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六節
當時上路,連夜而行,第二日掌燈時,趕到十三省總鏢局。二位進了鏢局,蓬頭垢面,拜見三老,局中正坐著李四爺李剛,左有聾啞仙師,右有弼昆長老。一見三太、香五滿身滿臉塵土,聾啞仙師問道:「你師傅攻打二郎山,莫非遭厄受困不成?」
三太道:「非也,皆因我老師夜探那二郎山,回了飛龍鎮丁家店,路上遇見一個採花淫賊。」就把高雙青採花命案,宦家樓上逼奸,他師傅追拿淫賊,到了俠義莊,他邱三叔的義子螟蛉、賊人由俠義莊遁走,又追到二郎山。」我師傅單刀會群賊,破了二郎山,賊人又打地道逃走。金頭虎由地道追到蓮花峪,毆打嘍卒,惹出是非。我師傅與林士佩三擊掌,五日內南北英雄會。今天可是二日,我師傅派我弟兄二人連夜而來,我老師拜托您三位,師叔、大師伯、李四叔,你們問鏢行的眾位師傅,家有妻兒老小,不能割捨,千萬別赴南北英雄會,原本是殺人戰場;如若無有牽掛不怕的,再赴南北英雄會。」李四爺一問,大眾面面相覷,英雄未免負氣。待了一會,才有人站起身形,這位說:「李老鏢頭,我去。」那位說:「李四爺,我去。」
這位又說:「李四叔,我也去。」好漢就怕比較,再說鏢行之人俱是武夫,八十餘位俱各立起身軀,皆因有十三省總鏢局,閒住、拜望朋友來的;就有幾十位。惟有聾埡仙師站起身軀,口念無量佛,遂說道:「眾位英雄,去者也沒有什麼便宜,不去者也沒有包涵,咱作的是買賣,焉有都去之理呢?總得留個三二十位,率由舊章,作買賣要緊。咱要都去,各帶兵刃,地面上觀之不雅,又怕百姓黎民受驚。」對三太、香五道:「你們先淨面喝茶,吃點東西。」三太、香五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吃喝完畢。喘喘氣,歇了歇,他二人這才起身,回歸飛龍鎮丁家店。三太說道:「大概兩天工夫,我們准到。」聾啞仙師說道:「你二人回去,見著你的師傅勝三爺,就說我們老弟兄三個商議已妥。不說是五日內赴南北英雄會嗎?我們四天之內准到。頭一伙假扮鏢車十數輛,趕車的也是保鏢的,喊趟子的也是保鏢的,客人也是保鏢的,二十多人不甚為多。第二伙叫你師叔弼昆,扮作十個二十個騾馱子,也算一隻鏢,趕騾馱子的、趟子手、客人、保鏢的,也俱是保鏢的。第三伙你四叔李剛,也扮作鏢一隻,俱插十三省保鏢局鏢旗。今天是第二日,明後天四天之內,准到飛龍鎮丁家店聚齊。」
且說黃三太、楊香五,正在第四天剛到晌午之時,他們弟兄二人,可就進了丁家店了。見過勝三爺,勝三爺問道:「你二人可曾見著你的師叔與師伯?你那李四叔對於此事是怎樣辦理的?」三太說道:「我那諸葛大師伯說的,今天是第四天的日期,今日准到我丁叔父之店內。他們扮作三隻鏢,大概鏢行之人來者,約在六十餘位之數。」勝爺說道:「好好,夠用的了。你弟兄一路辛苦,下面歇息歇息去吧。吃完飯,同張茂龍、李煜在北鎮店口迎請,來一撥,陪一撥。」又說道:「丁賢弟,你交愚兄這個朋友,您得多傷些銀錢,久後咱弟兄算一筆清賬。這現有二十餘位,再來六十餘位,我得騷擾幾日,你告知伙計,此三合店就別住其他客商們啦。」丁紳董說道:「勝三哥,您要來二百位朋友,我能供給一年的吃用,十八家招商店,我給您騰出兩號來。勝三哥,這點小事何足掛齒?」勝爺說道:「很好,很好。」遂拿兩桿鏢旗,叫伙計插在匾上。您道,這可稱得起俠義剛強,英雄老店。等到太陽平西,三太。香五同著鏢車進店,十數輛車,十數個趕車的,俱是保鏢的打扮,連客人等俱都來到,聾啞仙師也扮作老客模樣。勝爺聽說鏢車已到,勝爺趕緊迎接進店,店家預備茶水,就在北跨院擺開桌案。
此時因在三月半的時候,大家淨面喝茶,及至太陽剩了不高的時候,李煜、張茂龍二人又領弼昆長老來了一隻鏢車,連趕馱子的帶客人,俱都是保鏢的,也有二十來位。勝爺接進,安置在北跨院。天至落太陽時,又把神刀將李剛,李四爺陪進來。
眾英雄在北跨院茶畢,擺酒,勝爺說道:「三太,你點點咱人們的數目,朋天要早起身,夠奔蓮花峪赴會。」丁桂芳說道:勝三哥且慢,先別點數。我十八家招商店內有十八個把勢場,十八個場子之內練把勢的,連十八家店中掌櫃、賬房先生,都要跟哥哥赴南北英雄會。」勝爺聞聽,控背躬身,口稱:「丁賢弟,十八個場子的鄉親習武之人家中都有妻兒老小,十家店內的伙計都是拿賢弟你的月錢。這赴會是刀槍山,劍戟林,原本是殺人的戰場,倘有差錯,我擔待不起。賢弟要看重勝英,你與兩個賢姪前往可也,餘下者一位我也不敢拜領。」又叫道:「三太,你邱三叔場子內有十數餘人;我前次與你們同來者十數餘人;你丁叔父父子三位;又來的這三撥鏢共點清眾位的數目。」三太說道:「老師,共八十四位。」勝老者點頭道:「足以夠用。」勝爺又叫道:「丁賢弟,你府上種著幾十頃地,騾馬可能有多少?」丁紳董說道:「勝三哥,你兩個小姪丁龍、丁虎,他們有走騾快馬二十餘匹。」