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五節

  金頭虎掌中的鑌鐵杵上繃下砸,只見嘍卒的雙手帶碰著就飛,挨著就拋。皆因賈朋力量過大,鑌鐵杵分量又重,又有金鍾罩護體,專打三角毛、四門斗的二把刀把勢,工夫不大,將那三十餘名把守頭道山口的嘍卒,打了個五零四散,頭破血出。此事本不大要緊,可從此以後,可就給勝三爺惹下塌天大禍,暫且不提。單表金頭虎賈明,打完了嘍卒,自己一晃沖天杵小辮,遂說道:「嘿,看看咱們有多大能耐。」
  不言賈明大鬧頭道山口,打傷嘍卒,單說採花賊高雙青,進了二道山口,又有二十餘名長箭手,大家一看淫賊背後插刀,未穿長大衣服,嘍卒將淫賊攔住,叫道:「慢走,你是找誰的?」惡淫賊抱拳說道:「辛苦眾位,我找二寨主的。」嘍卒又問道:「有官人追下來沒有?」賊人答道:「沒有。」又問道:「二寨主與你是親戚,還是朋友呢?」高雙青答道:「我們乃是結義兄弟,我前來有事相求。」眾嘍卒聽罷,遂將他放進了二道山口。賊人又到三道寨柵欄門,有一老者,同著十數個年輕之人,把守寨子門。老者一見淫賊,迎頭攔住問道:「你找誰呀?」高雙青說道:「我與二寨主邱銳邱二爺,八拜結交,我有一事相求。」老者說道:「我們本山寨主立的規矩,有人命案,有官人追著,不穿長大衣服,不要進山。」賊人說道:「一概皆無。在下因為好事,與他人打了個小吵子,前來拜求二寨主給我了結。」老嘍卒老成練達,一看賊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又是一身短衣服,並且面帶驚恐之色,遂又問道:「你貴姓啊?」賊人說道:「我姓高,草字雙青。」老者又問道:「除去二寨主之外,你還認識別位嗎?」賊人說道:「一概不認識。」老者本是精明強幹之人,說道:「請你候一候吧,我給你回稟一聲。我們二寨主好遊山逛景,彩獵行圍,不定在大廳不在大廳,如其不在山內,你就另投別處去吧。」老嘍卒原本是一個托辭,原來二寨主在山裡呢,如果二寨主要是不見;好打發他走了。那老卒遂叫道:「眾弟兄們,你們陪著這位高寨主。」其實暗著是把他看上啦。老者說罷此話,遂半開柵欄門,過了前寨奔聚義廳。
  此時三位寨主俱在大廳之上,三張金交椅,大寨主林士佩,坐在正中,左有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銳,右有三寨主八臂玉面小哪咤邱鈺,三位寨主俱在當場。老嘍卒單腿打千兒報導:「回稟三位寨主爺得知,三道山口柵欄門外來了一人,自稱姓高,名叫雙青,拜見二寨主爺,給他了結是非。我看他短打,身上獅子絆英雄帶,背插單刀一白,有些狼狽不堪之狀,我怕二寨主為難,我同他支吾幾句。二寨主爺如若見他,如當迎請他;如其不見,就說不在山內。」大寨主林士佩聽到這裡,未等二寨主答言,遂先問道:「二弟,你有個姓高的朋友嗎?」二寨主答道:「倒是有這麼一個朋友。」大寨主問道:「此人如何?」
  邱銳說道:「此人好品貌,好能耐,好門戶。他乃是俠義莊邱老教師之門徒,又是義子,慣使三隻金鏢,一口單刀,武藝超群。尚且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上三門勝英門中之人。」
  大寨主說道:「二弟,你素常間耳軟心活,交朋友不識人。人生在世,何在人的品貌與門戶?俗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由打春正月間,俠義莊飛龍鎮有綠林道傳說,出了因奸不允、刀殺人命兩案。我有心率領十位八位寨主,在俠義莊飛龍鎮在那方前後左右之處,訪查此案何人所作。要踩探明白,把因奸不允刀殺人命之賊拿住,亂刃分屍,一來給百姓除害,二則省得綠林道的英雄跟他受驚。你出去要問一問他,如其有人命之事,你往愚兄身上推說,概不存留。要是好朋友,有什麼是非,你我弟兄出頭了結,為朋友份所當然。我要有無知的朋友,如若不見時,也往二位賢弟身上推托。如是好朋友,不生壞品行之事,問明來歷時,必當請進大寨。」
  二寨主聽罷,遂站起身軀,老嘍卒跟隨;出離聚義廳,走過前寨,來到柵欄門之內。寨門早開,一看高雙青實在是狼狽景象,叫道:「高賢弟,怎麼落得這樣的景況呢?」吩咐嘍卒趕緊大開柵欄門。此時惡淫賊看見二寨主,如同見了親人一般,急忙向前請安歎道:「唉,盟兄,提起小弟之事,實在一言難盡。」淫賊便妄造黑白,將勝英怎樣破了二郎山,自己怎樣黑夜逃出來的話,從頭至尾胡說了一遍。遂又叫道:「兄長,小至今實無立足之地,望求二哥設法救我。」二寨主問道:「賢弟何事,當面請講。」惡淫賊見問,不由得雙眉緊皺,二目亂轉,心中暗想,若將採花殺命之事說出,怎對朋友言講?遂平地起孤丁,無中生有,便扯個大謊說道:「二哥,你不知我在二郎山結拜三位弟兄嗎?」邱銳說道:「我知道,咱們不是聯盟嗎?不是大爺賽存孝於塵埃,二爺玉面小羅成銀槍將劉智,你們弟兄三位嗎?」惡淫賊說道:「對對。只因前五七天,我弟兄三人客所飲酒,忽然聽見山口外喊鏢,喊得字眼甚狂,我大拜兄於塵埃本是粗魯之人,遂說道:『三弟,你聽此鏢喊得有多狂,你敢劫此鏢嗎?』小弟那時節多貪了幾杯水酒,我遂答道:小弟敢劫。