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八節

  且說勝爺刀劈邱銳,鏢打邱鈺,這二人乃是蓮花峪首屈一指,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真乃上等英雄。俗所謂能敲金鍾一聲響,不擊破鑼千百聲。勝爺見三寨主走後,遂抱刀躬身說道:「大寨主請西廊下眾賓朋,那位欲要比賽,勝某奉陪。以武會友,刀快不傷無仇之人,動手的時候,仍舊是點到而已。像那飽學之士,以文章會賓朋,你我乃是武學之人,以拳腳刀槍會高友。正人君子,勝英絕不下毒手。」林士佩說道:「眾位寨主,可聽得勝老者言詞?那一位跟勝老者比較輸贏?」眾群雄一看,二寨主被勝爺刀劈而死,三寨主被勝爺金鏢打傷。那二寨主與三寨主乃武藝絕倫,棒棍精奇,尚且不是勝老者對手,何況我們大家呢?眾人想到此處,皆暗暗服懼。不敢出頭較量。
  林士佩見眾人俱皆面面相覷,默默不語,遂又問道:「那一位奉陪勝老者?這不過以武會友,何以無人答話呢?」正在此時,忽聽得西跨院一聲喊叫:「林寨主不要長他人銳氣,滅自己的威風。老兒勝英不要逞能,大太爺當取老兒勝英項上白髮蒼蒼的人頭。」此人喊叫聲音未已,已經來到西敞廳切近,大叫:「眾寨主閃開了!」眾群雄閃身軀,讓開一條道路,此人已經走過西敞廳,來到聚義廳前。勝爺舉目觀看此人:面如熟蟹蓋,一臉面疙哩疙疸,滿面兇煞之氣;頭上戴寶藍色六楞抽口壯帽,正當中插桃花一朵,桃花壓耳乃是下五門賊人;一身薑黃的短靠,足登薄底快靴,年在三十餘歲,背後背著樸刀一口。勝爺問道:「朋友,我與你素不相識,咱是過打不不過罵。朋友你家住哪裡,姓什名誰?」賊人說道:「老兒勝英,大太爺祖居京南雄縣人氏.現在十二連橋趙北口,謝家村人氏,大太爺名叫謝洪亮。」勝爺聽罷,捋髯一笑:「原來是趙北口謝家村坐地分贓的毛賊。我住在直隸莫州古城村,離謝家村二十餘里之遙。這幾年我開設十三省總鏢局,事情太忙,未得回家,我若回家,早就將你這小小的窯口哄散。你手下不過有三兩名小毛賊,不過也就是打槓子,套白狼,臉面上抹灰,端雞籠子,拔煙袋,偷鐵鍁,盜柴草之輩,你也敢跟勝三爺跟前較量?南七省的人物,沒有閣下你這一號。我告訴你明白明白,蓮花峪林寨主,三寨主邱鈺,皆為出眾的人物;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萬丈翻波浪韓秀,乃是當時的人物;黑水湖的勝天王曹榮曹子山,澎湖的王忠,巢湖的李豹,則為當時的豪傑;蕭金台老寨主閔世瓊,二位少寨主閔德潤、閔德俊,是綠林道的好漢;蕭玉台袁家弟兄,袁龍、袁虎;蕭風台夏家弟兄,稱為八大名山之人物。像你這小小的毛賊,無能之輩,我要與你比較,你不稱染污我的魚鱗紫金刀。我打發一個學三天半的小徒弟,就能拿你啦。」東廊下眾英雄一聽謝洪亮先罵勝爺,眾英雄莫不憤怒。西廊下林士佩暗道:「謝家哥們,何必口出不遜?你看勝英罵人,不帶髒字。打人莫好手,罵街沒淨口。謝家哥們先罵人家,他算個英雄嗎?」謝洪亮在趙北口十二連橋五路都盟主坐地分贓。雄縣白溝河莫州新安段村一帶,五路有明伙路劫之人,如劫一千兩銀子,有謝家二百兩;如劫一萬銀,有謝家三千兩。沒地方住,就在謝家居住,謝家弟兄師徒均為萬惡之輩。
  他有一個二弟,名叫謝洪山,別號八背玉面小哪咤,有橫練金鍾罩的功夫,武藝高強。又有家人跟他弟兄學藝,名叫謝祿。
  主僕三人路劫,遇見騎馬坐車之人,如若一哀求,用刀就紮就剁。被搶之家孩子大人,要是一哭叫,亮刀就宰。在當年春間開河之時,由保定府在天津辦貨來的廿只船,他主僕弟兄三人,一隻小船當河一橫。頭一隻船下錨打住。如其船不站住。刀刀斬盡,刃刃誅絕。那船站住之後,他弟兄主僕三人上船,將辦貨的資本、銀錢搶掠一空。那辦貨之人,多有挪借來的血本,跪在船上苦苦哀求道:「你老人家開恩吧,你老人家都給拿去,我們一家老小就絕了生活啦。」他主僕一聞此話,亮刀就紮就砍。把頭只船搜索空了,令開船放走,再搜索第二隻。主僕弟兄劫了廿只船,得了無數金銀,尚用刀紮剁了五個人,三人當時斃命,兩個因傷身死。辦貨的客人中有兩位有人情的在直隸督辦處告了。那個年月,直隸督在保定府衙署,公事下來,派馬步隊圍剿謝家莊。此賊謝洪亮因案件甚重,他往南七省而來,正趕上勝爺林士佩南北英雄會。他在西跨院客所聽嘍卒說,勝三爺刀劈邱銳二寨主已死,鏢打三寨主,邱鈺已逃,此賊心中不服,才越眾當先,口出不遜,辱罵勝爺。勝爺則罵他幾句毛賊之血,不稱染勝三爺的刀,我派我小徒弟出來就能拿你。此時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歐陽德、邱成、一粒灑金錢胡景春、張凱、李智,一個個俱都大怒。金頭虎這就挽袖子,大聲喊道:「眾位,我可占下這個姓謝的啦,就看我這一身血,勝三大伯要一呼喚,誰要搶著過去,我可不饒誰啊。」忽然間勝爺一回頭,無意中叫道:「三太你們小弟兄!」三太答了一聲:「有!」隨著一個箭步縱出東敞廳。勝爺說話的意思,並非是叫三太出來,乃是說三太你們小弟兄,那個來會這謝洪亮?