勝爺說:「用不了,可以備六匹馬來,俱要鞍韉鮮明,你我老弟兄六位各乘一匹。頭一位諸葛道兄,第二是愚兄勝英,第三位弼昆長老,第四位李剛李四爺,第五位邱三爺邱璉,第六位就是賢弟你。」聾啞仙師划策:「吃完飯早早安歇。丁施主,你把那十七家招商店的灶上大師傅,多請幾位來,四更來天,就要酒飯備齊。咱們八十餘人起身,各帶兵刃,怕驚動鋪戶住戶,致使他人受驚恐,也省得官面盤查。」大家說道:「此事倒也高明,四更天要起身,鋪戶住戶尚未起來,省卻好些個是非。」丁桂芳說道:「伙計劉三,你到宅院告知管馬號的,挑選六匹強壯肥大的好馬拉到店裡,細草細料好好喂起來,明天起早備用。」大家這才依計而行。眾位睡了一覺,養了養精神,天到四更,伙計趕緊將大家叫起,遂說道:「達官爺們,酒飯齊啦。」眾英雄飽餐一頓,店裡伙計將那六匹馬備好,六位老者乘上坐騎。聾啞仙師叫道:「勝施主,咱這一起身,也得有個准規矩呀。別管走多快,或是走多慢,貧道的門下邱成,弼昆的徒弟歐陽德,他們二人並肩緊緊督後,千萬不可亂行。」六位老英雄這才上馬,出離飛龍鎮,趕奔而行。金頭虎說道:「楊香五、歐陽德,要不是我,你們那裡看這麼大的熱鬧呢?」歐陽德說道:「唔呀,臭豆腐,此一去不定有誰沒誰呢。」傻英雄道:「死生由命,你怕死別去呀。」說說笑笑,八十四位英雄往蓮花峪赴會去了。
且說六老者乘跨坐騎並行,行到天至巳時了,遠遠就見蓮花峪陡壁山岩,高聳聳綠樹蔭濃,流水潺潺,途次碧綠盈野。
山連山,山山不斷;嶺套嶺,嶺嶺相連。山坡上懸掛雕鬥。離山口切近,忽聽嗆啷啷鑼聲一棒,有嘍卒由山口內一字長蛇闖出山口。山口乃是座西向東,出離山口,一排排,一行行,分為二龍出水式,南北垂手侍立,每人一口雙手帶,借太陽真光一照,真是明耀耀奪人二目,二百名削刀手南北站著。勝三爺等六匹座騎停住觀看,那二百名嘍卒好似刀裁似的齊整。北邊排班站立的面朝南,南班站立的臉朝北,整整齊齊一百對,鴉雀無聲。此時六老者留神觀看,忽然間聽山口內,馬踏鑾鈴響,闖出一匹白龍駒,馬上正是大寨主林士佩,左右兩家寨主勒住嚼環。林士佩要把他那寨主的威風,在眾人之前顯露出來。只見他頭戴粉蓮色六楞抽口壯帽,周圍品藍海棠花,當頂襯白芙蓉花一朵;身披一件粉蓮色大氅,背後十二顆鏢槍,襯紅綢子烈火苗;銀灰短靠,繡花囊中明露著點穴鐝三隻。林士佩馬至六老英雄前,林士佩在馬上站起身軀,雙手夾繃韁繩,如不然在馬上站不起來。白龍駒由鬃至尾雪花白,可是三道肚帶,要不然在馬上也是不能站起來。勝爺叫道:「三太、香五等接馬!」
林士佩說道:「且慢,嘍卒接馬。把勝老明公的馬接去,細草細料飲喂牽遛。」又說道:「明公請。」勝爺說道:「寨主請。」勝爺背後八十三位英雄,林士佩背後四十餘家寨主。勝、林二位說說笑笑,林士佩假好假誼,面上歡悅心內仇。勝老者這一進蓮花峪,好比那虎穴龍潭,刀山油鍋,鐵壁銅城,天羅地網。林士佩挖下壕坑擒虎豹,撒下香餌釣金鼇。勝老者、八十四位英雄進山寨容易,再想出山,勢比登天還難。此時在林士佩身後緊緊跟隨著四十餘家寨主,一個個俱是威風凜凜,相貌堂堂,面帶殺氣,各執長短傢伙不一。且說林士佩來至勝爺跟前的時候,在馬上站起身軀,舉目一望,留神觀看。今日這一看勝老者,與五老並馬比肩而行,勝老者雖然年過古稀,皺紋堆累,白髮蒼蒼,但精神百倍,不減英年氣概。林士佩此時心中暗暗打量勝爺:人言老勝英武藝絕倫,刀法精強,俠肝義膽,殺贓官,除惡霸,救的是仁人義士,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可稱得當世之英雄。又一看勝爺身後跟隨的那七八十位保鏢的打扮,個個也是精神百倍,雖數十里而來,毫無倦怠氣象,胖胖瘦瘦,高高矮矮,俊丑不一。林士佩在馬上站著,正自暗想,已然馬臨勝爺身前。林士佩恭敬英雄之誠,露於外表,趕緊在馬上端壯帽,整大氅,甩鐙離鞍下了座騎,對著勝爺抱腕當胸,控背躬身,虛心下氣,說道:「勝老明公,今日不辭勞瘁,來到小山敝寨,我林士佩得聆清音,真是三生有幸。老達官可算是言而有信,林士佩未能遠迎,疏客之罪,尚祈老達官當面恕過。」勝爺答道:「寨主說的哪裡話來?勝英久仰大名,恨不得一親雅教,久有此心,奈無由問候,今日謬蒙寨主見招,得瞻峻嶺崇山,不特勝某一人有幸,敝局鏢行眾人也三生之幸也。寨主幸勿謙恭,你我乃一見如故。」勝爺說著話,甩鐙離鞍,五老相繼跳下座騎。與林士佩略事周旋,勝爺又說道:「今日敝局人眾,來到貴山,他們俱是鏢行一介武夫,對於貴山寨規多有不曉,望寨主海涵一切,不勝萬幸矣。」林士佩說道:「老達官太過周到了,望老達官對於小寨人等,不加見笑足矣。」林士佩與勝爺談著話,遂向山內相請,二人謙遜一回,林士佩說道:「小山敝寨有這麼一個規矩;賓朋遠來,必須朋友在先而行。」說罷,林士佩對著勝爺,道了一個請字,於是勝爺在先,林士佩在後,直往山寨裡面而行。
