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七節

  正在此時,只見勝爺背後一人大聲喊嚷:「勝三大伯!別生氣,慢著,我有話跟你老人家說。」勝爺回頭觀看,原來是金頭虎傻小子賈明。並且傻小子那裡還咕念著哪:「勝三大伯,殺雞焉用宰牛刀?有事小姪服其勞。」勝爺看罷,遂對金頭虎賈明說道:「你要下圈打鹿嗎?」賈明說道:「就憑這麼一隻鹿,還能勞動三大伯您的玉體嗎?」勝爺說道:「明兒,須要小心。」傻小子說道:「不用小心,咱爺們有造化,就是不怕撞。」
  勝爺說道:「打鹿還用造化嗎?」傻小子叫道:「勝三大伯,你老人家不知小姪兒有金鍾罩鐵布衫護身,十三套橫練工夫,刀槍不懼?難道說,還怕一個鹿角紮嗎?等到躲閃不及之時;叫他紮上,也就是肉皮上划道白印兒就完啦。」賈明說罷,對著勝三爺晃了晃沖天杵小辮。勝三爺看著傻小子,不覺轉怒為喜,遂笑道:「總要小心為是。」賈明說道:「曉得。」您道,這個傻小子還是真會冒壞,人家別人下圈打鹿,摘傢伙空著手進圈,這傻小子對著勝三爺說著話,由東敞廳就往西邊直溜,可是背後那只一字鑌鐵杵並未摘下來。這個傻小子原來是心裡有數,為的是背著兵器,溜到柵欄近前,擰身縱到裡面,摘下一字鑌鐵杵,照著那鹿一杵,不就完了事啦?您道,金頭虎會冒壞,嘿嘿,還是針尖對上麥芒啦!自從金頭虎喊叫要打鹿的時候,那紫面判官邱銳卻早就看上他啦,知道賈明要打鹿去,卻不摘下兵器,為的是拿兵器打鹿。那金頭虎剛走到離著柵欄切近,那紫面判官邱銳一個箭步由西過來,對著賈明說道:「賈鏢頭,您要幹什麼?」金頭虎對著二寨主,仰著臉兒說:「我是真鏢頭。」二寨主說道:「我沒問你真的假的,你是要幹什麼?上哪兒去?」賈明說道:「打鹿哇。」二寨主說道:「你怎麼不摘兵器呢?」金頭虎賈明說道:「喝,我怎麼忘了這手兒啦?」二寨主說道:「不錯,我早就給您想著哪。賈鏢頭摘下來吧。」那賈明還是不懂得什麼叫面子,簡直滿不在乎,這才說道:「誰給拿著傢伙呀?」旁邊楊香五說道:「我給你拿著。」金頭虎說道:「好好好,就是你拿著吧。」金頭虎由背後懶怠懶怠的將那只一字鑌鐵杵摘下,遞給了楊香五,口中說道:「看看咱們賈明有多大架子,未曾一出門,不管乾點什麼,總有當差的跟著,給咱們拿著零零碎碎的。」金頭虎在一旁念念叨叨,也沒有人理他,嘍卒們聽著,個個都是抿著嘴暗笑。也有低聲耳語的說:「這個傻小子,多麼沒羞沒臊?打算哈巴著羅圈腿溜進鹿圈門,帶著兵器要打鹿,咱們二寨主爺還會吃這個虧嗎?」不表嘍卒們你言我語,且說金頭虎賈明哈吧著羅圈腿,晃悠著這沖天杵小辮,來到柵欄跟前,擰身往上用力一躥,這一躥不要緊,賈明這個樂兒可就大啦!皆因為金頭虎身子橫寬,又胖,肚子又大,那鹿圈一丈二尺高。他躥的時候,就有點膽怯。金頭虎賈明心中說道:我有心打門裡進去,又說不出口來,就是說也是白費,一開門那鹿要是跑了呢?所以賈明用盡了平生膂力,往上躥去,這一躥還不錯,倒是躥上去啦。金頭虎正打算拿左胳膊一挎,然後往裡一縱身,就跳到裡面去啦。那知道傻小子往上躥的時候,恐怕躥不上去,他把勁兒用猛啦,躥得高一點,還是過了頭啦,往下一落,打算抓住柵欄板夾子,可就來不及啦。恰恰把賈明給夾在柵欄板牆的空兒裡頭啦,這一夾把賈明還真給夾住啦。皆因為金頭虎肚子大,賈明被空兒夾住,一著急用手一搬柵欄板牆。用力一晃悠,只聽噗咚一聲響,腦袋向下,就栽倒鹿圈裡面啦。金頭虎奔鹿圈來的時候,嘴裡邊還窮叨念,管著那把守鹿圈嘍卒們直叫小賊。嘍卒同著大寨主林士佩忍氣吞聲,挨了賈明的罵,誰也不敢言語,這一回賈明栽在鹿圈裡面,可就給嘍卒招了樂啦,也解了恨啦。賈明栽倒裡面,口中喊了一聲:「他媽的倒霉!往上一躥,使過了勁啦,還挨了一下子摔,這給小賊們可解了恨啦。」
  不說金頭虎嘴裡胡說,且說那鹿挑死了兩個人,都鮮血直流,腹破腸出,並沒有一點兒草料。那鹿已經挨了三天餓啦,挑開兩個人肚子,連一口草料也沒吃著,急得那鹿在圈裡不住的蹬開四蹄,直打盤旋。那鹿一見賈明從板牆上跌將下來,肚子還是真大,那鹿以為裡頭必有草料啦。那鹿即由西邊往東而來,金頭虎是由東面上摔下去的,金頭虎對著那鹿說道:「這回大概你可要倒了運啦!這回你犯了名諱啦。三國時風雛龐士元死在落風坡,就是犯地名。我叫金頭虎,你是鹿,老虎專能降鹿,這回你的死期來到啦。」那鹿在圈內打盤旋,跑得如同箭頭一般,還能容賈明說這些話嗎?不過賈明是由在柵欄上夾著的時候就說,口中不住氣的吶喊,一會兒叫鹿給撞上的時候,他還是直喊叫呢。賈明站起身軀,正在自己撲身上的塵土,那鹿即由南面上蹬開四蹄而來。人有人言,獸有獸語:「怎麼挑了兩個,也沒有草料呢?這個肚子大,大約准有草料。」金頭虎叫道:「鹿兒好小子!你不用搖頭晃腦,撇唇咧嘴,七叉八叉,帶著半份鑾駕,鹿老二你可倒了運啦!犯了地名啦!晦氣,背氣,帶喪氣。你叫小鹿,我乃金頭老虎,老虎吃鹿,老等著你。我告訴你鹿老二說,大將怕犯地名。」金頭虎口中取笑,正在此時,那鹿一晃八叉角,四蹄蹬開,奇快無比。金頭虎自不如已死的兩個鏢頭快,皆因為他是羅圈腿,又是個大肚子墜著,展眼間鹿角已到胸口上。鹿前勁太大,金頭虎閃躲不及,鹿角一沾皮肉,金頭虎往後一仰身,來個仰面朝天,栽倒塵埃。