  皆因為勝爺素常最愛惜三太,故說話時一張口,便把三太說在頭前。且說那金頭虎一聽勝爺叫的是三太,人家三太應聲而出,傻小子滿心不願意,也沒有法子啦。要是別人出來,金頭虎還可以攪合,惟獨三太素常跟賈明分外有個寬洪大量的地方,花錢吃飯,全不計較,故此賈明也就沒有法子啦。金頭虎遂對黃三太說道:「黃三哥我先說啦,那謝洪亮是我先占下啦。要是歐陽德臭豆腐他們,我非得把他們扯回來不可。三哥既是你,咱弟兄沒有說的,讓給你吧。」那黃三太也不理他,越眾當先,來到聚義廳前喊道:「姓謝的不要口出狂言!憑汝一個小小的毛賊,也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搖搖擺擺,厚罵我的恩師?現有浙江紹興府黃三太在此,來取你項上的首級,你不要耀武揚威。」
  謝洪亮抬頭一看,「嘿嘿!」不由冷笑兩聲:「你乃三太小兒,黃口孺子,先殺孺子,後殺勝英。」謝洪亮說罷,亮出單刀就剁,黃三太的樸刀急架相還。賊人謝洪亮乃是下五門的工夫,黃三太乃是上三門的學術,兩口刀上下翻飛,兩下各不相讓。
  二太的刀法遲,那賊人的刀是異常輕巧。但是有一件,那賊人下五門多是採花好色之徒,惟獨好色之徒,身體多不強壯。然而三太雖是血氣方剛,究竟年幼,工夫一大,三太也就有點招架不住了。賊人恨不能一刀將三太結果了性命。黃三太此時臉面上已微見汗跡,虛晃一刀,縱出圈子外,往東廊下敗去。謝洪亮本是殺人不眨眼之賊,不知道傷了多少安分守己的良民。
  要說三太敗走,那謝洪亮就不當再追啦,賊人一見三太敗走,一聲吶喊:「小兒三太,將你的首級給謝太爺留下!」背後緊追不捨。追之切近,遂由背後揚起樸刀,直奔三太后腦海砍去。
  三太就聽得背後金刀劈風,當即反臂就是一鏢。您道,勝爺打三寨主邱鈺,十成力量,用了三兩成;黃三太年輕,用足了十分的力量,一鏢打中賊人右華蓋穴上。此鏢可以穿皮透骨,賊人「噯呀」一聲,翻身栽倒埃塵,將刀撒手。黃三太還刀奔賊人頭上,就是一刀,竟將謝洪亮的腦袋給剩下一半來。刀到處一抬身,往外一縱,抬腿蹭刀,謝洪亮死屍已經倒在塵埃。黃三太對著謝洪亮的死屍說道:「此乃一小小坐地分贓之賊,何足道哉!」林士佩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大為不悅,心中暗道:「那謝洪亮與你有何仇恨?既用鏢暗打傷了人,也就可以了,你又回手緊跟著又是一刀,你也太不曉得世情了。」林士佩想到這裡,遂站起身軀,要與勝爺辯理。勝爺此時已看出林士佩那宗神氣來了,勝爺遂往前搶行幾步,遂大聲叫道:「三太孺子!你小小年紀,就這樣險惡嗎?既用鏢打了人家,怎麼用刀傷害人家呢?你豈不記得為師諄囑之言,但得容人且容人嗎?再者,那十二連橋謝家莊,人多戶眾,這豈不是結下世代之仇嗎?這乃是英雄會,乃是以武會友,不過點到而已,難道說你學會了本領,專以殺人為能嗎?如此豈不教天下英雄恥笑於你?哼,我看你將來一點容人之量全無。武藝愈精,你的惡處愈深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要是一心以殺人為能,憑你的本領一准行嗎?有句俗話,逢剛必折,驕敵者敗。年輕人作出事來,總要以寬洪大量為懷,須知你有容人之量,旁人自有容汝之情。謙受益,滿招損。不殺人者,人不殺之,汝好殺人,人亦殺汝。倘若如此的行為,將來豈能成名於世?終歸落個傲慢的小人而已。」勝三爺教訓三太,東西兩廊下眾英雄全都聽得明明白白,莫不心中暗含著佩服勝爺。三太垂手而立,連聲諾諾。勝爺又道:「還不起鏢下去?」說罷,瞪了黃三太一眼,復又說道:「這還了得!」黃三太這才曲腰起下了金鏢.退歸東敞廳,默默無語。且說勝爺遂又對林士佩軀身抱拳說道:「林寨主多有原諒,小徒黃三太年輕,不諳人情世態,一時收招不住,誤將您的高朋謝寨主傷害了性命。但是事從兩來,莫怪一人,小徒三太已經敗下來,有句俗語,窮敵莫追,欺敵者敗。
  謝氏就該收住招術,戰勝了不就算了嗎?謝洪亮不但不收住招術,反由背後追去,眼看手起刀落,三太性命難保,所以三太才用鏢傷他。即使三太不傷他,他必殺三太。明公請想,那一刀要是落在三太頭上,那豈不是也分為兩半嗎?小徒年輕無知,望大寨主多要原諒。」林士佩沒聽勝爺教訓三太的時候,是滿心眼不樂意,然後一聽勝爺訓說三太,句句入理,語語中聽,林士佩心裡的話,被勝爺給說出一多半來,所以林士佩也就無言答對了。林士佩遂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那是謝家弟兄無有本領,不怨令徒意狠心毒。雖然是以武會友,打架沒好手,罵街無好口,謝家弟兄不該口出不遜,有傷朋友的感情。」林士佩忙派手下之人,趕緊將謝洪亮的屍首搭將下去,用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殮起來,將各壽木上用紙條黏上,上寫各死者的名姓。您道,此時已經死了五口。二寨主的死屍,已被三寨主背走,其餘這四口死屍,就是那趙謙、李勛、王玉成、謝洪亮等。
  嘍卒們將謝洪亮死屍搭往後山成殮去了,這且不提。
  勝爺懷中抱刀,遂又說道:「林寨主,請西廊下眾賓朋以武相會。此時西廊下群雄,如其不願戰啦,算眾位承讓;有願比較者,在下奉陪。但有一件,勝英賢愚有分,如若比較者,綠林道的好朋友,勝英絕不能傷害。我要會一會綠林道的高友,久後見面也可以談談論論,誰與誰遞過手,過過刀,豈不美哉嗎?」林士佩劍眉一皺,心中忖度:老勝英他又叫陣,他刀劈邱銳,鏢打邱鈺,斷去我左膀右臂。南北英雄會,我並未與勝英有什麼惡感,事到如今,他竟將我的左膀右臂斷去。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要叫你鏢行八十餘人,走脫此山一個,那就是我林士佩軟弱無能,也對不過死去的二弟,逃亡的三弟,與那謝家弟兄。我林士佩若不將鏢行之人一網打盡,愚兄非為人也。南北英雄會。並不是林士佩的本意,原本是邱銳為護庇採花淫賊僵起來的火,故此林士佩跟勝爺毫無仇隙。打鹿打豹,鏢行人也傷了,高雙青仍然不獻出來,勝爺鬧得騎虎難下。邱銳是非與勝爺作對不可,勝爺出於不得已,殺了邱銳。鏢打邱鈺之事,勝爺猶有好生之德,不忍結其深仇。及謝洪亮口出不遜,與黃三太動手,被三太所殺,勝爺教訓黃三太,仍是不願與林士佩結仇作對。無奈林士佩在蓮花峪佔山為王。橫行南七省,左右心腹只有邱氏弟兄。至於謝洪亮雖與林士佩是聯盟弟兄,今日謝洪亮死在三太之手,林士佩並不以為如何。這裡頭原故,那謝洪亮乃下五門的人,姦淫殺命,林士佩雖然是綠林人,並不袒護淫惡之輩,那謝洪亮並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咬牙痛恨,欲將鏢行八十餘位英雄完全要滅盡者,皆因邱銳、邱鈺二人所致。實是寒急似火,其仇已愈結愈深了,勝爺不論怎麼以仁德的心腸感化,也是無濟於事了。不言林士佩心中暗想,那林士佩此時已經抱腕當胸,對著西廊下眾賓朋道:「眾賓朋可都聽見勝老者所言?咱武學之人,以刀劍會友;唸書的人,以文章詩詞會友。哪位寨主跟勝老者過過招?」西廊下眾英雄默默無言。林士佩說道:「這非是拚命,以武學會高明,乃是會武術的壯舉。」蓮花峪的人已輸三陣,這三陣動手的人,死的死,亡的亡。可有一件,這三個乃是蓮花峪武學超群之輩。
