叫道:「楊香五快上樹吧!要不然拿你們當點心吃了哇!」楊香五道:「你在蓮花峪打豹,怎麼打來著?」傻小子道:「打豹是在圈裡,老和尚給我九環劍靴啦。此是山野,真老虎要吃金頭虎。」勝爺一看,他們小弟兄俱有驚恐之色,遂說道:「此物乃山中群獸之王,人皆畏懼,你們小弟兄不要害怕。三太你學了一會子鏢,咱爺們迎門三不過,三隻金鏢專降猛虎。」說著話老英雄轉身迎將上去,虎由上向下飛跑,勝爺由下向上迎去,人虎對面,相隔至三五丈遠,勝爺轉面向東,轉身掏出兩隻金鏢。勝爺向外掏鏢的時候,那虎已距離老英雄兩丈餘遠,前腿一繃,後腿一蹬,兩隻眼睛猶如電光閃閃。尾巴一攪,捲起沙石,風聲震動山林。小弟兄們見此光景,俱各替老英雄擔驚受怕,個個毛骨竦然,不寒而慄。老英雄掏出兩隻金鏢,那只猛虎真是餓虎撲食的架勢,前爪一仰,後爪一蹬,直向老英雄胸前撲來,眼看著老英雄斜身一仰雙腕,只見那只猛虎撲於塵埃,復又向上躥起,連躥數次,尾巴卷地,攪得山石亂飛。老英雄趕緊套挽手壓魚鱗紫金刀,那猛虎頭朝東,尾朝西,老英雄魚鱗紫金刀直奔那虎脖頸剁去,鋼鋒遞進,連皮帶肉一尺餘深,抽刀撤身,順勢一縱,縱出一丈餘遠,抬腿三擦魚鱗紫金刀。老英雄叫道:「三太你們小弟兄看見了?咱爺們三隻金鏢迎門三不過,專降猛虎,你們弟兄俱都親眼得見,切要謹記。」勝三爺與小弟兄說話,自然是非常得意,語至高興之處,老英雄對著小弟兄們哈哈一笑,魚鱗紫金刀插於背後。
老英雄這一笑不要緊,在後山中笑出了一場是非。只見由樹林叢中出來一條大漢,凶若瘟神,猛似太歲,手使一條三股烈燄叉,一聲吶喊,叫道:「白鬍子老頭,你打死了虎,你還敢洋洋自誇?」勝爺心中思索,既然揭了面啦,也不能躲避啦,這必是蓮花湖的一名寨主,遂向前問道:「足下是蓮花湖那一寨寨主?」此人答道:「俺非是蓮花湖的寨主,俺是在山後打獵砍柴,後山就是俺一人出入,別人不許進山。」勝爺心中暗道:惡人必有惡人魔。勝爺又一轉想:韓秀乃四十寨總轄,豈能畏一樵夫?勝爺遂問道;」壯士意欲何為呢?」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跟我弄文,我跟著老虎好幾天啦,砸他好幾叉沒砸動他,你為甚麼給打死?」勝爺說道:「壯士既然打獵,我替壯士將虎打死,壯士就將虎拿去。豈不美哉?」那大漢答道:「不成,你將虎給我打壞啦。你用鏢打,把虎眼給穿瞎啦,就是虎眼值錢,你給把虎弄瞎啦,你得賠我活的。你又將虎脖子給刺斷啦,那虎皮也碎啦,這個虎就沒有值錢的地方了。不成,你非賠不可。」勝爺一聽,這是個渾人,豈有此理?勝爺遂說道:「壯士將就一點吧,把虎拿了去吧。俗語說得好,人死還不能復生呢,既是打死啦,那裡去找活的呢?也是我勝英一時粗心,恐怕此虎傷人,所以誤將壯士的虎給打死,壯士多多原諒吧。」勝爺語至此,只見那大漢哇呀一聲怪叫,將三股烈燄叉抖得嘩啦啦亂響,遂問道:「你姓什麼?你再說一回,我仔細聽聽。」勝爺乃是一時的粗心,將自己真名實姓說出,再要隱瞞,也來不及啦,勝爺遂答道:「壯士,在下姓勝名英字子川,乃十三省總鏢頭是也。」