正行走中間,勝爺留神觀看,見頭道山口站立著二百名削刀手,俱各雙手使手帶,對面排班站立,分為一百對,相對站立,俱是兩人相對著擎起大刀,將刀搭在一起,兩刃豎著朝下,人若打此經過,必須由雙手帶底下鑽過。勝爺一看,心中暗想:這那是排班迎客?這簡直是刀山一般。您道,那削刀手俱各手擎大刀,豎著刀柄,刀刃朝下,兩人用力緊錯,只聽得刀錯刀的聲音,倉啷啷的響亮,一個個橫眉立目,活賽殺人夜叉,別說是由雙手帶底下鑽過,就這麼一看,簡直可以把人嚇掉膽魂。
勝爺正在心中暗想,林士佩在後說道:「亮開隊伍,迎接賓客。」
勝爺心中說道:「亮開隊伍迎客,也不是什麼樣兒?」林士佩說畢,只見削刀手,一個個緊錯鋼刀,較前不過又加上一分勁兒。這一百對削刀手一加勁兒,那鋼刀相錯音響聲不覺震人耳鼓,兇惡的氣燄較前又加上數倍。勝爺一看,心中說道:「大丈夫生在世上,若不留下個名兒,豈不是虛度此生?古人曾說過,君子既沒世,而名不稱焉。想我勝英年過古稀,正在暮景殘年,能有幾何?自有生以來,那個不曉之為人?慢說你是刀山,就是油鍋在前,俺勝爺若有半點懼怕,豈不減卻一世威名?」勝爺此時與林士佩談笑自若,往前而行,雖前面刀山迎客,那勝老者眼中猶如無人一般。走到削刀手切近,勝爺鑽過頭一對削刀手。您道勝爺的身軀乃是五尺有餘,不及六尺,那削刀手架著刀,最高的度數,距地不過五尺有餘。勝爺往裡鑽著,恰恰刀碰鴨尾絨巾,只聽得刀碰鴨尾絨巾的聲音嚓嚓亂響,好不驚嚇人也!勝爺鑽至第二隊削刀手,心中想道:古人有鑽刀山之事,我是耳聞未見。明家末葉,闖王李自成造反,總兵吳三桂鑽刀山喝血酒,關東盛京請清兵。大清老佛爺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闖王李自成,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登基,更年改月,才為大清國一統華夷,吳三桂得了平西王之位。像我勝英為拿一個採花賊,一來整理門戶,二則給黎民百姓除害,我雖不敢比那總兵吳三桂,我勝英焉可自餒?勝爺鑽至第三對上,只聽鴨尾絨巾碰得嚓嚓直響。林士佩在北面上定目觀看勝老者,只見他神色不移,氣不湧出,一腔雄壯氣概,顯露表外。
林士佩心中暗暗佩服,心中說道:我觀看老勝英之為人,真不亞如三國時之五虎上將黃漢升。林士佩想到這裡,遂一聲吶喊:「削刀手撤隊!」此時勝爺手提英雄氅,剛剛鑽過第三對削刀手。那削刀手一聽林寨主吶喊撤隊,一個個俱皆將刀豎起,往肩膀上一扛,臉朝南的轉身形面朝北,臉朝北的轉身形面朝南,一個個俱皆背對背而立,一時間,只見肅肅威嚴,鴉雀無聲。
林士佩趕緊走至勝爺跟前,並肩而行。兩人口中說的是些知心之語,然而可是嘴頭上的假好兒,其實心裡林士佩暗藏奸詐,恨不得含一口涼水,將勝爺吞下去,才對他的心事。皆因為綠林道與保鏢的乃是冰炭一般,向來是反仇的。綠林道專講究劫掠,保鏢的專為是保護商賈買賣,這豈不是冰炭焉能同呢?故此林士佩表面上跟勝爺表示出假好假誼的樣兒,心中卻是一腔虎狼之心。
林、勝二位在前說說笑笑而行,後面跟隨著鏢行之人八十三位,綠林道英雄四十餘位,俱各是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正走在中間,來至在二道山口,勝爺抬頭觀看,只見迎面上有長箭手六十人,迎頭排隊而立,一個個俱是張弓搭箭,弓弦兒拉得如同滿月一般,整整的六十名長箭手直對勝老者,簡直如同箭林一般。您道,林士佩他為什麼這宗舉動呢?皆因他素常聽說過勝三爺的為人,光明磊落,膽量過人,故此今天偏要看看勝爺的膽量如何。哪知勝老者抱定一種寧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存名不傳,把那死生二字,都已置之度外。如果要是膽量小的,不用說鑽刀山,就是一看,嚇也嚇糊塗了。及至來到長箭手切近,一個個張弓待發,倘有不測,豈不是亂箭攢身?哪知勝老者與林士佩往前行走,來至弓箭手切近;仍然說說笑笑,目中猶如無物一般。林士佩一看勝老者,真是膽大如天,面不更色,毫無一點懼怯情形。林士佩遂叫道:「弓箭手撤隊!」
那弓箭手聞聽寨主吩咐,一個個撤矢還弦,將箭灌在壺中,急忙挎於背後,散開一條道路,讓林士佩與勝老者及後面百十餘位過去。行走至三道山口柵欄門外,勝爺舉目觀看,只見有六十名撓鉤手,在前排開隊伍,擋住去路。那六十名撓鉤手,俱是南北站立,北邊的面朝南,南邊的面朝北,各執一把鉤鐮槍,都是藤子槍桿,六尺餘長,核桃粗細,顫顫巍巍,上安鉤鐮槍,槍頭六寸多長,外有倒須鉤二個,紅纓相趁,在對面站著,槍尖對定槍尖,當中留著一條道路一尺餘寬,人要從當中一走,那槍尖必得將人掛成肉泥一般。勝老者看得明白,心中暗想:削刀手俺勝英鑽了三對,長箭手卻迎頭撤去,到第三道寨欄門,又有撓鉤手,擋住去路。慢說你是撓鉤手,你就是槍林箭雨,我勝英豈能懼哉!書要簡短,勝爺走至撓鉤手切近,林寨主又是一聲吶喊:「撓鉤手撤隊!」那撓鉤手一個個也是猶如削刀手一樣,各自將撓鉤抱於懷內,轉身而立,當中讓出五尺餘寬一條大路。林士佩與勝老者並肩前行,打開柵欄門直奔前寨。