  金頭虎急忙用雙手護住五官。此時鹿在圈內,跑到了北邊欄圈跟前;嘍卒們在圈外,用大竿子撓鉤套鎖,砸得叭叭亂響。那鹿轉身抹頭,又向南跑。金頭虎站起身軀,自己說道:「真倒運。」前胸的衣服被鹿角挑破,黑皮上划了半尺多長一個白道兒,剛換上幾天的衣服就壞啦。鹿在南邊回頭觀看,連挑了三四個,並無一點草料,那意思是要回頭再撞他。賈明說道:「小子,還回頭看哪?我在千佛山學藝之時,我師傅老和尚,在禪堂之中無事談論,言說這鹿有前勁沒後勁。」金頭虎一晃沖天杵小辮,直奔前去。那鹿方要回頭,金頭虎把兩條後腿摟住,用盡平生的力量,往兩下一劈,那知鹿的筋骨皮肉堅固,未曾劈開。金頭虎用右腳往鹿襠裡一踢,鹿由糞門之中,連血帶糞一齊冒出。皆因賈明別號人稱恨地無環鐵霸王,兩膀一晃,約有四五百斤的膂力。鹿已經不能活了,賈明摟住兩條鹿腿,將那鹿抖將起來,衝著東面向上摔去。隨後又將鹿抖將起來,頭朝西摔去。也就一二百斤重,金頭虎這麼一摔梅花鹿不要緊,原來是方磚鋪地,那鹿已經七竅冒血,兩條前腿蹬了幾蹬,那鹿可就嗚叫幾聲,被金頭虎將鹿摔死。
  此時西廊下群雄一亂,只聽喊叫聲音:「好呀!梳沖天杵小辮的力劈梅花鹿,好大力量!」林士佩站起身形,遂說道:「打鹿此公乃是賈明。」金頭虎不知公字當什麼講;林士佩乃是人物,要說打鹿是賈明,有點不大好聽,所以又加上一個公字。然而林士佩把話說連啦,鹿字底下又多加上一個公字,賈明不知公字何用,遂對林士佩說道:「林寨主,公事我不含糊。」嘍卒見鹿已死,將柵欄門打開,金頭虎由裡面出來,那面上與身上全是鹿血鹿屎,面向西又說道:「公事我不含糊呀!你們不服,咱們比較比較?除去他三個賊頭,這三位比不得。」
  賈明意思是就這三位厲害。勝英說道:「賈明不要造次,退回來。」賈明這才退回東敞廳。賈明對楊香五說:「露臉不露臉?」
  楊香五一樂:「你是歪打正著,碰巧啦。」賈明說道:「楊香五小子,你怎麼不碰巧了呢?」勝爺一看嘍卒七手八腳將死鹿搭往後院去了,又有嘍卒用黃沙土,將人的血跡和鹿的血跡掩埋好。勝爺說道:「林寨主,第三陣我盟姪將鹿打死,寨主可能成全勝英文將高雙青獻出嗎?不是三陣賭輸贏嗎?」林士佩未及答言,二寨主邱銳接言說道:「勝老達官,這算不輸不贏。要說咱贏啦,鹿撞死您二個鏢頭;要說您輸啦,那個梳沖天杵小辮的將鹿摔死。這為不輸不贏。勝老達官,您說但得容人且容人。我請問一言,四條腿的走獸,是那一物厲害?」勝爺說道:「不獨我勝英,就是在此的高朋貴友,人人所知,獸中之王,則猛虎也。昔日東漢千歲劉秀,年七歲上被老丞相竇榮放出潼關,大刀蘇獻後面追趕,追到山坡以下,千歲將要被獲,正在急難之間,一隻猛虎將劉千歲救去,才有騁虎登山,烏鴉引路,將漢劉秀救到白水村,隱姓埋名。後來才有千歲起兵,走馬並南用,漢光武中興。皆因救駕之功,封他為獸中之王,所以猛虎發威鎮山林,人所共知;走獸之中首領者猛虎也。」
  邱銳說道:「此言非也。俗語雲,九狗生一狴,三虎出一豹。豹要長大,將虎一口咬死,銜起來就走,豹能食母。我們頭年冬至月,下大雪之時,得了一隻土豹,每日打獵回來,將飛禽走兔,用鐵叉往籠裡一遞;要不然一隻鹿腿拿鐵叉遞入籠內,連皮帶骨頭一齊嚼。如要不打獵之日,喂他牛羊肉三四十斤,要他墊墊饑,現今有木柵欄圈仍然未動。打鹿之事,作為罷論,咱們現在三陣打豹以賭輸贏。」勝爺說道:「寨主,我有話在先,但得容人且容人。要三陣打了豹呢?還能反覆嗎?」二寨主邱銳說道:「那就不能夠啦。」勝爺說道:「當著天下英雄,將話言明,下圈打豹,拿著兵器嗎?」二寨主說道:「兵刃暗器隨便。」勝爺說道:「那豹現在何處?」二寨主說道:「也在籠內裝著呢。」勝爺說道:「既然如此,請將豹籠拉出來吧。」
  二寨主吩咐嘍卒:「把豹籠拉出來。」嘍卒答應一聲,忙把豹籠拉至聚義廳前;由西廊而過。
