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三節

  話言未了,只見門房的計永強前來回話,說道:「老當家的,我師弟高雙青回來了。」邱三爺聞聽,對著計永強以袍袖遮面,暗打手勢,意在令其逃跑。計永強錯會意啦,心中暗想:我們老當家說話,向來聲音嘹亮乾脆,今天怎麼指手畫腳呢?
  莫不是嫌我說的聲音不清?想罷,復又大聲說道:「老當家的,我師弟高雙青出門去了四五天,你不是派人找他嗎?今天回來連大衣裳都沒啦。」勝爺在旁捋髯一笑:「三弟別瞞著啦,叫他進來吧。」邱三爺無奈,叫永強:「喚你師弟高雙青進來。」
  工夫不甚大,惡淫賊高雙青走進。只見那高雙青身上衣服變色,白雲緞短靠也不白啦,三藍五福捧壽的花蝴蝶也不藍啦,因在水中縮蒙之時叫水泡的。可是背後還插著鋼刀,肋下襯鏢囊。
  勝爺一看,捋銀髯,打開小包袱,亮魚鱗紫金刀,要捉拿採花賊。邱三爺控背躬身,叫道:「勝三哥,你先高抬貴手。」又叫道:「雙青,給你師伯磕頭!」您道,那採花賊因何來遲呢?
  因為借水中逃走,在河沿上曬曬衣服,因此來遲。這一見面,聽他義父吩咐,仰面一看,在他義父上垂手,坐定一位銀髯老者;在東邊站立十數餘人,內有梳著一個沖天杵小辮的矮胖子,跟一個帶馬尾透風巾、瘦小枯乾的人,指手畫腳,說道:「這小子來啦!這小子來啦!」惡淫賊心中思索,這不定是哪路的保鏢的由此經過,拜望我們爺們來啦,我義父給我介紹,不得不見見。遂提腰圍子,跪在勝爺面前,叫道:「老伯父,高雙青拜見。」老英雄一見淫賊行禮,站起身軀,右手扶著八仙桌,左手捋銀髯,虎目圓睜,劍眉倒豎,向下問道:「你可認識我嗎?」淫賊說道:「我不認識,不知您是那路保鏢的?我沒有保過鏢。」勝爺聞聽說道:「怎麼你不認識我呢?昨天你在宦家樓上威逼小姐,因奸不允,你要刀傷人命,老夫將你叫下樓來動手,老夫摔了你三個筋斗。你躍牆而逃,老夫在後面追趕,你暗算老夫,施放袖箭,繼之以鏢,老夫接袖箭,抄金鏢,你嚇得望影而逃。前有橫江一道,你躍入水中,在水中與老夫賣乖,並且掏出三環套月避水劂,對老夫示威,並問老夫的名姓。怎麼著你又不認識了?老夫就是昨天在水中對你報名的那個神鏢將,姓勝名英,字子川。哈哈!今天你不認識老夫了?」
  賊人聞聽,顏色更變,渾身立抖。他跟勝爺用了個喜怒憂思悲恐驚,眼珠子一轉,兩眼假意垂淚,說道:「勝老伯父,我昨天多貪幾杯水酒,酒後無德,作出那樣傷天害理之事。勝老伯父,恕過小姪男這一次,我知過必改,得恩莫忘。」勝爺說道:「有人傳說俠義莊飛龍鎮方近處,因有姦淫不允、刀殺命案兩條。老夫聞有此事,所以夠奔前來,訪問此處。殺命之人,我略知八九,你誠心改過,吐露實情,說明誠心改過,我饒恕你這條性命;如口是心非,定然不能饒恕。」列位,皆因在宦家樓上,他與姑娘發威,無心中之話,勝爺早已聽了個明白。惡賊心中亂跳,皆因屈死冤魂纏繞,此時不知身在何處,一閉眼間,見有守節寡婦姑娘,面前索命。此係屈死冤魂不散,因此賊人心中突突的亂跳不息。賊人心說,也許勝英來訪已清,哪想頭一次就遇見勝英啊?當時賊人把素日的靈機巧辯俱已忘卻,遂口稱:「勝老伯父我由打去年十八歲,見少婦長女,心中所愛,不敢動手。今年正月元旦佳節,逛燈的年輕少婦長女甚多,我見一美貌女子十分俊俏,我遂跟在她的後面,姑娘逛燈回家,我認準了她家的門戶,後半夜撥門撬戶,進了姑娘房中,求其歡樂,姑娘大聲喊叫,小姪男一怒,持刀威嚇,忽然間手起刀落,姑娘頭屍兩分。前幾天清明佳節,上墳燒紙的少婦長女甚多,姪小男在郊外遊玩,見一婦人身穿重孝,在墳塋之中哭得甚痛,小姪男遠遠窺望,等他燒紙已畢,隨後跟她到了某某村莊,記准門戶,等到夜間入她臥室,追歡取樂,不但寡婦不從,尚且破口大罵。小姪男舉刀威嚇,誰知刀快,一挨脖頸,寡婦頭屍兩分。又周家屯,這是第三案。小姪男從今以後改過,伯父饒恕我吧!小姪男從今以後,再不敢作傷天害理之事。」勝爺說道:「邱三弟,你可曾聽見嗎?」邱三爺暗中著急,跺腳捶胸道:「你比府縣衙門畫供還厲害呀!」勝爺說道:「邱三弟,你義子已刀殺三命。第三案,如愚兄與丁桂芳不到宦家樓上,九烈三貞的小姐性命休矣。一命抵一命,你有何話說?」邱三爺溺愛不明,年老惜子,遂說道:「勝三哥,你面軟心慈,留他一條活命,把他雙腿折斷,我養他殘廢罷了。」
