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四節
相隔一丈遠,景春站起身軀,遂問道:「來者老人家,乃何人也?」勝爺止住腳步,答道:「老夫勝英是也。」景春趕緊向前行禮,說道:「弟子拜見老恩師。」勝爺打火折一照,說道:「原來是景春,你從何處而來?」景春答道:「門下由二郎山巧遇我師弟三太,被賊人拿獲,弟子將山賊金鍾罩已破,救了我師弟三太,問明你老人家,才知不在俠義莊,必在飛龍鎮。我要隨同我師弟三太拜望老師,破山拿賊,我師弟執意不肯。他遂把住山口,隱藏在山口上樹林叢中,怕高雙青逃走。」勝爺說道:「汝師弟秉性剛暴,他乃闊少的性情,萬一有失,如何是好?我急速進山,保護三太要緊。他如進了二郎山,凶多吉少。你趕緊到飛龍鎮,進南口座西向東丁家店,拜見你丁叔父丁桂芳。那丁桂芳是為師口盟弟兄,你邱三叔跟那把勢場學藝之人,俱在丁家店。你師弟香五、茂龍、李煜、賈明等也俱在丁家店。你如見著大眾,就說是老夫聘約,三更過了的時候,俱到二郎山,為師恭候。有你邱叔父,我好與群賊辯理。」將話說完,勝爺夠奔西南二郎山去了,景春則往東南飛龍鎮。勝爺輕車熟路,仍然不走山口,踩陡壁山崖爬山,躍過寨子牆,直奔聚義廳。躥房躍脊,將到聚義廳後,就聽聚義廳四霸天說:「將三太倒捆二背,攙進廳來,你等不許奚落。」勝三爺聽得明白,如要來遲,三太必受大害。勝三爺這一到,是黃三太祖上陰功,父母的德行,前因後果的感應。老英雄心中思索,三太作事很有些剛直,他初遇此險,我倒要品一品此子,他要軟弱,怕死貪生,苦苦的哀求,我也救他,救出二郎山,叫三太回歸故里,從今後不許他說是我勝英的徒弟;他要剛強志氣,我要救了他,可稱得起是我勝英的徒弟。勝爺在聚義廳上竊聽,聽到三太與四霸天對答時,剛直之甚,面不更色。勝爺暗中說道:「罷了,此子著實可愛,真是勝英的門下。」正在群賊怒惱之時,要亂刃分屍,勝英心中暗道:「此時不救,等待何時?」因此痰嗽了一聲,飄然縱下聚義廳。可稱得起英雄天下曉,名重好題詩。
眾群雄閃於東西兩旁。勝爺說道:「眾賓朋刀下留人。」先穩住群雄,轉向北面才與四霸天交談。四霸天不由得站起身形,抱拳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大駕光臨敝山,我等不知,未能遠迎明公,當面恕過。勝老達官,來在小山敝寨,不知有何事故?」勝爺說:「提起此事,勝英慚愧之甚。在下有一盟弟,在俠義莊鋪把勢場。在下同師弟共學十數年粗拳笨腳,大概眾位寨主如不認識,也該有個耳聞。離此寶山三十里地,鋪場在俠義莊,此人姓邱名璉,別號人稱入地崑崙。我之盟弟不識賢愚好歹,收下一個義子,名叫高雙青。此子行為不正,在俠義莊左近所在,於正月十五殺死逛燈的女子,又清明佳節因奸不允,殺死上墳回家的守節寡婦。此事確是那賊人親口所言。又在某某宦家樓上,因奸不允,揪著小姐發髻,持刀威嚇,是我勝英親眼所見。像我們上三門戶之中,最要者,萬惡淫為首。我當時追到俠義莊捉拿於他,小冤家鏢打他的義父,得藝忘本,未出藝忘師。萬惡淫為首,可殺不可留。因此我派我的小徒弟等十數人追拿,追至寨主的二郎山。三太年輕無知,言語之中不知慎重,未曾把此事說明,才得罪寨主。眾位寨主高抬貴手,我前來賠禮。」大寨主說道:「勝老達官,你就為高雙青嗎?此人跟我弟兄四人,對面不相識,是跟我們別位寨主拜兄弟,我們弟兄並不認識。老達官清理門戶,你門中之人與我們無乾。還有別的事沒有呢?」勝英說道:「在下有三件事相求。頭一件要出高雙青,清理我們上三門門戶,省得民家的少婦長女被殺。第二件大概不是你們四位寨主所為,人多心不齊,前幾日鄉下老人送姑娘回婆家,離二郎山西北數里之遙,忽然由船上搶去少婦范氏,少婦娘家的天倫難以為情,要投長江一死,被我們保鏢伙計救回鏢局子去了。我己探聽明白,被搶少婦確落在此山之內。像你們眾位寨主,搶了有夫之婦,豈不是生生打散鴛鴦對,活活折斷連理枝?你們四位寨主,高抬貴手,將少婦賞賜於我,我將送回家去,讓少婦父女骨肉團圓;再送回婆家去,讓小夫妻散而復聚,破鏡重圓。」四霸天說道:「請問那第三件呢?」勝爺含笑說道:「第三件事,難以啟齒。」
寨主說道:「明公有話講在當面。」勝爺說道:「我看你們四位儀表身材。正是當世英雄,為何身歸綠林?眾位交我這個朋友,你們大家分散金銀,有家投家,有故投故,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你們大家散去吧。」二寨主低頭不語。大寨主站起身形說道:「姓勝的,你要那高雙青,原是你的人,我們給你哪。要那被搶的少婦,我們也獻出來。你叫我們散山,你憑什麼呢?你是文官還是武漢?你簡直把我們哄散了吧。」勝爺說道:「我並非是害眾位呀!你們回歸故里,改邪歸正,一家老少歡歡樂樂,棄暗投明。如若要問憑什麼?全憑三隻金鏢,甩頭一子,魚鱗紫金刀一口。」