勝爺觀看兩邊栽種青鬆翠柏,相隔兩丈寬,樹木茂盛,綠葉森森,清氣襲人,精神不覺為之一爽。真好似世外桃源,仙鄉異景,若非天然異景,何有如是之佳境?雖有人力,一半也出乎天然。當中大道,俱是三合土墊地,平平坦坦。走出不遠,林士佩在後面道:「勝老明公,您的人到齊了沒有?」勝爺聞聽,這才止住步回頭觀看。留神一看自己鏢行之人,但見歐陽德、邱成二人在最後壓著隊伍緊緊跟隨。皆因諸葛道爺在飛龍鎮臨行時,曾划策說過,歐陽德、邱成二人在後面不許擅離;若一離開本隊,就是本隊的人有沒到的。勝爺一聽,林士佩問勝爺的人齊了沒有,勝爺故此往後觀看。見歐陽德與邱成在後,並肩而行,知道自己人是齊啦,遂對林寨主答道:「敝鏢行之人俱皆來齊。」林士佩問勝爺的時候,自己也回頭看自己背後的人,看了看自己的查山寨主在後面跟隨。那位查山寨主面如白玉,身穿灰素的衣服,真是精神百倍。勝爺與林士佩說完自己鏢行之人俱已來齊的話,林士佩對著勝爺點了點頭,遂吩咐查山嘍卒道:「打裡邊三道山口傳下山令,就說寨主有令,三道山口撓鉤手,二道山口長箭手,頭道山口削刀手,個個把住山口,對於鏢行之人,不許私自放走。如有鏢行之人出入者,須有本山腰牌,嘍卒護送,方許出入。若有私自放走鏢行之人,或者與鏢行之人舊日親朋,徇私違令,暗暗放走時,定按山規行事,碎屍萬段,將首級掛在山口。」林士佩吩咐完畢,回頭叫道:「勝老英雄,您的人一位不缺吧?」勝爺說道:「不錯,不錯,一位不缺。」林士佩面帶笑容,遂對勝老者說道:「鏢行之人進了此山,大概來則容易,想要出此山中,許是有點費事吧?」勝爺聽罷,對著林士佩捋著銀髯哈哈大笑說道:「林寨主,我勝英既來之則安之。如果是勝某怕出不去此山,大量著勝英還不來呢。林寨主你是沉不住氣哇,就算是龍潭虎穴,勝爺何懼之有呢?」林士佩遂笑道:「勝老達官,我跟你說的不過是玩笑話耳。」
二人說著話,仍舊往前行走,並肩而行,越過前寨直奔聚義廳。勝爺觀看,聚義廳內並無一人,內設擺琴桌,對桌、月牙桌、六人桌、八仙桌、翹頭案,上面設擺古董玩物,奇珍異寶。上面懸掛黑地金字一塊大匾,上書」群英俱至」。西廊下有一百四五十人,老少丑俊不一,俱是十字絆英雄帶,外罩大氅。林士佩背後尚有四十餘人,必然也歸西廊下,共計二百來往的人數。東廊下一溜條桌板凳,並無一人。東廊下東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張,三面繡花圍桌,上繡龍出水風離窩,團花朵朵。
西廊下面北角,有大六人桌一張,也是三面花圍桌。勝爺觀看已畢,心中明白,這必是我與林士佩二人的主座,此聚義廳寬闊廣大之至,比今時大戲園子不小。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聘約您來,俱是您的高朋賓客。在下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在下既是本山的寨主,將您的賓朋請到此山,在下就算是主人。
西敞廳來者,但是本山的賓朋敝友,在下俱已安置在西敞廳了。
您的高親貴友,現有東敞廳;在下早與您預備齊了。請將老達官您的人俱都讓到東敞廳,大家一路勞乏,也好歇息歇息。」
勝爺對林士佩道:「如此多有屈尊您的高朋貴客了。」林寨主說道:「哪裡話來,份所當然。」語畢,遂將鏢行所來之人,向東敞廳相讓。你道,東敞廳內中比戲園子尚大,寬闊已極,勝爺鏢行之人,來了八十餘位,要是進了東敞廳,大家連一小半地方全都占不過來。林士佩此時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此次我將您貴行之人請到,沒有別的,朋友千個不為多。請您給我將您鏢行的朋友介紹幾位,我林士佩也好多認識幾位高明。」
勝爺聽罷,哈哈大笑,遂用手一指諸葛山真說道:「道兄,道兄請過來,我給你老人家介紹一位朋友。這是蓮花峪林寨主林士佩,乃是南方的人物,武藝高強,南方屬其第一,壓倒一切的林寨主,人稱震八方者是也。」又對林士佩說道:「這是我師兄,複姓諸葛,雙名山真,蒙眾人抬愛,人稱聾啞仙師鐵牌道人。」老道打稽首,口念無量佛:「貧道指佛穿衣,賴佛吃飯。勝施主聘請,本不當再染紅塵,不得已前來打擾。」勝爺抱拳說道;」師弟請過來。這一位是我之師弟,千佛山真武頂廟裡出家,法名弼昆,人稱紅蓮羅漢。」又指著林士佩說道:「這是震八方林寨主,二位多親多近。」和尚打問訊,口念阿彌陀佛說道:「貧僧乃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應當我打掃寺院,敬奉佛經。勝施主約我前來,出家人萬不得已,來在高山打擾。」