  勝爺說道:「邱三弟,你可曾記得,你弟兄廿年的過節?想當初我弟兄八人在逢虎山,齧中指,歃血為盟,吾之大拜兄鎮九江屠粲,二拜兄火德真君孔華陽,愚兄勝英排行在三,四弟神刀將李剛,五弟山西華家莊華謙字子遠,六弟登山豹子楊義臣,七弟鑽雲太保賈斌久,八弟展翅蝴蝶銀面鬼秦天豹。山上大旗一面,上書四個大字「替天行道」,學梁山宋江及時雨之故事。派嘍卒下山踩探,如有贓官、劣紳、土豪、惡霸,即當除之。踩盤子嘍卒回山報告,有某贓官刮盡地皮,酷害良民,與那闖王李自成勾手,陷城賣國,卸任回籍,要打常鬆林經過,乃是此山必由之路。我們弟兄哪一位去劫這一批贓銀,劫來亦好周濟旱潦不收之難民。那時節秦八爺挺身而出,說道:『小弟願往。』遂帶嘍卒二百餘名下山,在常鬆林等候。等到贓官到此,金銀十數車,後邊有馱轎等。秦八爺迎頭攔住,要買路金銀。贓官呼喚:『護院之人,將強人拿住!』秦八爺武藝超群,將護院之人打走。贓官破口大罵:『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晝間敢劫國家官吏?』秦天豹八爺大怒,亮鋼刀,要刀刀斬盡,人人誅絕,殺贓官十三口。後面有馱轎一乘,內坐一美人,乃是贓官之側室,苦苦哀求,說道:『好漢爺,我並非贓官之妻妾,也非用錢買來的側室,乃是贓官霸搶。望好漢爺施惻隱之心,饒恕奴之性命,我情願給好漢爺鋪牀疊被。』秦八爺看此婦人千嬌百媚,不忍殺害,遂將十數車金銀,提出三千兩銀子,在鄉村典房一所,作為外宅。又將十數車金銀壓回逢虎山,我們弟兄八個,共點清數目,封鎖起來。這項金銀,專待等旱潦不收之年,周濟被大水所淹之難民,方為殺富濟貧。秦八爺或在逢虎山住幾日,或在外宅住幾日,我們七位弟兄不知道。
  忽然一日,三弟你到逢虎山,想你與他們幾位並非至交,愚兄設擺酒席款待於你,我弟兄八個俱在酒席筵前。你說話,一點情面不留,你在酒席筵前叫道:勝三哥,把逢虎山大旗撤去,我們另改字號,『替天行道』改為『傷天害理』。愚兄問道:『你何出此言?』你說:『殺贓官,因他刮盡地皮,酷害良民,勾串闖王李自成造反,一氣同謀。』殺他一家老少十三口,為何把贓官的姨奶奶霸為外宅?你們比贓官惡之多多矣。』愚兄當時問你:『哪位做的此事?』你說秦八爺所為。我在酒席筵前問道:『八爺秦天豹,果有此事嗎?』秦八爺在眾目之下,說道:『並無此事。』你說道:『在某村莊,座南清水脊門樓小四合房,你敢同去質對?』秦八爺閉口無言。當面我數落八爺幾句。秦天豹羞惱變成怒,說道:『勝三哥,兒大不由父母,女大不由爺娘。他是贓官之側室,並非明媒正娶,勝三哥為何管之甚緊?』老弟秦八爺羞惱變成怒,那時節你在酒席筵前和勸幾句,那事也就了結啦。你不但不勸,反在旁邊微微的冷笑。我弟兄寒極似火,騎虎難下。秦八爺說道:『勝三哥,你這是以大壓小。』愚兄說道:『咱乃是明清八義,因各有絕藝一手,旁人抬愛,才有明清八義。』秦八爺怒道:『勝三哥,你不獻絕藝不姓勝;我不獻絕藝不姓秦。』你在旁邊一言不相勸,反作狂笑。愚兄事出無奈,三隻金鏢,迎門三不過,鏢打廳前明柱,黑漆的滴溜圓一圍之大,上過五七道漆。頭一隻鏢打在明柱之上。二隻鏢驚嚇盟弟秦八爺,還是鏢打明柱。秦八爺由東往西一閃,拜兄無意打拜弟,他卻誤中哽嗓咽喉而死。邱賢弟,你還與淫賊求情?」
  邱三爺說道:「三哥,你將他廢了,我養活殘廢之人,還不成嗎?」勝爺說道:「邱賢弟,鏢打秦天豹,現在秦天豹之子已經二十餘歲,他要報不共戴天之仇,你有何法應付?你再要與淫賊求情,我與你割袍斷義,畫地絕交。」勝爺遂又對淫賊說道:「小冤家如想活命,認母投胎,來世再見。」淫賊在地跪著,心中異常憤恨,心說道:我採花沒上勝家去,鏢打秦天豹事,在前二十餘年,說了半天我全不知道呀。現在我養父哀求於你,你是鐵打心腸,毫不憐惜,非要結果我這條性命,方算遂你心頭之願。並且我跪在地下半晌的工夫,苦苦哀求,你是完全沒有聽見?小太爺好樂,與你姓勝的何事?你是前來無事尋非。淫賊想到這裡,心中說道:我與他個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惡淫賊想罷,在地下跪著,伸手暗暗取鏢,照定勝爺哽嗓咽喉,「嗖」一鏢打去。勝爺正與邱三爺談著話,見賊人忽然仰腕,勝爺乃久經大敵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勝爺豈能遭此暗算?說時遲,那時快,勝爺猛見金鏢來到,急忙一閃身軀,只見鮮血淋漓,紅光崩現。書中暗表,勝爺與邱三爺說話的時候,見淫賊跪地哀求,面帶怒容,牙關咬緊,勝爺心中說道:不好,這小子要出故事。在這個時候,勝爺遂往邱三爺那邊湊身軀。邱三爺認為勝爺氣急啦,直往我這邊就乎,為是說話好解恨。哪知正適淫賊跪在就地,暗暗取鏢,此時勝爺已經在邱三爺身前站定,看金鏢到處,勝爺趕緊一閃身軀,可就把邱三爺的臉面全露出來啦。勝爺閃過金鏢,邱三爺哪裡知道呢?只見金鏢恰恰中在邱三爺左腮之上,所以紅光崩現,鮮血淋漓,正是淫賊誤打邱三爺。這也是邱三爺全身的武藝,一腔熱血,留給淫賊的好處。原來邱氏門中在邱三爺這代,只有大爺、二爺、三爺,三爺即邱三爺,大爺只生邱成一子,邱氏門中哥兒三位,只有邱成一人。但是絕幼門,不絕長門。雖然哥兒三個,邱三爺尚且無子,有一年遇著逃難之人,有一人懷抱三四歲幼子,因為逃難不能養活,口口聲聲要賣此子。也是地方紳董愛管閒事,遂將此子說合賣與邱三爺。