大寨主道:「姓勝的,你要贏了我們四人,任憑你栽培;如不是我們敵手,難逃出二郎山!叫嘍卒看我的九節鏈子錘。」
勝爺捋銀髯,壓魚鱗紫金刀,要單刀戰群賊,獨鬥四霸天。勝爺這才說道:「寨主,要單打獨鬥,馬上步下,水旱兩面,十八樣大兵刃,十八樣短傢伙,挑出幾樣來我奉陪。要群毆,把我的衣服,一寸半寸損傷,我自備其縛,眾位亮傢伙,把我碎屍萬段,不怨眾寨主殺之無禮,怨我勝英經歷不到,學藝不高。如若不肯傷我,在下隱姓埋名,再不出世。」你道,勝老者原是先禮後兵,到聚義廳之時,三五句話,本來已將三太的綁繩解開。但後來說話,越說越不投機,大寨主九節練子錘,對著勝爺雙錘砸於頂門,勝老者一閃身軀,雙錘打空。二招使雙風貫耳,錘頭有茶碗口大小,勝爺一縮頭項,只聽咔嚓一聲響。
第三招雙錘一抖,奔於面門,勝爺又一閃身,三招六錘俱空。
大寨主說道:「姓勝的,為何三招不還手呢?」勝爺答道:「俺勝英垂暮之年,鬢髮已蒼,每逢會戰英雄,先讓三招。」
大寨主韓天祺說道:「不用你相讓。」勝爺聽罷,隨手壓刀。
此刀未曾離鞘,一抽刀,那刀真金鋼口,咔啷啷一聲響,藍汪汪的藍油,紫微微的魚鱗。此刀明似水,殺人不見血,愛殺人,更慈善,專把世上不平管。大寨主韓天祺第四招八錘,挾肩帶背;勝爺刀法還招,繃、紮、窩、挑,神出鬼沒。眾群雄觀看,老勝英刀法絕倫,名不虛傳,耳聞莫如眼見。但有一件,勝三爺好貨不賤賣,不過略施小藝而已。此時心中思索,來到聚義廳之時,三言五語,將三太綁繩解開。我叫他西北角站立,因他是少年青春,學而未成。雖然他刀鏢在身,聾子的耳朵,是個擺設。此戰場三太不能動手,就是我一人敵群賊,戰得工夫大了,怕我氣力不敵。為何不使個人前顯耀,鼇裡奪尊?見賊人雙錘一抖,正打心窩,勝爺閃身軀,讓過九節練子錘,用刀一剪大寨主雙手腕。二寨主觀看,心中暗想;我兄長大寨主雙手要斷!刀離大寨主胳膊半尺有餘,勝爺一反手腕,一偏刀順著抽將下去,正打在大寨主手腕之上。大寨主疼痛難忍,一甩手將九節練子錘拋於塵埃,兩手腕腫起一指多高。勝爺又隨手橫著一刀,奔大寨主面門之上。未及沾皮肉,只聽那刀刷啦一響,一股寒氣,大寨主一閉眼睛,心中說道:「我命休矣!」刀刃離面門切近,勝爺撤臂抽刀,道:「你我素無仇恨,我不肯傷你的性命。」
二寨主說道:「兄長退下來,軍家勝負常理。」二寨主說罷,甩青絹大氅,背後套挽手,壓四楞鑌鐵鐧,說道:「勝老達官,我奉陪走上幾趟。」勝爺答道:「二寨主請上招。」頭一招雙插花,奔於鴨尾巾絨上。勝爺腳尖一滑地,閃出六尺有餘。第二招玉帶圍腰,照定勝爺雙肋便打,勝爺縱起有六尺多高。第三招一隻點面門,一隻點華蓋穴,那鐧一寸多圓,一寸多寬,見楞見角,如點上一隻,必然骨斷筋折,勝爺腳尖一滑地閃開。連讓三招六鐧,二寨主韓天魁說道:「明公,因何不還招呢?」勝爺說道:「每逢會戰英雄,必讓三招。」二寨主說道:「明公不用相讓。」雙鐧再遞招,勝爺用刀接招。雙鐧分量太重,招術是上繃下砸,裡撩外滑。勝三爺刀法精巧,招數出去七面清。這一招出去,刀尖、刀背、刀柄、刀刃,落刀盤,獻刀把,明看燈籠穗,一刀出去真是七面見清。但有一件,不許敵人兵器砸在刀上。如若碰在刀上,刀一撒手,可就污辱了一世英名。戰夠二三十個回合,勝爺便回光反照,絕命三刀。
頭一手獨龍探爪,紮二寨主胸前,刀划兩肋。二寨主一看,刀背朝上向下奔於胸口之上,二寨主雙鐧一擋,使了一招,分金銼骨。勝爺用真假虛實玄中妙,雙鐧將對上刀,勝爺將刀撤回,雙鐧落了空。勝爺一揚手腕,裹手一刀,二寨主低頭不及,勝爺暗暗高抬貴手,只見頭大一物落在塵埃,原來是二寨主青緞色壯帽,內裡青縐綢帕,被勝爺一刀削落,發髻蓬鬆。勝爺撤刀,向懷中一抱叫道:「二寨主,承讓,承讓。」二寨主黑臉面一紅,說道:「勝老明公,刀下留情,我甘拜下風。」二寨主倉皇而退。
三寨主秦天祥站起身軀,甩大氅叫道:「勝英不必賣狂!我三寨主與老兒有殺族兄之仇。我乃太倉州人氏,我近門當族兄長秦天豹,跟你歃血為盟,老勝英嘴甜心苦,鏢打我的族兄秦天豹,當時廢命,使我當族嫂嫂苦守孤孀十數餘年。我姪兒刻下二十餘歲,已然長大成人,必要子報父仇。今天仇家對頭見面,秦三爺焉有不報仇之理?老勝英你看看這是什麼所在?」