遂帶了三十餘名嘍卒,在山口外可就把鏢擋住。原來是十二個騾馱子,俱馱的是綢緞白銀箱子。那保鏢之人,見了小弟道字號,他說道:『我乃是十三省總鏢局之鏢,我乃黃三太,老勝英的門徒是也。』我二人答話之間,言語之中,可就僵了火啦,彼此亮傢伙動手。小弟把黃三太踹了兩個筋斗,黃三太敗走,十二個騾馱子,我留下兩個。誰知三太連夜趕奔十三省總鏢局,把老勝英找來。勝英在二郎山口對山大罵,罵畢,然後四霸天四位寨主出頭了結,說道:『我們這個朋友原是初至山寨,酒後無德,誤將老明公鏢銀與貨物綢緞留下。未敢動了一點,願將原物交還。』勝英說道:『此事不成,你們污厚了我的名譽啦。』四位寨主說道:『叫我那劫鏢朋友磕頭賠禮。』勝英還是不應允,四位寨主又苦苦哀求:『要不然,叫劫鏢之人,在你十三省總鏢局跪門賠不是。』勝英仍說:『不成,我非將劫鏢之人結果性命不可。』四位寨主見此事不能了結,可就與勝英僵了火啦,彼此用武力對待。老勝英刀法武藝實在絕倫,竟將四位寨主打得死的死,傷的傷,二郎山被勝英掃平。所以小弟連夜投奔二哥之處,望求兄長搭救小弟才是。」二寨主邱銳聽了惡賊這片謊話,暗中思想,遂與惡賊說道:「此處不是講話之處,隨愚兄到聚義廳再說。」二寨主同著淫賊走過前寨,趕奔聚義廳。惡淫賊一看,兩廊下英雄也有一百餘位。惡淫賊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遂抱腕當胸,說道:「眾位哥們辛苦辛苦。」綠林道群雄一看他身穿短靠,背後插刀,滿身衣服上皆有花活,白也不白,藍也不藍,眾群雄暗中談論:「此人穿衣服滿帶藍蝴蝶,二寨主還有說不明的事嗎?」
  內中就有說閒話之人,說道:「咱們跟他姊妹論羞吧,你們看,簡直是大姐姐打扮麼。」高雙青掩耳盜鈴,心中說道:「唉,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二寨主邱銳將賊人陪到大寨主跟前,遂說道:「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大兄長震八方林士佩。」又對大寨主說道:「兄長,這是我拜弟高雙青。」惡淫賊提起腰圍子,趕緊跪在下面,說道:「大寨主開天地之恩,救我的性命,我給寨主牽馬搬鐙,報效犬馬之勞。」林寨主遂問道:「足下因何墜落得這景況?」高雙青又拿蒙混二寨主的那套謊話,來蒙大寨主林士佩,遂說道:「唉,提起此事,一言難盡。我在二郎山吃酒帶醉,劫了勝英的徒弟一隻鏢,十二個騾馱子留下兩個。黃三太敗走,連夜奔那十三省總鏢局,將勝英搬來,來到二郎山,破口大罵。韓天祺、韓天魁、秦天祥、柳天真四位寨主出頭了結,對勝英言道:『這位姓高的初到山寨,因酒貪杯,酒後無德,雖然劫了兩個騾馱子,綢緞絲毫未動,原物交還,閣下看在我弟兄面上,叫他認罪賠禮,從此了結就是了。』勝英說道:『不行,若是劫了我的鏢,那就是污辱我的名譽。』四位寨主說道:『若不然將劫鏢的本人當時叫出,同著大眾給你磕頭賠禮?』勝英還是不應。四位寨主又說:『叫他到你的十三省總鏢局跪門!』勝英說道:『那也不行,不論何人劫鏢,我非要他性命不可。』四寨主見此事未能了成,因此將火激起,兩下遂以武力對待。勝英魚鱗紫金刀,三隻金鏢,甩頭一子,藝業絕倫,四霸天四位寨主死的死,傷的傷。勝英掃平二郎山,我由地道逃走,勝英派人追趕,至死也不放。我聽說大寨主名傳南七省。求你老人家,看在我二哥面上,搭救我的性命,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寨主林士佩察顏觀色,看賊人說話之時,只見二眸子亂轉,並無精神,滿臉的凶氣。英雄聽罷,不覺一笑,說道:「你說這些言語,大約有點不實吧?我久聞勝老者乃是一個捨命交友,屈己從人的人。你吃酒帶醉,劫他兩個騾馱子,原物交還,又由二郎山四位寨主了結。勝英已把四位寨主傷的傷,死的死,難道說,還要吃了事人之肉嗎?息事罷辭,乃是君子,絕不能傷了事人的性命。你說此話不實。我看你十八九歲,正在少年,美色人人所愛,像那好樂之人,必得煙花柳巷,用那銀錢取樂。你我皆是高來高去,有那飛簷走壁的能為;如看見美女少婦,無論州城府縣,莊村鎮店,到了晚間進到那婦女屋中,追歡取樂,臨行之時,打開箱櫃,將那細軟金銀綢緞衣服,任意而取,豈不美哉?我比足下你大幾歲,這等便宜樂事,我也斷不了的。財色君子一齊所愛,你要真有此事,實話對我說明,我好想主意,搭救於你,你別拿我當冤家。勝老者對此事二貫視為髒事,他說是萬惡淫為首,你要是誠心求救,可吐露實情。」惡淫賊聞聽此話,心中突突亂跳,因為正說在毛病上。淫賊暗想:寨主也好此樂,大約我辦的那件事,他也不能憎惡。你道,這淫賊殺死的守節婦女,屈死冤魂,纏繞於他,惡淫賊素日的靈機巧辯,已然嚇忘了。俗語說,心中有病,就怕冷言敲。惡淫賊思索,刀殺人命之事不可言,說道:「大寨主明鑒,在下前幾天,多貪幾杯水酒,路過周家屯,遇見一個姑娘,坐著四人小轎,轎簾未掛。我一看此女子姿容貌美,便隨在轎子後面,跟進村內,來至大門道內,看見丫環婆子,攙扶著小姐進了內宅去啦。那時節引動了我七魄三魂,我在他家影壁牆上畫下暗記,原本是座北的大門,路南的八字影壁。