  在本山中出眾之人,尚且俱各死傷,故此無人答言。林士佩一見,並無一人答言,冷笑兩聲道:「本山的眾寨主,我林士佩有些淺薄;那位至我敝山之中,身不帶一文錢,在我這一住,一年半載,三年五年,我皆待之如上賓,臨走之時,我奉送富餘的盤費。常言說得好,養軍千日,用軍一時。難道說一位與勝老者比較的都沒有嗎?我用紅白帖請來的眾位,難道說也袖手旁觀嗎?我請來的眾位,莫不成喝酒吃茶來的嗎?沒有出頭者,我林士佩接後場。」
  話言未了,只見西廊下三層人後,有人痰嗽一聲,叫道:「眾位寨主閃開了!」群雄往兩旁一閃,這人越眾當先,乃是一位驚天動地白面長髯,一位老英雄。一聲叫道:「勝三哥別來無恙,一向可好?」勝爺捋髯一看,只見此人:頭戴青緞子隨風倒帽子,青絹綢大氅,青緞子短靠,青緞子快靴,背後斜插一把削鐵如泥的折鐵寶刀,白素素一張臉面,長眉朗目,真是面白如玉,頷下飄有半尺餘長的墨髯,正當頂相襯墨蓮花一朵。勝爺看罷,原來是蓮花湖的老寨主、寶刀將韓殿魁。前在二郎山之韓天祺、韓天魁,乃是他當門的族弟,刻下已然歸於蓮花湖了。勝爺叫道:「原來是韓賢弟,久違久違。」原來此人在蓮花湖五十二寨為第二位老寨主,刀法絕妙。勝爺遂叫道:「賢弟,你看南北英雄會,兩下各有死傷。這個場面,賢弟承讓了吧,不可交手遞刃。你抬舉我為勝三哥,我尊敬你是韓賢弟,如若動手,舉手難留情。不想昔日你我弟兄一鍋吃飯之情嗎?」韓殿魁說道:「勝三哥,你我弟兄在一處,是前二十餘年,您在真武頂開設鏢局,我與兄長同事當伙計二載有餘。你我弟兄分手,我回到蓮花湖,我姪男韓秀,乃四十寨總轄寨主,內有十一家老寨主,共合五十二寨,我居之第二位。刻下二十餘年,未與三哥晤面,今日之事,也是兄弟趕上啦。再者蓮花湖蒙林寨主下帖聘請,也是義不容辭。皆因我姪男韓秀與林寨主八拜結交,南北英雄會,五日內兩家比賽輸蠃。我姪男韓秀接了林寨主的請帖,這才鳴鑼聚齊,招集四十寨寨主當面對大眾言講:『五日南北英雄會之事,因有林寨主之請,蓮花湖那位,可以帶人前去,拔刀相助,以盡朋友之交、綠林道的義氣。』我姪男韓秀將話說完,四十寨人眾,俱各默默無言。我姪男韓秀出於無法,遂站起身軀說道:『沒有別的,這個南北英雄會,請叔父您帶領幾十位寨主,前去辛苦一趟吧。非您的折鐵寶刀,不能敵老勝英的魚鱗紫金刀。』皆因我蓮花峪與蓮花湖,有同氣連枝之義,唇亡齒寒的關係。蓮花湖雖然靠山近水,蓮花峪控陸路之要寨,豈有不互相依倚之氣?我與三哥您昔日東伙之情,今日在此山對於南北英雄會之事,我乃是盡的朋友之義。況且又受我姪男所托,實告訴三哥您說,我此來帶了三十六名寨主,四名嘍卒,前來此山赴五日南北英雄會。方才您沒聽林寨主說嗎?他說難道所請來的賓朋,都為的是前來喝茶吃酒的嗎?沒有別的,勝三哥,我前來是赴會來的,既然來到啦,勝負如何,必得要比較比較,以盡我姪男韓秀之托,又盡林寨主下帖邀請之情。勝三哥您不必謙遜,小弟願奉陪您的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如要是把小弟給傷了,那是三哥您成全小弟。」韓殿魁將話說完,勝三爺冷笑道:「韓賢弟,刀創藥雖好,不如不刺口子。昔日你我弟兄朝朝相聚,夜夜傾談,今日之事,雖然此山與蓮花湖有連帶關係,賢弟你獨絲毫不念你我同桌共食,同榻共眠,你我就忍兵刃相見嗎?望賢弟三思之,你我弟兄俱已垂暮之年,能有幾時相見?倘若動起手來,豈不令天下英雄恥笑?」韓殿魁說道:「小弟既然出頭露面,絕無空回之理。小弟心意已決,必要與三哥走上幾個回合,以應南北英雄會之點。三哥您縱有蘇秦、張儀之舌,賈誼、鄺生之才,我是心如鐵石,非得遞招不可。」勝爺道:「賢弟,非是愚兄說話煩絮,賢弟還是事要三思而後行。」韓老寨主說道:「三哥不必多言,我意已決矣,絕無挽回之理。勝三哥你就是說得天花地墜,豈能打動我心!」勝爺說道:「賢弟呀,常言說得卻好,當場不讓父,舉手不留情。」韓殿魁說道:「三哥說的哪裡話來?兩無相讓,各盡其所能。」勝爺說道:「賢弟既然如此,請脫大氅,亮寶刀吧。」韓殿魁這才甩大氅,後面的嘍卒接過去,韓老寨主遂亮出折鐵寶刀,將寶刀向懷中一抱,說道:「勝三哥請上手。」勝爺說道:「賢弟請上手。」二老者這才留行門,走過步,都是腳尖找地,磕膝蓋一拱,鹿伏鶴行,來往盤還二次。此時傻小子金頭虎在一旁說道:「兩個老頭轉什麼彎兒呀!」楊香五說道:「你真是傻小子,韓殿魁那是活動身子腿腳腰哪。」二位盤還了三次。韓殿魁折鐵寶刀,真是削鋼剁鐵;勝三爺的魚鱗紫金刀雖快,可不能削鋼剁鐵。
  韓殿魁一進步叫道:「勝三哥看刀!」勝爺的刀可不能相讓啦,對於別人可以讓三招,惟獨對於韓殿魁可不能讓啦。皆因為韓殿魁與勝爺共事數年,勝爺知道韓殿魁的武學乃是絕倫之手;再者要是讓韓殿魁三招,反倒惹朋友不願意啦,豈不是看不起老朋友了嗎?二老者一招一勢,兩口刀真是單擺浮擱,一刀出去,俱都是手眼身法步,腕胯肘膝間,比畫上畫出的畫譜全都好看。二廊下英雄觀看,無有不稱贊的。先前刀慢,到後來一刀緊似一刀,一來一往,聚義廳前,會戰六十餘個回合,只見刀光燦爛,照人二目。二位戰得恰似一團,一道銀髯,一道黑髯,來往飄擺,韓殿魁的折鐵刀,能找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的魚鱗紫金刀,躲避著韓殿魁的折鐵刀,因此二老者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勝爺心中暗想:韓老寨主真乃英雄也,渾身上下,寶刀避住身體,魚鱗紫金刀遞不進去。勝爺蠶眉緊皺,心中思忖:我刀劈二寨主邱銳,鏢打三寨主邱鈺,他二人乃是出色的本領,韓殿魁與我學業不差往來,他五十餘歲,俺勝英七十來歲,工夫要戰大了,怕氣力不敵。勝爺虛晃一刀,縱出圈子外,說道:「韓賢弟的折鐵寶刀,神出鬼沒,愚兄年邁蒼蒼,力不能敵,承讓了吧。」韓老寨主說道:「勝三哥,不分勝負,焉能罷戰?不怕老哥衣服上受點傷呢,才算分出勝負呢。」說罷遂跟後面追趕。那韓殿魁腹中方忖:我跟勝英,東伙在一處二三載的工夫,勝英絕藝,我俱都知道,除去魚鱗紫金刀,就是三隻金鏢,甩頭一子,我能躲閃甩頭,接金鏢,怕他何來?
  遂追到背後。總是綠林道老人物,折鐵寶刀未下毒手,在勝爺左大腿上,點了一刀,如其點上,也不至於廢命。勝老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往前逃走的時候,右手的刀暗暗交於左手,刀把點住心口窩,右手可就將甩頭一子撤出來啦。正在此時,韓殿魁在背後用刀照著勝爺胯上點去,勝爺此時耳輪中忽聽有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韓殿魁的寶刀要紮到啦,老英雄一轉身軀,韓殿魁在勝爺的背後,這一刀紮去,實指望准得紮上,因為勝爺背後整個的身形全交給韓殿魁啦,這一刀那有紮不上之理呢?