勝三爺捋髯冷笑,說道:「你拿著你們二郎山當鐵壁銅城,虎穴龍潭,刀山油鍋?據我姓勝的一看,不以為然。小山不能居虎豹。寸尺之山,焉能居虎豹?淺水半尺之深,焉能隱蛟龍?我姓勝的刀一點,二郎山彈丸之地,何足道哉!」三寨主背後伸手,亮出大樸刀,說道:「勝英何必動唇齒之才?今日有秦三爺沒有勝英,有勝英沒有秦三爺。咱二人強存弱死,真在假亡!」秦天祥亮刀,奔勝爺頭上砍來,勝三爺忙一閃身,賊人又攔腰一刀,勝爺腳尖一滑地閃開,胸前緊跟著又紮了一刀,勝爺也躲過。勝爺道:「秦老三,你是搶少婦的正凶,本不當讓你三招。我看在我死去的秦八弟面上,你們是當族的兄弟,關顧著苦守孤孀,我那守節的八弟婦,故此讓你三招。再要動手,我要得罪啦。」賊人挾肩帶背,對著勝爺又是一刀,勝爺魚鱗紫金刀急架相迎。論說那秦天祥刀法很高,但有一件,好貨就怕樣子比。這些綠林人都是行家,勝爺刀遞出去,招招式式,抬胳臂遞腿,無一處不絕妙。眾群雄觀看,勝爺比三寨主刀法,高之千倍。人言勝英刀法絕倫,真乃名不虛傳。二人戰至二十餘合,賊人刀劈勝英之頂門,老英雄一低頭,往裡一跟步,一矮身軀,往裡又一進步,一翻左手,將賊人刀盤讓過去,捋住刀把及手腕,往懷中一帶,賊人連刀帶人,跟進勝爺身前,此時勝爺右手之刀,要紮要砍,隨勝爺自便。刀在賊人的壯帽上一晃,隨把刀往回一撤,抬右腿,照定軟肋梢上用腳尖一點,左手放過賊人刀把手腕,賊人往後一仰身形,樸刀拋於塵埃。
三爺說道:「秦老三,你逃命去吧。白晝劫搶行路之少婦,這樣官司你打不起。」秦天祥疊腰站起身形,說道:「老勝英,我與你誓不兩立!」遂轉身軀往南便跑,跑到兵刃架子前,提出一條花槍,轉身再戰。勝爺思索:本山的三寨主,他是臉面掛不住呀。再來交戰,我看他槍法如何?賊人使花槍用招,一點眉心,二撩陰,三紮盤肘,四分身,吞吐撒放,撤步抽身。
勝老者看他使了幾槍,知了門路,勝三爺暗忖:我這口魚鱗紫金刀專克青白蠟桿子。看賊槍刺心窩,勝爺閃身,遂用刀一錯那花槍,花槍斷去二尺餘長,連槍尖帶赤纓白蠟桿落地下二尺多。賊人一怒,將多半截槍桿子一抖掉過頭來,一裹手用槍柄照定勝爺右太陽穴打去。勝三爺低頭閃身,刀刃向外一推,就聽哧的一聲響,又削折白蠟桿二尺來長。賊人又用棍招潑風十八打,莊稼六棍,對勝爺一棍跟著一棍。勝爺又裹手一刀,又將蠟桿削去一尺餘長。賊人遂將蠟桿當作木棒使用,照定勝爺打去,勝爺翻手一刀,又削去一尺餘長。賊人的槍桿剩了二尺餘長,還要死戰。勝爺跟步翻背一刀,對著賊人左肋梢下去,賊人將槍桿一立,勝爺刀刃已到肋際,二尺來長的桿子,一分兩斷,刀刃將英雄帶抹破。為什麼將英難帶抹破呢?皆因勝爺暗施慈悲,不肯傷他性命。勝爺將刀抽回時,遂叫道:「秦老三,逃命去吧。我的刀到你肋上時,我要不撤刀,你已腰斷兩截了。我念其與你族兄秦天豹歃血為盟,八拜結交,不肯傷害你的性命,你逃命去吧,不必戀戰啦。」秦天祥高聲喊叫:「有勝英沒有我秦三爺!」轉身往南,又奔兵刃架子而去。勝老者掀髯大怒,心中暗道:「我姓勝的但得容人且容人,容至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此賊仍不識時務。我看這個戰場,不殺人鎮不住群賊。我與此賊,今生之對頭,來世的冤家,我要再讓,叫我徒弟三太看著我太軟弱啦。」遂一聲吶喊:「無知的匹夫,看刀!」對賊人後腰就是一刀,賊人往西一閃。勝爺這刀本是虛晃,容他往西一閃身,只見挾肩帶背,又是一刀。
魚鱗紫金刀起處,紅光崩現,鮮血淋漓。這刀俗名叫王瓜拌蔥,大斜碴,筋骨皮肉,迎刃而過。勝爺趕緊撤刀,縱出一丈有餘。
殺人不沾血,抬腿在靴底下,三擦魚鱗紫金刀。擦畢往懷裡一抱道:「眾位寨主可曾看見?我可讓之再再,我不得已而為之。」
此時二寨主低聲跟大寨主說道:「三弟也是逼迫人家太過,你我弟兄無言與人家對答。」四寨主在旁一看,不由得氣往上撞,一甩大氅,背後抽出一把雁翎鞘鐧式鋼刀,冷森森耀人眼,明亮亮透寒膽,一步躍過道:「勝老達官,我們為首的拜兄弟四個,汝已戰敗我家大寨主,二寨主,力劈我之兄長三寨主,我要與我三哥報仇。」勝三爺觀看此人,面如白玉,一身吉祥白的衣服。勝爺笑道:「大寨主二寨主已然相讓,三寨主搶人家有夫之妻,理當死於非命。此時就剩四寨主一人,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像足下你,不貪淫,不好欲,不殺人,不放火,曾聞你冬天穿雪青綢子弔面皮襖,夏令天拿團扇穿兩截大褂,是一位仁義的英雄。姓勝的刀快,不能傷你少年豪傑。你如不相讓,也是徒傷和氣。我敬你是位英雄,算我勝英承讓了吧,承讓了吧。」四寨主聽畢,臊得玉臉通紅,腦筋崩起多高來,說道:「勝老明公,你是屈己從人。但而有一件,我大拜兄,二拜兄,已然甘拜下風,三寨主已死,我要不奉陪動手,叫綠林人談論起來,豈不笑破唇舌?叫人家說,為首的四人,大寨主、二寨主已敗,三寨主被勝老者一刀劈死,四寨主不敢動手,豈不叫人恥笑我柳天真怕死貪生,畏刀避箭?我與你動手,你不傷我,我也不承情;我要傷了老達官,不算我意狠心毒。」勝爺聽罷,哈哈大笑:「寨主說話,真是口應心,真乃英雄也。柳寨主,在我姓勝的致命處砍來,一刀要傷了勝英之命,不怨寨主意狠心毒,怨我勝英經歷不到,學藝不高,寨主自管放心。勝英就是三隻金鏢,甩頭一子,魚鱗紫金刀一口,別無他物。我的兵刃暗器,如要傷寨主,是點到而已,略受微傷;要把寨主傷重了,勝英就是匹夫之輩。」四寨主說道:「勝老者你不傷我,我是絕不承情。」說著話,擺刀就砍,勝爺又連讓三刀。