  邱三爺半生無子,定然望子心切,遂將此子買下。此子生得聰明俊秀,三四歲時即頗解人意,所以邱三爺視如親生一般。後來此子長大,邱三爺供給讀書,傳授武藝,此子一學便成,邱三爺更是愛惜。所以適方才邱三爺對勝三爺說此子自幼無父無母,小弟將他收為螟蛉義子,原因即是如此。且邱三爺雖見此子做下那不道德之事,顧景生情,自幼恩養傳授精藝,焉有不加愛護之理?況且此子幼年時,對邱三爺之承歡色笑,無不迎合心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此時邱三爺對勝爺說道:「您把他廢了,小弟願養殘廢之人。」然而勝爺一生一世,光明磊落,作事一秉大公,從無闇昧之事,今日又勾起鏢打秦天豹一段傷心歷史。想當初鏢打秦天豹時,若不是邱三爺在一旁奚落明清八義,勝爺豈能將秦天豹打死?所以今天勝爺對於淫賊是非殺不可。這也是想當初邱三爺對於秦天豹之事,不但不加調解,反倒從中慫慂勝爺行兇,並且對勝爺說過:「小弟如有收下不法之人,倘若採花偷竊,三哥你將我嘴巴子翻過來打,打我裡面腮幫,打出疙疸來,不算三哥你欺辱我。」今天勝爺並沒有打邱三爺腮幫子,邱三爺卻無形中中了一鏢,這也是前因後果,想是當初邱三爺對秦天豹的過處。且說邱三爺中鏢,大聲喊叫,手指淫賊罵道:「你在三四歲上,我把你養大成人,你會拿鏢打我啦?好無天良的乳子!」
  惡淫賊牙關緊咬,心中暗道:我反又落個得藝忘本,故意亡師,鏢打義父。遂站起身軀,背後抽刀,按著八仙桌往前一縱身,欲要刀劈勝三爺的頂梁。勝三爺椅子後面是條案,老英雄往後不能躲,勝三爺在這時候只可往前一探身,讓過賊人的刀盤,左手捋住賊人手腕,將賊人提起,右腳由桌前上探過,左手捏人的手腕,用力一腳將賊人踹出足有三四尺之遙。賊人握住刀柄,死不放鬆,被腳一踹,趁勢一溜就地十八滾,滾出書房之外。勝爺一聲嚷喊:「三太、香五等,你們不拿此賊,等待何時?」三太、香五等這才甩大氅,脫長衣,抄傢伙趁勢跟出書房,捉拿採花賊,亮刀槍錘鐧,在當院之中將賊人團團圍住。
  賊人使那地躺招,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全憑腕胯肘膝間,鋼刀隨身團轉,如沒學過這套工夫的,進之必輸。惟有三人可能拿他,一個是邱成,念其是三叔之義子,未免動了骨肉之情,暗暗不往前進。一個歐陽德有金鍾罩,唔呀唔呀直嚷。傻小子金頭虎賈明說道:「黃三哥,滾地雷的兒子滾地真有個玩藝兒。」楊香五找便宜,原來香五身體輕巧,進前曲腰用刀一紮,賊人在楊香五雙足下一滾,使了一個地躺招,名曰「鎮鐮割穀子」,伸左腳勾楊香五的腳後跟,右腳踢五爺的迎面骨。內有歐陽德喊叫一聲:「唔呀!楊五爺快閃,要不然腿要折。」書中暗表,歐陽德在真武頂學武時,聽見弼昆長老念叨過此招,原來賊的左腳一勾對方的腳後跟,右腳緊跟著一踢迎面骨,這一腳要是踢上,對方的腿准得折斷無疑。今天賊人一伸腳,歐陽德早已看出此招法,幸虧歐陽德這一喊,如其不然,楊五爺的腿就許叫賊人踢廢了。楊五爺聞聽喊叫,趕緊向上一縱身,將迎面骨將將躲過,恰恰正踢於腳面之上,將腳面踢腫了一大塊。楊五爺一溜滾,賊人刀柄一點地,縱身形由,楊香五身後躍過,遂使了個燕子兩抄水,到西房簷下,擰身形躥上西房。
  皆因賊人是在此院自幼長大,時常出入,都是高來高去,地理很是熟的,回頭叫道:「黃三太,小太爺去也!君子報仇時來不晚。」黃三太吶喊一聲:「眾弟兄,追!」
  你道,勝三爺為何不出來拿賊呢?皆因邱三爺誤中金鏢,勝三爺當時取出刀傷藥,在書房中與邱三爺敷藥。並且勝爺心中想道:十數個徒弟,難道還拿不住一個淫賊嗎?焉知其中有礙於情面不進身的,又加傻小子一路的嘲笑,因此賊人逃走。
  眾英雄一見淫賊逃走,趁勢躥房躍脊,追出俠義莊村西。採花淫賊捨命奔逃,追過兩道樹林,再看賊人蹤影皆無。眾英雄說道:「拿不著此賊,如之奈何?」三太答道:「咱們怎見我那老師?」