那大漢一聽,不由得哈哈大笑,說道:「人人都說你是高人,原來你並不高,耳聞不如眼見哪。」此時金頭虎賈明在旁說道:「高人是認著是身量高哇?身量高當什麼?身量高接駱駝屎去呀!我跟你滾滾吧。」未等勝爺說話,楊香五說道:「賈明,你不要多管閒事,我老師自能安置他。」過去一把將金頭虎拉住。又聽那大漢說道:「現在我在山裡頭聽人家說,蓮花湖來了一位寨主,姓林名叫林士佩,拿一千兩銀子的賞格,叫捉拿勝英,誰要把勝英拿住,給林寨主送去,一千兩銀子現給不賒。這也是我走時氣,他們誰也碰不上,單單給我送來啦。你也不用叫我費事,你就跟著我走,我將你交於林士佩之手,我就得那一千兩銀子,我將咱老娘背出去,再置上幾所房子,開上幾個當鋪,我就不在此山打柴啦,也用不著挨餓啦。你比老虎值錢多,你賠我活老虎,我也不要啦。」勝爺聞聽,微微冷笑。那大漢說道:「老頭,你不用笑,你要是真有能為,我不叫你賠虎還不算,我還將你送出去。」勝爺心中暗想,這樣渾人,決不能用言語將他說得不動手,非得動手,將他打服了不成。小弟兄們聞聽那大漢說話,俱各憤憤不平,面帶怒氣。列位,這大漢是誰呢?為何蓮花湖後山單許他一人出入打柴呢?嘍卒們出入還得有腰牌呢。原來這大漢是一個孝子,韓秀乃是恤老憐貧之人,他進山打柴,原是韓秀特許的。並不是韓秀畏懼於他,皆因為他有七十餘歲的老母。他終朝每日在渾河套裡摸魚為生,但是他的膂力過人,他的飯量非常之大,他有六七百斤的膂力,他每日這一擔子柴禾總有五六百斤之重,所以他一頓飯要是吃飽了,總得七八斤麵。摸魚吃不飽,便要飯吃,每日他要來飯,將那好的與他老娘用砂鍋燴軟和了,再給他的老娘吃,剩下他再自己吃,有多吃多,有少吃少,每天總得餓著。有一天有幾位老頭在蓮花湖外閒遊,看見他在那裡用砂鍋給他老娘燴飯吃,他老娘吃完了,他將那飯倒在盆內,一大堆乾餑餑,他狼吞虎咽,立刻就吃完啦。那好事的老者就問他說:「你怎麼吃那些個呢?」他站起來說道:「俺這還吃不了半飽呢,天天挨餓。」那老者說道:「你為什麼挨餓?你怎麼不會乾點活去呢?」那大漢說道:「幹活因俺飯量大,沒人要俺呢。」那老者說道:「你不會上蓮花湖打柴禾去嗎?你吃的多力氣必大呀。」大漢說道:「俺沒有傢伙,怎麼打柴呀?」老者說道:「我給你湊點錢,你買斧子,買擔子,上蓮花湖後山拾柴禾去,挑出來賣了,你們娘兒倆就不用挨餓啦。」列位,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聖人教人千言萬語,不離孝字,凡孝敬父母的人,自然不會為非作歹。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果為非作歹,身受刑法,為父母者心何以安?豈不是非孝嗎?敗壞先人的名譽,辱沒已身,都叫人家笑罵父母,豈不是非孝嗎?所以孝是做人的根本,凡身人下流,貽祖宗以罵名,都是不孝之人。凡是孝敬父母的,必然不會狡猾,不會欺詐,凡事都由天理中作出來,從來成偉人,齊家治國之人,死後落下好名譽的,他事親必孝,所以為國才盡忠呢。凡殺身成仁,捨生取義,有大節義之人,莫不孝其父母。這大漢一點孝心,那老者看之可憐,所以才給他銀子憐恤他,給他銀子為的是不叫他老娘挨餓,要不然年輕力壯,要飯都沒有人給他。
