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岳墳忠跡
西湖乃山水花柳遊賞之地,為何載一個千古不朽的忠勇大英雄於上?只因他生雖生在相州湯陰地方,往卻住在杭州按察司內,死卻死在大理獄風波亭上,葬卻葬在北山棲霞嶺下,故借他增西湖之雄。
你道這本英雄是誰?他姓岳,單諱一個人字,表字鵬舉。父母生他時節,夢見一個金甲紅袍,身長丈餘的將軍,走進門來,大聲道:「我是漢朝張翼德也,今暫到汝家。」說畢,即時分娩,父親因此就取名為飛。生不多時,忽值河水泛決,母親姚氏驚慌無措,因抱岳飛、坐在一個大甕中,衝濤觸浪而去。既而抵岸,出時,母與飛俱無恙,人以此異之。
他生而威武,少負氣節,家貧力學,最好學的是《左氏春秋》與《孫吳兵法》。未冠時節,就能挽三百斤的弓,八石的彎。他從的一個師父姓周名侗,射得好箭。日日受他的指教,不數年,早已盡得其妙,左右手都能開弓,發無虛矢。兼之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岳飛甚是感激。後來周侗死了,岳飛痛哭。每到朔望,必備酒肴楮帛,到墳頭去祭奠,風雨不輟。父母甚喜道:「今日不忘師父之德,異日豈忘君父之恩!」
岳飛既長,聞知二帝蒙塵,不勝憤激,因題《滿江紅》詞一首以見志道: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抒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仇寇肉,笑談渴飲刀頭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只這一首詞,而岳公的忠肝義膽,俠氣雄心已見於筆墨之內。此時金兵屢屢犯邊,朝廷命劉拾為真定宣撫司,招募敢勇之士,岳飛因而應募。雖蒙收錄在留守使帳下聽用,卻尚沒人知他。偶一時犯了重法,刀斧手綁去要斬,幸得留守使宗澤出帳,看見他紅光滿面。一貌堂堂,不覺大驚,忙喝退刀斧手,親解其縛,道:「此大將材也,幾誤大事。」正說未完,忽探馬報金兀朮攻汜水,鋒不可當。宗澤點了五百騎,與他立功贖罪,岳飛領命而去。恰逢著兀朮的先鋒恃長勝之勢,鼓勇而來。岳飛也不等他到百步之內,早張起硬弓,輕抽神箭,只聽得颶的一聲,那先鋒早已兩腳蹬空,折其性命。岳飛就這一箭裡,飛馬衝人,使起丈八點鋼槍,就如一條烏龍,翻江攪海,人逢人死,馬遇馬亡,五百兵無不一以當十。只這一陣,殺得金兵片甲不存,岳飛方整軍而回。真是: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齊唱凱歌回。
宗澤見岳飛得勝而回,遂大開轅門,迎他人去,親自把盞,賞勞眾軍,遂升他為統制官。飲酒之間,宗澤對岳飛道:「爾智勇材藝,雖古名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之計。」因把自己的得意陣圖傳示他。岳飛因答道:「陣而後戰,兵家之常,但當此眾寡之際,則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大以為是。自此之後,天下方知岳飛是員大將。到了建炎元年,岳飛見高宗心志怠情,因上書道:
陛下已登大寶,而勤王之師日集,宜乘敵怠而擊之。黃潛善、汪伯彥,不能承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擊中原之望。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軍北渡,則將士舒氣,中原可復。
書上了,黃潛善、汪伯彥兩個看見了,只咬得牙齒剝剝的響道:「小卒輒敢放肆如此!」遂在高宗御前互相讒語。高宗便降旨:「越職言事,奪去官爵。」岳公知被讒譖,無可奈何,只得往投於河北招討使張所。
張所素曉得岳飛是個英雄,就授他為中軍統領。因問岳飛道:「吾聞人盡稱汝驍勇,不知汝能敵多少人。」岳公道:「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昔晉欒枝曳柴以敗荊,楚莫敖採樵以致絞,皆謀定也。」張所頓足稱賞道:「君殆非行伍中人也。」愈加敬重,就升為武經郎。岳公因對張所說道:「國家都汴時,恃河北以為固。何不憑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援或救,使金人不能窺河南,則京師根本之地固矣。」張所聽了,大喜,因命都統王彥,率領岳飛等十一個將官,共七千人,渡河殺奔新鄉而來。來到新鄉,早望見金兵:
漫天蓋地,不異蟻聚蜂屯;蔽日衝風,有若狐奔獸走。右繞左旋,旗交處雲述霧鎖;前遮後擁,軍哄時鬼哭神號。刀劍排百里冰霜;盔甲耀一天星斗。便是英雄,也應膽落;縱然豪傑,必定心驚。
王彥望見金兵勢大,遂不敢前進,竟下了營寨,廣排鹿角,密布蒺藜。岳公因說道:「我兵一到,須急急一戰,先挫其銳氣。今下了營寨,固守則可,豈戰殺之策哉?若但如此,則新鄉何日可得?況他眾十萬,我只七千,須並力向前,方可取勝。」王彥聽了,懼怕金兵,默默無言。十個將官,俱面面廝覷,不敢做聲。岳公知眾將無能,遂自招引部下的八百個精兵,也不聽王彥的號令,竟奮勇殺人金營。金兀朮見他兵少,不以為意。誰知岳家乃節制之兵,偏能以少擊眾。八百個兵,衝人陣來,就似八百個大虎一般。況岳公一騎當先,遠的用箭,箭到即死;近的用槍,槍到即亡。直殺至他大纛邊。從來大纛之旁,定有大將護守,不料岳公到了大纛下,手起槍落,搠死數人,奪過大纛,其舞如飛,人人見了心膽俱裂,殺得金兵四散五落。王彥見岳兵得勝,方才率領十個將官一齊殺來,遂復了新鄉。王彥見岳公功成,大有不足之意。
明日,岳公又領了部下,戰於候兆川。奮不顧身,身雖中箭中槍,血染衣甲,只是不退。眾兵見主將如此,那一個敢退?又贏了一陣。不意糧少,只得到王彥營中來要糧。王彥正懷忌刻,只是不發,岳公無可奈何,只得引兵而北。與金兵戰於太行山下;金兀朮一員驍將,號為拓拔烏,有一丈多長,奇形怪狀,膂力過人,使一柄三尖兩刃八環刀,連殺了岳軍帳下幾個勇士。岳公大怒,挺身而前,親自接戰。拓撥雖然有力,怎當得岳公的神勇?戰了五六十合,岳公便左手使槍,逼住了三尖兩刃刀,便大喝一聲道:「賊酋往那裡去?」隨用右手,款扭狼腰,從馬上直活捉過來。金兵見主將被擒,便紛紛亂竄,岳兵一齊上前,殺死不計其數。回來把拓拔烏梟首祭旗。