  賊人此時逃出林外,自己一想,又是惱,又是怒,心中說道:小太爺必要再殺上幾個少婦長女給他們看看,豈不毀他們上三門的德行?暫且不表。且說眾人正在議論,拿不著採花淫賊如何回去見恩師的話,三太遂說道:「我師傅因為夜探二郎山,巧遇淫賊,此次淫賊逃跑,必定逃奔那二郎山而去。咱們弟兄趕緊奔二郎山追趕。」大家商議已妥,遂往正西去了四位,西北去了三位,所以怕賊人奔飛龍鎮;西南三位分為三路追趕。
  楊香五說道:「誰敢奔二郎山呢?」三太說道:「我敢奔西南二郎山。」因此三太直奔西南而去。那黃三太一出世時膽量就最大,刀山油鍋也敢往前去闖。三太追到二郎山外,太陽已然不高,先在山外樹林之中歇息歇息,等到夜深的時候好入山探賊。及至太陽將落,忽然看見賊人由東北而來,黃三太亮出樸刀,一聲吶喊:「呔!高雙青你往哪裡逃走?黃三爺在此久候多時。」說罷,上前迎頭擋住賊人去路。賊人一看有人擋住去路,遂抹頭往西而逃。三太后面追趕,往西不遠,只見前邊乃是鎮江府的大江,淫賊順著江堤往南而逃,三太仍在後面緊追不捨。賊人順江逃走不遠,轉入二郎山口,直奔山裡面而去。
  山口內外樹木叢雜,三太追進了山口之內,再找賊人,蹤影不見。
  此時三太在山口內不遠東張西望,正自觀看之際,忽聽樹林內一聲呼哨,噹啷啷鑼聲響亮,縱出二十餘人,全是花帶子纏腿,絹帕繃頭,燕排翅擺開。當中為首一個賊寇,身高七尺,面如烏炭,身穿青皂緞衣服,手中一條虎尾三節鑌鐵棍,一抖棍,嘩啷啷鋼環亂響,一聲吶喊:「什麼人敢前來偷探我家二郎山?」黃三爺見問,將刀往後一背,說道:「某非是來探二郎山,實不相瞞,皆因為我們門戶之中出了一件下賤之事,我們為是清理門戶,追人至此。皆因我有個堂師弟,姓高名雙青,在外邊欺女子婦人,採花姦淫,刀傷人命。我們本門的規矩,絕不容留這樣作惡之人。我是奉我師傅金鏢將勝英之命,追賊至此,所以冒犯寨主。」那賊聞聽,一聲冷笑,說道:「高雙青乃是我的盟弟,在外作案,刀傷人命,有的是官面拿賊,文官武汛,於你等何干?你若識時務,趕緊退出山去,萬事皆休;如其不然,在大王鑌鐵棍下作鬼。那勝英老兒是你師傅,本山怕他何來!難道你還拿那勝英老兒來嚇本山大王不成?」三太聽到這裡,不由心中惱怒,往前一進步,照著山賊劈頭蓋頂剁將下來。那山賊見刀來至切近,不忙不慌,也不躲閃,舉手一棍。黃三爺捆刀不及,噹啷一響,鋼刀磕出一丈有餘,幸虧未套挽手。黃三爺抹頭往北一敗,賊人後面追趕,相離切近,黃三太迎背就是一鏢,說一聲「著」,賊人閃躲不及,正中左井肩穴下,就聽「叭噠」一聲,鏢落塵埃,將賊人青緞色短靠,靠身白縐子小褂,打了一個窟窿,打得肉皮一個白點。賊人一陣狂笑:「這是你們爺們的拿手戲?你家寨主,有金鍾罩鐵布衫,善能避刀槍。」黃三爺年輕未經過大敵,又是初次遇事,即遭下風,不覺臉面一紅,抹頭往山口外要打算逃走。復又一想,像我老師一跺腳,天下亂顫,四海皆聞,五洲共曉,我要一逃,豈不給我師傅丟了英名?黃三太此時心裡這麼一猶疑,被賊人由背後一把抓住,往後一帶,將黃三爺摔倒塵埃,叫嘍卒拿繩子捆,擰胳臂捏腿,寒鴨鳧水,四馬倒攢蹄。山賊哈哈一陣冷笑:「這就是勝英的徒弟呀?陣前沒百合的久戰,何足為英雄?」黃三爺仰面罵道:「蠢賊,三爺的鏢打著沒有?你雖把三爺拿住,你敢動三爺嗎?我老師勝爺不久就到。」山賊被罵大怒,遂說道:「你拿勝英嚇唬人嗎?先要小兒你三太的性命,後拿老匹夫勝英。」拿起虎尾三節棍,嘩啦一聲響,手起棍落。黃三太腹中思忖: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
  悔不聽老娘教訓,我之先父,大明朝守備之職,皆因天倫去世,我那娘親教訓我棄武習文。七歲讀書,十三歲習武,拜名師訪高友,拜我老師勝三爺,日期未久,學而未成,路逢絕地,閉目等死。那賊人身體高大,揚起棍,直奔三太后腦海打來。