第四刀魚鱗紫金刀急架相迎,兩口刀上下翻飛,各使平生藝業。
勝老者觀看,四寨主雖然年輕,刀法絕妙,看他年紀二十餘歲,天然的奇才。就應了那句話啦: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有志不在年高,無才空活百歲。二人戰了四十餘個回合,勝老者腹中思忖,逢強者智取,遇弱者活擒。勝爺想到這裡,故意刀法一亂,步眼一散,虛晃一刀,縱出圈外叫道:「四寨主殺法驍勇,勝英力不能敵。」四寨主說道:「勝老者衣服皮肉沒有受傷,未分勝敗,某家要追趕!」追出數丈之遠,追至離著勝爺丈數來遠時,燕雲快靴一點地,又縱進八尺有餘,柳寨主胸前離勝爺二尺有餘。柳天真手起鋼刀落,耳輪中就聽澎的一聲響,紅光皆冒,翻筋斗栽倒塵埃。不知勝老者性命如何?你道,原本是勝爺敗中取勝,反臂一鏢,說一聲:「著!」一晃鏢奔於面門,四寨主一閃身,勝爺一低手腕,那鏢恰打在柳爺左腿上。勝老者十成力量,用了三成,打的還是串皮鏢。四寨主柳天真往後一仰身,刀尖一點地,一挺力量,肉皮一凸將鏢崩出。
皆因為勝英打得輕,是串皮鏢,故此一挺勁,將鏢給崩了去來。
勝爺彎腰撿鏢,在靴底下擦一擦血跡,將鏢帶在囊中,刀往懷中一抱說道:「四寨主多有包涵,我勝英暮景殘年,已屆古稀,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寨主多多恕過。」四寨主控背躬身說道:「勝老明公,鏢下留情,如打在肚腹腎囊之上,焉有我的命在?你這一鏢,指教我成人,我要早與明公會過面,我也不至於身入綠林道。從今後綠林之中,沒有我柳天真,在下回歸故里,以莊農買賣為業。」又叫道:「大寨主、二寨主,小弟非是怕死貪生。勝老明公以大義勸人,我也不用銀盆洗手,從今後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你我弟兄,青山不改,翠竹常存,他年相見,後會有期。如再見小弟,莊稼買賣地去見,綠林道算沒有小弟柳天真了。」說著話,英雄一轉身,由西角門,只見一道白線,回歸故里去了。勝爺捋髯大笑兩聲道:「這才叫知己知彼,知進知退,真英雄也。」勝爺抱腕當胸道:「大寨主、二寨主,這不算勝英的本領,這算諸位寨主相讓。三寨主已死,四寨主已走,二位寨主把高雙青獻出來,與黎民百姓除害,整理我們的門戶。你們大眾,分散金銀,回歸故里去吧。」二寨主韓天魁低頭不語,大寨主低聲叫道:「賢弟,就這樣散山嗎?十數佘年之山寨,非為容易。單打獨鬥,你我不是他的敵手,五六十位賓朋,你我弟兄二人,與他一齊動手,決不善捨此山。」遂吩咐眾寨主亮傢伙齊上,群寇各把兵刃亮出。此時三太在西北角站立,一看五六十號江洋大盜各自逞強,我的老師這樣年紀,焉能敵得了這群賊寇?遂抽背後樸刀,要想幫助恩師動手。刀剛離鞘,勝爺叫道:「三太,休要逞強!在一旁站立,老夫獨鬥群雄。」你道,勝爺為什麼不叫三太動手呢?皆因他學業未成,恐怕敵擋不住群賊,怕有性命之憂,因此攔阻三太。勝爺攔住三太,遂叫道:「眾位寨主,我是前來救人,與眾位並無仇恨,搶少婦之秦天祥已死,與大眾無乾。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們眾位,依仗人多勢眾,在下我不能瞑目受死,只怕鋼鋒起處人頭滾,魚鱗紫金刀到處鮮血崩;怕是削瓜切菜,血濺聚義廳。你我大家素無仇恨,難道說眾位家中沒有妻兒老小嗎?我既來此,哪怕你們人多?實無殺命之仇,眾位請看,我鬢髮皆白,殘年無多,不必強存弱死。我與眾位比一宗兩不傷損之戰法,就你們月台上這個鐵香爐,此爐重有四五百斤,以此物賭輸贏,將此香爐舉起來,走多遠出去,原放舊處。如有比勝英走得遠者,也放在原處,我勝英甘拜下風,我師徒自備其縛,讓眾位寨主殺害,豈不美哉?」眾群雄一聽,看勝爺偌大年紀,面上皺紋堆累,說道:「勝老達官請你試一試吧。」勝爺走至鐵香爐前,左手往後一背,右手伸開虎掌,在頭層底下,單手一托,一掀銀髯。你道,真所謂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勝爺運動平生之力,將爐托起,離地約有三尺餘高,前進三步,後退三步,然後將香爐輕輕仍放舊處。銀髯一掀,氣不湧出,面不改色。