隔不得兩日,又與金兵接戰,金兵隊裡,黑風大王當先出馬,手持雙刀,如入無人之境。岳公一箭射去,黑風大王早一刀撥過了。岳公見他撥了過第一箭,卻把弓弦虛拽一聲。黑風大王見弓弦響,側身躲過,不知岳公會射連珠箭,早把第二枝箭扣得滿,隨著弦聲就發去。黑風大王躲不及,恰中在護心鏡上,當的一聲,火光亂迸。黑風大王見岳公武藝高強,撥轉馬頭就要走,怎知岳公的丈八鋼槍已到背後心窩裡,一刺,搠了透穿,將黑風大王從馬背直挑起到半空,就像舞嬰兒.做把戲的一般。金兵見了,皆抱頭而走。岳兵又一齊趕殺上去,真似斲瓜切菜。金兵得命者皆痛哭而去,好不快暢。有詩為證:
黑風拓拔最驍雄,箭飲槍尖盡搠通。
不是金人全不濟,強中更自有強中。
岳公既勝之後,知王彥忌刻,遂率所部仍歸宗澤。宗澤一心指望恢復,遂仍以岳公為統制。後來,不幸宗澤死了,高宗以杜充代宗澤,岳公為統制官。誰知杜充無志,將遷還建康。岳公苦諫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則此地非我有矣!他日欲復取之,非數十萬人不能。」充不聽,竟遷回建康。後金兵大至,杜充不能抵敵,竟降了金兀朮,以致建康失守。高宗著急,遂奔往明州。明州即今之寧波府。岳公聞知,頓足歎息道:「早聽吾言,豈致如此。」又聞得金兀朮既得建康,又趨杭州。岳公見事危急,只得率領部下三千勇敢之士,走到廣德境中。原來岳公部下有兩個大將;一名牛皋,一名王貴,並女婿張憲、兒子岳雲,四人俱有萬夫不當之勇。岳公因叫牛皋領了五百騎,伏於左首,聽炮聲出戰;又叫王貴領五百兵,伏於右首,聽炮聲出戰;自領岳雲、張憲一千人,皆令銜枚,伏於背後。打探得兀朮兵過後,軍中放起連珠號炮來。牛皋一枝兵從左邊殺出,王貴一枝兵從右邊殺出,岳公自領了岳雲、張憲,從前後背抄轉,喊殺連天,飛塵蔽日。那金兀朮出其不意,先自慌了手腳,四散奔走,自相踐踏,死者如山。
次日,金兀朮合兵又戰。岳公見金兵前列甚盛,白領驍騎,奮勇而前,卻不從前軍殺人,轉從側裡橫衝其陣,把他陣勢截做兩段,首尾不能相顧。岳公卻在他陣中,橫衝直撞,指東殺西,就是游龍猛虎一般,將他陣勢揉得粉碎,殺得他七零八落。金兀朮又大敗了一陣。岳公收兵而回,犒賞了眾軍。因又吩咐牛皋、王貴:「金兵連日戰敗,汝二人體辭勞苦,各領五百兵,分兩路而去,夜斲其營,我隨後即來策應,毋得失事。」二將各領命而去。原來金兀朮最善用兵,他也防著劫營,埋伏兩枝人馬在營左右。牛皋、玉貴二將正到金營,誰知金營左右伏兵齊出,抵敵個正住。恰好岳雲、張憲兩枝兵又到,大家接著廝殺混戰,直至天明。活捉了金將王權,並首領四十餘員。金兵又大敗了一陣。
岳公回營,見解到王權,並四十員首領,因思金兵正盛,但可智取,難以力敵,遂喝退了刀斧手,親解其縛,結以恩義。四十員首領,即可用之人,都結以恩義。金兵感恩,情願效死。降兵五百餘人。岳公卻教自家兵,一半穿了金兵衣甲,拿了兀朮旗號,雜於金兵之中,假稱放歸之人。到得金營,金兵認做自家之人,開營放進。才進得營門,眾兵一齊發作起來,金兵自先混亂,認不得的誰是岳家的兵。岳公又乘機隨後領兵亂殺。直殺得:
煙塵滾滾,平遮了半天風日;殺氣騰騰,貫滿了遍地山河。刀轉雪光,閃一閃,頭顱忽落;弓彎月樣,響一響,腳腿陡翻。咋擦一聲,斷送了許多戰士;乒乓幾陣,結果了無數將軍。初來時,水沸山崩,無人敢敵;敗去後,雲愁月慘,有足難奔。