  就在這時,由北邊大樹後,一道黑影,兩縱身軀由黃三太身上躍過。賊人身高七尺,這一位大英雄身高四尺,賊人仰手舉棍時,這位大英雄一聲吶喊:「且慢哪!」山賊低頭一看,此人身量矮小,其貌不揚,短頭髮一寸餘長,長頭髮起縷子,挽了一個疙瘩鬏,面黃饑瘦,一臉的油泥,燕尾黃鬍鬚,當中是齊的,身穿一件髒破的大裌衣服,下身穿的襪子泥皮一樣,足下破鞋一雙,形如乞丐,神似病夫。山賊喊叫:「閃開了!不看寨主拿棍把你碰死?」此英雄原是清真回回大爸,他抱腕當胸說道:「寨主貴姓啊?」賊人說:「我乃二郎山查山寨主賽存孝於塵埃。」大爸說道:「寨主,刀快殺的是有仇的,王法重不殺無罪之人。適才你們二位交談,我俱已聽明,黃三太是我師弟,奉我老師所派,拿的是我門戶之人堂師弟高雙青。皆因那高雙青,因奸不允,刀殺人命,壞我門戶之中的規矩,與二郎山無有交涉。」山賊聞聽道:「你也是勝英的徒弟嗎?你在第幾位徒弟之內?」大爸說道:「我老師收我頭一個,在下別號一粒灑金錢胡景春是也。我跟我師博學藝十數年,出外在甘肅寧夏府。寧夏府地界我們回回甚多,我在十萬練軍隊中為教長,教練十萬兵將武學。我出師三五年時,我師傅勝三爺寄了一封信去,說給我收了三太、李煜等幾個師弟。因為十數年未見我之老師,這才回中華大國,到鏢局拜望我老師。聽見鏢行人說,我老師在二郎山救人來了,因此今日來此。」
  山賊聞聽,怪叫道:「你是勝英的徒弟,應當把你拿住,看你病得這個樣子。」遂叫道:「病夫,你逃命去吧,不要嘮叨。」胡景春說道:「蠢賊,眼空似海,目中無人。你拿棍打一打我試一試吧。」那胡景春原是上三門長門之大弟子,不但是勝爺徒弟,還是聾啞仙師鐵牌道人、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三門長教的大弟子,年過半百、金身不壞的童子功。山賊因見其貌不揚,手起棍落,景春由三太南讓開三太之身,說道:「咱們這邊來。」往西閃開一丈多遠。大爸點頭說道:「我試一試你棍法如何?」山賊一進步,摟頭蓋頂就是一棍。景春使那縮小綿軟靈巧的工夫,站立得如同筆管一般,往後一仰身,直挺挺躺於地上,如同棉花落地一般,並無一點聲音。山賊曲腰手起棍落,又直奔面門打來,只聽「澎」一聲,將沙土震起二尺餘高。皆因此處有白沙土,足有一寸多厚。山賊再看,不見人的蹤影。賊人狂笑:「哈哈,病夫,叫寨主一棍打沒了,打化了。」正在此時,就聽西邊地下說道:「蠢賊,某家在此。」
  原來胡景春反身躥出一丈有餘,在樹下蹲著呢。山賊趕步進前,又是一棍,景春擰身又縱出一丈餘遠。山賊虎尾三節棍上下翻飛,景春運用小六招,抹躥、鉤閃、兔滾、鷹翻、鹿伏、鶴行。
  此時三太被捆仰面觀看,才知確實是大師兄:「我們拜師之時,大師兄藝業學成,已然出師五七年之久。用此小六招,總得少年的苦學,像我三太這步災難脫過,得再盡心苦學二十餘年。真是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只見胡景春閃、展、騰、挪、抖、轉、升、還,躥高縱矮,賊人的虎尾三節棍連衣服都沾不著。忽聽大爸說道:「你這條虎尾三節棍還打一夜嗎?有口氣的人,你也打不著哇,喘氣的人,你更打不著啦。」山賊說道:「你為何不亮傢伙?」景春笑道:「我要跟你一亮傢伙,怕污辱我老師勝三爺的名譽。勝三爺長門的大弟子與小毛賊動手,還用亮傢伙嗎?要像足下資格,也就是端雞籠,拔煙袋,偷鐵鍁,隔著窗戶拿被褥,拉不巧妙,叫犬咬得狼號鬼哭,值不得亮傢伙。適方才我那師弟,一鏢沒打動你,你就狂傲無知。你將身站穩,我在你頂樑上擊三掌,如打不動你,我自備其縛,將我師兄弟搭到聚義廳碎屍萬段,如若打倒了你,你把我師弟三太一放,我們師兄弟去把我師傅請來,到你們山寨自有辦理。」
  山賊一聽,怪叫如雷,吼道:「病夫,你剁寨主三刀!」
  你要沒傢伙,我們嘍卒有。」大爸含笑說道:「如若亮傢伙,辱我老師一世之英名。你站穩了吧,三掌賭輸贏。」山賊一掇虎尾三節棍,一挺脖頸,叫道:「病夫你打!」此時恰在掌燈的時候,嘍卒在南邊約有五七丈遠,雁翅站立。」大爸一伸右胳臂,施展一粒混元氣,金砂掌,銀砂掌,鐵砂掌,重手法,還有綿砂掌,惟有綿砂掌是軟硬兼施的功夫。假若一刀綿紙,百十餘張,用四個釘釘在牆上,當中一掌,這一百餘張綿紙,第一張不壞,靠牆底下那張能見五個手指印。景春運動擊石法,躍起身軀,在賊人頭頂上手起一掌,耳輪中只聽叭的一聲響,打得賊人晃了三晃:「噯呀,鐵巴掌啊!」你道,因何未把賊人打倒呢?只因賊人身有金鍾罩鐵布衫,油錘冠頂的工夫,這才叫硬碰硬。景春又運動十分的力量,再擊一掌,賊人腰身一晃,喊道:「好大力量!」大爸說道:「扛你兩掌啦,還有一掌,這一掌可要賭輸贏了。」此時大爸左手指指划划,右手暗揭自己裌衣,悄悄取出一物,套在手指之上,往上一縱身。這一掌並不叫力,只見一道寒光,賊人忙一仰面,大爸用中指在賊人眉纘正中一按,景春遂即往後一退身,賊人眉纘的血痕躥出一尺多遠,猶如小孩溺尿一般。原來大爸中指上套著一顆子午問心釘,上有三分三長鋼針一個,釘鐵可以打入三分三,此物專破金鍾罩。以子午釘將賊人十三橫練之功破去,皆因子午釘已入賊人骨頭一分有餘。賊人此時眼前一發黑,腦袋發昏,身體亂晃,只聽嘩啦一響,撒手虎尾三節棍,登時翻身栽倒塵埃,昏迷不省人事。