我等到三更天,暗進下週宅內院,去到繡樓之上,撥門撬戶,夜入姑娘寢室,追求歡樂?姑娘至意不從,我實出無奈,亮刀威嚇,小姐仍然不從。正在威嚇之時,老勝英與那飛龍鎮紳董丁桂芳在樓窗外叫喚於我,我們兩下動手,我不是勝英的敵手。我敗走之時,那老勝英後面追趕,我逃回俠義莊,老勝英追到俠義莊。我師傅、義父入地崑崙邱璉,也懼怕老兒勝英三分,不能護救於我,反倒幫助勝英拿我。我實無立足之地,又逃到二郎山,勝英又率領人追至二郎山,將四霸天殺得傷的傷,死的死,掃平二郎寨。我由地道內逃遁,到此已無棲身之地,因此逃奔你這峻嶺高峰。久聞寨主英名,望求寨主念那綠林道的義氣,搭救我之性命,永生不忘大恩大德。」林士佩聞聽,面沉似水,用手拍桌案,冷笑一聲,說道:「你有周家屯一案,再有人命重案,也是被你所殺。那勝老者乃是替天行道,除惡安良。像你採花姦淫良家之婦女,人人痛恨,所以萬惡淫為首。我要早知你有此惡事,不用勝老者由江蘇遠來,我帶領幾十位林道的朋友,將你圈住,亂刃分屍,給綠林道除害,免得良家婦女被你姦淫殺戮。」叫道:「眾位寨主,亮傢伙,將這萬惡的淫賊,亂刃分屍。」又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大寨主話言未了,眾群雄各甩大氅,猶如蝴蝶亂舞一般,一個個亮出兵刃,約有百十餘位綠林之人,將高雙青團團圍住。賊人思索,我前來求救,不但不救,反要殺害於我。
  別看百十餘人,如若單打獨鬥,不准有幾個比我藝業高的。我要死在蓮花峪,可不如死在俠義莊,我義父他必將好好成殮。
  到此時我不能瞑目受死,我也身帶著兵刃啦,我也能剁幾個。
  心中想定,遂一回手,將刀抽出。
  正在此時,只聽有一人叫喊:「眾寨主刀下留人!」原來國有國治,如若大臣謗君,當今萬歲大怒,旨下推出午門斬首,有眾大臣,或是一位大臣,叫道」刀下留人」,則此謗君之臣即不能斬。說話的臣宰,當時啟奏萬歲,說是此人忠君愛國,直言無隱,君有過,臣當善諫,父有過,子當婉勸,請萬歲開恩寬宥。萬歲如若息怒,下旨放還;那天子如若盛怒不息,必須再下旨處斬。又大帥用兵,如戰將犯了軍規,大帥一怒,推出斬首,把他推出之後,有眾戰將說聲刀下留人,此時即不能殺,候眾將懇求,說道:「大帥,此人南征北戰,東殺西伐,實有功於國家,他乃一時冒昧,求元帥寬恕。元帥息怒,下令放還;元帥如怒氣不息,必得二次下令,方能處決。這山亦有山規,若有人喊」刀下留人」,亦不能殺。況二寨主乃一人之下,千人之上,見大寨主要亂刃分高雙青之屍,遂喊道:「刀下留人!」眾人聞聽,遂止住刀槍。二寨主分開眾人,來至人群當中,正看高雙青伸手壓刀,二寨主用右手一推他,低聲說道:「別亮傢伙。」這才又轉身出來分開眾人包圍高雙青之處,控背躬身叫道:「寨主兄長暫息雷霆之怒。高雙青前來求救,如不救他,讓他向別處逃命去,何必殺他呢?」大寨主說道:「他既有周家屯一案,則別處所殺之少婦長女,別無他人。萬惡淫為首,可殺不可留。誰家無有少婦長女?姦淫已畢,亮刀而殺,斷不能留此人。二弟不要多言,我意已決。」二寨主邱銳聞聽,冷笑兩聲,說道:「兄長,你老人家不敢不殺他,勝英拿我們綠林英雄看如草芥,你老人家如不殺他,乃是懼怕勝英找上山來。把他殺了,等到勝英找來,推個乾乾淨淨,你是懼怕勝英啊!」大寨主聞聽,冷笑道:「勝英保鏢,愚兄佔山,兩無瓜葛,我怕他何來?如若是勝老者來到蓮花峪,他講情說理,說他們門戶之中出了這下賤之事,採花殺命,污辱他,拜求咱們門戶的把傷天害理之人賞給他,他好整理門戶。那時節愚兄也是得給他,那時節我若不給他,叫我跟勝英說什麼?難道我是愛採花賊嗎?不如此時將採花賊殺了,倒叫勝英重視咱們。皆因萬惡淫為首,人人得而殺之。」二寨主聽罷,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遂說道:「那勝英以仁義言語對待咱們,咱們當然把高雙青獻出。此時咱將高雙青殺完啦,勝英他來到時,若是以強壓弱,他說咱們如不獻出高雙青,他必掃平山寨。其實是把高雙青殺啦,他反以為咱是懼怕他,豈不是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大寨主聞聽,冷笑道:「賢弟,你乃糊塗人也。勝老者,乃是長者,敬老憐貧,作事大仁大義,如見街上乞丐討飯之人,他尚且尊敬,慢說是你我弟兄。」二寨主說道:「他要以強壓弱,不講情理,你我弟兄倒是怎樣辦理呢?」大寨主道:「他要以強壓弱,不講情理,小視你我,我跟他誓不兩立。」二寨主說道:「兄長,叫高雙青多活兩天,等勝英來到之時,咱們看他是怎樣的情形,好是不好呢?」大寨主聽罷,說道:「也好。」遂吩咐把高雙青兵刃暗器,一律搜了,用毛練大鎖鎖套脖頸,將他鎖住。派五位藝業高強的,將高雙青押送後寨。你道,哪五位呢?就是那張強、李勇、王智、徐忠、卞祥。大寨主說道:「如若高雙青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官司,你們五位替他打去。」五位寨主說道:「高雙青如要逃走,有多少人命案件,我們五個人投案打官司。」惡淫賊當時可闊啦,五位跟班的伺候著,如若更衣出恭,或睡覺時,一個人捋著毛練鎖,四個人跟著。