金兵連敗了六次,便不敢再犯杭州,因要回到建康。岳公聞知,便先遣輕騎三千,預先分兵埋伏在牛首山左右。金兵一到,左一枝兵先出,炮聲一響,早豎起岳家旗一面。金兵接戰正急,忽然右一枝兵突出,炮響二聲,早又豎起岳家旗二面、金兵忙分一枝迎敵。又聽得炮響三聲,早又豎起岳家旗三面,前面突出大隊人馬,栲栳圈圍將轉來廝殺。金兵三面受敵,只望兵少處殺出。岳公知圍他不倒,反故放他一條生路,讓他衝出,卻只在後邊,用強弓硬彎,雨點般射將來。金兵亂竄,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又大敗一陣。岳公又於黑夜,叫死士百人,衣黑衣,混殺進金營。又令百人於金營左側,亂鳴鼓角,金兵正不知有多少兵殺進,都自相攻擊,死者無數。喊殺了半夜,這百人胡哨一聲,文自聚在一處,亂殺而出。天暗月黑,又不敢追殺出來,只聽得鼓角兀自亂鳴不住。挨到天明。金將計點軍兵,屍橫遍地,皆是自家隊裡殺的。到次日二更天,又聽得前山鼓角亂鳴,震得山搖地動,寨中人先自膽寒,又亂起來。及至殺出寨外,那鼓角又寂然無聲,岳家軍已去得遠了。
亂了數日,金兵個個心疑,立腳不定,遂把建康放了一把火,棄之而去,竟奔淮西。岳公探知他渡江,走靜安鎮,先從小路而抄到大路,埋伏下兩枝人馬,候金兵一到,伏兵殺出。金兵見岳家旗號,先自懼怕,怎能低敵?金兵雖有禁約,如何禁約得住?俱各抱頭鼠竄,四散奔跑。岳家軍遂復了建康,捷報高宗。高宗大喜,遂升岳飛為江淮副招討使,張濬為江淮正招討使。
此時,只因兀朮攪亂中原,便有一班草寇乘機竊發,佔據地方。一個叫做孔彥舟,綽號孔千斤,佔據武陵地方;一個張用,綽號張飛虎,佔據襄漢地方;一個李成,綽號李無敵,佔據江淮湘湖地方。這三個共連兵數萬,圍了江州,圍得水泄不通。城中漸漸支持不來。又有一個馬進,綽號馬八百,在揚州地方作亂。高宗因命招討使張濬,督岳飛、揚沂中分道進討。張濬受命,因集諸將計議。岳公道:「若要解江州之圍,須先破他筠州。筠州破,他見巢穴受傷,則江州之圍不必救而自解矣。」張濬大喜,從其言。那時岳公潛出賊右,一箭射其前部落馬,然後縱坐下青聰馬,挺手中鐵槍,衝突其陣。所到之處,勇不可當。賊人見了,盡裹將來。那岳將軍全無懼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賊眾齊上,岳公展起神威,大喝一聲,就如平地起一個霹靂,手起槍落,只見殺人。賊眾慌了,遂一哄而走。岳公卻從後掩殺,馬進大敗,直奔至筠州。見事勢危急,遂合集圍江州之眾,背筠河而佈陣,綿綿密密,如長蛇之形,直長至十五里。
岳公登高坡一望,見賊勢浩大,因說張濬道:「賊勢甚眾,難以力敵,須用奇勝。」張濬是其言。岳公乃分精騎數千,授楊沂中,叫他乘夜銜枚渡過筠河,約以日中,但聽前山炮響,卻從山後共擊。楊沂中領計而去。岳公乃自領三千人馬,暗暗伏於遠僻險隘之處,卻於紅羅旗上大書「岳」字,單只著二百個人隨著旗幟,在前誘敵。賊望見岳家旗,雖然懼怯,卻見他兵少,便不以為意。遂分一半人守寨,領十餘萬人一擁而前。這二百人怎生抵擋?只得拖著旗幟而走,賊眾隨後追來,追不上數里,早聽得一聲炮響,岳家埋伏之軍,早星飛雷掣,一齊擁出。賊人見了,已自心驚。戰到午時,已將大敗,忽又聽得山後戰鼓齊鳴,楊沂中率領數千精騎,從山背馳下,張濬又自率二千步兵人賊寨。賊眾首尾不能相顧,忙奔亂竄。岳公令人大叫道:「投降者,盡坐於地,決不妄殺。」一時坐而投降者,就有八萬餘人,賊人大敗,馬進竟為追兵所殺。遂復了江筠二州。