  此刻那二十餘名嘍卒向北觀看,齊聲喊道:「我們寨主刀砍斧剁不懼,三掌就給打倒在地。」因此時正掌燈之時,那些兵卒離得太遠,未能看真,遂喊道:「了不得啦,咱們快進山給四位寨主爺送信吧!」大爸用手一指賊人道:「蠢賊,賢愚不分,為何要我師弟三太的性命?我鷹爪力一把抓你個骨斷筋折,皮牙肉碎!」大爸這種鷹爪力,門板桌面,要是薄點,一把准得抓個窟窿。又先破了賊人的金鍾罩,這一掌下去,山賊性命難保。黃三太說道:「大師兄,手下留情。」景春回頭觀看,心中說道:我師弟三太年輕,真有容人之量。趕奔過來,親解其縛,攙起三太。黃三爺站起身形,將身上塵土撢去,叫道:「大師兄,請受小弟一拜!」景春說道:「師弟,我們回回不受禮。」三太說道:「哪裡話來,你不救我之命,還應當磕頭呢,何況有救命之恩,又是我的大師兄。」大爸伸手攙起三太,三太自己將刀鏢拾起,然後將鏢放入鏢囊之內,將刀插於背後刀鞘之中。三太遂問道:「兄長,適方才我聽師兄打賊人兩掌,聲音洪大,後來這一掌,賊人栽倒,反倒未聽見多大的聲音。但不知師兄是用如何妙法,竟破了賊人之金鍾罩?」
  大爸遂伸左手,由右手中指上取下一物,遞給三太。三太仔細一看,比那婦女作活的頂針寬一點,正當中外面,有一鋼尖。
  三太問道:「若是冬天,穿皮棉的衣裳能打得透嗎?」景春說道:「逢強者智取,見機而作。像這樣渾人、引頸受苦,要與精明之人,那暗器打他臉面,或打他的手,能破金鍾罩。師弟,我破了他的橫練,要結果他的性命,你為何與他講情呢?」三太說道:「此人不過山中賊寇,愚魯之人,師兄給他留性命。」
  大爸點頭:「我師弟真能不念舊惡,屈己從人,可稱品性端方。」三太問道:「大師兄,你由何處來呢?」景春說道:「由甘肅寧夏府練軍所而來。因久不見恩師之面,故回歸中華大國,打探北六省有鏢行之人,才知恩師在江寧府設立十三省總鏢局。我已到鬆棚英雄會拜望老師,才知已經不在鏢局之內。適才你見那只暗器,就是二師伯諸葛山真所傳,名曰子午問心釘。」
  三太問道:「咱老師有此暗器沒有?」景春答道:「老師三隻金鏢、甩頭一子,暗器別無他物。因我是清真之人,二師伯是玄門道長,我們爺兒倆吃齋常在一處,二師伯故此相傳此釘。」
  二人說著話,三太接續又問景春何以到此的根由。大爸答道:「因在鏢局問過師叔師伯,才知老師奔二郎山救被搶的少婦來了。也是愚兄放心不下,隨後跟來,一路之上未曾追及,我故此夜探此山寨,巧遇賢弟與賊人動手。以後千萬不可大意,賢弟為何拿性命當兒戲呢?鏢打不動此賊,就當敗走,軍家勝負乃其常事,不足為恥。」三太說道:「大師兄有驚人的絕藝,你我弟兄二人進山,拿高雙青,救被搶的少婦,破山拿賊,一舉三成。」景春聞聽,微然一笑:「賢弟你把此事看得太輕啦。方才之於塵埃,他只是二郎山巡山的寨主,你尚不是他的對手;那四霸天乃為首之賊,必然武藝超群,你我弟兄未必是他的對手。你我乃是一師之徒,賢弟不可高傲,縱使八個黃三太十六個胡景春,也不如老師來個名帖。豈不聞英雄天下曉,名重好題詩?老師行俠仗義一世,名揚天下,四海皆聞。賢弟,我且問你,老師現在何處?」三太說道:「老師現在俠義莊。因淫賊鏢打老師未中,誤傷邱三叔;賊人又跟著一刀,但叫老師一腳,把賊人踢倒。我們十餘人在院中,把賊人包圍,賊人用地躺的招數,把楊香五踢了一溜滾,賊人才縱出圈子外,上房逃走。大概老師給邱三叔敷藥哪。因我們兄弟十數人追趕,未曾追上,大概老師直奔飛龍鎮,晚晌必探二郎山。」景春說道:「咱弟兄二人去請老師。老師要到此山,勝似你我弟兄百倍。」
  三太說道:「你我弟兄都走,高雙青要逃出山來,逃往他處,豈不是反為不美嗎?昔者師傅時常提念你,說大師兄日行七百里,有鷹爪力的工夫。大師兄腳底下甚快,你先奔飛龍鎮丁家店,找座西掛著俠義剛強、英雄老店匾的丁家鋪去請老師。如其不在丁家店,再奔俠義莊邱三叔把勢場去請。小弟三太在那山坡上陡壁山岩、樹木交雜之處,蔽住身軀,暗中把住山口,別讓淫賊高雙青脫逃。」景春說道:「你我雖是一師之徒,初次相見,看師弟秉性剛直,愚兄良言難勸好賓朋。我有兩句話相勸,賢弟千萬可別進二郎山。你要進到寨內,愚兄送給你幾句話:汝好比三國白馬坡顏良文丑斷關公,插標賣首耳。賢弟,愚兄去也。」黃三太有些心中慚愧,說道:「學到方休處,才知藝不高。我大師兄年過半百,三十年的苦工夫,比我高著百倍。」自己思索著,遂上了西出坡樹林之中蔽住身形,往山口下留神觀看。