  剛把賊人拉下去,忽然聽外面一陣大亂,只見嘍卒前來報導:「寨主爺,可了不得啦!」後頭緊跟著又跑進二十餘人,內有一人,滿臉飛花,血人一般,四個人攙架。大寨主一看,俱是把守頭道山口的嘍卒,頭破血出者不少。大寨主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呀?」嘍卒說:「忽然間有一人,手中掌著明亮亮的兵刃,直往山口裡闖。我們向前阻攔於他,問他找誰,此人滿嘴不說人話。大寨主爺,我們有事不能不稟報,無事不敢亂傳。他管我們叫小賊,說寨主爺是大賊,要把那穿白衣服之賊獻出,要寨主爺給他磕三個頭,叫他三聲金頭虎爺爺。如其不然,他要殺進寨來,雞犬不留。我們一攔他,他亮出一把鑌鐵杵,先將頭目沈匡打傷,後又打傷我們。我們擋他不住,因此稟報。」紫面判官邱銳二寨主聽罷,在旁邊冷笑道:「兄長,勝英拿我弟兄掛在心上嗎?官面辦案,大清國的國法,一人作罪一人當,為兄長的犯明伙,不與弟有關,兒子明伙,不與天倫相干。勝英拿你我弟兄不當人,兄長此事怎樣辦理?」
  正在此時,嘍卒頭目沈匡說道:「寨主爺,老寨主在世,我即在此山侍奉。現在寨主為此山之領袖,前後二三十年,寨主爺沒有責備過我。現如今小人傷勢甚重,我心裡發慌。小人死後,寨主爺多照管我那六十三歲老母,三十二歲結髮之妻,四五歲懷抱之幼子,小人死於泉下,當感盛情。」說著話,往後一仰身,昏死過去。二寨主邱銳在一旁冷笑,說道:「兄長,這樣你看可憐不可憐?」大寨主正在怒氣未息,說道:「眾位英雄,誰敢在我蓮花峪辱山大罵,傷了頭目寨主?大約非是軟弱之輩。
  若在山口我們甘拜下風,反叫他人恥笑。二弟你帶上喪門螺絲棍,三隻紫金鏢;三弟你帶上亮銀釘釘狼牙棒,三隻亮銀鏢。」
  遂又叫嘍卒:「看過我的兵刃暗器,十二顆鏢槍,三隻點穴鐝。」原來這三隻點穴鐝專打金鍾罩,能破鐵布衫,又預備了陰陽二劍。三位寨主,紮綁停妥,帶上兵刃暗器,一不許鍾響號鳴,二不用喧嘩喊叫。
  三位寨主出離聚義廳,越過前寨,過了頭道寨子門,來到了二道山口,見嘍卒們在那裡,向著那人張弓扣箭,堵住二道山口。皆因為傻英雄打進頭道山口,到二道山口,長箭手用箭堵住,不能前進。傻英雄正在那胡言亂語,說道:「小子們閃開,我進山拿賊!」二道山口嘍卒頭目謝士奎說道:「你候一候,我家寨主必然來見你。你這樣無情無理,必有一個樂兒。」
  賈明說道:「我本來找樂來了。」嘍卒說道:「你往前進,我們就放箭。」傻小子賈明說道:「我不往前進,淨等你們賊頭。」正在此時,大寨主林士佩來到長箭手背後一看長箭手們,一個個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弓已拉滿。大寨主痰嗽一聲道:「你等撤去長箭。」嘍卒回頭一看,見三位寨主均已到來。傻小子問大寨主:「你是何人,老爺棍下不死無名之輩。」
  大寨主說:「本寨主姓林,草字士佩,號稱震八方。」傻小子道:「什麼?你叫震八方?震九方我也不管。我要抽你嘴巴子。」英雄聞聽大怒,甩去大氅,套挽手,壓劍把,亮陰陽雙劍。賈明有性命之憂。
  二寨主在旁說道:「兄長且慢,你等那勝英來到時,動手不遲。看此人才不壓眾,貌不驚人,不知道那兒的這麼一個傻小子。殺雞焉用宰牛刀。」二寨主說罷,甩大氅,亮出喪門螺絲棍,對著金頭虎道:「傻小子,報上名來,你家寨主棍下不死無名之鬼。」賈明見問,遂答道:「你不認識我嗎?」二寨主道:「我不認識你。」賈明說道:「我們家裡都認識我。」
  二寨主道:「你們家要不認的,你還活個什麼勁呢?」金頭虎說道:「你且聽來:高山點燈頭明亮,大海栽花根底清。鞋幫破了底兒正。我老師千佛山真武頂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你是二寨主哇?咱爸爸明清八義排行在七,人稱鑽雲太保。子不言父名,我有個弟弟,叫花驢賈亮,你怕不怕,小子?」二寨主說道:「這些個我沒聽說過。」金頭虎對二寨主說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二寨主答道:「我乃是蓮花峪二寨主紫面判官邱銳是也。」金頭虎說道:「原來你叫判官哪,我也有個外號,人稱閻王爺,閒著沒事專打判官。」二寨主一聽,傻小子罵人,心中大怒,亮出螺絲棍,棍打悠身式,雙根插花蓋頂。
  你道,此件兵刃非少林寺沒有,棍似鴨卵粗,三尺來長,外有螺絲拐子,六寸長。金頭虎一看,心中說道:「這個棍是竹子的,鐵棍哪能那麼粗呢?我拿鑌鐵杵給他崩劈了。」此時二寨主之棍照定賈明迎頭打去。賈明的意思,拿杵一橫,碰在竹子棍上,一定給人家崩劈了。傻小子這一崩,只聽噹啷啷一聲響亮,只見火星四處亂飛。賈明往後一閃,說了聲:「啊?好傢伙,原來是鐵的呀!」金頭虎乃是十餘年的苦功,跟那弼昆長老所學,有三十六手進手的招法,極其高明,三十六手招數使完了,他就算老太太熬粥,混攪一回。自可用三十六手好招法,急架相還。一杵破雙棍。戰了十數餘個回合,大寨主林士佩在邊觀看,不由得心中大怒,遂叫道:「二弟,這樣其貌不揚之人,十數餘個回合尚且你還不能贏他。」怒著氣說道:「二弟,你退下來,待愚兄拿他。」賈明一聽:我要乾,這還不中用嗎?