  所以古人有雲,驕敵者敗,韓殿魁這就是驕敵之故,滿心中淨存著一個露臉取勝,那知道勝爺這一翻身,韓老寨主的刀紮了一個空。勝三爺轉身軀的時候,刀在左手,甩頭在右手拿著,身子是由左向右轉的,方將身子閃過,緊跟著甩頭一子,趕奔韓殿魁的左太陽穴打去。這個暗器,本來就是偷空用的東西,要是在迎面直打,接也好接,躲也好躲,勝爺一閃身軀的時候,韓殿魁的刀正紮空了,招術用空了,就是輸下招術啦。韓殿魁正在往回收招的時候,勝爺的甩頭一子恰巧奔太陽穴打來,欲待躲閃,已經來到啦,順勢用右手寶刃向外往左邊一避,為的是甩頭到了,就是鐵練子纏在刀上,也不致有性命之憂,不過落一個輸了而已。韓殿魁右手的刀往左面太陽穴這一避,把全面的身軀可就閃出來,交給勝爺啦。勝爺甩頭奔左太陽穴打去的時候,本是虛點,韓殿魁用折鐵寶刀避甩頭的時候,那甩頭已經向面門上兩眉間打去,韓殿魁只顧及太陽穴,甩頭奔面門去的時候,可就顧不及啦。您道,那甩頭是長方形的,四楞見角,勝爺奔眉中間打去,本是用的甩頭的方楞,兩眉中間皮肉最薄,甩頭的方楞稍一沾肉皮,立將眉中划了一寸長的一個口子,只見鮮血隨著甩頭到處,可就流將下來啦。韓殿魁往後一仰身,用寶刀一點方磚地,勝爺抱腕當胸:「韓賢弟多有包涵,愚兄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韓殿魁臉面一紅,說道:「勝三哥甩頭下留情,小弟甘拜下風。小弟此生只輸與兄長之手,敗軍之將,不足論戰。」韓殿魁等勝爺將話說完,又對林士佩道:「林寨主您可曾看見啦?韓某並非袖手旁觀,也不是專為吃酒喝茶來的,我乃藝業不精,不是勝老達官之敵手。
  方才勝英的甩頭一子,暗中留了一分情面,不然我已死於非命,焉能逞強戀戰,貽笑天下英雄?」林士佩一聽,默默不語,臉面現出一種愁容慘淡的樣子。韓殿魁遂與三十六家寨主,四名嘍卒,同回西跨院,出了寨門,四十餘位寨主回歸蓮花湖去了。
  勝三爺懷中抱刀,對林士佩說道:「哪位願與勝某比較,即請寨主替勝英與眾位英雄讓一讓。」林士佩心中暗道:勝英年老精神足,藝業精強,已經戰敗了數位,俱都是武藝超群之輩,那老勝英還是毫無倦容,我若再請人與勝英較量,恐怕仍然不是勝英敵手,豈不是徒獻其丑嗎?我也看透啦,再讓也沒人出來與勝英動手啦,倒不如我親會勝英。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對勝爺說道:「勝老明公武學絕倫,量綠林內賓朋也不是老達官的敵手。沒有別的,我林士佩給您接招吧。」話言未了,屏風後有一人高聲吶喊:「大寨主不要動手!樹打根由起,鹽由那兒咸,醋由那兒酸。此事皆我一人而起,無故將我拜兄斷送了性命。事到如今,蓮花峪因我走死逃亡,我當與老勝英爭持拚命。」眾人留神觀看,乃是那賊中之首,惡中之魁,身帶著鐵練大鎖,後面四人跟隨,就是那採花殺命的淫賊高雙青是也。林士佩不看便罷,一看此人,不由得無名火起,鋼牙咬碎,將腳向方磚地上一跺,將那塊方磚震出好幾道裂紋兒。心中恨憤後悔,口內又不好明言,故此林士佩非常的惱怒。林士佩此時有心將高雙青數罵一番,方要出口,自己又暗道:此時蓮花峪所遭的禍事皆因高雙青一人而起,我雖食其肉,寢其皮,飲其血,不足解我胸中萬一之恨。我若當著天下英雄,數罵他一番,又當得了什麼呢?我為什麼不用老勝英的拳頭,堵老勝英的嘴呢?我將高雙青放開,命高雙青與老勝英動手,那高雙青如將老勝英戰敗,那時節我亮雙劍,將高雙青亂刃分屍,以與我泉下的拜弟邱銳報仇雪恨,也可以令我那逃亡的三弟邱鈺心平氣合。如其高雙青不是老勝英的敵手,又可分老勝英一分精神,那時節將老勝英累乏了,我卻兜底與老勝英動手,大量老勝英已經戰得筋骨疲乏,也不易逃出我的陰陽雙劍。林士佩思索至此,遂對高雙青面帶笑容說道:「高賢弟那裡話來?若不是賢弟你看重我這敝山,我這敝山何以會見鏢行眾位高明?賢弟不要心中難過。嘍卒們,將高賢弟的鎖頭打開,原刀交還,看看高賢弟的武術如何。」嘍卒答應一聲,將高雙青的鐵練大鎖,嘩啦啦一聲響亮,落將下來,又將淫賊的單刀遞與他手。
  淫賊將刀接過,來到聚義廳前,伸胳膊,遞腿腳,在聚義廳前走了兩趟。皆因高雙青被鎖了數日,渾身上下不得自由,所以他這才活動活動筋骨。淫賊活動已畢,勒了勒英雄帶,繃了繃十字絆,刀鞘扔在地上,邁步來到院中,對著勝爺道:「勝英老匹夫,小太爺採花殺命之事,現在當著天下的英雄,將話說明。小太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月元旦佳節,逛燈回家的姑娘,叫小太爺看見,小太爺見他姿容秀麗,跟到他的家中,夜靜更深,小太爺進了姑娘房中,追逼歡樂,那姑娘不肯相從,小太爺一刀殺死。清明之日,又有上墳的寡婦,長得貌美風流,小太爺一時心動,跟將下去,夜深入戶求歡,那寡婦執意不從,也被小太爺所殺。宦家樓上,你又誤了小太爺的美事。所有採花殺命之事,小太爺敢作敢當。老勝英你可聽明白了,小太爺並沒去你們姓勝的家裡去追逐歡樂,與你姓勝的何干?你是無事生非,多管閒事。你派你的鏢行之人到處捉拿小太爺,使小太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師傅懼怕於你,軟弱無能,你逼我師傅幫你捉拿於我。在俠義莊時,小太爺用鏢本是打你,你故意賣弄精神,滿腔子奸詐,你假意站立我師傅面前,待我的鏢打出去,你卻躲閃一旁,幾乎斷送了我恩師的性命。我與我恩師是義子螟蛉,情同骨肉,我焉能得藝忘師?皆是你一人奸詐所致。老兒不死是為賊,一點全都不差。你還處處講什麼俠肝義膽,你完全是口言仁義,滿腔男盜女娼。小太爺今日與你誓不兩立,與你拚命相爭,弱死強存。」勝爺一見高雙青滿口亂道,在眾人面前又公然認了採花殺命之事,心中十分忿怒,說道:「小冤家,你只要同著鏢行及綠林道人說了實話,叫大家都知道你的行為,知我勝英不是無故殺人流血,叫你這個小冤家先痛快痛快口頭兒。一會兒我若不叫小冤家你死在魚鱗紫金刀下,那算小冤家你不是肉長的,除非小冤家你是鐵鑄的。」
  勝爺捋髯冷笑,遂叫道:「孩子,我不能罵你,我恐怕挑刺兒礙著好肉。小冤家,你要是逃得出去我這口魚鱗紫金刀,那算是孩子你採花反得著好報應啦。我要是不將你亂刃分屍,我就不姓勝啦,我姓你小冤家的姓。」高雙青說:「老賊你不要逞強賣老!」說罷,掄刀就剁,直奔勝爺頭頂而來。勝爺魚鱗紫金刀,還刀接架。別位都讓三招,惟有淫賊,勝爺絕不能讓。
  勝爺一用招,就是勝家門獨門刀法:追魂絕命八卦刀。勝爺這些老弟兄,知道勝家刀的妙處,邱三爺一看說道:「道兄,弼昆,二位兄長,勝三哥與別位動手比賽,未用這追魂絕命刀,跟孩子這一動手,就使了進手的絕招。追魂絕命刀,神鬼難逃,二位兄長慈悲善念,美言幾句,將此子雙足斷去,留他活命,我養他殘廢之人。」列位,這就是年老惜子女,溺愛不明;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低頭不語。聾啞仙師鐵牌道人打了一個稽首,念了一聲無量佛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邱三爺聞聽,長歎一口氣:「二位出家人慈悲慈悲吧。一句美言不提,高雙青性命休矣。」邱三爺不忍觀看,扭項向東,勝爺八卦刀使了四十餘手,用到回光反照,絕命三刀招術,勝爺心說:「我有心與他久戰,豈不要被天下英雄恥笑嚴勝爺反手刀紮胸前,掛二脅,賊人一翻身,用刀紮在賊人左肋梢上,就聽撲哧一聲,刀紮入半尺有餘。賊人喊叫一聲,忙將刀拋於地上。勝爺一看離東敞廳切近,老英雄用雙手托定刀把,托著賊人,往西走了兩步。勝爺的二目不住的觀看賊人,此時高雙青臉面俱青,眼珠瞪圓,金頭虎這時可就又說啦:「我去看看去吧。」