  工夫不見甚大,忽聽人聲吶喊,只見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由裡邊闖出四十餘人,喊叫捉拿三太與病夫。大眾用火把燈籠一照,看見賽存孝於塵埃倒臥在地,尚且昏迷不省。四個嘍卒遂上前扶起,眾嘍卒齊說道:「拿那黃三太與矮矬之人!」由山口裡外尋找,不見蹤跡。因黃三太避在山坡上樹林叢中,群賊看他不著。大眾說道:「兩個人都跑啦。」眾群賊遂進二道山口去了。工夫不見甚大,由裡邊出來兩個人,站在山口,神頭鬼臉,探頭縮腦,南張北望。片時,又進二道山口裡去了。
  將有喝杯熱茶之時,兩個人又神頭鬼臉觀看。片刻,又進二道山口裡邊去了。如此一連三次。三太心說:「這是幹什麼的呢?」你道,三太原是宦門子弟,不知作賊的規矩,這叫誘人入山。三太第三次遂下山坡,跟那二人進了頭道山口內。轉在茂林叢中,再找二賊,卻蹤影不見。
  忽然間呼哨一聲響,鑼音交雜,見有三四十人,燈籠火把,照如白晝,雁飛翅排開,俱使刀槍棍棒。只見當中現出一家寨主,身穿素白的衣服,面白如玉,手使一條素桿亮銀槍,一聲吶喊,叫道:「什麼人擾鬧二郎山!莫非你就是勝英的門徒三太嗎?」三太見問,抱拳當胸,答道:「不錯,在下乃是黃三太是也。我乃奉我老師之命,追拿高雙青。因他採花殺命,敗壞我上三門的規矩,我並非與你二郎山有什麼糾葛,寨主你不要多疑。」賊人說道:「我們在二郎山結義為友,我弟兄三人,大拜兄賽存孝於塵埃,被你等破去金鍾罩;我之三拜弟高雙青,被你們追得狼狽不堪。我乃排行在二,玉面小羅成銀槍將劉智是也。三太你若識時務,束手被擒,省得我劉寨主費事。不然我先拿三太小兒,後拿老兒勝英。」三太聞聽,勃然大怒,背後壓樸刀,說道:「劉智小兒休出狂言!」三太往前一步。這傢伙使動素桿亮銀槍,一點三太眉心,二撩陰,三紮盤手,四分心,吞、吐、撤、放,撤步抽身。三爺的樸刀,閃、砍、劈、剁、繃、紮、握、挑,樸刀翻飛,二人鬥戰二三十個回合。冒然間劉智槍法一亂,步眼一散,虛點一槍,縱出圈子外,說道:「三太小兒殺法真勇,本寨主去也。」劉智抹頭往南而敗,進了二道山口。眾寨主與嘍卒三四十人雁翅排著,紋絲不動。三太見賊人劉智敗進二道山口,即隨後追逐。追出不遠,迎面有一山坡,高有十數餘丈,方圓亦在十數餘丈。賊人劉智由北鏟坡敗上山坡,轉身面朝北,將素桿槍往山坡上一插,槍尖入土約有半尺餘深。你道,三太自入羅網,已經插翅難飛。賊人此時叫三太往北看,三太回頭觀看,二道山口外,三四十個賊人跟進二道山口內,俱換兵刃,每人兩壺箭,一張弓,在二道山口內,面朝南,俱都張弓搭弦。三太此時有心再出二道山口,必然是亂箭齊發。
  三太倒吸一口涼氣,悔不聽大師兄胡景春之言,果然又上了賊人之當。心中暗想:如要再想出山,非把賊人拿住,走馬換將。我要把他拿住,叫他將我送出山口,不然萬難出山。你道,三太此時欲學單刀赴會之故事,心中思索,遂壓刀由北山坡追上去。賊人見三太追來,趕緊撤槍,轉身從南面敗將下去。
  十餘丈高之山坡,走至離平川地約有一丈餘遠,賊人用槍一點地,那槍尖一滑,撒手扔槍,從山坡滾將下來。賊人一個翻身,一縱身軀,滾出去有七八尺遠。黃三太一看,以為賊人腳底下登滑啦,遂一伏腰,跟著下去,要打算在賊人肉厚的地方,砍他兩刀背不至害命,好持住他的衣服,讓他在前,自己在後,將自己送出山去,也不傷他性命。遂往下一縱,腳踏平川之地。
  腳下覺著一軟,腳尖一叫勁,撲咚一聲響,三太掉入了陷坑。
  三太說聲:「不好!」將手中刀一拋,兩隻手一攏磕膝蓋,掉下有一丈餘深。那陷坑下石灰鋪底,上邊黃土蒙蓋,白天看之仍是平川地;將人掉下時,土往下一落,石灰面往上揚起,將英雄雙眼一瞇。只聽賊人劉智對著陷坑中狂笑兩聲,伸手從兜囊中取出呼哨,三聲哨響,樹林叢中埋伏的嘍卒十數名,俱打燈籠,每人長把勾桿子一條,先把陷坑上蓋頂的席,用勾桿拉出,後將三太也用勾桿搭將上來。英雄想要睜眼,非得用眼淚衝出石灰,不能睜目。那嘍卒將三太搭出陷坑,如鴨鳧水,四馬倒攢蹄一捆,將繩子挽上套,拿木槓子一穿,兩個嘍卒一抬,槓子顫顫微微,抬著走了。劉智與眾群賊前後護隨,兩個人抬著,進三道寨柵門,聚義廳東角門外。兩個嘍卒把槓子一推,將黃三爺摔在塵埃。劉智說道:「你們大眾看守此人,我回稟四位寨主爺。」
  劉智進東角門,向前躬身,說道:「四位寨主,我在山口外救回查山寨主於塵埃,拿住勝英的徒弟黃三太。」四霸天問道:「怎麼將黃三太拿住?」劉智說道:「我將他誘進二道山口,又將他誘入陷坑。」二寨主韓天魁問道:「三太現在何處?」劉智說道:「現在東角門外,將他捆好,聽候寨主發落。」