  工夫不見甚大,只聽西跨院咕嚕嚕山響,眾人拉著豹籠,約有二十餘名嘍卒,用鎖練皮條帶在前面拉著,後面二十名嘍卒推著。勝爺同眾英雄觀看,此籠寬有一丈二,長有兩丈有餘,四面籠楞用鐵葉包裹,上邊釘著鐵帽圓釘,籠楞寬厚四寸,見楞見角。您道,此籠如若不包鐵葉,被豹咔嚓咔嚓幾口就給咬斷啦,因為鐵葉包裹,鐵帽釘釘著,咬不動。下面四個木輪,比大車的車輪還大,外面鐵瓦,約有二寸餘厚,走在方磚地上,一個勁的亂響。柵欄門兩扇,開開了是一丈六尺寬。眾嘍卒將豹籠拉在木頭圈內,放在南面,將豹籠轉過籠門朝外,叫人好打豹。此時眾嘍卒將皮繩鎖練摘開,安放停妥,出離了木頭圈,將雙柵欄一閉,然後用木頭上好。二寨主將嘍卒挑選一百餘名,多預備虎叉,將柵欄外邊包圍住,怕那豹由裡頭跑出來,虎叉專能降虎豹。林士佩叫道:「二弟,你到裡面開籠放豹吧。」
  二寨主在一旁佯作未聞,低頭不語。林士佩遂大聲說道:「二弟,你進圈開籠呀!」二寨主遂紅著紫臉面,向林士佩說道:「大寨主兄長,我可不能去放豹,你再派別人去放吧。」林土佩說道:「咱們不開籠放豹,人家鏢行之人怎麼進圈打豹呢?」
  遂即說道:「哪位去到裡面放豹呢?」綠林道眾人聞聽。俱都默默無語。林士佩遂對勝爺笑說道:「勝老明公,多叫您見笑。沒有別的,還得我自去放豹。」林士佩說畢,遂甩大氅,繃一十字英雄絆,伸胳臂動腿,沒有崩弔的地方,一個箭步,就有一丈多遠。一連二個箭步,用那燕子三抄水的工夫,將身縱至在木頭圈的切近。又用一個燕子鑽雲式,嗖,縱至木頭柵欄板牆之上,左手踏住板牆一順身,飄然而下。真是身輕如燕,落地無聲,恰如一團棉花,由高處落下一般;其快少有。您道林士佩為什麼要用蒸子三抄水的工夫呢?這就是同著鏢行的人,說句俗語,就是賣一手給大家看看。林士佩這一縱身形,旁邊眾人一看,個個俱都暗暗佩服林士佩的武藝,惟有諸葛道爺對著勝爺說道:「林寨主可謂少年的英雄也。就這二十幾歲的人,能將功夫練到這樣的純熟,真是天下罕有。除非是童子功,這燕子三抄水,與那燕子鑽雲的功夫,那是絕不能行的。按現在咱們鏢行之人說,除非貧道與三弟你能夠燕子三抄水與那燕子鑽雲工夫,就是弼昆四弟,他都辦不了。無怪乎人言,南七省屬其第一,真英雄也。」道爺說到此處,遂歎了一口氣,說道:「後生可畏。」勝爺也是暗暗稱贊林士佩,對著諸葛道爺誇獎林士佩連連點頭稱是。您道,這燕子三抄水跟燕子鑽雲的功夫,麼非童子功不行呢?皆因為往前縱時,平常有會武術的,他只可一縱,縱到地方,必得兩腿落地。那燕子三抄水往前縱時,頭一縱,縱出一丈多遠;第二縱以腳墊腳,借著腳的勁再縱身形。那燕子鑽雲呢?是直著往空中拔勁,往上起的勁頭,完全在腰上,這宗工夫,非由童子時候學練不可,還得是天生來的骨力。所以林士佩今天當著天下眾英雄,把這宗功夫顯耀顯耀。
  再者,邱銳怎麼不去開豹籠呢?皆因為那豹三天沒喂啦,一開籠門的時候,人是稍微慢一點,那豹要撞出籠來,不用說是吃,一爪就把人要了命啦。紫面判官邱銳是何等奸詐!他那能上這宗當呢?所以他臊得臉通紅,還是不去開籠。且說那林士佩由板牆飄身落下,一個箭步縱到豹籠跟前,右手提豹籠門上的鐵條,左手拉著鐵環,那豹籠的門乃是雞蛋粗的鐵條管著木頭籠門,籠門上鑲著鐵環,用鐵條串者,要是開籠門時,用手將鐵環提起,一手再抽鐵條,那門就不用人開,豹打裡面一撞將門撞開,就跑出來啦。林士佩一手拉著鐵環,一手拔定鐵條,只聽嘩啦一聲響,林士佩趕緊撤步轉身,一個箭步向北縱去,縱至柵欄牆根,仍用燕子鑽雲的功夫,縱至板牆之上,飄然而下,面不更色,氣不湧出。那豹在籠內時,看見人到了跟前。惡狠狠向籠門撞去,林士佩一開籠門,一轉身的時候,就聽籠門嘩啦一聲響。那豹撞出籠外;直奔木頭柵欄而來三此時外面的嘍卒們拿定虎叉白蠟桿子,敲動柵欄,外面要沒有人把守,沒有虎叉震著,那豹就可以打裡面躥出來。皆因一物降一物,虎叉這宗傢伙,是專能降虎豹,虎豹看見它,就不敢前進。這豹在籠圈內用力一打盤,尾巴直抽地,將方磚地抽得叭叭亂響。鏢行之人及眾群雄看著,真是膽破魂飛,毛骨竦然。
  且說林士佩出得圈來,走回西敞廳落座。那邱銳遂對勝爺紅著紫臉面,說道:「勝老明公,豹已經放出來啦,勝老明公請你老人家派人打豹吧。」勝三爺答道:「自然派人。」勝爺遂扭項回頭,對鏢行眾位英雄說道:「此物之猛,甚於猛虎,在深山中百獸懼怕,如要像打鹿的那宗本領,千萬可別進圈。交朋友不盡愚義,對君王不盡愚忠,千萬不可勉強而為,不但白白送了性命,而且滅卻鏢行威風。」勝爺話言未了,東敞廳有一人離座答言,遂叫道:「勝三叔,小姪男願進圈打豹。」
  勝爺舉目觀看,此人原是明清八義鎮九江屠粲得意的門生,雙刀將王玉成。勝爺遂對王玉成說道:「賢姪留神小心。」王玉成點頭答應。此人年紀約有二十餘歲,黃白的臉面,身穿品藍的短靠,青十字絆,勒著英雄帶,背後插雙刀,絳紫挽手,趁著燈籠穗,伏腰來在木頭柵欄圈外。眾嘍卒一閃身,王玉成擰身形,縱上柵欄,左胳臂一挎柵欄板,順身而下。那豹此時正在南面,見人由打北面進圈,豹遂轉身形,直對著雙刀將,前爪繃,後爪蹬,尾巴攪土,好似惡虎撲食勢,直奔雙刀將而來。