  我還要招架不住呢。二寨主虛晃兩棍,急速閃開。
  大寨主將要動力,三寨主說道:「兄長且慢,我二哥使螺絲棍滴溜圓,此人使的一字杵,三尖兩刃,各不相剋。待小弟拿他!」那三寨主手使一對釘釘亮銀狼牙棒。此兵器一尺兩寸的棒頭,一尺四寸長的亮銀把;棒頭有茶碗口粗細,把有雞卵粗細;棒頭上三趟狼牙釘,一寸餘長,一趟釘的是六個。此兵器專克單刀、花槍、寶劍、鏈子錘、鏈子槍。這幾種兵器,要是撞上,那算是甘拜下風,此兵器出手很重。閒言少敘。三寨主向前,用左手棒一晃,趕奔賈明的頂梁打來;賈明心中暗想:此人的兵器大約是跟唱戲的借來的,是個木頭棒,唱棒打無情郎用的那根棒。金頭虎正在思想之際,眼見棒已到了面門。金頭虎一看,說聲:「不好!」急忙用杵對著三寨主左手之棒一舉,只見一道火光,耳輪中就聽倉啷啷亂響。此時三寨主右手之棒,已經打在賈明的右肩頭之上。這下子不要緊,把金頭虎衣服劃破,黑肉上划了一道白痕。皆因金頭虎是金鍾罩護身,一身的橫練,如其不然,這一棒傻小子可就完了。金頭虎遂大聲喊道:「小子,我的衣裳可壞啦!這要是沒有金鍾罩,我這膀子不就給卸下去啦?我可留神吧,原來這小子的兵器是鐵的,不是木頭的。」金頭虎說罷,遂用三十六手進手招。橫攔豎架,上崩下砸,護住了自己的身體,又跟三寨主戰了十餘個回合。
  大寨主在一旁,一聲喊叫:「三弟,你也是無用之人哪!退下來,待愚兄拿他。」賈明心中說道:「我的姥姥,這還嫌沒用哪?要有用還把我剮嘍哪?這個賊頭過來,我倒好辦啦,他用的是寶劍哪,崩上就飛。」
  你道,傻小子真是不識時務,二寨主與三寨主兩人也沒有大寨主武藝高。兩人一動手,大寨主左手劍一點賈明面門,金鍾罩練下到五官上,賈明見左手劍到了面門,趕緊用一字鑌鐵杵往外一推。大寨主右手劍在金頭虎肚臍左邊一划,哧拉一聲。
  傻小子嚷道:「怎麼劍又奔這兒來啦,小子。」雙劍玉帶圍腰,奔左右二肋梢。金頭虎用桿一橫,大寨主左手之劍一晃,右手劍剁在賈明軟肋梢。此劍為什麼叫作陰陽二劍呢?一隻劍在上,一隻劍在下;一隻劍在左,一隻劍在右。如若敵人順身,一隻劍向前,一隻劍向後。轉眼之間,金頭虎身中六劍,十字絆也斷啦,英雄帶也挑啦。傻英雄右手使杵,左手將獅子絆英雄帶,一賭氣全都扯下去啦。傻小子喊道:「我就大光溜,我也跟你滾滾!」大寨主一看,心中暗想:我拿劍別挑他下身啦,憑我這樣的英雄,我怎麼跟大光溜動手呢?遂用寶劍使招數,裹住金頭虎前後左右中。賈明遂喊道:「我要歸位,逃也逃不出去劍圈。」想到這裡,遂由沖天小辮裡得往外冒壞。忽然間把大肚皮一拍,叭叭叭,拍得山響,口中喊叫:「小子看我的法寶取你!」林寨主聽他一喊法寶二字,一怔神,急忙往外一縱,縱出一丈來遠。英雄未曾見過法寶,趁此時,金頭虎抹頭往東就跑。林寨主一看,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心中說道:「那有這樣沒羞沒臊之人?打了我嘍卒頭目,攪鬧我的山口,我焉能放他逃走?」大寨主隨後就追,說道:「你往哪裡逃走?」金頭虎大聲喊道:「不用你管,我有地方逃走。」林寨主說道:「今天我非要你的命不可。」金頭虎喊道:「我的命不給你。」
  喊罷,跑出不遠,金頭虎回頭一看,追得相隔已近。你道,林士佩乃是日行八百里,金頭虎日行二百里,焉有追不上的道理呢?追得相離切近,此時已日光東升,金頭虎思索:若被他們把我拿進山去,我又討人嫌,山賊們豈肯饒我?不如落個本兒,一反臂喊道:「小子,著法寶!」林寨主一看,此物約有三尺餘長,橫著趕奔面門而來。林寨主手快眼快身法快,急忙往旁邊一縱身,此物落空,掉在塵埃,把土砸了一個坑子。林寨主一看,原來是傻小子一字鑌鐵杵。林寨主不由得大怒:這要打在臉面上,鼻碎腮塌!他要苦苦哀求,本寨主可恕過於他,竟敢暗下毒手。林寨主想罷,復又伏腰往前追趕,一聲喊叫:「寨主非要你的命不可。」金頭虎又說道:「非不給不可。」
  看看又要追上,金頭虎一反臂,又喊道:「著法寶!』,林士佩閃身一看,借著太陽真光上照,此物光搭搭,冒金花,落於塵埃,原來是一錠銀子。林寨主說道:「你太無廉恥啦,寨主追上,非要你命不可,真鬥人生氣。」看看又要追上,金頭虎又一反臂,說道:「你看看是法寶不是法寶?」林寨主一聽,華啦啦直響,遂閃開身軀,用寶劍尖一挑,嘩啦啦落於地下,原來是只錢串,串著三二百康熙、順治兩帝小制錢。金頭虎喊道:「你是念喜歌的兒子。」你道,金頭虎真壞,他扔的錢,倒說人家是念喜歌的,他真是好頑皮。林寨主一看,更火兒啦,仍然緊追。眼看要追到頭道山口,金頭虎一摸兜囊,敢情裡面空空如也,再脫足下靴子,也來不及啦。一想有啦,我抓土擾他,他一迷眼,必定揉眼,我就可以跑出山口去啦。金頭虎一曲腰,林士佩趕到,就在賈明的背後一腳,金頭虎趴伏在地,被獲遭擒。林寨主正在氣惱之間,在賈明左肩頭剁了兩劍,只見肩頭上兩道白痕,未曾剁動。那林寨主雙眉緊皺;適才紮他六劍,未傷他的皮肉,此人有金鍾罩橫練,我何必又砍他兩劍呢?囊中現有點穴鐝,想罷,雙劍還匣,抽出點穴鐝。金頭虎回頭觀看,說道:「那個可使不得,回頭我就得歸位。」原來金頭虎受過高人傳授,在千佛山真武頂學藝之時,聽紅蓮羅漢弼昆長老提念過,曾對他說道:「你有金鍾罩,不可逞強,專有破金鍾罩之物,點穴鐝有七十二樣。」林士佩原本是一位當時的英雄,惟獨稍有忌妒之心,手提點穴鐝,思索半天,此人雖然頑皮,可功夫很好,他能戰我弟兄三人,我有心手起鐝落,此人必當時死於非命。有心不傷他,我之二寨主以為我懼怕勝英。唉!什麼叫興邦與喪邦?瓦罐難離井口破,英雄難免刀槍之下把身亡。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不毒不狠,不算英雄好漢。大寨主想罷,劍眉倒豎,二目圓睜,鋼牙緊交,一下腰手起鐝落。金頭虎一看不好,大聲喊叫:「我要歸位,駕返天台!」