  二寨主說道:「嘍卒們,將三太足下綁繩挑去,倒捆二背,好好攙扶進來。你等不許奚落於他。」二郎山的山規,拿住三太之時,三太的刀仍舊還於鞘內,插於背上。三太背囊中鏢與金銀,一概不敢給動。這是二郎山的山規。那嘍卒聞聽二寨主吩咐,遂將三太足下綁繩解開,將三太滿身的灰塵,皆給撢去,兩個人攙扶三太。三太說道:「你等閃開,三爺還用攙架嗎?」
  三太大踏步進了聚義廳。一看正北面擺著四張金交椅,不問可知,必是鎮江府四霸天。東西兩邊五千餘名江洋大盜,俱是壯帽大氅,獅子絆英雄帶,胖瘦丑俊不一,俱是日走千門,夜盜百戶,可稱得起江洋大盜。又見聚義廳下站立二十四對削刀手,俱使樸刀一口,那都是宰活人的,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排班站立。三爺面向北,對著四霸天一站,面不更色,態度沉靜。
  那削刀手嚷道:「跪下!姓黃的,上面是四位寨主爺,一怒將你亂刃分屍,剁成肉泥!」三爺不聞不問,削刀手又連連喊叫:「你是傻啦?還是聾啦?怎麼不答言呢?」此時第二張金交椅上二寨主站起身形道:「你等不要大呼小叫。」二寨主站起身軀,觀看黃三太:頭上戴古銅色壯帽,茶青短靠,細腰圓背,足登青緞大肚窄腰包頭靴子,黃白臉面,五官清明,天庭飽滿,劍眉朗目,地格方圓,背插樸刀一口,肋下襯鏢囊,年紀不過二十餘歲。二寨主遂對三太說道:「三太,你們師徒走鏢,我們身為綠林盜,兩無交涉,為何無故的擾鬧我們二郎山,打傷我的查山寨主於塵埃?你既被獲遭擒,就當跪倒求饒,寨主有惻隱之心,饒恕你的性命。為何你怒目橫眉?」黃三太冷笑,說道:「你是此山哪一個寨主?」二寨主答道:「我乃本山二寨主韓天魁是也。」三太說道:「我看足下之外表,倒像英雄的模樣,為何說話不知體諒?你家三爺世代簪纓,錦囊秀士,宦家兒郎。吾之老師勝三爺,乃替天行道,剪惡安良,稱為俠客。我乃俠義之門下,黃三爺身價乃泰山之重。你們佔山為王的賊寇,出身低,分量輕,像你們這類人,占三個字:搶、劫、偷。明伙路劫,竊盜殺掠,二郎山老少俱是一堆賊寇,並無良善之人。」二寨主韓天魁被三太給罵的黑臉發赤,一班眾群賊大怒。二寨主說道:「小兒三太嘴尖舌巧,出口傷人。豈不聞沙子之內澄黃金,綠林盜內有英雄;高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鹽車困良驥,深灘隱蛟龍?好漢不怕出身低,身貧莫言祖宗貴。你說綠林盜出身賤,我們有殺人之權,能宰活人,一句話,把你挫骨揚灰,剁肉成泥。」三太聞聽,冷笑道:「此話是你順口胡說,還是出於本心?你們要殺三爺,我要皺一皺眉頭兒,我就不是我黃門子弟,勝家的門徒!我老師不久就到,要知我被群賊所害,那時候我恩師念師生之情,亮魚鱗紫金刀,把你們老少群賊,刀刀斬淨,個個殺絕。那時節我三爺死在九泉之下,也心平氣和。怕你們不敢動黃三太。」四霸天鬧了個騎虎難下,怒急如火。韓天魁吩咐一聲道:「眾寨主,將黃三太亂刃分屍!」眾寨主同嘍卒約有百十餘人,各甩大氅,亮出刀槍劍戟,如同蝴蝶亂飛,將黃三太團團圍住。三太面不更色,微微冷笑。
  正在此時,忽聽聚義廳上痰嗽一聲,叫道:「眾寨主刀下留人!俺勝英來也。」眾群賊抬頭觀看,見一人由聚義廳上飄然而下,發似三冬雪,髯賽九秋霜。皺紋堆累,白髮蒼蒼,頭戴鴨尾巾,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趁黃緞鏢囊。這就是勝三爺單刀會群賊,獨鬥四霸天,掃平二郎山。且說眾寨主聞聽刀下留人,眾群賊往東西兩下一分,閃開三四丈遠。勝爺穩住群雄,轉身面朝北,對著四霸天控背躬身,說道:「四位寨主請了!俺勝英來得魯莽,衣服不齊,未備禮物,四位寨主多有包涵。」
  書中暗表,你道勝爺怎樣來由?要等胡景春奔飛龍鎮俠義莊請勝爺,則救之不及了。皆因景春聽三太要把住山口,只得自己直奔飛龍鎮。景春腿快,二郎山距飛龍鎮三十餘里,走出十數里,天在定更的時候,正往東北鹿伏鶴行,忽然間看見由東北向西南飛來一道黑影,黑夜之間其行甚快,銀髯飄灑。景春原是童子功,眼神最足,胡景春思索,看這道銀髯,大約是我師傅追下來了。遂趴伏在地,看著黑影相離切近,風吹飄擺銀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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