勝老英雄抱拳說道:「哪一位寨主也能如此,我勝英甘拜下風。」眾群雄面面相覷。有人說:「哪位寨主能夠這樣托起香爐?」大家俱都搖頭擺手,低言說道:「勝老者這大年紀,真是年老筋骨壯。我山中有二位能有此力量,三寨主已死;於塵埃有此力,但被勝英徒弟破了金鍾罩,在牀上養傷,行動尚且不能。其餘者並無如此力量。」勝爺抱腕當胸,說道:「大寨主,二寨主,眾位朋友;這不是姓勝的能為,眾位這算相讓勝英。你們大家回歸故里,一家老少歡歡樂樂,豈不勝似綠林道嗎?大家落個奉公守法,逍遙自在,豈不美哉?」二寨主低聲叫道:「大寨主兄長,勝老者並非是以強暴壓力用事,不如哈哈一笑,你我散去吧。」大寨主說道:「二弟,那老勝英這叫打草驚蛇,敲山震虎。俗所謂,你我綠林道打槓子的,不聽鼓兒詞。咱一個人拿不起鐵香爐,如若五個人拿得起來不能呢?現在廳前六十餘位,俱是武學的賓朋,為何咱們不以多為勝呢?依我還是群毆。眾位寨主,亮傢伙齊上!」
你道勝老者為何舉爐震群雄呢?為的是等侯時辰。正在此時將要群毆之間,忽聽見東敞廳下說了一聲:「唔呀,不要群毆,我在這旮旯裡等候多時啦。」話言未了,又聽西敞廳上喊道:「小子們,不要人多勢眾,我們保鏢的來了二百多位啦!」
說罷,大聲說道:「眾位下去動手拿賊呀!金頭虎賈明來也!」
正在此時,只聽聚義廳上有人痰嗽叫道:「勝三哥,我弟兄在此。」言畢,飄然而下。東西南北四面,陸續縱下有三十餘號,都明晃晃手拿刀槍。內中有個梳著沖天杵小辮的喊叫:「北邊這兩個,是兩個賊頭哇?好好,我先拿這兩個小子。」內中有三位年老的,原來是丁桂芳與邱三爺邱璉及胡景春,餘下俱都是年輕之人。內中又有五七個人,就是金頭虎賈明為首,要拿大寨主韓天祺,二寨主韓天魁。勝爺抖著精神,說道:「你等不要造次,二位寨主是朋友,哪一個敢往前進?」勝爺遂向二位寨主抱拳,說道:「二位寨主,這半夜鬥戰,哪一位碰了勝英衣裳襟一點?我姓勝的不願與眾位為仇,我來的這些朋友,怕他們沒有容人之量。二位寨主,不是姓勝的本領高,實是二位寨主相讓。在下也不是陷害眾位,此山中是無窮的富貴嗎?你們大家分散金銀,大有大份,小有小份,均散勻攤,各歸故里,無憂無慮,安享富貴。」那二寨主低聲叫道:「大兄長,勝老者並不責辱人,給你我好場面,不如就著台階下;如若用武力對待,恐怕難以取勝了。」大寨主也看事不佳,心中暗道:「人家來了爺兒兩個,都沒有把人家怎樣,何況現在又來了許多的人呢?」暗料絕無取勝之理。想到這裡,遂對二寨主說道:「你就開發吧。」二寨主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勝老達官,原本因搶人家少婦一案,我們服罪認輸。勝老明公高抬貴手,你要把我們拿送官廳,就拿我弟兄兩個,餘下俱是山中的賓朋,我弟兄是為首之人。」勝爺聽到這裡,不由得捋髯大笑:「我勝英並非是文武官面之人,我若拿住二位寨主,我往哪裡去交代?再者,搶少婦之人乃是三寨主秦天祥所作,他今已死,死了死了,我焉能連累好朋友?我還有一事相求二位寨主,你把被搶的范氏獻將出來,預備軟榻一張,用幔帳罩好,派嘍卒搭送飛龍鎮,我再把被搶少婦之父喚來,令他父女骨肉團圓。還拜求一事,你們寨主爺們,金銀無數,為寨主的,少分三兩二兩;嘍卒伙計們,也少分個一兩八錢的,勻出來五百兩銀子。眾位積德,皆因范氏被搶,他娘家天倫投河求死,被我鏢行之人救上來。鄉下老人范永升一貧如洗,無有隔宿之糧,實在難活於世上,這事算你們眾位寨主恤老憐貧,救了苦難。速五百兩銀子,給與那貧寒的范老者,你們爺們急公好義,我勝英內中如若剋扣分文,我勝英莫非為人類。」二寨主說道:「勝老達官,你老人家既有作德之意,慢說五百兩銀子,就是千兩也不吝惜,均皆小事。但有一件,你要那被搶的少婦,我等理當獻出,惟有捉拿高雙青一事,他現在東跨院客所,請明公自己去拿,我們實不能幫助。」勝爺聞聽,說道:「那事也不用勞動眾位,我們自前去捉拿。」勝爺又說道:「二位寨主,我給寨主先介紹幾個朋友。二位賢弟請過來。」勝爺遂用手一指大寨主、二寨主,說道:「這是本山二位寨主,大寨主韓天祺,二寨主韓天魁;二位寨主,這是的我口盟拜弟,在此飛龍鎮開設十八家招商大店,鋪十八個把勢場的丁紳董,號叫桂芳。這位是俠義莊鋪場子教師,姓邱名璉,排行在三,人稱綽號入地崑崙。因他不識賢愚,收了一個義子螟蛉高雙青,不料此子作下傷天害理之事,採花殺命,多叫眾位寨主見笑。」眾位寨主道:「勝老明公說的哪裡話來?俗所謂,聖人不敢保其親族賢愚。師傅領進門,品行在自己。」勝爺說:「慚愧,慚愧。」