  皆因為賈明身體矮小,趴著觀看,喊了一聲:「喝,紮進畢尺多去!」勝爺要不抽刀,血跡不冒出來,勝老者抽刀,往南一縱,縱出丈數來遠。金頭虎身量矮小,趴著看高雙青,勝爺這一抽刀,賊人的血跡濺出多遠。金頭虎可就沾上光啦,賊人的血跡,可就濺了金頭虎一臉面一身。金頭虎喊道:「真倒運哪!這身衣服犯了什麼忌啦?這個血腥味,腥氣。」說著話,兩手直抹臉上的血跡,鬧了個血人相似。不說傻小子直喊倒運腥氣,勝爺飄髯抬腿蹭刀,賊人在地下亂滾。勝爺叫道:「三太、香五、歐陽德,你們大家把此冤家亂刃分屍!」黃三太等咬牙齒憤恨填膺,少年英雄轉過去二十餘位,用刀把賊人亂刃分屍,骨肉翻飛,剁成肉泥。剁畢,勝爺對林士佩說道:「林寨主,請你派幾位,將高雙青屍身取拾起來,搭將下去吧。要是綠林道的好朋友,我絕不能這樣對待,下這樣的毒手。皆因為採花之賊萬惡滔天,因為他一個人,現在死了若干的好人。」林士佩遂派了幾名嘍卒,將高雙青的死屍打掃下去。那嘍卒們三五人過去,有拿鐵鍁的,有拿簸箕的,七手八腳,將高雙青的死屍,收將起來;用黃土將血跡滲乾。那高雙青的死屍遂弄到後山坡,倒在山坡之上,被那烏鴉喜鵲、豺狼虎豹,啄的啄,吃的吃,白骨現天,這就是淫賊的下場。那嘍卒們為什麼偏將高雙青的死屍,倒在山坡之上呢?皆因為萬惡淫為首,人人痛恨;又因為他引起南北英雄會,死了若干好人,所以嘍卒們也是痛恨他。
  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也不必請我別的朋友啦,二寨主已死,三寨主已逃,剩下我一個人,好似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看綠林道實無好下場。但有一件,我是請會的,您是赴會的,我要是不奉陪明公走上幾趟,恐其天下的英雄恥笑我無能。我給你老人家接接招,如果我要贏了,明公偌大年紀,我還能夠下毒手傷害你老人家嗎?我也贏不了明公。再者我若是贏的了,我也散山;我要輸給明公,我也散山。你老人家乃年高有德之人,您還能傷我嗎?兵器無非是點到而已。你老人家的刀,甩頭,金鏢,一點上我,我就散山。無非我奉陪你老人家走幾趟,我的面子上好看一點,眾賓朋為我還死的死傷的傷呢,我豈能反倒袖手旁觀,就算完事呢?老明公乃走遍江湖之人,對於林士佩這點意思,想必明白的了。」勝爺說:「寨主真乃大仁大義。如若是寨主贏了勝某,兩口雙鋒劍,十二顆鏢槍,三隻點穴鐝,儘管在勝英致命處上打來。一劍將勝英紮死,一鏢將勝英打死,決不怨寨主情薄心毒,那是勝英學藝未到。我要贏了寨主,刀鏢甩頭,決意是點到而已,我要把寨主你傷重了,我姓寨主你的林。」林士佩一聽,同著天下英雄三百餘位,勝英盟誓,絕不能傷我。他既在眾人面前把大話說出,量他絕不能口是心非。既然如此,動起手的時候,我林士佩絕無危險。林士佩心中思索:我要是贏了勝英,用寶劍把他劈為兩半;劍要是紮上他,由前心我刺到他的後心,由左肋梢刺透右肋梢;一揮劍,我將他腰斷兩截;裹手一劍,我將他頭屍兩分。他要傷我一定是點到而已,傷重了我,他改為姓林,如此這般,我的危險是一點也沒有啦。那林士佩用奸詐的言語,將勝爺穩住,他卻心中如此的狠毒,這就是小人的心腸,口是心非。書云:「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這林士佩就是小人之類。勝爺乃是誠實君子,口中說出話來,一定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林士佩與勝爺動起手來的時候,照著勝爺一招一下毒手,一劍恨不能將勝爺結果性命。那林士佩想到有贏無有輸這個門上,遂自己心中說道,今日之戰,好似三國時的長坂坡,我好比常山趙子龍,勝英好似那許褚,只許趙雲傷他,不許他傷趙云。我決然無有性命之虞了。鬥戰勝英時,我若將他結果了性命,從此豈不落得揚名天下?又可以與我那死去的兄弟報了仇恨。老勝英他已經贏了四陣,刀劈二寨主,鏢打三寨主,甩頭打傷了我的韓叔父,紮死高雙青,那四人的武藝,都是出類的本領,勝英此時焉有不乏之道理?如今我已然將他用話給穩住,十成我占九成九得贏他。列位,這林士佩如此的嫉妒,嘴甜心苦;勝爺如此的寬洪大量,屈己從人。林士佩與勝爺二人互相說著話之後對勝爺道了一個請字,遂套挽手,壓雙劍,陰陽劍一並,遂叫道:「勝老明公,請上垂首。」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躬身控背,遂說道:「還是寨主請上垂首。」此時東廊下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楊香五,看看兩個頭兒,比較勝敗,林士佩是個賊頭兒,我勝三大伯是南七北六省的保鏢的獨佔鼇頭兒,咱們開開眼吧。」且說二英雄在聚義廳前留行門,走過步,盤還三次,林士佩陰陽雙劍在勝老頭上一晃,遂說道:「老明公看劍!」勝爺一閃身形,刀未還招。林士佩第二招,一隻劍紮面門,一隻劍奔勝爺肚臍,勝老者腳尖一滑方磚地,又閃開了三尺多遠。林士佩第三招玉帶圍腰,奔勝爺的二肋梢,勝爺將身軀縱起五六尺餘高,躲開了雙劍。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遞三招六劍,因何不還招呢?」勝爺說道:「我敬重寨主,好比明珠一顆土內埋,浮雲遮蔽棟樑材。寨主乃當世的英雄,可惜身為綠林道,因此我讓您三招。」林士佩說道:「勝老達官,不用承讓,請分勝負。」林士佩第四招雙劍在勝爺右邊,挾肩帶背剁去;勝爺魚鱗紫金刀,接架相迎。二英雄在聚義廳前各逞絕藝,兩劍一刀,單擺浮擱。劍是六面清;劍尖、劍柄、劍刃,明看綠色燈籠穗,現劍把,露劍都,真乃世上罕有超群的劍法。勝爺魚鱗紫金刀,刀尖、刀背、刀柄、刀刃,瞧刀盤,現刀把,明看燈籠穗,七面清。一來一往,會鬥四十餘個回合。
  此時早驚動了兩廊下眾英雄,大家目不轉睛,雅俗共賞,無不喝采,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雙劍起處風雲吼,魚鱗紫金刀到處神鬼驚。喪門遇弔客,兇神戰太歲。動手之間,天色已近黃昏,林士佩叫嘍卒急忙掌上燈籠火把伺候。北聚義廳南配廳,東西兩廊,一對對紗燈,好似四條火龍,照耀如同白日一般;外面立燈四對,四角明明煌煌,真乃劍警識家,刀會明公。