  正在此時,忽聽山口外鬆林叢中,痰嗽一聲:「林寨主,鐝下留情,在下勝英來也。」林士佩抬頭一看,只見勝三爺頭戴鴨尾巾,身穿英雄氅,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趁鏢囊,面上皺紋堆累,白髮蒼蒼,頷下飄灑銀髯。林士佩雖聞名,未見過勝爺面,當時轉身,可就不追賈明啦。一回頭面朝西,後面二寨主、三寨主及十數餘名嘍卒在場,有拿繩槓的,有把大寨主衣服折疊好了在胳臂上搭著的。林士佩這才點手叫過拿著衣服之人。伺候林寨主的嘍卒,本是精明強幹,一見大寨主用手點叫,那嘍卒趕奔前,將大衣抖開,遞與林士佩,林士佩將大衣披好。
  你道勝三爺怎樣的來由呢?因由二郎山東客廳拿賊,那高雙青借著地道逃走,勝爺與邱成、胡景春在外等候。工夫甚大,歐陽德由地道而出,扛著一個賊寇,四馬倒攢蹄捆綁。勝爺借燈光之下觀看此賊,穿著一身白素素的衣服,口角有血跡,遂問歐陽德:「這是何人?」歐陽德說道:「這是賈明在地道中拿錯了。」勝爺問道:「賈明哪裡去了?」歐陽德說道:「賈明因為擒拿賊人誇口,拿住這個假的之後,我拿火折一照,我說他:『拿了個假採花賊,你還誇口,你怎算是英雄?簡直成了狗熊啦。』賈明說道:『我再拿真的去。』若是拿不回來真的,他說至死也不見吾,因此他追下去了。」勝爺聞聽:「啊?你不知他二花頭嗎?他要是追到蓮花峪的邊界,他本是渾濁猛愣,要是惹出是非來,還不受害。你不知你師弟他愚昧嗎?」
  勝爺遂又問此被獲之人:「你姓甚名誰?」賊人說道:「我既被你們拿住,殺剮存留,任憑於你們,何必多問呢?」勝爺說道:「朋友,我勝英與你素無冤仇,我焉能殺害於你?我問你名姓。」賊人說道:「我姓劉名智,別號玉面小羅成銀槍將。」
  勝爺又問道:「怎麼姓高的逃啦,將你拿住呢?」劉智說道:「我們本是把兄弟,我二人由地道正南往北去,往西一拐彎,我盟弟聽地道中有腳步聲音,想必是勝英派人追下來了,說道:『兄長,我本是勝英敗兵之將,我在頭裡等侯,你在拐彎地方等候,亮匕首刀紮死一個;再有人就不敢追趕了。』」勝爺微然而笑:「劉寨主你被他陷害了,這叫借身換影。你把我鏢行之人紮死,給他報仇;你若被獲遭擒;他就跑啦。豈不是借身換影嗎?你年輕輕的交朋友,不可濫交,要擇人。我看你相貌外表甚美,正在二十餘歲,我勸你改邪歸正,棄暗投明,回歸故里。作什麼事不吃飯呢?何必身為綠林,埋沒終生?」勝英叫道:「邱成,你把劉寨主繩扣解開。你趕緊逃命去吧。」用好言相勸,放劉智而逃。勝爺遂同胡景春、歐陽德、邱成等來到聚義廳,見了大眾,說道:「大寨主、二寨主,天棋、天魁,今天咱已然和平交好。你們大家眾位,拿出五百兩紋銀,周濟被搶少婦娘家的天倫,作為濟老憐貧,我勝英足領盛情。將被搶范氏,用軟榻幔帳罩著,派年邁之嘍卒搭送到飛龍鎮。」回頭又叫道:「丁賢弟,此少婦在店住著不便,可以搭在賢弟宅院,請名醫調治,那不是作德嗎?」又叫邱璉三弟同三太等,在後護隨。」你們在店中等候於我。一怕賈明惹禍,我親自追下去;二怕拿不佳採花賊高雙青;還怕採花賊再四外殺人。」
  勝爺當時一抱拳,說道:「二位寨主多有成全,你我結為朋友,我追賈明、高雙青去了。」勝爺因此頭一位先出二郎山。追至蓮花峪山口外,天光已然東方大亮的時候,老英雄思索;焉能這麼早進山呢?等到日上三竿,我再下名帖拜望。遂在山口外樹林叢中,打一盹睡。皆因為頭一夜探二郎山,第二夜打二郎山,兩夜未曾睡覺,年老之人,一時乏困。天光一亮,忽然一陣涼風,勝爺把大氅抖開披好,身靠一棵大樹。皆因老英雄勞乏睡著了,忽然間聽一聲」著法寶!」把勝三爺驚醒。遂站起身軀,向山口裡一看,金頭虎光著大膀子,正往外跑,後邊追趕的是一家寨主,手執雙劍,儀表不俗,追之甚急。勝老者心中暗道:傻孩子處處討人嫌,我要露面,賈明赤膊露身,未免與臉面上不好看。勝爺躲在樹後觀看,眼看要追上,金頭虎正往下曲腰時,勝爺也不知道他是要幹什麼。正在此時,被那寨主一腳踹得趴伏在地,寨主用右腳一踏,踏住金頭虎背後,用劍要劈賈明二肩頭。勝爺知道賈明有金鍾罩,刀砍斧剁不懼。勝爺看著又是疼,又是恨,他要不討人嫌,人家不能拿劍剁他,勝爺仍未及答言。又見雙劍還匣,取出點穴鐝,才知是林士佩。
  勝爺心說:「你這大人物;跟我們這傻孩子,何必下這樣毒手呢?我要再不答話,我怎對得起傻孩子的父母及明清八義我盟弟賈七爺?我又怎對得起弼昆我那師弟?賈明原本是我盟弟之子,師弟之門徒啊!」勝三爺這才痰嗽一聲,由樹後轉過身軀,說道:「林寨主,鐝下留情,我勝英來也。」你道,只因金頭虎毆打嘍卒,二寨主激火,才引出南北英雄會,暫且不表。
  且說林士佩一看勝爺,聞名不如見面,看那勝老者和顏悅色,林士佩不由得心中欽佩。遂一撒腿轉身面向西,此時嘍卒將衣服遞過,林士佩趕急整壯帽披大氅,抱拳對著勝爺說道:「明公至小山敝寨,久慕大名,如雷灌耳。老明公替天行道,剪惡安良,自恨無福,尚未得會高人,今日駕臨敝山,林士佩真是三生有幸。」勝爺說道:「寨主哪裡話來?在下勝英久慕寨主英名,沙子內的黃金,綠林道內的英雄,南七省壓倒一切,屬其第一,我勝英早就有意拜望。皆因為小行道保鏢,以身為業,實不得閒暇,未能到高山來拜,今日得見寨主,俺勝英不幸中之大幸。」此時金頭虎賈明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亮傢伙宰吧。」勝爺說道:「胡說!與我後站,不許多言。」勝爺又說道:「寨主,此子碌碌庸才,不會說話,得罪寨主,俺勝英前來賠禮,說話不明招惹寨主生氣。」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這是你令高徒嗎?」勝爺說道:「非也,原本是我的盟姪男。」寨主說道:「明公恕過,不知者不怪罪。要知道是你鏢行之人,不用說不敢,我們也不好意思跟他動手。」金頭虎又喊道:「勝三大伯,他們知道,三個毀我一個人。」勝爺對賈明說道:「少廢話,不要多言。」勝爺道:「寨主,此子說話嘹亮,提起此事,勝英臉面實無光彩。人不說不知,木不鑽不透。皆因在下有個師弟,又是我之盟弟,在俠義莊鋪把勢場。