  有句俗語,虎跟貓學藝,豹與虎學藝,所以那豹行走跳蹦,亦如猛虎一般。那王玉成年少英雄,武藝精強,素日剛愎用事,哪還將那豹放在心上?豈知道大凡獸類,都有個心眼兒。比如貓拿老鼠的時候,那老鼠在穴門旁站著的時候,那貓見著老鼠,他卻不直奔那老鼠去,那貓必先向老鼠的穴門撲去。那貓一奔老鼠穴門奔去,那老鼠卻無處跑了,然後那貓才再撲至老鼠跟前,用爪抓住呢。所以武術中的名詞,有貓躥、狗閃、兔滾、鷹翻,種種的架勢。比如人要是用棍打狗,一棍打去,看看那棍落在狗身上啦,那狗卻輕輕的一閃,棍必落空了,這就是獸類的天然一宗伶妙的地方。且說那豹用惡虎撲食的勢兒撲來,距離著王玉成有兩丈遠的時候,那王玉成遂亮出雙刀,使了個雙裹花的勢子,護住自己身形。看看那豹來至切近,王玉成一閃身形,那豹遂撲了一個空。那豹這一撲空,噌的一聲,四爪繃住,卻紋絲而不動。那王玉成當時閃開身形,一見那豹四爪繃住,遂就著雙裹花的勢子,一順雙鋒,對著那豹前半身剁去。
  那豹見雙刀齊下,並不躲閃,那豹反倒往前一伏身,前爪緊跟著豎起,王玉成的雙刀尚未刺到,那豹的兩爪已經直奔王玉成的手腕抓來。此獸力量甚大,王玉成見勢不好,趕緊往後倒退兩步,此時豹的雙爪業已將王玉成的雙刀一齊崩出。那豹爪登山掘地,猶如鐵爪一般,人的筋骨皮肉,那能抵得住呢?王玉成當時將雙刀撒手,只聽嗆啷啷一聲響亮,雙刀落地,往後倒退兩步,抹頭要跑。那豹就著勁一口咬去,上嘴叉咬定前胸脯,下嘴叉咬定後胸脯,吼了兩聲,渾身上下的皮毛倒豎,好似那貓兒得著耗子一般,咬定王玉成,遂直奔南邊豹籠跑去。來至豹籠西面,一張口,人落塵埃,抬前爪蹭蹭就是兩爪,將王玉成的鞋襪腿帶底衣扯去,連皮帶骨一齊咬,照定王玉成的下半身吃起來。可惜一位少年英雄,正在血氣方剛之際,死於非命。
  此時勝三爺在柵欄外東敞廳站起身形,看得明明白白。及至那豹將王玉成下半身,一口一口,連皮帶骨嚼的那聲音,柵欄外的嘍卒們及東西兩廳下的眾英雄,看著莫不面帶悲容。惟獨勝三爺,此時心中如同萬把鋼鋒刺在心頭一般,遂急忙撩起英雄氅,掩住自己臉面,不忍觀看。勝爺為什麼對於王玉成之死於非命,卻這種的悲傷呢?原來這王玉成,更比不了趙謙、李勛二位鏢頭,那趙謙、李勛乃本鏢行鏢頭,雖然是死於非命,還是鏢行之人,南北英雄會要是戰敗了,鏢行之人的榮厚,當鏢頭的多少還算有點關係。惟獨這雙刀將王玉成,他並不是十三省總鏢行之人,那王玉成本是由九江去到江蘇拜望朋友,來到十三省總鏢局,順便看望看望鏢行的朋友。當時鏢行中的人遂將王玉成給留在十三省總鏢行裡小住幾天,為的是朋友們在一塊兒盤桓盤桓,那王玉成可就在十三省總鏢局裡住下啦。恰恰南北英雄會,王玉成正趕上,一定要跟著赴南北英雄會,所以當時王玉成之死,勝三爺又是悲痛,又是後悔。悲痛的是武術方學成了的時候,未見日光月光,死於非命;後悔的是南北英雄會正叫王玉成趕上,那時有心不叫他下圈打豹,當著眾人之下,豈不是叫王玉成臉上掛不住嗎?當時王玉成死於非命。日後怎對得起大拜兄鎮九江屠粲?將來見著大拜兄的時候,屠大爺要是問到我勝英幾句,叫我勝英跟屠大爺何言答對?勝三爺想到此處,自己遂暗中說道:「打鹿打豹,連傷三位。我若再請別位,大概也是白白送了性命。」此時那豹在木圈中,吃著雙刀將王玉成,已經由腳上吃磕膝蓋了,只見血水淋淋,染紅了方磚地一大塊。
  勝爺悲痛之際,並不言語,自己主意打定,遂甩大氅,壓魚鱗紫金刀,掂了掂三隻金鏢,甩頭一子,剛要進圈打豹,耳輪中只聽得一聲喊叫:「勝三大伯,打豹不是你老人家的事,殺雞焉用宰牛刀?還是姪男服其勞。」勝爺回頭觀看,原來又是傻小子、金頭虎賈明。勝爺說道:「明兒,此物可實在是厲害。」傻小子答道:「不要緊,您看我師老和尚,教給我高招啦。」傻小子遂抬起一隻腳,給勝爺觀看。原來金頭虎穿的這雙靴子。名叫九環劍靴,專踢金鍾罩、鐵布衫。這種靴子兩幫上,一共有四個鐵環子,當中一個鐵環子,名為九環劍靴。要是與對方動手的時候,雙腳踢出去,那當中鐵環內出來一隻劍,這鐵環與劍可是在靴子裡面暗藏著,人並看不見,如要踢上物件,就是那鐵板,可以踢進去三四分深。所以這宗東西在暗器中最厲害無比,故此金頭虎賈明抬起腿來給勝爺看。勝爺一看傻小子的腳,勝爺可就明白啦,原來賈明穿著九環劍靴呢。勝爺說道:「明兒千萬可要小心。」金頭虎對勝爺又說道:「你老人家放心,不要緊,我如果要打不了那豹,叫豹把我吃了,不是才第二陣嗎?第三陣您再下圈打豹,還不晚呢。再者小的到在圈裡,要是打不了豹,叫豹將我按在地下吃我的時候,我有金鍾罩護身,我拿手把臉面護住了,我就喊和尚師傅、勝三大伯快救小姪男啊!