林士佩說道:「賞臉賜光。這是勝施主情面,在下寶敕跪門,還請不了來呢。」勝爺又給林士佩介紹第三位,勝爺又說道:「四弟請過來。這位是南七省震八方林寨主,號士佩。」又對寨主說道:「這是我四弟,姓李名剛號為神刀將,二位要多親多近。」又介紹第四位,叫道:「丁賢弟請過來,與林寨主二位相見。這位乃是飛龍鎮紳董,鋪十八個把勢場丁桂芳丁紳董。」
二位彼此說了幾句外場話,勝爺又叫道:「邱三弟,你請過來。林寨主,這就是俠義莊的教師,姓邱名,璉,綽號人稱入地崑崙。邱三爺是我師弟,又是我的盟弟,可惜他有眼無珠,不識好歹,收下義子,非奸女子即淫婦人。採花之人高雙青,就是他義子螟蛉,玷污我們之門戶。」邱三爺聞聽,臉面發赤,對林土佩道:「見笑見笑。」林士佩說道:「邱老教師說哪裡話來?常言說得好,聖人不保其親族。師傅領進門,品行在自己。」
勝爺說道:「就是我弟兄六位,餘下請寨主不必一一都介紹啦。您把有名的寨主,給我勝英介紹幾位,我也多認識幾位高明。」
林士佩說道:「敝山之中,就是我弟兄三人,別人不必相見。」
遂說道:「二弟請過來。這就是本山我之二弟,紫面判官邱銳。他與高雙青八拜結交,我與高雙青素不相識。高雙青逃至敝山,我問他因何事這樣狼狽不堪,他用謊言答對,句句不實。我拿話從中一擠兑他,他這才說了實話。原來他在周家屯一案,採花逼奸,被勝老達官與丁紳董二位看見,在樓窗外叫他。在下一聽,既有一案,再有採花殺命之案,俱是高雙青所做。我當時命我之眾寨主將採花淫賊高雙青亂刃分屍,我二弟阻攔,他言說我懼怕勝老達官,不敢不殺高雙青。二弟你跟勝老達官見一見吧。」勝爺聽罷,捋銀髯哈哈冷笑兩聲,說道:「足下就是二寨主邱銳嗎?久仰大名。」林士佩又叫道:「三弟請過來。這是勝老明公,這是我之三弟,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鈺。餘下不必再見了,皆因為朋友太多,老達官多要原諒。請坐吃茶吧。」林士佩這才回歸西廊下正坐,早有嘍卒獻過香茗,二位英雄先談古論今,然後武力對待,南北英雄會,才有一場血戰。
談古論今者,先講論三墳五典,治世者有四位先賢。玄元黃帝請老彭,堯王訪舜,舜請大禹,禹王讓湯,湯請伊尹,興周滅紂的姜尚。可歎姜於牙,三生六死,與周朝打下了八百餘年天下。前四百年太平天下,乃是英明之主;後四百年君弱臣強,各國逞雄,有五霸七雄鬧春秋。五霸者,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宋襄公;七雄者,七大國爭地盤,秦、楚、燕、韓、趙、魏、齊。戰國又有四位名帥起、翦、頗、牧,用軍最精。武安君白起,殺生百萬,王翦兵吞六國,李牧能戰,廉頗能守。王翦與始皇打下一統華夷,始皇統一。四十餘年,又有楚漢爭雄。林士佩與勝爺又對答說道:秦家天下四十餘年,始皇南開五嶺,東填苦海,西趕高山。秦始皇專信神佛,求過長生不老之丹,未曾得著。始皇扶乩問神,問秦家江山失於何人之手?焚香已畢,乩筆動轉,乩語上「秦氏江山,喪於胡手」,始皇才修萬里長城。那知胡乃始皇二子,胡亥是也。胡亥尚且在年輕,乃一小童耳。後來楚漢爭雄,劉邦進咸陽,刀不血刃。
霸王進咸陽,先殺始皇之孫孩童子嬰,秦家金枝玉葉宗族不憤,霸王殺秦家宗族兩千餘人,坑秦軍二十萬,殺得血流成河。火焚阿房宮二百里,焚燒傳國寶鼎九個,惟有一個騰空而起,飛入海內,霸王焚其八鼎,可謂暴虐已極。又有出世奇才,漢張良,買劍二口,一口天子劍,一口宰相劍,韓元帥平秦滅楚,陳平六出奇計,才成為興漢四百年的張子房。漢劉邦三尺劍,打下四百年天下,二百年就遭王莽劫纂,酒鴆孝平皇帝。王莽殺劉八百戶,滅劉三千里,殺得金馬牛三姓不分,姓劉的多改為姓金。逃走了孤兒劉秀劉文書,王莽派能臣畫成人圖,貼在各官廳地界,有人拿著孤兒劉秀,賞千金,封萬戶侯,一根頭髮一匹馬,一寸骨頭一寸金。眼睜睜大漢江山將要滅,又有高明三老。頭一位嚴光嚴於陵,第二位田歐力,第三位蔡壽翁。
三母者,姚期之母,岑彭之母,吳漢之母。重整漢業,漢光武中興。又二百年終於獻。後有臥龍先生諸葛亮,鳳雛龐統龐士元,徐庶等,又有五虎上將,關、張、趙、馬、黃。天命當終,司馬師的後人司馬炎,把東吳西蜀北魏一掃而平,改為大晉。
晉文皇帝後來又起隋唐,老楊陵一對秋龍棒,隋煬帝納暑行舟,欺嫂殺兄。天下英雄群起,羅成、秦瓊、程咬金、徐茂恭、魏徵等,打下大唐一統天下。又談宋室年間,開基正業者趙太祖。