閒話少說,書歸正文。且說眾老者,你三錢,我五錢,給他湊集了三四兩銀子。他將銀子接過,揣在腰中,連道謝都不懂得,還是他的老娘,對著眾人千恩萬謝。眾人知道他是癡人,敬重他孝親,誰還挑他的眼呢?他拿了銀子買了一把鐵板斧,又買了一個大筐、柴擔子,剩下的銀子交給了他的老娘,他就挑著擔兒,去上蓮花湖打柴去啦。那蓮花湖的規矩,外人誰也進不去,那大漢向前一走,守橋口的嘍卒就把他攔住啦,問他上裡頭找誰?他說不找人,拾柴禾去。嘍卒對他說道:「不准拾柴禾。」他說:」不准拾柴禾不行,人家給我銀子叫我拾柴禾。」嘍卒往外一推他,他用力一推嘍卒,就將那嘍卒推了一個大筋斗,一連氣將嘍卒們推倒了好幾十個。嘍卒們沒法,遂對他說道:「你等一等,一會兒叫你進去。」原來蓮花湖的規矩,嘍卒們不許打人,有事必須報告寨主之後,聽寨主的吩咐。
那嘍卒們一看,他是一個憨子,嘍卒遂到裡面報告韓秀寨主去啦。韓秀遂打發老嘍卒:「到橋口看看什麼人,敢在蓮花湖橋口打嘍卒。不許和他喧嘩,回來報我知道。」老嘍卒來到橋口一看,原來是一個憨子,遂問他進蓮花湖後山幹什麼?他答道:「進山打柴禾養活老娘,摸魚要飯吃不飽。」老嘍卒見他說話誠實,平常日也常常看見他在橋口外侍奉他的老娘,知道他是個孝子,遂回到裡邊,在韓秀面前給他美言幾句。韓秀為人仗義輕財,恤老憐貧,聽說他是個孝子,遂動了憐愛之心,遂叫老嘍卒到橋口外告訴把守橋口的嘍卒,准他進後山打柴,但不許再帶別人進山。憨子從此遂進後山打柴,每日打一擔柴,賣個一弔五六百錢;下雨天道路泥泞,賣個半弔八百的,好天就吃飽了,下雨天就吃半飽。日子長了,把他老娘背到山神廟內居住,又打了一根三股烈燄鋼叉,打完柴禾打獵。以後有陰天下雨時候,由山內往外挑柴禾,卻巧叫韓秀碰上啦,韓秀問他:「你一擔柴禾賣多少錢?」他答道:「賣個一弔五六百文錢,下雨賣七八百文錢。」韓秀說道:「以後下雨的天,你就將柴禾挑在我的大廚房裡去吧,怪費力氣的,不用往外頭挑啦。」那大漢果然下雨之天就將柴禾挑大廚房去,韓秀仍然給他一弔五六,也不少給他錢。這就是大漢進蓮花湖的歷史,後文書黃三太遇難於大江之中,大漢曾數次救護。
且說這日那大漢追虎遇見勝爺將虎打死,非叫勝三爺賠虎不可。比及勝三爺道出姓名,大漢一聽,又動了財迷之念,以勝爺為奇貨,非要發財不可。勝爺一看,他原來是一個不識數的憨子,不以力服,不能了事,勝爺說道:「您就動手吧。」
大漢並不客氣,抖起三股烈燄鋼叉,照准勝爺當胸就刺。勝爺見叉到來,一斜身軀,大漢的叉可就刺空了,勝爺乘勢讓過大漢的叉盤,右手一捋叉杵,說道:「你躺下吧。」大漢用力甚猛,將叉刺空,可就收不住腳啦,況且又是在山坡上,被勝爺這一持叉桿,向下一帶,大漢可真聽說,將叉可就交給勝爺啦,往前走了四五步,鬧了一個狗吃屎。大漢摔在塵埃,一翻身站起來說道:「這回不算,不是你的本事,是我自己用力太大啦。