那時節您跟我師傅再去救我,不是還能將我救出來嗎?」勝爺說道:「等到那時豈不就晚了?還是要多留神小心,千萬不可大意了,此物不比他獸,此物善能吃虎,在深山中百獸畏懼。」金頭虎說道:「姪兒知道啦,咱爺們有造化。」金頭虎說罷,這才向楊香五要傢伙,對楊香五說道:「我方才劈了鹿,你說我是碰巧啦。這回我要再打死豹,那就不是碰巧啦。」楊香五也不理他,將那一宇鑌鐵杵遞給了傻小子。金頭虎接過兵器,勒了勒英雄帶,繃了繃獅子絆,伸伸胳臂,踢了踢腿,沒繃弔的地方,金頭虎這才由北面奔柵欄圈而來。他哈巴著羅圈腿,假意的走歪斜啦,來至柵欄切近,對著那保護柵欄圈的嘍卒說道:「小賊們還不閃開!你們不知道金頭虎來了嗎?」那嘍卒們一個個看見賈明,俱各牙根咬碎,恨入骨髓。嘍卒們心中說道:「要不是這個傻東西,怎麼會引起南北英雄會來?這回這小子進圈打豹,好歹叫豹給吃了吧,好給大家解解恨。」
  不言嘍卒們胡思亂想,且說金頭虎賈明,來到柵欄跟前,嘍卒們讓開一條道,金頭虎自說道:「這回可別使過了勁啦。再用過了勁,叫柵欄再要給夾住了,摔到裡面,又給小賊們解了恨招了樂啦。」金頭虎口中叨念著,遂往上一縱身形。這一下子,恰恰又縱過了勁啦,金頭虎心中著急,恐怕柵欄板牆夾住,哪知又來了個外甥打燈籠照舅舅--照舊,又將金頭虎栽到裡面。此時那豹在柵欄里正吃著王玉成呢,已經吃過磕膝蓋了。
  那豹一見金頭虎賈明,由柵欄上跌了下來,那豹對著賈明一齜牙,哼了一聲。金頭虎由地下爬起來,遂對著豹叫道:「啊,豹老二,你還吃人哪?啊,你別吃啦,這回該著你倒運啦。」
  金頭虎嘴裡喊著,哈巴著羅圈腿,奔著那豹往前走。豹在籠後吃著人,見著金頭虎直往前來,遂大吼了兩聲,把王玉成給扔下,四條腿蹬開,尾巴卷地,抽得方磚地叭叭直響,對著金頭虎賈明撞來。金頭虎那有死的王玉成身法快呢?見豹來得非常之猛,想要躲閃,已經來不及啦。那豹此時已經來至金頭虎胸前,噌的一聲響,對著金頭虎胸前就是一爪。皆因為賈明身量矮,那豹一揚爪,正抓在金頭虎胸口上。金頭虎被豹這一抓,外帶著撞勁,金頭虎一仰身,可就栽倒啦。金頭虎栽倒在地,趕緊用手護住了臉面,那豹可就由打金頭虎身上走過去啦。金頭虎翻起身來,自己往胸前一看,說道:「這可真倒運,黑肉皮上又鬧了五條白印。這個東西怎麼這麼大的勁呢?大概這回我賈明許要歸位啦?」不說金頭虎嘴裡亂嘟囔,且說那豹將金頭虎撞倒,由賈明身上踏過去,跑到北面柵欄,外邊的嘍卒虎叉砸得柵欄噹啷啷的響亮,那豹又抹頭往南,轉身又回來,奔金頭虎又是惡虎撲食的撞來。賈明看著豹對著自己撞來,賈明心中道:「頭一下子,將我撞得腦袋直發暈,這一回再要撞上,我可就玩命啦。沒有別的,我就是剩了一招啦,用上就行啦,用不上我就得死在豹的口內。那時節我再喊救人,等到我勝三大爺與和尚師傅進來,大概我就跟王玉成作伴去啦。」您道金頭虎是哪一招呢,原來就是那九環劍靴。這九環劍靴,本是童子功,金頭虎在千佛寺真武頂學習這一招的時候,淨筋斗栽了足有三千六百個。原來這種九環劍靴,往上踢的時候,乃是雙足齊起,完全是腰上的勁兒,雙足踢起來時候,必得指那兒踢那兒,要是踢准了,可就用上啦;如果要踢不准,一下踢了空,自己立時跌倒,豈不叫豹給按倒在地上嗎?所以金頭虎說道,就只一招了。那豹來至賈明近前,金頭虎早就別准了勁兒啦,對著那豹的雙睛,一抬陰陽童子腿,雙足齊舉,奔著雙睛踢去。
  那豹的雙睛正中九環劍靴,豹眼珠帶血流將出來,金頭虎往後倒退兩步,幾乎摔個大仰叉。金頭虎往旁邊又一閃身,那只瞎豹咕咚一聲撞在北面柵欄上。外邊的嘍卒們用虎叉白蠟桿一陣亂打,豹又轉身頭朝南。賈明此時在東邊站著,豹由北往東南瞎著二目跑去,金頭虎悄悄的順著豹尾後一追,追至近前,在豹尾後胯,一伸手抓住黑不黑灰不灰的豹尾,那豹用尾巴一卷,叭的一聲,金頭虎又找了一個樂子,這一尾巴竟將賈明打出足有八九尺遠,跌得傻英雄直喊叫:「好大力量!我的媽呀!錯非是我,要是別人,就這一尾巴,准得去見閻王爺去。我的腦袋還直發暈呢!」此時那豹瞎著二目,疼痛難忍,尾巴不住叭叭的直攪地,方磚亂響,在圈中亦不知東南西北了,一路瞎撞。
  金頭虎又站起身形,追上前去。那豹正在往南跑的時候,金頭虎由豹東邊,左手一捋住豹脖頸上的毛,右腿一抬,縱上豹脊背去。襠口一合勁,那豹一回頭咬他,金頭虎忙鬆了右手,又用左手將那豹右耳朵捋住,右手抽出一字鑌鐵杵。豹頭也回不過來啦,此時賈明的右手,可把一字鑌鐵杵亮出來啦。此時金頭虎可放了心啦,左手抓著豹的耳朵,右手執定鑌鐵杵,兩腿一合勁,金頭虎可就賣開邪啦,遂對著外面喊道:「楊香五,臭豆腐,你們看看,有一個趙公明騎老虎,金頭虎賈明騎豹!