  二位的名譽、藝業、外表,真可謂英雄遇豪傑也。二人又戰至六十個回合,還是未分勝負。林士佩用著劍招,高聲喊叫:「勝老者,你我二位比較勝負,已經戰了六十餘個回合,咱們還換一換人不換呢?」勝爺道:「林士佩,要用人替換於我,勝英乃匹夫也。」二人鬥戰工夫一大,勝爺鼻凹鬢角微見汗跡,汗珠含著,可未曾落下來。那汗珠含著未落,有一個比語,聊齋上有這麼一句:有女郎,汗如瀋,而未落。又有這麼一家闊財主,有一個少爺,要去外邊做事去。新婚伉儷,正在甜蜜之鄉,驟然分離,小佳人未免情極。及至少爺將行李往外用車拉的時候,那小佳人在一旁瞧著,心中未免難過。眼看著丈夫就要走啦,小佳人不忍卒視,同著公婆又不好哭哭啼啼,那小佳人遂暗含著淚回過頭來,面向牆壁。人家那麼一傷心,眼淚兒可就現出來啦。那眼淚兒可是在眼皮底下含著,並未落將下來,這就叫淚如瀋而未落。列位,這並不是耍貧嘴,這本是比方林士佩與勝爺的武藝超群。勝爺戰了一天,並沒有見汗,與林士佩戰了六十餘個回合,遂微微見汗啦,可見林士佩的武學,足夠勝爺的敵手。因為世上之事,都有個情由,花好總得綠葉陪襯。要是一個小小毛賊跟勝爺對上手,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閒話少說,書歸正文。話說林士佩看勝爺微見汗跡,遂用平生絕招,一劍緊似一劍,雙劍削耳撩腮,神鬼難測,勝老者汗洙往下一落,未免稍有喘息之聲。皆因勝爺戰了半天,四位都是武術高強,林士佩專請別人鬥戰,將勝爺的招術又都看在眼裡,又休息了半天,所以跟勝爺動上手,心中非常坦然。林士佩又是年輕之人,殺法驍勇,勝爺年過古稀,已經累乏了,故此汗珠兒落下來啦,鼻中又見了喘息之聲。林士佩這一看,心中可就高了興啦。再說勝爺跟他盟下誓,決不能將他傷重了,如要傷重了,就姓他的林,所以林士佩愈戰愈勇,毫無懼怕之意了。林士佩此時一劍跟著一劍,恨不能劍劍透骨,劍劍透肉。
  二英雄戰到百十餘回合,勝老者熱汗淋漓,衣巾濕透,喘息不止。此時驚動東廊下勝爺的盟弟神刀將李剛、入地崑崙邱璉。
  那邱三爺道:「道兄,我勝三哥非是藝業不佳,乃是年過古稀,氣力不敵。我們弟兄兩個,不論哪位將我勝三哥換下來。」聾啞仙師念聲無量佛,對邱璉道:「人怕久挨金怕煉。你勝三哥的平生秉性,你們二位不知道嗎?他要與人動手,概不許朋友替換,如其替換,無論勝負,如拜兄弟他必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再說你我老弟老兄,說句不客氣話,你們二位的刀法,不及你勝三哥。你們自管觀陣,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多言呢?」
  金頭虎賈明,在弼昆長老背後大聲喊道:「我勝三大伯怎麼得罪老道啦?過去個三五位,給林士佩來個公牛陣,一齊上就得啦。」弼昆長老一回頭口念阿彌陀佛:「孺子胡言亂道。彼眾我寡,他綠林道二百餘人,咱們鏢行之中八十餘人,山中又有嘍卒不下兩千餘人,怕是眾寡不敵。孺子不要多言,後站。」
  傻小子還是叨念:「我勝三大伯把和尚老道全都得罪啦。」紅蓮羅漢回頭瞪他一眼,說道:「後退,還多說什麼?」此時勝三爺力盡疲乏,想要敗走,林士佩上下左右陰陽劍蔽住勝爺,勝爺心中雖欲敗走,實有不能之勢。勝爺與林士佩鬥戰至一百二十餘合,已經力盡聲嘶,勝爺此時用了一招是仙人解帶攔腰斬,林士佩一躲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這才趁勢縱出圈子外,說道:「林寨主劍法真是精奇,我勝英殘邁之人,氣力不敵。」
  林士佩說道:「勝老達官不可如此,我你未見勝負,不能罷戰。或者您的衣服受點傷,也算分出勝負啦,這樣您敗下去,決不是真的。」林士佩說著話,已隨後追去。此時林士佩在後面追著,不住心中思想:老勝英必是敗中取勝,他的刀鏢甩頭的用法,我已然看得明白,就憑我十二顆鏢槍,三隻點穴鐝,大概也不至輸與那老勝英。再者我能接你的鏢,又能躲你的甩頭,他若打暗器時,我的寶劍也就到了他的身上啦。他此時熱汗直流,衣襟濕透,大概跑也跑不出去,他是氣力不敵了。林士佩一邊思想,仍是在後面持著雙劍追趕,十分的留神小心。此時勝爺敗下去的時候,是向東南跑下去的,面朝東南,背朝西北,林士佩在勝爺身後緊緊追趕,勝爺此時手中魚鱗紫金刀,藍汪汪的藍魚,紫微微的魚鱗,在燈光之下,十分好看。勝爺的左手五個手指伸著,胳膊向下搭拉著,往前跑的時候,胳膊不住的甩搭。列位,武藝家被人家戰敗了,逃走的時候,本沒有伸著手指,搭拉著胳膊跑的,勝爺這樣敗走時,為的是表明伸著手指頭,搭拉著胳膊,叫林士佩放心追趕,為是叫他知道決不用暗器打他。此時林士佩在後面看得明白,故此放心追趕。林士佩在勝爺背後追至離勝爺一丈來遠的時候,林士佩心中暗道:老勝英果然英雄也,魚鱗紫金刀的刀背,挨著脖頸,刃朝外橫著,胳膊搭拉著,手指伸著,毫無一點暗算的形跡。我若向前緊跟一步,手起劍落,將老勝英由頭頂剁下去,叫老勝英立刻死於非命。林士佩想到這裡,不覺又有了不忍之心,心說老勝英偌大年紀,行俠作義,濟困扶危,武術絕倫,南北共曉,我若一劍將他劈為兩段,豈不可惜?隨又自思道:南北英雄會,老勝英將我二弟劈死,又鏢打我的三弟,我若不下絕手,豈能對得過我那死去的二弟?再說老勝英若在世上,鏢行與綠林道之中,決不能顯出我林士佩來,兩英雄怎麼能夠並立?英雄難免刀下死,大將難免陣前亡。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林士佩思想至此,那腳尖一點方磚地,向前一縱,此時已離著勝爺背後二三尺遠。鋼牙咬錯,箭眉直豎,繃起了雙鋒寶劍,雙劍一並,照著勝爺頭頂劈去,手起劍落,只聽得嗆啷啷一聲響,斗大一物,落於塵埃,鮮血淋漓,紅光崩現。列位,勝爺在前跑著,忽聽得有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林士佩已經趕到啦,及至林士佩雙劍並著往下落的時候,勝爺可就轉過來身形啦。未等雙劍落下,魚鱗紫金刀已向上橫著迎去,雙劍恰恰落在魚鱗紫金刀之上,嗆啷一聲響亮,鋼鋒對碰,只見半空中火光亂冒。
  兩廊下眾英雄看得真真切切,眼看著林士佩的雙劍下去,勝爺必有性命之憂;及至林士佩的劍看看落下時,就見勝爺忽然一翻身,魚鱗紫金刀向上迎去,嗆啷啷一聲響亮,震得神鬼皆驚。
  兩廊下群雄看著,莫不毛骨竦然,無不暗暗驚服勝爺的武學,真是神出鬼沒,令人不可忖度。林士佩雙劍與勝爺魚鱗紫金刀相碰,林士佩大吃一驚,不由得注目一看寶劍。勝爺乘勢用了一個順風掃敗葉的招術,魚鱗紫金刀平著趕奔林士佩咽脖頸去。
  林士佩見魚鱗紫金刀來得兇猛,趕緊一低頭,魚鱗紫金刀卻掃於粉蓮色六折袖口壯帽之上,竟將壯帽掃落塵埃,裡面雪青絹帕包頭,與頭髮一縷,亦被掃下,將肉皮片下有銅錢一塊大小,當時鮮血流下。勝爺跳出圈子外,雙手抱刀,叫道:「林寨主,多有得罪。俺勝英年邁蒼蒼,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望明公海涵為幸。」林土佩臊得桃花臉通紅,顏色更變,氣得渾身上下亂抖,對著勝爺說道:「老明公刀下留情,不必謙恭,我林士佩佩服老明公了。」正在此時,東廊下傻小子叫了一聲:「好!就會打我,那算什麼能耐?嚐嚐我勝三大伯的。」勝爺叫道:「賈明不要信口亂道!孺子可惡已極。再要多言,定不輕饒。」遂又對林士佩抱拳控背說道:「林寨主不要見笑,傻孩子不懂世態人情,祈寨主海涵。這是寨主看我鬢髮皆蒼,讓勝英一招。」林土佩說道:「明公說的哪裡話來?還是明公刀下留情了,林某甘拜下風。我與明公有言在先,我輸與明公也是散山,我贏了明公,我也是散山,請明公略待片刻,我去去就來。」林士佩遂又叫道:「嘍卒們,與勝老達官打淨面水泡茶,伺候勝老明公。」嘍卒們答應一聲,去與勝爺打臉水的打臉水,泡茶的泡茶,伺候勝爺。勝爺與林士佩道了一個請字,林士佩由聚義廳屏風後出去,回奔後寨去了,又有嘍卒將林士佩被勝爺魚鱗紫金刀掃掉的壯帽、絹帕也收拾起來。