憑力氣你摔不倒我。」說著話,雙風貫耳,兩個拳頭照定勝爺兩太陽穴打去,勝爺用了個野馬分鬃,將大漢雙手腕一捋,往前一拉,說聲:「躺下吧!」大漢來了一個外甥打燈籠--照舊。
大漢趴伏在地,復又爬起來說道:「這回我沒留神。」勝爺說道:「你再來新的。」大漢站起身形,一伸腿對著勝爺踢去,勝爺一閃身形,伸手將大漢的腳後跟拿住,往上一提。大漢這回可趴不下啦,因為勝爺沒往前帶他,是向上提的,這回大漢鬧了一個仰面朝天。勝爺叫道:「朋友,你站起來,摔一百個筋斗要是有重樣的,我就不姓勝啦。」大漢這回躺在塵埃說道:「我不起來啦,起來還得躺下。我打不過你,我認你一個老師吧?」勝爺一聽,可就笑啦,暗道:天下什麼人都有,像這一類的人,真是天真爛漫。大漢又說道:「他們都說你是高人,我以為你身量高呢,原來你的能為真高。我認你為老師成不成?」勝爺聞聽,伸手相攙。大漢起來,遂將身上泥土揮去,說道:「你收了我這個徒弟啦。」勝爺說道:「收徒弟那有這麼草草的?我就收了徒弟啦。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哪?」大漢說道:「我家沒有別人,就有一個老娘啊,七十多歲啦。」勝爺說道:「你要認了我這師傅,就得跟著我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有七十多歲的老娘,豈能離開你呢?」大漢說道:「你別跟我轉文,轉文我不懂,你是收不收吧?」勝爺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呢?」大漢說道:「我叫於蘭。地。我就是水裡能為大,人稱我為混江龍。旱地不行。」勝爺遂說道:「我收你一個記名的徒弟吧。等你老娘百年後,黃金人櫃,你到十三省總鏢局找我去。現在你老娘離不開你。」於蘭聞聽說道:「什麼叫百年後黃金人櫃呀?」勝爺說道:「就是人死後人土。」於蘭說道:「啊?就是死了?那麼也好。」勝爺又向於蘭道:「你在此山打柴,每日夠你的用度嗎?」於蘭答道:「夠哇。好天的時候,我賣來的錢,買十五斤麵,我連吃飯再拿餑餑進山打柴,剩下的錢,我老娘收起來,留著陰天的時候不能進山打柴,買麵作餑餑。可是陰天下雨八九斤麵,我娘吃飽了,剩下我吃。」勝爺說道:「現在你的老娘在哪里居住呢?」於蘭答道:「我的老娘現在山神廟內居住。」勝爺一看於蘭這個粗人,頗能孝親,並且說話誠實,心中暗道:「這才是我的徒弟呢。」勝爺遂叫道:「於壯士,我收你為記名的徒弟。老夫乃年邁之人,今天上牀脫了鞋一雙,明天不知穿不穿。我給你引見幾個師兄,以後老夫若是不在,你兄弟們好有個互相照應。」勝爺遂指著黃三太等說道:「於蘭,這是你師兄黃三太,乃是浙江紹興府的人氏。這是張茂龍、李煜、楊香五等,彼此都見過禮吧。」