  楊香五小子,這回我又是碰巧了嗎?」金頭虎口中喊著,遂運足了生平的膂力,揚起一字鑌鐵杵,照定那豹的天靈蓋,叭一聲響亮。這一杵下去,那豹的天靈蓋已經砸碎了,金頭虎連著叭叭又是兩杵,那豹疼痛難挨,往前一栽,冷不防將金頭虎由豹身上摔下來了約有七八尺遠。金頭虎趕緊站起身軀,雙手抱定鑌鐵杵,用盡平生的膂力,叭叭一連又是二十幾杵,將豹頭打碎,只見那豹腦漿崩流,血濺一片,豹的四條腿蹬了幾蹬,尾巴攪得方磚地叭叭亂響,吼叫了幾聲,嗚呼哀哉了。
  此時兩廊群雄一陣吶喊道:「梳沖天杵的,力劈梅花鹿,又將豹打死啦!」金頭虎賈明此次在蓮花峪鎮住群雄,到後來賈明打鹿打豹的威名,驚動南北,揚名天下,暫且不表。嘍卒們將柵欄門開開,金頭虎一身的血跡,由柵欄裡哈巴著羅圈腿,走了出來。兩廊下群雄無不喝采:「打豹者又是賈明賈鏢頭也!」
  金頭虎對著西廊下眾群雄說道:「不錯,是我。你們那位不服?咱們比試比試。可有一宗,除去這三位賊頭不行。」方說至此,勝三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還不退回來。」賈明這才退歸東敞廳,對著楊香五說道:「這回也是碰巧啦?打鹿打豹全是碰嗎?」楊香五對著賈明直樂,也不理他,傻小子是洋洋得意,樂得直晃悠沖天杵。
  勝爺遂問林寨主道:「我們兩陣將豹打死,寨主可將高雙青獻出來嗎?」林寨主對著勝爺低頭不語,皆因為當著天下英雄,不好說了不算,林士佩低頭不語,白臉臊得通紅。正在此時,二寨主邱銳憨著紫黑的臉面,站起身軀,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這算不輸不贏。」勝爺聞聽,捋髯冷笑,對邱銳說道:「邱寨主,不是三陣打豹嗎?我們兩陣把豹打死,怎麼叫不輸不贏呢?我勝英不懂人情世態;請您將不輸不贏的理由說與勝某聽聽。」邱銳說道:「我們大寨主,請您原本是英雄會。憑勝老達官一跺腳,天下亂顫,揚名四海,天下皆聞。這是英雄會,並不是走獸會,憑您能同橫骨插心披毛帶掌的走獸賭輸贏嗎?這原本人跟人賭輸贏啊。請問勝老達官,我背後這一宗物件,您可曉得嗎?」勝爺笑道:「那乃是喪門螺絲棍。」
  邱銳說道:「實不相瞞,我大寨主兄長,並不認識高雙青,那高雙青原本與我邱某是盟兄弟。勝老達官,你欲要此人不難,你能贏了我這對兵刃,我們將高雙青獻出來;如贏不了喪門螺絲棍,勝老達官,來者容易,去者難,就怕邱某雙棍下無情。」
  勝爺說道:「邱寨主你不要耀武揚威的,你不是姓勝的對手。」
  邱銳說道:「你不要倚老賣老,拉上線看活。」勝爺叫道:「邱寨主!你喪門螺絲棍不落於地,我不姓勝。」邱銳說著話,抽出雙棍,進步晃棍,對著勝爺就打。勝爺撤步閃開雙棍,邱銳雙棍又對著勝爺華蓋穴點去。勝爺又將身形閃開,雙棍落空。
  復又使了千招玉帶圍腰,直奔勝爺的二肋梢下去。勝爺雙腳點地,縱起足有六尺多高,又一閃身軀,縱出六尺多遠。勝爺對邱銳說道:「二寨主,勝英這是讓你三招,再要動手,我要得罪寨主了。」邱銳說道:「寨主何用你相讓?」說著話,雙棍又奔勝爺二肩頭打來,勝爺魚鱗紫金刀,這才還招。刀棍並舉,勝老者單刀破雙棍,戰至三十餘個回合,雙棍並舉,一點胸前接二肋,勝爺一閃身,順著雙棍用魚鱗紫金刀一剪邱銳雙腕。
  說時遲那時快,魚鱗紫金刀看看要剁在邱銳胳臂肘之上。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邱鈺,旁觀者清,心說二寨主雙手必然斷落。
  看著魚鱗紫金刀離著二寨主胳膊五七寸遠時,只見勝爺一偏刀,魚鱗紫金刀對著邱銳兩個胳膊拍去,只見邱銳胳膊立時凸起一指餘高。二寨主疼痛難忍,急忙一撒手,雙棍落地。勝爺隨手一刀,直奔邱銳頭頂砍去,刀刃已近壯帽。邱銳一看,勝爺的刀已經到了跟前啦,邱銳想要閃躲,也來不及啦。此時邱銳倒想開啦,也顧不得發壞啦,惟有閉目等死而已。哪知勝爺反將魚鱗紫金刀抽回。二寨主一聲吶喊:「勝英我與你誓不兩立!」
  轉身形往南配廳外走到兵刃架子前,那兵刃架子之上擺著十八般大兵刃,二寨主提起一條大白蠟桿子,轉身由南面翻身回來,與勝爺再比較勝敗。勝爺暗想:他乃是此,山二寨主,叫我給破了他的雙棍,臉面上當然不掛,要再找個場面。我看他大桿子招數如何?您道,那大桿子乃百兵之祖,邱銳這一抄起大蠟桿子,拚著命一遞招。邱銳用的是進手招十手:划、拿、崩、扒、壓、批、砸、蓋、挑、紮,對著勝爺一招連著一招。勝爺魚鱗紫金刀上下翻飛,勝爺這口魚鱗紫金刀,恰似寶劍一般,專克白蠟桿子,容賊人使過招數十餘手,那邱銳大桿子又奔勝爺的咽喉點去,勝爺往旁一閃,在大桿子上用力一削,將桿子削去了二尺餘長。那梢桿是細的,削去二尺餘長,就顫不開啦,邱銳一撤身,又一反手奔勝爺挑去,勝爺的刀此時在懷中,懷中抱月的式子,正等邱銳這手哪。那大桿子來到勝爺面前,勝爺一閃身形,向前一進步,用刀對著大桿子砍去,哧的一聲響亮,將桿子又削落地下一尺餘長。賊人又趕緊抽身,此時那白蠟桿子可就成了木棍長短啦,賊人又用潑風十八打莊稼六棍,對著勝爺一棍緊跟著一棍打去,賊人的白蠟桿子,又被勝爺給削成兩截,削得那大桿子剩了二尺餘長。勝爺道:「二寨主算了吧,別不自愛啦。」邱銳聞聽,勃然大怒,遂一抖手,照定勝爺撒手打去。勝爺一閃身軀,用刀背往外一磕,桿子已落塵埃。勝爺又說道:「二寨主算了吧。」勝爺說罷,急往後一退,站在聚義廳明柱前。二寨主抹頭往南走去,勝爺心中以為他是敗陣,向南走去,未及防備,那知賊人反背就是一鏢,直奔勝爺面門打來。勝爺忙一低頭,急用縮項藏頭法,將鴨尾巾絨穿了兩開,就聽嘭的一聲,將明柱打入一寸有餘。這一鏢要打在勝爺的面門上,焉有勝爺的命在呢?當時勝爺大怒說道:「我但得容人且容人。誰容我呀?難道說他們綠林道是人命,我們鏢行之人就不是父精母血嗎?我要不傷邱銳,我對得起死去的三個盟姪趙謙、李勛、王玉成嗎?這個戰場不殺人也鎮不住。」