岳公又領兵渡江,追殺至薪州黃梅縣。李成、孔彥丹見事急了,只得北走,投降了劉豫。惟張用還擁著十萬之眾,為盜於江西。岳公知他是相州人,因寫書招他來降,道:吾與汝同里。南董門、鐵路步之戰,皆汝所悉。今吾在此,欲戰則出,不戰則降。張用見書,歎息道:「真吾父也,若再不見機,死無日矣。」遂盡率十萬之眾,親自降於轅門。岳公大喜,出帳迎接,握手論舊,張用遂死心塌地為岳公所用。由此江淮之地悉平,張濬表奏高宗,以岳飛之功第一。高宗詔下,進岳飛右軍都統刷,屯洪州,彈壓盜賊。
到了紹興二年,又出了一個大盜曹成,擁眾十餘萬,從江西曆湖廣,據道州、賀州、邵州、彬州,連州,到處騷擾,軍民大受其害。高宗詔岳飛,權荊湖東路都總管。岳公受命,隨即著一個將官,持金字牌、黃旗,招曹成來降。若不降,則大兵即來誅戮。曹成見了金字牌旗,正在軍中吃飯,慌慌張張,連飯碗都打碎了,大驚道:「岳家軍來矣,怎敵得他過?」隨即拔寨而起,分道而遁。岳公聞報,即選精騎隨後追趕,直趕過桂嶺。曹成遂欲以十萬之眾,守住蓬頭嶺。那蓬頭嶺是個極險隘之處,真個是一夫當關,萬人難過。岳公因吩咐前軍道:「此地極為險峻,兵貴神速,趁他立腳未穩,一鼓破之。若容他把守停當,便天神也難攻破。」那時岳家兵止八千人,卻人人奮勇,果然一鼓登嶺。曹成見了心慌,竟逃往連州而去。
岳公因對張憲等一班將士道:「曹成敗去,若盡數追殺,則脅從可憫;若縱放了他,又仍聚為盜。今汝輩但誅其首惡,餘眾須以恩義招其投降。切不可妄殺,以累上天保民之仁。」張憲等領命。於是自賀州直到慶、彬、桂,共招降一萬餘人,與岳兵會於連州。曹成正被岳兵追趕得上天沒路,恰值韓世忠遣將招曹成投降,曹成只得乘機就領了八萬人馬,詣韓世忠帳下投降。岳公探知,遂整得勝之軍而回。嶺表之地忽平,捷報朝廷,高宗大喜,遂授岳飛武安軍承宣使。
到了紹半三年、又出了一個雲都大盜彭支,連兵寇掠循州、梅州等十一郡,其勢甚是猖獗。高宗詔岳飛人朝,面諭以剿賊之事。又以隆祐太后被虔州震驚,密密諭岳飛道:「殄平盜賊之後,可即將虔州百性盡行屠滅,然後報朕。」岳飛聞言,忙叩首階下,道:「願陛下但誅首惡而赦脅從,庶不負上天好生之德。」高宗沉吟半晌,方點首道:「卿言是也。」
岳公受了君命。遂領兵徑到虔州。那大盜彭支,恃人多將廣,在強盜中也要算一個英勇的,誰知見了岳將軍,就不濟起來。到得對陣時,戰不上十數合,早已被岳公縱馬而上,直律律的捉了過去。賊黨一時驚怖,誰敢上前來?遂盡數退保於一個固石洞。岳公恐怕前面攻,他後面走,因訪了幾個老成居民做嚮導,領了三百名死士,各帶鼓一面從山中小路銜枚而渡,反在他洞背後,將戰鼓亂鳴,起來。賊眾大驚,岳軍然後一擁而上,破了洞口。正如甕中捉鱉,賊人方出投降。岳公只誅了首惡,餘人一概赦免。虔州百姓個個感其再生,家家香燈跪接,圖像供養,岳公既平了雲都之難,回朝復命,龍顏大悅,親灑庚翰,書「精忠岳飛」四字,制大旗以賜之。岳飛謝恩而出。有詩為證:
制旗既已識精忠,只合存留作股肱。
何事風波亭子上,聽讒全不念其功?