興宋者,楊家將、高家將,到後來有鐵面無私的包公、胡家將,岳家父子精忠報國,被奸相秦檜在風波亭把岳家父子,鐵鏈纏身皮麻拷,岳元帥父子、岳爺的姑爺張憲一同歸西。元末明初元順帝為君不正,為臣不忠,空有老太師脫脫孤立難成。老太師脫脫奏明元順帝,加一恩科,暗藏十條絕戶計,要把天下反王煙塵盜寇一網打盡。天不絕人,常遇春馬跳貢院牆。常遇春座騎卷毛獅子一丈黑,在武科場,良駒戰馬撒了一泡尿,將地雷藥線澆濕。天下英雄要出城,老太師吩咐落下千斤閘,常遇春力托千斤閘,天下英雄都打常遇春的兩胳臂底下逃走。眾英雄逃在盧溝橋,脫脫太師派一家達王,手使青銅錘,堵住橋口,天下英雄,不能通過盧溝橋。趕考的舉子之中,撞出興明一員老達官,姓吳名貞,別號童背猿猴,坐騎一匹粉白叫驢。達王坐騎賽鹿錘花豹,馬頭與驢頭一錘撞,雙雙插花,被吳貞一劍削三矢,達王的人頭,兩個錘頭。天下英雄撞過盧溝橋,常遇春到良鄉,馬踏七十二座連營。開平者,常遇春、胡大海,划策者伯溫先生。文韜武略,徐元帥姓徐名達,字國顯,數百餘陣打下南北兩京,八黑趕元,將元太子追到天現銅橋,定大明一統華夷。明朝十三帝,二百餘年,十三帝崇禎優柔不斷,不能用其臣宰,那時節反了闖王李自成,黎民百姓遭了塗炭。總兵吳三桂鑽刀山喝血酒,請清兵,太汗老佛爺九千歲多爾袞在北京趕走闖王李自成,定為大清國,一統華夷。九千歲未登大寶,讓與阿哥順治,才為一統天下。
勝爺與林士佩對談良久,問一答一,問二答二,林士佩暗暗打量勝老者,真是博古通今,可謂當今武人之中錚錚者。勝爺也暗暗稱贊林寨主廣覽多讀,在南方綠林道中首屈一指,可惜身為綠林,佔山為王,走入歧途,殊為可惜。二人談著話,連同綠林道中之人及鏢行之人,聽得目瞪口呆。勝爺遂又說道:「林寨主,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暢談多時,不過替古人饒舌,勝某此來不過為的是多認識幾位朋友,二者求寨主將那高雙青賜與勝某,勝某方好清理門戶。現在天下英雄聚齊,均在蓮花峪,還求寨主將那高雙青賜與勝某,求寨主原諒直言之罪是幸。按我門戶的規矩,將他亂刃分屍,給黎民百姓除害,給綠林道除卻害群之馬,給被殺守節寡婦之家,以及長女被殺之家,兩家報仇,給那黃泉下的寡婦及長女雪恨。如此不但勝某感激寨主,就是生者死者,亦必感激寨主大德也。」
林士佩道:「勝老達官,您看現在兩方的英雄不下三百位之多,我就這樣將那高雙青獻與老達官嗎?」勝爺道:「寨主的高見,怎樣方能獻那高雙青呢?」林士佩道:「請您把出手的絕藝獻一獻。您三隻金鏢壓綠林,甩頭一子鎮住十三省,魚鱗紫金刀縱橫天下。我西廊下,眾群雄久聞大名,沒見過高明的絕藝。如若俱都甘拜下風,慢說是獻那高雙青,就是蓮花峪,任足下開消分散,從此哈哈一笑,將我敝山二散,在所不惜。您如果贏不了眾群雄,明公應當怎樣辦法?」勝爺答道:「既承林寨主及眾群雄抬愛勝某,勝某敢不奉陪?現在備有馬匹在此,任憑林寨主你及眾群雄吩咐,馬上步,勝某均能奉陪。十八路長傢伙,十八路短傢伙;馬上的,步下的,二十四路外伍傢伙;帶鉤的,帶刃的,帶翅的,帶絨繩的,帶鎖練的,帶蛾眉針的。陸上則陸戰,水內則水戰。如果寨主及眾群雄贏了勝英,打勝英一拳,踢勝英一腳,把勝英衣服撕一個口兒,那時勝英不但不要高雙青,勝英認罪服輸,將鏢行一干人眾帶回江蘇十三省總鏢局。我就此立給寨主一張字據,將十三省總鏢局一關門,從此南七省之道路,勝英當一塵不染,從此回歸故里莫州,隱姓埋名,不問世事,世上算沒有勝英這麼一個朋友。林寨主,你以為如何?」林寨主說道:「好好好,我們就會會高藝吧。」
勝爺說道:「我久聞寨主英名,十二顆鏢槍,百發百中,三隻點穴鐝,專打金鍾罩,能破鐵布衫;一對陰陽雙劍,招術精妙絕倫。你我可以當場比較。」林士佩說道:「很好,我當奉陪。」
林士佩甩大氅,掂了掂十二顆鏢槍,勒獅子絆,腰繫英雄帶,抬胳臂踢腿,沒有繃弔的地方,套挽手壓劍把,二刃雙劍離匣。
勝爺甩大氅,掂了掂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套挽手,壓刀把,魚鱗紫金刀離鞘,藍汪汪紫微微的魚鱗,尖長背厚刃飛薄。勝爺一捋銀髯,由東往西一進步。林士佩二刃雙鋒雙劍,冷森森耀人眼,明晃晃透膽寒,利銳鋒霜快,由西往東要進步。