又道:「四位多親多近,你我和平辦理,再不可錙銖較量。你我從此結為至交契友,再不可以武力對待。」勝爺又道:「二位寨主,派人把我領在後跨院客所,怕我們與眾英雄誤會。」
二寨主說道:「此乃份所當然。」遂派了兩名精明的嘍卒道:「你們把勝老明公陪到東跨院客廳。」勝爺問道:「你們小弟兄誰同老夫去拿高雙青?」言還未畢,金頭虎賈明說道:「勝三大伯,我同我大師兄胡景春、黃眼珠邱成及我師兄歐陽德,我們弟兄四個,情願跟同你老人家前往,皆因我們都是金鍾罩。」勝爺暗想:這個孩子粗中有細,他們四個人俱是橫練,渾身上下善避刀槍。勝爺想罷,點頭說道:「既然你們願往,就此前去。」於是爺兒五個,跟著兩個老成嘍卒在前引路,勝爺等直奔東二道跨院。工夫不大,來到東二道跨院,兩個嘍卒用手一指,低聲道:「這北上房就是客廳。」勝爺點頭,一擺手道廣你們二位回聚義廳去吧。」金頭虎低聲對嘍卒道:「你們兩個小子快跑啦,碰死可不管哪。」
且說眾英雄觀看北上房,乃是明三暗五,裡邊燈燭輝煌。
又聽西暗間有人說道:「二兄長適方才我派人探聽,說那老兒勝英戰敗大寨主、二寨主,此時三寨主亮刀與老兒動手。二哥,你再派人打探。」只聽淫賊說道:「如若三寨主拿著勝英,我到聚義廳將老兒碎屍萬段,方消我胸中之恨。」勝爺聽到這裡,一捋銀髯,暗說:冤家,你是我徒姪,又是盟弟之義子,你要做些好事,我跟我徒弟三太、香五等豈不一體疼愛於你?你此時不思己過,反恨老夫。金頭虎賈明也聽得明明白白,高雙青在屋發威。遂對勝爺說道:「師傅別生氣,一喊嚷他就跑啦。」
對歐陽德說道:「你藏在西暗間後窗戶外,邱成你在西暗間窗戶外。你若念他是你義弟的情面,如將採花賊放走,兩條命案的官司你打。大師兄胡景春,你是三大門長門弟子,你在外間屋門口外避住。因為你能日行七百里,放走採花賊,兩條命案官司你打。勝三大伯,咱爺倆進屋裡拿賊。我在頭裡,他要是發暗器,由裡往外扔東西,我是刀剁斧砍,全都不懼,破出我這身衣裳,我皮肉不至傷損。」勝爺暗中思索:這孩子太壞啦,惡淫賊插翅難逃。遂先派人二面堵住,量賊人絕無可逃之處。
傻英雄派三位埋伏已好,遂高聲吶喊:「採花賊小子,你剁我勝三大伯十刀八刀,我杵你一百杵!」傻英雄一喊,忽然西暗間燈燭俱滅。傻英雄又喊道:「小子,你吹燈也跑不了!勝三大伯你打著火折。」勝三爺聽罷,左手打著火折,右手壓魚鱗紫金刀,賈明在前,用一隻鑌鐵杵,把臉面護住,然後把茶青綢子門簾扯下,爺倆進了西暗間。拿火折一照,只見方才說話的二人蹤影不見。勝爺又用火折把蠟燭點著,不見二賊哪裡去了,金頭虎喊叫:「豆腐皮歐陽德,打你後窗戶走啦!」歐陽德說道:「晤呀,臭豆腐,王八羔子,後窗戶未動。我在後窗外用刀堵著,這旮旯裡絲毫未動,賊人焉能打那旮旯裡走呢?」
金頭虎又喊道:「黃眼珠邱成,打你前窗戶跑啦!」前窗戶外邱成說道:「我用刀早就堵住啦,並沒見人出來。」傻英雄道:「勝三大伯,這是甕裡走龜。要不然這賊是聞太師的兒子;地遁啦?」勝爺道:「胡說,焉有攻乎異端?」勝爺遂用刀在牀底下慢慢的一撥,牀底下無人。遂用刀把牀托起來,仍然不見二賊蹤跡。勝爺將火折熄滅,遂端著燭燈,復又細照牀下。此屋中方磚最大,只見在西南角似有衣襟擦的塵土之痕,又見東南角一塊方磚未曾對嚴,勝爺遂又用手一按,此方磚忽然掘起,緊靠於東板牆,勝爺拿燈往下一照,原是倒下階腳石。金頭虎賈明一見,不由得大聲喊道:「敢情那兩個賊鑽了狗洞子啦。」
且說勝爺用燭一照,遂說道:「這是地道。」賈明聽罷,哈吧著他的羅圈腿說:「下那地道追拿賊人。」勝爺一手揪住,說道:「明兒,且慢,裡邊要有埋伏怎麼辦哪?」金頭虎說道:「咱爺們金鍾罩護體呀,刀槍不怕。」勝爺搖頭說道:「倘若賊人將你拿住呢?」傻英雄說道:「要被他們拿住可就乾啦。勝三伯你說怎麼辦呢?」勝爺說道:「此事總得兩人下去為妙,前面一人追趕,後面一個保護,方無危險。」金頭虎向外喊叫:「歐陽德師兄,你打窗戶進來吧!」歐陽德一腳將後窗戶踹開,遂縱身形進了西暗間,說道:「唔呀,小子,你叫我作什麼?」
金頭虎說道:「你是我師兄,我是你師弟,當頭的螞蚱先受苦,你在頭裡下地道,我在後面保護著你。」歐陽德說道:「唔呀,王八羔子臭豆腐,我是不能哪。你在頭裡走,我在後面保護著你,別要擠兑我。」金頭虎笑道:「豆腐皮你不吃虧。你保著我大駕。」賈明這才哈吧著羅圈腿,下了地道。十三層階腳石極窄,半尺來寬,賈明體大身笨,兩腳一滑蹬空,由石階上滾將下去。歐陽德腳尖一滑;一伏腰亦落下去,直落到十三層以下。賈明問道:「師弟怎樣了?」歐陽德說:「這倒爽快。省得一層一層的往下哈吧。」賈明說道:「師兄,地道里邊黑,你可別打火折,若是一打火折,恐怕賊人順著火亮兒,可就看見咱們啦。要不打火折,定一定眼神,咱們弟兄都是童子功,眼神最足。你我二人千萬別喊叫,賊人他要在地道之內,我有主意拿他。」傻英雄這才占全了那十個字:奸、滑、懶、饞、壞、渾、濁、猛、愣、偷。二英雄往北追趕,追出約有半里之遙,眼神也定足啦。往西一拐彎,只見一道白線,白素素,又現露出匕首刀一口。金頭虎一看明白,心中暗道:「這小子別著拿刀要紮我呢。」賈明想到這裡,自己暗道:「我先穩住了這小子。」賈明早摸了摸地道兩邊乾磨的方磚。傻英雄打沖天杵小辮裡往外冒壞氣,遂假意喊叫:「不追吧,勝三大伯不饒。