  林士佩去不多時,滿面紅光的轉來,頭上已經換了新壯帽,寶劍也換了一對新的,來到東敞廳,對著勝爺滿臉含笑說道:「老英雄赴南北英雄會,路上勞乏,今日老明公與眾位會戰一日,未得休息。沒有別的,我林士佩現在預備了幾桌水酒,請老明公對坐談心,我林士佩並且有事相求,求老明公容納一切。」勝爺說道:「寨主乃少年豪傑,出言誠實不欺。我勝英曾說過,但得容人且容人,今日之事,寨主有話講在當面,只要勝英辦得到的,沒有不辦之理。」林士佩與勝爺談著話,嘍卒們七手八腳,將西敞廳內桌凳調擺齊整,工夫不大,將酒席擺上,勝爺與林士佩分賓主落座。林士佩謙恭溫遜,毫無嫉妒之態,與勝爺酒過三杯,林士佩站起身形,對勝爺說道:「勝老明公,我這小山現有嘍卒不下兩千餘人,寨主二百餘位,在此山俱已多年,金銀衣物存的不在少數,既今散山,必須將所存之物,給大家勻攤分散,也不枉大家跟我林某相處一回。沒有別的,求老明公暫容一時,我山內現有能寫能算之人,叫他們大家將各種物件,通盤收束一堆。皆因堆積金銀的地方有五七處之多,然後把此銀物分散,我叫大家此時一齊收拾,大概明日即可收拾完畢。我就趕緊叫大家一分,將此山一散,各奔他鄉,皆因為我林士佩有言在先,必踐前言。可有一宗,雖然我將此山散啦,綠林道之中,從此我也算拋開啦,你老人家的這個朋友,我當然要交的。老達官今日勞乏已極,大家用完飯,可決不能就此下山,要是那麼一辦,勝老明公,您那是不願意交我林士佩這個朋友。皆因為我們大家雖然是介紹過啦,但是我還未與大家坐定了談一句話呢。您若是就此一走,我與眾鏢頭日後若是見了面,仍然還是誰也不認識誰。我的意思,欲請眾鏢頭在此盤桓一日,大家坐在一塊兒都互相談談,也不枉南北英雄會一場,總算我林土佩交了朋友啦。敝山西跨院有一座逍遙亭,地方極其寬闊清靜,那是敝山招待朋友之處,今日即請老明公與眾鏢頭在那裡休息休息。」勝爺說道:「既蒙寨主抬愛,俺勝英即當叨擾。」酒飯已畢,林士佩站起身軀,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就請您鏢行眾位賓朋到西跨院逍遙亭休息休息吧。」勝爺與鏢行一干人眾,大家站起身形,出離西敞廳,早有手下人等提著燈籠火把,在前引路,往西跨院逍遙亭而去。
  往西行走,越過兩道寨子,往北轉去。又越過一道寨子,再往北行走,又有一道翠竹林,西邊綠竹蔭濃,清風習習,當中一條道路,平坦異常。穿過竹林有座北朝南的一所房舍,座北朝南的紅漆大柵欄門。林士佩陪著勝三爺進了柵欄門,迎面四扇屏門,綠灑金花林士佩將鏢行眾位英雄讓進院內,勝爺與大眾留神觀看,正當中一座五間五角亭子,油漆彩畫,堆金膩粉,橫著一塊匾額,藍地上寫斗大的金字三個:「逍遙亭。」
  將眾英雄往亭內一讓,只見亭子牆上,懸掛名人字畫,翹頭案上,設擺著許多古瓷花盆,栽種奇花異草。有對桌、琴桌、月牙桌。兩家九十餘人走進亭內。林士佩一看,九十餘位,若是全都讓在亭子內落座,天氣炎熱,人多氣味重,未免地勢窄狹一點,於是林士佩遂對著勝爺說道:「勝老明公,大家要是都在亭子裡落座,也可以將就啦。但是人多氣味多,天氣也很熱的,咱們大家可以分開了落座,也好休息。現在東西廂房,分著一坐,勝老明公您以為如何呢?」勝爺道:「很好,就請寨主隨便向東西廂房去讓吧。」林土佩遂叫嘍卒們提著紗燈,將鏢行八十餘位分為三處,東廂房讓進二十餘人,西廂房讓進二十餘人,逍遙亭內四十餘人。大家俱都落座已畢,嘍卒將茶水泡好,傘人俱都安坐吃茶,說說笑笑。林士佩對待鏢行人表面雖然異常和氣,毫無嫉妒之形,但此時鏢行人眾卻已身逢絕地,八十餘位尚在睡夢之中。原來蓮花峪這座逍遙亭修蓋的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那中央逍遙亭地方,早已埋伏下地雷火藥,若將藥線點著,可以將此亭炸成齏粉。且說林士佩與勝爺言語周旋已畢,遂對勝爺說道:「老明公請吃茶,休息休息吧。我看看我們眾寨主將一切金銀物件收拾齊了沒有,我們大家就此辦理散山的事情。我失陪勝老明公啦。」勝爺遂說道:「寨主不要客氣,請寨主即辦理山內的事去吧。」林士佩說了幾句客氣話,隨即又叫道:「嘍卒們,你們在此好好伺候勝老明公及鏢行的賓朋。」勝爺在旁說道:「林寨主,我們大家在此歇息歇息,隨隨便便,不必叫嘍卒們在此伺候。再說大家分散金銀物件,獨他們十二位在此,豈不是有點不合乎情理嗎?請寨主您就此同著十二位,一同回歸前寨,大家公道分散金銀。我們鏢行之人自己張羅著更方便。」林士佩道:「勝老明公,真是博愛為懷。」遂叫道:「嘍卒們還不謝過勝老明公?」那十二名嘍卒向前與勝爺各道了一個謝,遂同著林士佩走出逍遙亭。
  勝爺在後相送,嘍卒們在前,林士佩在後,勝爺送至屏風門外,與林士佩抱拳說了一聲:「請。」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多多包涵,太不恭敬了。」勝爺說道:「林寨主請放心辦理山內之事。我們既然已是朋友,無論什麼事全都沒有說的。」二人抱拳而別,暫且不提。且說金頭虎賈明一進逍遙亭的時候,叫道:「楊香五,黃三太,臭豆腐,咱們在這兒待一會兒,少一會,我怎麼心驚肉跳的?賊頭滿臉的仁義道德,心裡不定藏著什麼奸詐呢?」金頭虎正與楊香五等說著鬼話,就看見林士佩跟勝爺說要走。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這小子要是一走,咱們大家可就乾啦。這小子不定出什麼壞主意去,我暗中跟著他,我看這小子做什麼去?他要是害咱們,我就先把他毀了。」傻小子將話說完,勝爺已經往外送林士佩哪,這傻小子可就暗中跟下去啦。勝爺送林士佩至屏風門回來的時候,金頭虎早就暗暗在屏風門旁邊大牆後頭藏著呢,等到勝爺回到逍遙亭,金頭虎可就走出屏風門,後跟著林士佩與那十二名嘍卒去了。林士佩與嘍卒等仍由原路走出了柵欄門外,這時候金頭虎賈明可就來到柵欄門啦,賈明一拉柵欄門,拉了好幾子下,也沒有拉開。
  賈明心中明白:這必是外邊鎖上啦,這小子一定去設法害我們去啦,我快回去告訴我勝三大伯去吧。那林士佩與那十二名嘍卒,在前走出柵欄的時候,林士佩遂由兜囊中掏出一把大鐵鎖頭,將柵欄門倒鎖上啦。林士佩鎖上了柵欄門,遂回頭對逍遙亭把頭點了一點,心中說道:「勝英啊,勝英啊,我叫你鏢行八十餘人,一會兒皆死於非命!無論你有金鍾罩的,鐵布衫的,我叫他化成肉泥血水。三更之後,就是你們八十餘人的死時,我將火線燃著時,那座逍遙亭及東西廂房必定成為灰燼。」林士佩一旁心中暗想,咬牙切齒,復又對著亭子冷笑了兩聲,抹身同著嘍卒去了。那金頭虎賈明趕緊跑回來,進到亭子裡面,遂叫道:「勝三大伯,可了不得啦!敢情那賊頭回去害咱們來啦。方才你老人家往外送他時候,我就在後頭暗暗跟著呢,我要看看那賊頭做什麼去。我跟到柵欄門,那賊頭臨出去的時候,將柵欄倒著由外面給鎖上啦,我推了半天也沒推開。勝三大伯,你老人家想,這賊頭既然將柵欄門鎖上,那一定是不叫咱們出去啦。」勝爺聽著賈明指手畫腳,不由得捋髯一笑,說:「傻孩子,不要胡思亂想,我們以好心待他,他焉能加害於我們?