正在此時,二寨主邱銳站起身形,說道:「勝老明公,暫息雷霆之怒。」又叫道:「大寨主兄長,也莫發虎狼之威。您為我交了無知的朋友,引起南北英雄會。二位身價重大,資格高尚,如其動手,必然強存弱死,真在假亡,因小節而傷大義。不必二位拼命爭持,勝老明公,我們敝山百十餘位寨主,春秋兩季,閒暇無事,以打獵為樂,所得些奇禽異獸。寨子後西南角有獸圈一處,由頭年冬十月,我們得了一隻八叉梅花鹿,此獸善能鬥虎。我們眾弟兄以此物作樂,我家大寨主兄長請木匠作得柵欄底盤,又製造三十六塊木頭柵欄,一丈高,八尺寬。把底盤在聚義廳前圈好,上好了木頭柵欄,將鹿籠拉在裡面,將柵欄圈好,連底盤帶柵欄一丈二高。將鹿由籠中放出,我們敝寨中之賓朋以打鹿為樂。今天以打鹿賭鬥輸贏:把圈圍好,將鹿放出籠來,木頭圈內寬闊,二十八丈方圓,你老人家鏢行的達官下圈打鹿,三陣賭輸贏,若三陣將鹿打死,我們就獻出高雙青,你老人家樂意整理門戶規矩,將高雙青亂刃分屍;不樂意當時殺之;您樂意往哪府哪縣,我預備車輛,你老人家護著,我們給您送去。樂意叫我們守山寨,我們在此久居;如其不樂意,叫我們散此山寨,我們各歸故里。」勝爺說道:「很好,很好。您就此預備吧,三陣如其不能打鹿,我按前約實行,就算勝英甘拜下風,我隱居田裡。」邱銳二寨主遂吩咐嘍卒先上好木頭底盤,後搭三十六扇木頭柵欄。嘍卒不敢怠慢,遂奔那木頭柵欄屋中而去。來到木頭柵欄屋子,將大門落下兩扇,個個落環子,搬動底盤。那底盤乃是一丈寬二尺高,猶如鐵牀的形式,下有鐵腿,可以插在地內。木頭柵欄一丈高,二尺寬厚,俱是卯對卯,筍對筍,上有鐵活管著,用螺絲上好,堅固異常,風刮人推,俱都不倒。二十八丈方圓,恰似那大演武場兒一般,寬綽豁亮異常。嘍卒們人多勢眾,工夫不大,將那木頭底盤穩好。您道,大柵欄穩好之後,北面有一大門,兩邊鐵槽插榫,可以隨便關開。將那鹿籠拉進大柵欄內,將門一閉,然後人再進去將鹿放出。
卻說那匹鹿乃是頭一年冬月所得,山寨主將鹿得著以後,皆因鹿乃義獸,豈不聞鹿得草而鳴其群嗎?故此鹿在山裡,雖然看見人,它卻不傷害人,反而怕人,見著人它必跑。那麼一盡鹿可有什麼難打的呢?這鹿卻不然,自從打了來之時,每逢喂它的時候,卻把那草裝在一個木頭人的肚腹之內。那木頭人肚內滿裝上青草之後,那木頭人肚子作成了活動的。那鹿初次見人肚內有草,它還有不吃的意思,因為這鹿它不沾葷腥東西。
以後將鹿餓得實在難忍了,那鹿卻向木人的肚內去吃草,那鹿向木人肚內吃草慣了,可就不怕人啦。然後他們卻將那木人的肚子口兒合上,裡頭裝著草,鹿見了木人,卻拿鹿角去撞那木人的肚子,挑開了吃。久而久之,卻給那木人穿上嘍卒的破衣服,裡面還是裝草。那鹿見了人,它也毫不懼怕了,卻用鹿角就去挑牙那人的肚子。那鹿好吃肚內的青草,日子長了,那鹿可就見著人它就撞啦。皆因為它是在人的肚子裡吃草,它並不是害人,它為的是撞開肚子好吃草兒。這就是山賊的陰惡,為是放出那只鹿來,教鏢行人打鹿。會武術的還把一隻鹿放在心上嗎?豈知道這只鹿見了人,可就紅了眼啦,必得將人的肚子撞開了為止。這就是山賊要害鏢行之人,明著是打鹿三陣賭輸贏,暗著就是殺人不用刀。
且說鹿圈俱已穩好,嘍卒五六十人,俱都拿著鉤鎖皮帶,來到鹿籠近前。那鹿籠乃一丈二長八尺寬,打造得如木車式,當中有門可以關開,那鹿在車中可以隨意轉身。嘍卒們在前邊拉著,在後邊推著,將那鹿車拉至在鹿圈當中,放好以後,嘍卒們全出了鹿圈。二寨主邱銳,施展陸地飛騰之術,一丈二尺高的鹿圈,二寨主一縱身形,身輕如燕,躥至在鹿圈之內。二寨主來至在鹿車近前,用手開開鎖頭,將那車的門嘩啦一聲響亮,用力拉開。您道,這個鹿可並不認識人,皆因他平日在人肚中吃草,他是見人用角就挑。又因為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與勝爺定的五日之期,勝爺走後,林士佩就早早吩咐嘍卒們,由第二日起,就不給那鹿青草吃啦,為的就是暗算鏢行之人。那鹿今天已經三天沒吃草啦,簡直餓得眼睛全都紅啦,所以二寨主邱銳開開鹿車之門,遂趕緊跑至鹿圈切近,一縱身跳出圈外,說道:「眾位英雄,哪位可以前去打鹿?」大眾站起身形觀看,此鹿好比那鄉下的二號驢大小,一身的灰色毛,滿身白梅花兒,一角有八叉,在籠楞上擦得錚亮,由籠中縱出木圈以外。眾嘍卒包圍著柵欄,俱是手使大槍白蠟桿子鉤鐮套鎖。那鹿一晃八叉梅花角,四蹄趟開,在圈內來往打盤。二寨主邱銳說道:「勝老明公,您派您鏢行之人打鹿吧。」勝爺在東廊之下,面向南抱腕當胸,遂說道:「哪位可以前去打鹿?」話言未了,內中閃出一位少年鏢頭,面如白玉,一身藍絹綢短靠,說道:「勝老伯父,小姪男願往打鹿。」勝爺一看,原來是趙謙。那趙謙乃東路鏢頭,人稱雙銅將趙謙是也。勝爹說道:「賢姪留神小心。」趙謙說聲」曉得」,遂繃十字絆,勒英雄帶,掂了掂雙鐧,進圈打鹿。二寨主邱銳說道:「鏢頭且慢。我與勝老達官,有個交代。」遂叫道:「勝老達官,鹿乃義獸,鹿得草而鳴其群,不吃人,不咬人。打鹿者,一位不行,再換一位,三陣賭輸贏,是以拳腳打鹿,您這位肪友,身帶兵器不能下圈。」勝爺說道:「咱們所言者,三陣打鹿,並沒有提用刀使槍,或使拳腳。即在眾朋友的面前,我勝英但得容人且容人。」
遂叫道:「趙賢姪,你能以拳腳打鹿嗎?」趙謙道:「小姪對付而已。」趙謙說罷,遂將兵器由背後抽下,說道:「哪位受累,給我拿一會兒傢伙?」傻小子金頭虎嚷道:「趙哥們我給你拿著吧。你可要多留點神哪,那鹿兒可厲害。」趙謙說聲「曉得」,遂轉身形,直奔木頭柵欄而來。嘍卒往兩旁一閃,趙謙擰身形,縱在上邊,左胳臂一挎,兩腿一順,縱在裡邊。