  勝爺想至此處,遂叫道:「邱銳別走!」勝英進步,背後一刀紮去,賊人往旁一閃。勝爺背後這一刀,本是假的,容邱銳這一閃之際,勝爺再翻手一刀,挾肩帶背,筋骨皮肉,迎鋒而過,外號就叫黃瓜拌大蔥,大斜碴。勝爺緊跟著一坐腰,向圈外一縱身,縱出五七尺遠。抬起腿來,在靴底下急忙擦了擦魚鱗紫金刀,對著西敞廳眾群雄說道:「眾位寨主,我勝英可讓之再三,實不得已而為之,這才傷了二寨主。」此時林士佩心中暗道:「邱二弟,你是擠兑勝英太甚啦,人家讓之再二,再二,你的傢伙落地,就算輸啦。勝英的刀眼看著削了你的雙腕,你就該說幾句場面話退下來,不就算完啦?唉,有句俗語,不能醒悟於機先,徒至痛悔於事後,未了鬧的身首異處。死或輕於鴻毛,生或重於泰山,二弟呀,你死得值嗎?為一個採花賊,竟鬧出了這幾條人命。那採花淫賊來在蓮花峪之時,愚兄欲將他亂刃分屍,你無故僵火。再說人家勝英捉拿採花賊名正言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咱們雖然佔山為寇,難道不講究天理嗎?事到如今,再獻高雙青吧。二弟,愚兄怎對得起你的英靈?欲待不獻高雙青吧,事到如今,勝英豈能善罷甘休?」
  不表林士佩心中難過,暗中埋怨二寨主邱銳,且說那三寨主邱鈺,一見兄長死於魚鱗紫金刀下,不由得無名火起,腦筋繃起多高,一聲喊叫:「嘍卒們,看我的釘釘亮銀狼牙棒!」
  內中有兩個嘍卒將狼牙棒遞過。三寨主甩大氅,繃了繃十字英雄絆,伸伸胳臂,遞遞腿,接過了釘釘亮銀狼牙棒,對著勝爺說道:「勝老者,邱某要與兄長報仇。父兄之仇,不共戴天,天地間有姓勝的,沒有勝邱的;有姓邱的,沒有姓勝的。」勝爺聞聽,哈哈大笑道:「三寨主你可眼見耳聞,我姓勝的這口魚鱗紫金刀?我姓勝的也久慕大寨主林士佩、三寨主你均是當時的英雄。二寨主邱銳,乃是星星跟著月光走,借著二位之光,在南七省略有個名譽。因他不識好歹,倒行逆施,收留淫賊,僵起南北英雄會。今二寨主死於非命者,乃天理難容,非我勝某意狠心毒,我勝英讓二寨主三招之後,才與他略事周旋。動起手來,勝英猶有不忍之心,不願傷害人命,如果要是傷害他,豈容他幾十個回合嗎?雖然容他數十餘個回合,他仍然一味蠻橫,然後勝某以為他敗陣而走,勝某並不追趕,任他逃走,不就算完了嗎?豈知勝英滿腔仁德之心,反倒招出二寨主一鏢來,這一鏢幾乎斷送了勝某之命,竟將鴨尾絨巾,一鏢分為兩開。
  由此看來,勝英無論容讓至何時,二寨主絕不能知足而退,言歸於好,以獻高雙青那淫賊。所以勝某實迫於不得已,才傷他性命。現在天下英雄齊集蓮花峪,不下三百餘位,我勝某如果有一點不夠朋友的地方,大家如指點出來,勝某枉活六十餘年。
  三寨主,咱們無仇無隙,更無嫌怨,你要再思再想,難道說綠林道是人,我們鏢行就不是人嗎?打鹿打豹,三陣賭輸贏,斷送了鏢行三年少的鏢頭,二寨主他竟強詞奪理,在眾人跟前,腆著臉硬說不輸不贏。而且開口傷人,什麼走獸會等等不堪入耳之言。邱三寨主,你乃高明人物,你要三思而後行,以免殺人流血。姓勝的刀快不傷好人,忠臣孝子,人人所敬。姓勝的此來,為的是會一會天下群雄,多認識朋友,不是為殺人來的。
  為的是與那貞節烈婦報仇,為的是給本門除去敗壞門風的淫賊,為的是給綠林道除去害群之馬。三寨主如抬愛勝某,釘釘亮銀狼牙棒請向勝某致命之處來打,一棒傷了勝某之命,那是勝某學藝不到,經師不高英雄難免刀下死,大將難免陣前亡。可有一宗,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蒼天有眼,絕不護佑作惡之人。
  想我勝英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自出世以來,保護的是九烈三貞,忠臣義士,不欺孤不凌寡,走遍天下,順天理,近人情,不分親疏遠近,惡者誅,強者殺,替天行道,保護孤寡,不敢說是濟困扶危,大概三寨主你也有個耳聞。明清八義,替天行道,我八弟與勝英情同手足,只為殺了贓官之後,我八弟年輕不知好歹,那贓官之妾苦苦哀求,我八弟一時將事作錯,收之為妾。此人乃是贓官之妾,苦苦哀求,願欲與我八弟結為夫婦,我二弟邱璉將此事報告於我,我想明清八義,海誓山盟,共同成其義舉,半路途中出了這宗敗壞門風之舉,未曾正已,焉能正人?我竟將我八弟送命於金鏢之下。此事量寨主必有所聞,我勝英絕非虛語。識時務者為俊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三寨主當此英年,奮發有日,耀祖光宗亦人也,罵名千載亦人也。三寨主如能容納勝英之言,還是不動手為是。
  從此回歸故里,合家團聚,得享人生之樂。佔山為寇,殺人流血,豈能得好下場哉?邱銳二寨主之死,乃是背天理,逆人情,死有餘辜。雖為同胞手足,而賢者愚者不一,一母生九子,子子各別。雖然俗語,大有深意。不是勝某饒舌,勝某看三寨主你面帶忠厚,一團和氣,不像令兄面帶奸詐,口是心非,魚鱗紫金刀實不欲傷二寨主耳。」勝爺對三寨主邱鈺說話時,東西兩敞廳下綠林道及鏢行之人,真是鴉雀無聲,俯首敬聽。有那秉性忠厚的綠林道之人,交頭接耳,俱說二寨主自尋死路,勝老達官讓之再三,二寨主不知自愛,人家愈讓他,他反用暗器傷人家,真是不怨勝老達官,二寨主太反覆無常了。有句俗語:理字誰也抬不過去。哪一行中都有好人,身為盜寇的也有的是好人,勝三爺與二寨主邱銳動手的時候,眾目之下,全是武術家,人家都看得明白,這就叫道路不平眾人鏟。