  提起此人,與寨主未見過面,大概閣下也有耳聞,此人姓邱名璉人稱入地崑崙,排行在三。此人不識賢愚好歹,收了一個徒弟,又認為義子,姓高名叫高雙青,此子行為不端,貪淫好欲。
  在那正月十五有一逛燈的女子回家,後半夜這冤家撥門撬戶,暗進那女子臥室,逼奸不允,被小冤家高雙青將那女子殺死。
  前十數天清明佳節,有一上墳守節之少婦,也被冤家高雙青看見,隨到人家村莊,看準寡婦門戶,黑夜之間撥門而入,進到寡婦臥室,逼奸不允,被冤家高雙青殺死。那日我又在宦家樓上,我與我口盟兄弟、飛龍鎮的紳董丁桂芳,因我弟兄二人探二郎山回來,隨下此子。那時他穿的是一身白衣,我弟兄二人,跟著小冤家,到了宦家樓窗戶外,冤家點上燈光,逼迫姦情,宦家小姐真乃是九烈三貞,令人欽佩。此女至死不允。高雙青持刀威嚇,小姐執意不從,賊人羞惱變成怒,舉刀要殺宦家千金。那時我將他叫出樓房動手,冤家不是在下之敵手。不料小冤家逃遁,在水中我又與他水戰,他亮出避水雙鐝,我才知是我上三門邱家所傳子弟。我一報名姓,小冤家借水遁逃走,我才上岸,回在店房。第二天趕奔俠義莊,小冤家高雙青鏢打他義父,得藝忘本,故意亡師。我與我邱三弟追至二郎山,四霸天護庇於他,不分賢愚,我們兩下說碴啦,在下獨鬥四霸天,掃平二郎山,高雙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徒姪下地道追拿於他,他奔峻嶺高山而來。我徒姪賈明後面追趕,是他不會說話,得罪寨主,大寨主高抬貴手,我勝英前來賠禮。」
  林寨主說道:「勝老明公,事從兩來,莫怪一人。小山敝寨有幾條規矩,有人命案不許進山;馬快班頭追著不許進山;穿短衣的手持兵器不許進山。你這位賈鏢頭,手使兵器撞進山口,把山嘍卒阻攔,他把我的嘍卒頭目打得頭破血出,傷痕輕重不等。他們跑進大寨報告,也是在下年輕,無有容人之量,因此兩下動手。」勝爺一聽,又惹了禍啦!遂說道:「寨主高抬貴手,受傷的伙計,用好藥將養,如其傷痕甚重者,倘有差錯……」勝爺說至此處,回頭用手指著賈明,「要小冤家抵償還命。」賈明一聽,心說要糟,我打算打死賊不償命呢。林寨主說道:「勝老明公,保鏢的與綠林道這兩行人,不講抵償還命;不講打官司。我的把山頭目名叫沈匡,如若死了,怨他命短,那有償命之理?」勝爺說道:「我當面謝過寨主。請問寨主一言,高雙青落在你的寶山沒有?如其沒落在寶山,請寨主賞一言,我們別處去找;如落在寶山之中,也請你賞賜一言。
  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英雄以信義為本,寨主乃當時的英雄,絕不能有而言無,無而言有。如落在此山,你把他賞賜與我,清理我這門戶,又給黎民百姓除害,又省得官廳多出些人命重案,被殺的苦主家感寨主之恩;被殺的姑娘與守節之寡婦、屈死冤魂,感寨主大恩大德。請問寨主,高雙青可在你的山寨沒有?賞賜一言。」林土佩聞聽,箭眉倒豎,俊目圓睜,心中思索:好厲害的勝老者,說話有剛有柔,而且抬舉我。要說高雙青,我有心把他獻出山來,我二弟邱銳說我懼怕勝英。想罷,遂抱腕當胸,說道:「勝老明公,高雙青確落在我的山寨,我看他狼狽不堪,問他因何落到這般光景,他一派謊言對答。我拿話一擠兑他,他說周家屯宦家樓上,捋住小姐發髻,持刀威嚇,明公與紳董在樓窗戶外叫他,有這一案。我說你既有一案是你作的,再有十案八案也是你所為。我吩咐我山中的眾賓朋,把他亂刃分屍。他與在下並不認識,與我二弟邱銳八拜結交,我二弟阻攔,說他前來求救,如其咱們不救,由他再投奔別處而去,反倒要殺他,你是懼怕勝老者,你是不敢不殺高雙青。
  皆因勝老者能以武力壓人,我才把高某幽囚蓮花峪,高雙青如打我敝寨逃走,勝老達官,惡賊人命的官司我打啦。有心我不押高雙青,一來對不住明公,二則我收留採花淫賊何用?再者說,我小山敝寨尚且還有女眷,讓我反貼門神左右難。」勝爺捋髯說道:「大寨主,這話是含糊其詞呀。要押高雙青,又怕二寨主恥笑,說你懼怕勝英。你我是外場的朋友,誰還有怕誰的道理嗎?有心不獻高雙青,又怕對不住勝英,這不是含糊其詞嗎?人物說話,總要爽快,是獻那高雙青不獻呢?寨主要擺一個道,我勝英當百依百隨。」林士佩聽罷,箭眉一挑,說道:「勝老明公,咱拿高雙青取一個笑。你先前久走北路鏢,原是北六省人氏,現如今我們蓮花峪在南,咱二位立個南北英雄會。
  我預備一二百封紅白帖,你把你十三省鏢局的,僧、道、俗、回漢兩教保鏢的,替我代請。我這個敝寨現有寨主朋友等,約有一百餘名,我再轉請蓮花湖的賓朋。我與蓮花湖總轄寨主韓秀(四十寨總轄)八拜結交,那蓮花湖與我這敝寨乃同氣連枝。
  明公將眾鏢頭請到時,我預備水酒小宴恭候,天下英雄見面,我把高雙青在酒席筵前獻出來。你要是按你門戶規矩,任憑你處治;要願將他送到官廳,我給你套車送去。你要是來,你方為十三省總鏢頭;如其不來,你立下一張字據,把十三省總鏢局一收拾,南七省地界,一腳不許你蹬,你就回家納福去吧。」
  勝老者聞聽,心中思索:此話善中藏刁。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為這一個採花賊,惹出多大是非?如若是不來,一世的名譽,沒於今日。如若是來,綠林道山大王見著保鏢的,自然氣憤;保鏢見著綠林道,自然不悅,我們這兩行,冰炭不同爐。自古會無善會,宴無好宴。豈不聞五霸之中,晉文公九合諸侯踐土會盟,各無好意?這好比,西漢的鴻門宴,楚漢爭雄的九里山,後漢三國的五月十三,大宋朝的金沙灘,都是殺人的戰場。事到如今,難以為情,我能叫名在人不在,不叫人在名聲壞。常言說得好,閻王造就三更死,何能留到五更亡?