此鹿善能鬥虎,四足甚快,見人進去,由南往北,四蹄翻開。
趙謙年輕,未經過此陣,本打算鹿臨切近,再施展武學的招術,誰知此鹿行走如箭,往右邊一閃,未及閃開,八叉角正往趙謙的左肋梢挑去。此一挑力量甚大,趙謙躲閃不及,由趙謙左肋梢挑入,鹿角挑進肋梢半尺有餘,那鹿又往上一揚頭,就聽咔哧一聲響,將左肋條挑折。頃刻之間,鮮血直流,趙謙躺在地下,哼了一聲,一命嗚呼。
大眾英雄一看,趙謙已死,勝爺顏色一變,自己說道:「喝,傷了一位少年鏢頭。我此盟姪,如因保鏢喪命,倒是買賣規矩呀,我帶人家孩子,赴這南北英雄會,叫人家孩子死於非命。他家中年邁的父母,耳鬢的嬌妻,此人只二十三歲,可歎他年輕喪命。」勝爺捋髯,顏色一變。二寨主在旁叫道:「勝老明公,此鹿橫骨插心,乃是野獸一隻。如果是我山中的寨主,跟您鏢行動手,也不好意思傷你老人家的頭目。因為是野獸,你老人家多包涵吧。單等南北英雄會輸贏已畢,再請高僧高道超度趙鏢頭的靈魂。」勝爺聽罷,將銀髯一捋,冷笑道:「寨主你是雨後送傘。請僧道超度靈魂,若非保鏢護院之人。你們綠林道也不能請僧道超度靈魂,燒紙風刮了,唸經和尚飽,只見活人奠酒,不見死人飲半滴。我盟姪趙謙怨他命短;我再請一位二陣。」二寨主忙派嘍卒拿長把鉤竿子,將趙鏢頭死屍搭出來。勝爺同著大眾觀看,血淋淋死屍,搭著走了。林士佩遂說道:「後寨花園有過廳一所,內有五七口壽木,擇選上等的把趙鏢頭成殮起來。」勝爺再問:「哪一位朋友,二陣下圈打鹿?」言還未了,又閃出一位少年鏢頭,黃白臉面,穿一身青短靠,背後一條竹節鋼鞭。原本是被鹿方才挑死的趙謙之盟兄,一心要給拜弟報仇,乃是西路鏢頭李勛是也。甩大氅,伸手撤去鋼鞭,遂說道:「那位受累給我拿一拿兵刃?」紅旗李煜接過竹節單鞭。李勛轉身,拾腿伸胳膊沒有繃弔的地方,來到木圈以前。眾嘍卒閃開身軀,起身往上一縱,胳臂一挎,縱身跳入裡面。鹿在裡邊打盤,人有人言,獸有獸語,餓了幾天,方來下圈之人,撞破肚子,無草無料。這個又來了,大概有草有料。您道這個人哪,乃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俗語說得卻好,經一番挫折,長一番閱歷。那李勛一看那鹿過來了,暗道:「適才我的拜弟,叫那鹿給挑死啦。我離那鹿遠遠的,我就閃身軀,等著叫他撞空了,我再用招數打他。」單說李勛心中打量已好,方一縱進柵欄內,那鹿就四踢蹬開,猶如箭頭一般,直奔李勛而來。李勛未等鹿到身前,趕緊向旁邊一閃身軀。那鹿按足了勁,著實的一挑,卻被李勛閃過。您道,李勛方然閃開,那鹿見人閃開,未等腳步站穩,卻橫著一晃頭角,偏著又奔李勛的軟肋梢去挑,那李勛趕緊閃躲開了。這頭一撞,腳步尚未站穩,冷不防橫著又是一角,李勛這次可躲閃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這橫著一角,卻挑在李勛軟肋上,只見紅光一冒,鮮血淋漓,滿肚五臟流於地上。李勛第二陣入圈打鹿,又死於非命。勝爺一看,復又一驚,口中說道:好橫的鹿,真比人的拳腳快之百倍。那二寨主邱銳對勝爺說道:「這鹿乃是野獸,橫骨插心,要是我們山裡賓朋,就是項生三頭,膀長六臂,也絕不敢傷你老人家的鏢頭,請你老人家多多原諒吧。」遂又吩咐嘍卒:「拿鉤竿子將李鏢頭的死屍搭將出來,仍用上好的棺木成殮。一俟南北英雄會已後,再請高僧高道超度二位少鏢頭的靈魂。」二寨主說畢,嘍卒們又用竿叉鉤子,將李勛的死屍由柵欄之內搭將出來,抬到後院花園子過廳,用棺木成殮去了。勝爺一見李勛又死於非命,不覺萬分悲傷,勝爺心中暗想:為我清理門戶,捉拿高雙青,引起南北英雄會,為什麼叫旁人跟著遭劫呢?如果為保鏢而死,那是買賣生意,分所當然,人家本是吃的保鏢之飯,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如今為我與綠林道打賭,這一見面,打這麼一隻鹿,就死兩位少年鏢頭,將來人家的父母妻子問我,我何言答對?這不過打鹿,少時要是肉搏血戰,刀槍齊舉,還不知要損傷多少人的性命呢?唉!有句俗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這不是自尋苦惱嗎?既然是我自尋之苦,豁出我自己也就算完啦,何必多損傷旁人呢?
勝爺想到這裡,自己又是恨,又是氣。恨的是邱三爺有眼無珠,不識賢愚好歹,收下這樣敗壞門戶的淫賊;氣的是傻小子賈明天真爛漫,不知人情事態,到處惹禍。要不是賈明毆傷嘍卒,光起火來,林士佩不至出這樣苦辣手段,暗害鏢行之人。勝爺悲惱交加,捋銀髯對著邱三爺「嘿嘿」冷笑兩聲,這才甩大氅,摘下魚鱗紫金刀,脅下撤鏢囊,就要進圈打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