這樣黑的地方,睜眼不見物,簡直往哪裡去拿呀?」喊罷,遂成心往磚牆上一撞。因為他叫金頭老虎,三聲叫不開門,拿腦袋撞開,有油錘冠頂的工夫。」噯呀!撞了一個大疙疸。真要是不追吧,勝三大伯還是真不答應,這是真倒運啦,我頭髮根子直發乍,心裡直跳。」賊人打算暗算金頭虎,如今一聽賈明這一喊叫,心中說:「這小子心驚肉跳,大約他是該死啦。我匕首刀刺他胸前,或砍肋梢,一刀將他刺死。」那知道機靈賊上了傻小子的當啦。金頭虎未曾往西拐,兩條胳膊早伸出來了,竟等自己抱賊。賊人看著敵人身臨切近,遂伸手就是一刀,刀紮在大肚子之上。但有一件,金頭虎有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刀箭不入。金頭虎趁勢兩手一擺,把賊人抱住,雖然肚腹上紮了一刀,划了約有半尺多長,不過將衣服挑破,黑肉皮上落了一條白道而已,反倒把賊人抱住,底下用腿一兜,賊人鬧了一個仰面朝天。賈明力量又大,趕緊爬在賊人身上,口中不住的喊叫:「師兄歐陽德呀,咱把採花淫賊給拿住啦!」歐陽德一聽,樂得肚腸子直疼,急忙向前,協力相幫。歐陽德過去伸手就是用力一按,金頭虎喊道:「喝,這是我呀!使刀的那才是賊哪。」歐陽德這才明白,是傻小子抱著賊哪。遂將賊人腕子一擰,將賊人手中刀奪過,師兄弟二位將賊人的飛抓取出,將賊人捆綁已好。金頭虎賈明對歐陽德說道:「天下英雄屬誰?」
歐陽德問道:「你說屬誰?」金頭虎道:「除去三個老頭,就得數我。」歐陽德說道:「哪三位老頭呢?」賈明說道:「頭一位勝三大伯,第二位諸葛二師伯,第三位老師傅弼昆長老,除去這三位,天下英雄就得屬我。在周家屯勝三大伯與丁桂芳大叔,沒拿住採花淫賊;在二郎山多少人沒拿住高雙青;在地道之中,我將採花賊拿住。天下英雄誰敢比我?給黎民百姓除害,整理門戶,乃是我賈明也。」歐陽德說道:「師弟不用誇口,你乃事逢恰巧。」遂打起火折一照:「啊呀!不用誇口,你拿錯了。淫賊乃是一身金鑲白的短靠,白素素的臉面,年在二十餘歲。你拿的不對了,這還逞的什麼能呢?」原來不是採花賊。賈明聽罷,低頭細看,果然不是淫賊高雙青。遂對他說道:「小子,你可冤苦了我啦!」彎腰抽了那賊兩個嘴巴子,說道:「原來不是高雙青啊。」打得賊人順嘴流血,歐陽德說道:「你不用吹了。拿了這麼一個假採花賊,你還要說大話,藐視天下的英雄,若叫我一看,簡直你成了狗熊啦。何必說這個大話呢?」金頭虎一聽,竟被師兄奚落一番,不由得可就急啦,遂說道:「蠻子,不用小視我,拿不住真的,至死不見你面。」你道,因何拿住一個假淫賊呢?只因方才屋內有兩人說話,他們兩個人原是一同跑出來的,所以這個是假的。且說金頭虎賈明對歐陽德說道:「我就此再追真的去吧,真的拿不回來,我不算英雄,就算狗熊,至死再不見你的面。我賈明就追了哪。」說罷此話,遂由地道追下去了。
又追出一里多地,遂上了階腳石,追到外面,原是二郎山西北山坡下。金頭虎一看,有巨石一塊,原是蓋地道口的一塊破碾盤。金頭虎舉目觀看,原來東北是飛龍鎮,東南是俠義莊,正南就是二郎山,賊人必由西北鎮江府江沿而去,我給他個一條道追到天亮。金頭虎想罷,遂順著江沿,往西北追下去。追出十數餘里,遂禱告道:「佛祖保佑,多保佑,牛王爺,馬王爺,保佑著我追上採花賊,我把他拿住扛回來,我好露臉。」
正自叨念著,忽然間看見河沿有片楊柳樹林,只見就一道白線直奔西北而去。賈明心中暗喜,說道:「造化喲,賊真奔這來了。」順著河沿追出不遠,踩跡尋蹤,又追出幾里地,一道白線又不見了。金頭虎一想,還是跟著蹤跡。追出到天光閃灼,追至鎮江府大江,水流向西。又看了一看,見西北角峻嶺高峰,陡壁山崖,較比二郎山五六個大,山上懸旗弔鬥。賈明追至山口,自己思索,大概追出一千多里地了。又一思索;我一天才跑二百多里地,這半夜的工夫,大概也就五六十里地。賈明自言自語,抬頭一看,山南外俱是鬆林,金頭虎遂暗暗坐在大樹之下思索:追不著怎麼回二郎山去見大眾呢?遂又禱告:「佛祖保佑我將採花賊拿住,我回去露臉,好見大眾。」正自思索,一看採花賊由東口順河沿而來。你道賈明為何追到頭裡來了呢?