  遂說道:「寨主,不用你紅白帖,我能聘請鏢行英雄,五日內必來高山打擾。」林士佩說道:「你如其不來呢?」勝爺答道:「咱是開買賣,我就給你立合同啦;咱要是置房產,可以給你立張房契;南北英雄會,還能寫字據嗎?」林士佩說道:「如此你我三擊掌可也。」勝爺說道:「很好。擊掌之後,五日內勝英不到,我非為人也,犬豕不如。」勝爺說罷,遂舉起左掌,林士佩接掌相還,二位三擊掌。此事大不要緊,勝三爺幾乎把八十餘位保鏢的英雄性命,斷送在此山,暫且不提。且說林寨主說道:「您趕緊回鏢局請人去,我也不敢把您再讓到小寨之內茶酒相待啦。」勝爺說:「好好,五日內必要騷擾,何必當時呢?您我交朋好友,人長天也長。」說罷,彼此抱拳道個請字而別。
  此時金頭虎賈明在勝爺身背後叫道:「勝三大伯,我的衣裳被他們劃破,自爺們就光著膀子走嗎?」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自顧與明公說話啦,忘了這位賈鏢頭了。您略等片刻。」林士佩遂招手叫嘍卒:「你們腿快的,急速進寨,把身矮體胖的寨主全身的衣服,取一身來。」嘍卒答應一聲,轉身飛跑進山。勝爺與林士佩談古論今,說些閒話。工夫不見甚大,嘍卒手提一青綢子包裹回來,當面打開,遂說道:「賈鏢頭,您換衣服吧。」賈明一看,頭巾絹帕大衣,短靠靴襪,腿帶獅子絆,英雄帶,全身的小衣服一套。金頭虎說道:「這倒不錯,下身衣服未動,我穿上細白綢子褂,絹綢短靠,剩下衣服我拿著走哇。」勝爺說道:「不許,你傷損的衣服換上就得啦,為甚麼還拿人家別的衣服呢?」又見一名嘍卒說道:「賈爺,這是您的法寶,給您送來啦!」原來是那一字鑌鐵杵,一錠銀子,二三百小制錢。「夠不夠?請您多包涵點吧。」可見其當嘍卒的,沒有安善良民,金頭虎心裡也明白,遂叫道:「小子,別說損話,給我我就要。」勝爺當面謝過寨主,說道:「多承寨主海涵,勝英足感盛情。」林士佩說道:「明公,哪裡話來?您這是賞臉呀!些須小事,何足掛齒?」二人遂抱拳,各道請字。
  勝爺出高山口,帶著賈明。此時金頭虎心滿意足,自己思索:要換不了衣服哇,就上他山上去罵街,再打些個嘍卒,就可以換了新衣服啦。賈明實在無知,要不是勝三爺到,焉有賈明的性命?且說老勝英氣憤憤來到飛龍鎮鎮店口,早有三太、香五等在鎮店口張望。天色已然大平西,楊香五眼神最快,遂叫道:「黃三哥,老師把傻小子找回來啦!」楊五爺又說道:「黃三哥,賈明換了新衣服啦!賈明原那衣裳甚髒,您看換了新的衣裳啦。」臨至近前,黃三太遂叫道:「老師,您在那兒找回賈明兄弟來啦?」勝爺聽罷,遂「唉」了一聲。賈明說:「黃三哥,楊香五,熱鬧著呢,我把小賊打啦,大賊把我打啦。看看我要歸位時,我勝三大伯到啦,拍了拍巴掌,三擊掌,也不知是什麼會?熱鬧極啦。」香五說道:「黃三哥,大概賈明又惹了禍啦。」勝爺接著說道:「這個禍還不小。你們大家甚麼時候回到飛龍鎮?」香五說道:「四更來天我們由二郎山回來。被搶的少婦,已由山中寨主,派了十幾名老嘍卒,幔帳罩著藤牀軟榻,我邱三叔與店主人丁紳董,我們大眾護隨,外有五百兩白銀。我們大眾歸了丁家店,皆因范氏少婦店中住著不便,搭往我丁叔父宅院去了。自有丫環婆子服侍,又請名醫診脈治病。丁叔父真乃君子哪。寨主言而有信,他們大眾分散金銀,散了山寨,各歸故里。」師徒說著話,進了丁家三合店北跨院。邱、丁二老與大眾問在那裡找來的賈明,勝爺就把蓮花峪三擊掌,五日內在蓮花峪赴南北英雄會之事,說了一遍。二老聞聽,邱三爺先說道:「南北英雄會赴不得,林寨主之武藝,千人不擋,萬人不敵。」丁桂芳又說道:「此人力有呂布之勇,面如子都之姣,三國東吳周郎之毒。咱鏢行之人到他山寨,凶多吉少。」勝爺捋髯一笑,遂說道:「愚兄勝英不能失信於他人。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二位賢弟不要多言。三太、香五吃了飯沒有?」三太說道:「我們大眾都在我丁叔父店中吃的飯。」工夫不大,勝爺吩咐道:「你弟兄二人急速起身,連夜趕奔咱十三省總鏢局。沿路上渴了不許在茶鋪喝茶,或在河沿,或在飲馬的馬槽,喝點涼水;餓了不許在飯館子吃飯,或者買套燒餅果子,或者買個饅頭,走著路就吃了;晚上不許住店,樹林內歇歇。請你大師伯,你李四叔,千萬別誤五日內。你們兩個人見著,就提老夫請你師伯、你師叔、你李四叔,我拜托他們三位,當面問明眾鏢頭,要是有妻兒老小者,不能割捨,別赴南北英雄會來。有不怕死的,並無牽掛,五日以內,必須趕到。」
  三太、香五奉了老師之命,急忙起身,按勝爺分派而行。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