勝爺引見已畢,遂問道:「黃三太,你們都誰帶著散碎銀兩呢?與師弟湊一點,也可以幫助陰天下雨之時,不能進山打柴之用。你們留下三兩二兩的零花,剩下給你師弟。」黃三太、張茂龍、李煜等十餘位,這個三兩,那個二兩,湊了二三十兩。金頭虎在旁說道:「我是瓷公雞,拔不下毛來,一文也沒有。生意人的習氣,我不弔空杵。」勝爺見大家湊了二三十兩,勝爺伸手一摸兜囊,掏出約有二十餘兩,共湊五十餘兩。勝爺遂用藍綢手巾一包,遞給了於蘭,說道:「你將此物拿回去,交給你的老娘,以後再有大雨的時候,可以多買麵了,不用挨餓啦。」於蘭接銀在手,遂將銀子向兜囊一裝,一伸手又將那鋼叉拾起,說道:「我走啦。」勝爺說道:「這還有一隻虎呢,你不要嗎?」於蘭說道:「你不要嗎?」
勝爺說道:「我不要,你弄了去吧。」於蘭說道:「您不要我要。虎眼壞啦,就是虎眼值錢。虎皮我賣錢,虎肉我吃,比狼肉鹿肉都好吃。」話畢,將虎尾向手腕上一纏,往後脊背一背,又將連皮未斷的虎頭,用手一揪,扛起來就要走。勝爺說道:「且慢。」勝爺趕奔近前,由虎目中將兩隻金鏢起下,擦了血跡還人囊中。於蘭說了一句:「你真是好人。」大英雄背虎而去,連一個謝字都沒有。金頭虎說道:「你們真是傻人,還說他是憨子。你們這幾十兩銀子花的多冤哪,要給我零花,我還感你們的情呢。」爺幾個在此閒談,暫且不表。且說於蘭當年六月染病,多虧勝爺給的銀子,醫藥治病。然後於蘭報恩,在二打蓮花湖時。此是後話,暫且不提。於蘭走後,勝爺與眾賢徒遂來到東山坡鬆林深處,眾人換上水衣水靠,收拾好了零碎,復由原路回歸稻田地內。來到漩渦水處,天將五更了,並不見高恒的蹤影。勝爺仰天歎息:「高恒年輕誤事,怎麼這時候還不見到來?」金頭虎直罵街:「水怪的兒子,把咱們給冤苦啦。他要是不來,咱們出不去。」
正在此時,只聽鑼聲震天,鼓響如雷,喊殺之聲不絕於耳。眾英雄回頭觀看,燈球火把,亮子油鬆,八隻彩蓮大船,船桅上有號燈,白紗大燈籠紅字,桅頂上有青龍旗一面,上書斗大「韓」字,乃是韓秀偕同水八寨的寨主嘍卒。眾嘍卒寨主,各執水戰兵刃弩箭、七股魚叉、青鋼刺勾鐮槍,乘船破浪而來。
金頭虎大聲喊叫:「你們看西北角上大星落地,我就歸位啦!我要駕返天台,龍歸滄海,我可要歸位了!」歐陽德說道:「坑了我啦,害了我啦,水怪的兒子要了我的命啦,」張茂龍說道:「要相距十丈二十丈遠,亂箭齊發,我就成了大刺蝟啦。會水的紮猛子,大魚叉紮蛤蟆。」十數位少年英雄俱有驚恐之狀。勝爺說道:「你們小弟兄們全都盤蹲在稻田地內,不要驚喊,老夫迎上船去。」三太叫道:「老恩師,你老人家水內怎避弩箭、七股魚叉?」勝爺說道:「老夫到船前報上姓名,那韓秀未必放箭。」勝爺雖口出此言,心中哪裡知道韓秀他放箭不放箭呢?勝爺心中思想,不過一死而已。正在大船將近危險之際,勝爺就要近前答話,會戰群雄,不叫小弟兄上前,勝爺真稱得起俠肝義膽。久後徒弟們談道,誰不欽佩勝英?不像今世的英雄,我這有三把刀,八把手叉子,真到動手的肘候,他跑啦。要在往常時,殺七個宰八個,等到自己遇上點事,主意也都拿不過來,給鞋底子磕頭啦。