  不言眾人交頭接耳,且說三寨主邱鈺對著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您是忠厚長者,我邱鈺心中也沒壘著壞。我兄長與高雙青是八拜之交,來到小山保護是應當的。您一者清理門戶,二者是給被強姦含冤的婦女報仇,各有各人的志向。我兄長也不是應該死的,總而言之,怨他學藝不高,經師不到。父兄之仇絕無不報之理。勝老達官,你的魚鱗紫金刀,二隻金鏢,甩頭一子,如要動起手來的時候,不向邱某要害打來,邱某絕不知情。你說你的刀不過點到而已,那是以嘴壓人,邱某盼望你向要命之處下手,你才是邱某的知己。邱某為兄報仇,雖然死於你手,邱某死得名正言順。邱某的釘釘亮銀狼牙棒,就知道報的是父兄之仇,邱某絕不會伶牙俐齒,以大言欺人。」邱鈺說著話,晃起手中的兵器,向前照定勝三爺打去。勝爺一連又讓過三招,邱鈺遂大聲叫說:「勝老者,你為何不亮樂器?你亮出兵器,能將你三寨主傷害了,那才算英雄呢!」勝爺說道:「三寨主你有所不知,勝某每與賓朋動手,向來先讓三招。」
  三寨主仍是一棒緊跟著一棒,勝爺閃轉騰挪,身輕如羽,落地無聲。三寨主恨不得一下結果了勝爺性命,上下翻飛,刻不容緩。勝爺讓過三招之後,抽出魚鱗紫金刀,這才急架相還。這個釘釘亮銀狼牙棒這宗兵刃,是專克單刀、花槍、蠟桿子、撓鉤套鎖,要動手的時候,對方的兵刃要是碰在釘釘亮銀狼牙棒上,准得磕出去無疑。勝爺的刀,一邊動著手,一邊還得留著神,別說是輸了招術,要是叫棒給磕在刀上,這一世的英名,就算完啦。那三寨主的棒法,還真是精妙絕倫,邱鈺與勝爺戰至四十餘個回合,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只有虛剁虛砍,並未用那進手招法。勝爺在與三寨主動手的時候,一看三寨主這對釘釘亮銀狼牙棒,還真是神出鬼沒,世所罕有。勝爺有一宗毛病,要是遇見武藝精強的,不但不傷他,還有一種憐愛的心腸,必要用那武術叫他口服心服,這就是勝爺以道德服人的地方,所以成為一代的偉人,留芳於後世。閒言少敘,那邱鈺豁出死命的一棒緊跟著一棒,已經與勝爺戰至四十餘個回合,勝爺心中暗忖,這對狼牙棒愈戰愈勇,年少的英雄氣力又壯,我既不欲傷他性命,與他戰長了豈不叫天下英雄恥笑?況且魚鱗紫金刀與棒對戰,難以進招,我何不以暗器教訓教訓他?勝爺想到這裡,魚鱗紫金刀虛晃一刀,假意敗走,跳出圈外,遂說道:「三寨主真乃絕藝也!勝某年邁蒼老,不是高明的對手。」勝爺走出二十餘步,三寨主看看趕到,手起棒落,奔勝爺後頂梁打去。只聽澎的一聲響,紅光崩現,鮮血淋漓,不知勝老者性命如何。原來勝爺乃是佯輸詐敗,三寨主舉定雙棒奔勝爺後頂梁打去,勝爺耳輪中聽得金鋒聲響,那三寨主已經身臨勝老者切近,勝三爺反臂說聲:「著!」鏢奔邱鈺面門。三寨主邱鈺見鏢奔面門時,急將雙棒一並,閉住臉面,一閃上身。誰知勝老者掏出鏢來,照定三寨主面門說打時,本是虛晃一鏢,待三寨主用棒一避臉面一閃身的時候,勝爺的鏢卻奔三寨主邱鈺右腿打去。三寨主右腿中了勝爺一鏢,將身軀倒退幾步,亮銀棒一點地,大腿一繃勁兒,那鏢已經落於塵埃。勝三爺當時對著邱鈺控背躬身道:「三寨主,多有得罪!俺勝英垂暮之年,眼力不佳,一時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望寨主海涵。」三寨主邱鈺聞聽勝爺之言,臊得面紅過耳,抱拳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我心中明白,您高抬貴手,不傷邱某性命,感激之至了。老達官真乃高明也。」勝爺說道:「三寨主,勝英承讓啦。」
  邱鈺翻身直奔西敞廳,對著林士佩說道:「林寨主大兄長,我弟兄自蓮花峪團聚已來,如手如足,萬想不到半途遭此兇惡。我兄今者已死,小弟也看透了,綠林道上,終久難得好下場也。弟願回歸故土,務農為本,莊農買賣以了餘生。非是小弟情薄,半途而廢,拋卻大兄長他去,皆因藝淺無能,兄仇不能報,有何臉面立於此山?昔者我弟兄在此蓮花峪,小弟以為我弟兄之本領,可以橫行天下,無所畏懼,不料一會高明,始知螢蟲之火,不及皓月之光。不是小弟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勝老達官今日這鏢暗中留情,要奔小弟要害打來,已經無小弟命在。小弟此時不過苟活人世而已,復有何面目再與人家爭上下呢?」
  三寨主邱鈺又叫聲:「嘍卒們!」嘍卒們答應了一聲:「有!三寨主有何吩咐?」邱鈺說道:「將你家二寨主之屍體,趕緊用鐵篦子架起,用火燒之成灰,裝在瓷壇之內,用紅布蒙口。速速辦理去吧。」那嘍卒們五七人,七手八腳,將二寨主之屍體抬往後山而去,燃起火來。不大工夫,已經燒成灰燼。三寨主對林士佩將話說完,又對著眾嘍卒們抱拳說道:「青山不改,綠水常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邱某無能,從此回歸揚州邱家堡去了。」又對著勝爺控背躬身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這一鏢,不傷邱某之命,指教邱某成人,年高德厚,不愧俠肝義膽。」說罷,轉身形直奔後山而去。此時嘍卒們已將二寨主屍體收拾完畢,交與三寨主邱鈺。邱鈺將二寨主屍體背好,從此回歸故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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