  他就是把柵欄門鎖上啦,你想想咱們鏢行八十餘位,俱都會躥房越脊,憑一個柵欄門就能把咱們擋住嗎?傻孩子,快上一旁歇息去,不許多言亂道。」賈明說道:「可不嗎,勝三大伯,你老人家看著喲,反正待一會兒少一會兒啦。」勝爺說道:「胡說,什麼待一會兒少一會的?還不與我滾開!」金頭虎一聽,不敢言語,遂慢慢走至楊香五、黃三太面前,又跟香五、三太胡雲一回,大家俱都說閒話,也沒人理他。
  勝爺向來大仁大義,不會奸巧陰謀,總想:我用仁義待人,人家決沒有壞心害我。所以勝爺毫不疑惑,還是安然吃茶休息。
  其餘鏢行的人,俱都是一勇之夫,惟有諸葛山真在一進屏風門的時候,抬頭一看這座逍遙亭,不由得吃了一驚,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因為諸葛山真自幼讀書學藝,醫卜星相之學無一不精,一看這座逍遙亭修蓋的是中央五間亭子,按金木水火土,四面東西南北,八面都是房子,乃是按乾坎艮震巽離坤兑,用八卦的式樣所蓋,合而觀之,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既然蓋成陣式,決不是平常居住之所,那當中的逍遙亭五間,又是水火既濟之陣式。林士佩外表面示優容,一定內裡藏著奸詐之心。諸葛山真一邊觀看陣式,一邊向前行走,進屏風門,方遇門坎兒,諸葛山真腳下一著重,就聽得地下有空洞的聲音。此時諸葛山真遂在後面暗暗不往前走了,觀著林士佩與勝爺往逍遙亭裡面走的時候,諸葛山真就沒敢往亭裡面去。皆因為鏢行八十多位,再加上十二名嘍兵,共合一百多位,往逍遙亭裡亂走,聾啞仙師趁著亂,可就繞著向逍遙亭後面隱藏去了。這鏢行八十多位後來得逃出險地而未死於非命,幸有聾啞仙師看出了逍遙亭的破綻,暗暗破了地雷;如其不然,三更之後,林士佩將藥線點著,鏢行這八十多位能人,必然死在睡夢之中,這且不表。
  再表那林士佩帶領十二名嘍卒等來到聚義廳,獨坐金交椅上,左沒有二寨主邱銳,右沒有三寨主邱鈺;不覺得心中一陣難過,不由得怨恨勝爺:這都是老勝英斷去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空叫山在人不在,眼看著蓮花峪從此瓦解冰消。老寨主費盡多少心血,才創造得此山猶如銅牆鐵壁一般,嘍兵不下三千餘名,寨主不下二百來位,不想到了我林士佩之手,竟將蓮花峪無名無利的斷送在勝英之手。勝英啊,勝英啊,少時我叫你鏢行八十餘人,俱都化為齏粉!林士佩想到這裡,遂叫那十二名嘍卒:「趕緊請各位寨主及眾嘍卒齊集在聚義廳,就說大寨主有密事相商,不可高聲喊叫。」眾嘍卒答聲:「曉得。」遂將二百餘位寨主,不大工夫,俱已請到,齊集在聚義廳上。林士佩見眾寨主及嘍卒俱都會齊,遂叫道:「眾位寨主,切莫高聲喊叫。現在我將老勝英穩在逍遙亭內。」林士佩說至此處,舉目向四外觀看,看畢,遂派了四位藝業高強的寨主,將聚義廳四面把住,恐怕勝英之人前來窺探,如被人家聽去,豈不是畫虎不成,反類其犬了?林士佩派遣四位寨主走後,遂又對著眾寨主低聲說道:「現在我將老勝英鏢行一干人眾,俱都穩在逍遙亭內。少時三更時分,我就點著藥線,約三更半時,那地雷必然爆炸,勝老兒鏢行一干人眾必然死在睡夢之中。皆因為恐怕眾位寨主有不知道的,到了時候千萬不要向逍遙亭方近處行走。地雷爆炸之力甚大,可將逍遙亭一帶炸得地裂山崩,大家務要謹記在心。量來勝老兒難逃此劫,故此方才我打發四位寨主,把住聚義廳的四角,恐怕鏢行有人前來窺聽,鬧得打草驚蛇。眾位寨主千萬秘密此事,切莫高聲喊叫,千萬別泄漏了消息。你們大家就此快將那金銀細軟之物分散,大家俱都是在一處吃飯多年,千萬不要亂搶亂奪,吵鬧喧嘩。須知道當初自老寨主在世的時候,你們大家效力老寨主,老寨主死後,你們大家又維持著我無能的林士佩,因為分散東西,切莫忘了義氣。
  現在已經一更多天,你們大家至三更時候,也就將那金銀物件可以分散完啦。你們大家分完之後,有願意再跟林士佩一鍋吃飯的,你們大家可以奔蕭金台那裡。有願意去水寨的,現有小船四十隻,俱已預備停妥,你們就趕奔蓮花湖。你們到了那兒,就說蓮花峪已經付之一炬,我們寨主隨後就到。現在有願意去的,我這裡有名帖,任大家自擇,拿著我的名帖到了那裡,必得待為上賓,決不能小視你我弟兄。如其不願意往水、旱兩寨去的,也可以回轉家鄉,務農為業。我林士佩跟大家相處一回,對於眾位寨主嘍卒,向來可沒有驕傲慢待的,皆因為我們大家也有追隨老寨主多年的,也有後到的,或有朋友介紹來的,或有慕名前來的。也沒有看不起我林士佩的,我林士佩對於大家情面上,不說是如同手足相待,我可沒有輕看眾位。現在雖說是散山,大家要是看得重我林士佩,我們日後定有相聚的那一天。」林士佩將話說畢,不由得英雄淚下,遂說了一句:「大家就此趕緊收拾去吧,他日相見,後會有期。」眾寨主齊聲叫道:「林寨主不要悲傷,我們大家定有聚會之日。」說罷,俱各站起身軀,直奔後寨,大家分散金銀財物去了。列位,佔山為寇的俱都是搶哥們,大家來到後寨將細軟的東西與金銀貴重物品,不大的工夫俱已分散完畢,其餘粗物也就是一扔而已。
  各寨主有回家為民的,有拿著林士佩的名帖奔蕭金台去的,也有奔蓮花湖去的,不到三更天,大家已經各奔一方去了。
  林士佩在聚義廳看著大家走後,自己無精打采來到後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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