且說勝老英雄一飄銀髯,面向西南要迎韓秀的戰船。正在此時,稻田東忽然水底一響,鵝毛沉底的水中現出一人,口中叫道:「勝老伯父,不必迎戰,小姪男高恒久待多時。」勝爺叫道:「賢姪你來遲了,我要迎上前去獨鬥群雄。你快救你哥哥等黃三太去吧。」高恒說道:「我將您與眾兄長背到東岸去,韓秀的船尚到不了呢。勝老伯父您看,他的大船由西南奔東北來,他還得繞道呢,直接不能來到。此處向西南方有一里餘地,都是稻田,半尺之深的水,他的船進不來,他的船得由西南方繞到北面,方能至此。」勝爺說道:「賢姪地理很熟悉,甚是甚是。如此先背你黃三哥。」
高恒說道:「長幼有序,我還是先背老伯父。如有差錯,小姪男負咎。」高恒語畢,遂將勝爺背起,勝爺一看,不是方才摸魚的樣兒啦,通身水靠,背後背定劈水刀。把勝爺背到東岸,破風滔浪返身回來,再背三太等弟兄,在水中猶如快馬相似,將眾弟兄俱都背過去,只剩下金頭虎一人。金頭虎道:「韓秀的戰船到啦,賢弟快將我背過去啦。」高恒一見賈明說話低聲下氣,也就不好意思再嚇唬他,未了這才把賈明背到東江岸。
賈明道:「高恒你多背我一回吧。」高恒說話:「已經到了早路,我還背你幹什麼?」金頭虎說道:「你不知道,到賈柳村,我弟男子姪常背著我。水裡我乾不過你,高恒小子,咱們倆滾滾哪?」勝爺聞聽,一飄銀髯怒道:「無知的賈明,你兄弟受了這大的累,將咱們大家背過,你怎麼還與你兄弟開玩笑哇?」
賈明說道:「他跟我玩笑,我不理他,我讓他好些句啦。」勝爺說道:「後退,撤水靠,趕緊換衣服去。」大眾俱各撤水靠,換上短打衣服。此時韓秀戰船到了正西,緊靠稻田地,直隔二三十丈遠,對面彼此觀看。列位,韓秀因何追至呢?皆因勝爺打虎收徒弟,耽誤工夫太大啦。早有踩盤子嘍卒報告了韓秀,韓秀放心不下,不知鏢行果然來了多少人,所以韓秀親自帶隊來追。英雄站在船頭,向東岸上一看,此時天光方亮,還看不甚真,約有十數餘人,其中有一位白髮蒼蒼老者。韓秀吩咐水八寨的八位寨主,鳴金收隊。水八寨八位寨主,大寨主朱甘棠,二寨主神抓將張林及眾寨主憤怒,大家說道:「總轄寨主爺,東江坡只十餘人,為何鳴金收隊,不去捉拿?」韓秀笑道:「你等乃一勇之夫,實無學問。勝英手下高人甚多,鵝毛沉底之水,尚有高人可以來往。你們八位寨主,誰能鳧過此水?船若繞十餘里靠岸,勝英已然遠去。我能鳧此水,我追將過去,我也未必贏得了勝英。不如權且作一小面子,放他們一走,暗中還存一分感情。」八位寨主聞聽,俱各佩服,遂說道:「總轄寨主高明,我等不及多多矣。」
且說東岸上黃三太等問道:「老師,怎麼韓秀鳴金收隊呢?不向東岸坡追趕呢?」勝爺答道:「總轄寨主韓秀乃是文韜武略之人,比你們小弟兄高之十倍。列位不能鳧過此水,韓秀自己能鳧此水,他未必是老夫敵手,因此鳴金收隊耳。我們二人,這是一個暗暗的過節。」勝爺叫道:「高賢姪,進蓮花湖勞賢姪接送,受此大累,那秦尤前三天已經逃出蓮花湖,拐走三寶,不知下落。我有心拜望你父,奈因我的官司甚重,秦尤不知何往,你見你天倫,替老夫多多拜上,就提勝英有事在身,不能前去會晤。」勝爺又問道:「你父在家近來作何事業?」高恒答道:「我父現在每日上山打柴為業,小姪捕魚,我父子漁樵生涯,粗衣淡飯耳。」勝爺心中暗想,高竹坡可稱得起高人也,武藝超群,來無蹤,去無影,而能甘守清閒,不問世事。若我雖有微名,終日在刀山鼎鑊之中過此生活,不及我高賢弟多矣。