皆因那採花賊繞路逃走,走的是弓背;金頭虎斜插著追趕,走的是弓弦,因是已追至前頭來了。金頭虎一看見賊人,心中歡喜。採花賊此時可不知道暗裡被人看見。採花賊走到了山口,無精打采,灰心喪氣,自己思索:有心進此山,此山為首的寨主與我秉性不同;有心不進此山,卻又無處棲身。因此心中猶豫,遂慢慢的進了山口。且說金頭虎在暗中看準採花賊,這才悄悄地在後跟隨,心中暗想:我在後面將他抱住,扛回二郎山,也好見大眾,先叫歐陽德、楊香五等看看,到底姓賈的將此賊擒回來了。那時我夠多麼露臉哪!我此時可別嚷。你道賊人此時正在愁煩之際,金頭虎追至距離五六尺遠,兩隻手一伸,往前一撲,遂不知不覺喊道,「小子哪裡走!」賊人一聞聽後面有人喊叫,賊人伏腰,鹿伏鶴行,往山裡逃奔。金頭虎心裡說:「別喊別喊,沒等抱著他,怎麼又喊呢?」遂自己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且說頭裡跑的是採花賊,後面金頭虎追趕,那山口裡外俱是翠柏蒼松。進了山口不遠,忽然間就聽呼哨一響,倉啷啷鑼音一片,閃出二十餘名嘍卒,每人一口攔馬刀一橫,將去路攔住。原來這座山乃是南七省八大名山中首一座山寨。此山的規矩,不穿長大衣服不許進山;外邊落了人命重案不許進山;有官人馬快班頭在後面追趕者不許進山。比喻說,州府縣馬快班頭官人辦案,探明此兇犯,若是落在此山,官人得下帖拜望。
無論那個衙門的官人,本寨主都迎請招待,接到大客廳以酒席款待。酒席筵前,必問官差在辦的是什麼案?如若是明伙路劫,搶財傷主,實在案情重大,問明兇犯姓什名誰,本寨主再與官差要出批票觀看。本寨主再派查山的寨主查問本山是否有此兇犯。查山寨主若說有這麼一個人,本寨主即將此人喚至面前,說道:「這是辦案的官人老爺。你為何明伙路劫,還傷人家事主?罪不容讓。」然後吩咐嘍卒,把他捆了,再問明官人那府那縣,本寨主就幫著把那兇犯送到該管地方,依法治罪。如果明伙路劫,搶去二三十兩銀子的東西,本寨主說情於官:「他們雖然搶這一點錢財物件的案子,到了官廳也不能保全性命。
上差老爺,你作德吧。」將此話說罷,然後叫過明伙路劫之人,給辦案的磕三個頭,求辦案的給他留條活命,並且本寨必拿出二三百兩銀子交給辦案之人。回衙將銀子交到官廳,就說把贓銀追回,求官廳別追就算完事啦。馬快班頭如若說不行,那辦案官人必難出此山。此寨主在南七省乃是頭一名的人物,此人橫推八匹馬,倒拽九牛還,真有萬夫難當之勇,南七省年輕的英雄,壓倒一切,屬其第一。此寨主名譽甚高,山規甚嚴。
閒言拋開,且說這二十餘名把守頭道山口,看見淫賊穿著短衣巾,小打扮,背後插刀。嘍卒先對淫賊用刀一橫,擋住淫賊去路,遂問道:「呔!你往山裡找誰?」淫賊見問,忙抱腕當胸道:「眾位賓朋,我找貴山的二寨主,他是我八拜結交的弟兄。」那嘍卒頭目名叫沈匡,遂問道:「你有命案沒有?」
淫賊答道:「在下沒有命案。」又問道:「你有官人追著沒有?」賊人說道:「沒有,沒有。」又問道:「為何你這樣的景況呢?」賊人說道:「我惹點小事,因此後邊有人追趕下來,人到難處想賓朋,我請二寨主我的盟兄給我了結此事。」那頭目又問道:「我家二寨主姓什名誰?」賊人說道:「此人綽號人稱紫面判官,姓邱名銳,邱二爺是也。」嘍卒頭目聽淫賊說的二寨主名字全對,然後放賊人進山去了。傻英雄金頭虎賈明在後面一個勁地喊叫:「要你們將賊給我攔住,你們不攔住。你們都得閃開,我自己拿他。」眾嘍卒聞聽,不由得生起氣來,遂用雙手帶一橫攔著賈明,大聲問道:「你找誰呀?」賈明答道:「我拿那個穿白衣服的賊人。」嘍卒頭目問道:「你是哪衙門的官人?帶有批票海捕公文嗎?」賈明說道:「拿賊甚麼叫批票?什麼叫公文母文?簡直我全都不懂呀,不用說你們都是小賊呀,你們山裡必有大賊。你們趕快告知你們大賊,把那穿白的賊人給我送出來,給我磕三個頭,叫三聲金頭虎爺爺。如其不然,我要殺進山去,殺個雞狗不留。」賈明口出不遜,那當嘍卒的,還有什麼安善的良民麼?遂互相說道:「這個東西,一句人話不說,咱們給他點苦吃。」那頭目沈匡遂暗暗繞到賈明背後,用雙手帶的刀背,打算把他砸躺下,大眾飽打他一頓,也不傷他的性命,因為綠林道的人專忌諱這個賊字。且說這個頭目由南邊繞在賈明背後,前面這些嘍卒故意對著賈明指手劃腳。那傻英雄母狗眼,眼神最足,早看見一個人由南面繞到自己背後。金頭虎看得明白,心中說道:「小子,你繞到我背後,把我打躺下,大眾好打我?我向來淨沾便宜,不吃虧的。」那頭目沈匡,悄悄來到賈明身後,用刀背在賈爺肩頭上往下使力一砸,金頭虎早有準備,忙反臂用鑌鐵杵一繃,那頭目的刀,就聽噹啷一聲響,頭目沈匡雙手帶飛出一丈有餘。皆因為賈爺力量太大,鑌鐵杵分量加重,那個頭目焉能招架得住呢?因此雙手帶就給崩飛了。金頭虎心裡明白,若照面門一打嘍卒,此嘍卒必有性命之憂,我掃他一下吧。遂用鑌鐵杵,照著那個嘍卒面門上一晃,這一晃微掃上一點,此嘍卒鬧了個滿臉飛花,鮮血淋漓。眾嘍卒一看,頭目受傷,這才一擁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