勝爺思索至此,不住地歎息道:「賢姪,替愚伯代問候你父,求你父子原諒愚伯可也。」高恒答道:「我昨夜回家,對我天倫將您的事情細說了一遍。我父欲要前來,幫助伯父探蓮花湖,然後我父又一想,與蓮花湖水面上的朋友有八位相識,倘若叫人家看出來,與面子上不好看,所以我父未能前來。我臨來的時候,我父對我說道,您探完蓮花湖,就此到我們家裡住上幾日,老弟兄十餘年未見面,要盤桓幾日呢。」勝爺說道:「老夫公事在身,心緒如麻,實不能耽擱日期。多多拜上你父,後會有期。」高恒又道:「我父說您以後要有用我們父子之時,您賞賜一信,我父子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勝爺說道:「以後若有用高明之處,老夫必然請賢姪出山相助。」語畢,高恒與勝爺彼此施禮告辭。
勝三爺乘興而來,敗興而返,率領眾人返回鏢局。走出蓮花湖三四十里,師徒眾人來到鎮店打尖吃茶,次日返回十三省總鏢局。來到距離鏢局三十餘里,神刀將李剛李四爺,率領鏢局三十餘位鏢頭迎接勝爺,勝爺與李四爺一同回歸鏢局,皆因為李四爺等放心不下,前來迎接勝爺。眾英雄回到十三省總鏢局,聾啞仙師問勝爺踩探蓮花湖之事如何,勝爺說道:「賈明、香五夜探蓮花湖,巧遇盟弟於豐恒,賈明甥舅相認,於爺將秦尤之事俱都說明。秦尤果然將三寶懷歸蓮花湖,欲送與韓秀,那韓秀未收。韓秀並說:『秦仁兄,你惹下塌天大禍,我不跟你打這官司。你將三寶帶走,我蓮花湖實不敢收留。』秦尤惱羞成怒,當時亮出匕首斷桌一角,割袍斷義,畫地絕交。秦尤遂遁出蓮花湖,並將三寶拐去,至今不知投往何處。好一個韓秀,可謂知己知彼之類,真大英雄也。」又將蓮花湖後山打虎,收下一個寄名徒弟之事,與聾啞山師細說一遍。
勝爺又派胡景春,將范老者送到丁家店,並將搭救難女之事,與范老者略述一遍,並修書一封,求丁紳董將范老者送歸家內,以盡終始,好叫他小夫妻破鏡重圓,散而復聚。
勝爺休息半日,第二日與大眾再議訪拿秦尤之策。大家吃完早膳後,忽聞鏢局外一陣大亂,只見門房探子跑進三四個人來,口中說道:「勝老達官爺,外面來了兩個武職官,一位守備李廷仁,一位院衙王千總。府縣衙門的官人,他們要拜見勝老達官,言說有要事面呈。」勝爺說道:「大概是皇上丟寶的案子追得甚急,要鎖拿我勝某進京吧?」勝爺又說道:「這也是勝某情屈命不屈。」將話說罷,勝爺站起身形,率領眾英雄迎出鏢局。來到大門外,一看守備千總與縣府之人,俱都顏色更變,面帶驚慌之色,其中又出一樁驚人的差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