那時,許多山賊俱被岳將軍平了,誰知又有一個水中的大盜,比山賊更是兇惡。他一名楊太,又名楊麼。這楊麼乘著宋朝之亂,無人料理著他,遂東勾西引聚集了十餘萬人,屯據湖中,僭號為大聖大王,時時上岸來騷擾地方,擄掠居民,官兵不敢正眼覷他。他常自誇說道:「我水中有穴,岸上有巢,縱有官兵,也無奈我何?他若從陸路殺來,我卻躲到水裡;他若從水路殺來,我卻又走到岸上,焉能犯我分毫。若要犯我,除是飛來。」因此驕矜,遂無惡不作,湖襄一帶大受其害。高宗聞之,因命統制王燮,會兵進討楊麼。不期兵到鼎江,早被楊麼率亡命之徒,只一陣,就將官兵幾乎殺盡。報到高宗,高宗大怒。此時已升岳飛兼黃復州漢陽軍、德安府制置使,高宗遂降詔,命岳飛移屯於鄂,剿捕楊麼。
有人對岳公說道:「楊麼屯據水中,水中出沒,是他的熟路。今將軍所部皆關西漢子,水戰恐非所長。」岳公笑道:「兵亦何常之有?全在主將,陸則陸用之,水則水用之,顧用之何如耳!豈有不習水戰之說哉?」遂先遣人招諭他來降。
楊麼雖狂橫,置之不理,早有一個得力賊黨,叫做黃佐,最有識見。因岳家來招諭,他就轉了一個念頭,遂聚所部商量道:「我見岳節使用兵與眾不同,真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連金兵數十萬都被他殺敗,我與他相抗,萬無生理,不如投降他,乃為上著。」眾亦以為然、遂親到轅門納款。岳公大喜,遂表奏黃佐武義大夫。隨即率騎到黃佐營中按其部壘,有人諫止,俱不聽。
到了黃佐營中,出於意外,盡大驚,俯伏在地道:「將軍推誠若此,情願執鞭墜橙。」岳公都以溫言撫慰,那些人歡聲若雷。岳公接了營壘,以手拍黃佐肩道:「子知順逆者,必能成功,封候豈足道哉!我欲汝至湖中,視其可勸者招之,可乘者撫之。」黃佐感岳公赤心待人,誓以死報。
那時張濬都督諸軍士至潭洲。他的參政席益見岳兵不戰,說他玩寇,將欲奏聞。張濬道:「岳公,忠孝人也。兵有深機,胡可易言?」席盎見張濬說了這一句,羞慚而止。過不多幾日,黃佐欲邀一個賊將周倫,同來投降。那個周倫不肯聽,黃佐因大怒,遂率領自部下的人馬,夜襲其寨,把周倫一刀殺了,獻於岳公。岳公大喜,隨遷黃佐為武功大夫統制。
此時,岳公胸中已有了成算,正欲剪滅楊麼。適值高宗有旨,要召張濬回去防秋。岳公忙去見張濬,袖中取出一個小小圖兒,送與張濬看。上面細細開載:楊麼屯兵某處,楊欽屯兵某處,俞端、劉銑屯兵某處,某處最險,某處可以進兵。岳公一一指示道:「已有定畫。都督若少留,不八日可破賊也。」張濬道:「王燮已有前轍,君侯何言之易也?」岳公道:「前日王燮以王師攻水寇則難,非今以水寇攻水寇則易。若因敵將用敵兵,奪其手足之助,離其腹心之托,八日之內當俘諸賊。」張濬壯其言。
卻說楊麼有個心腹之賊,叫做楊欽,曾膂力絕人。黃佐又甜言苦口,說他來降。岳公大喜道:「楊欽驍勇,今既來降,賊腹心失矣。」遂表授楊欽為武勇大夫,禮待甚厚。因復遣楊欽到湖中去招降。楊欽感激不勝,因暗暗對岳公道:「將軍招降固妙,然招降者有限,還須如此如此,方可完事。」岳公聽了,愈加歡喜。楊欽辭去,果又到湖中,招了俞端、劉銑等來降。進到轅門,岳公見了,就喝罵楊欽道:「我叫你去湖中把眾賊盡招了來降,今卻只叫這幾個兒來降,原來是個不了漢,見我何為?」喝令左右拖翻在地,杖了二十,道:「我今且恕你,可速速到湖中,盡數招降,方算你的大功。」楊欽喏喏而去,岳公卻暗暗調下三萬人馬,等到黃昏夜靜,遂令眾兵馬銜枚去攻他的陸寨。眾兵馬到了,一齊擁人。那些賊人不曾防備,慌慌張張,無計可施,都大叫:「情願投降。」岳公遂傳令准降。那一夜,就降了七萬餘人,眾人方曉得日間杖楊欽,皆是岳公與楊欽定下之計,欲以攻其所不備也。有詩為證:
鬼神不測是兵機,豈肯客人識是非?
直待戰功成以後,方知妙算古今稀。
湖賊此時已降去八九,獨楊麼還自擁著五萬餘兵,認做秦關之險,萬萬無失;又倚著他的大船利害,往來衝突,無人敢當。他那大船,長有數十丈,兩旁俱可以走馬,上有城樓,強弓硬弩、刀槍銃石,都藏於城樓之內。不用船舵,前後做成大車輪數十。若要運動,著數百人一齊踏動,其去如飛。他若要追人船,頃刻便到。人若要追他,便一年也不能夠。兩旁又置了撞竿,我船若遇著他的,只一撞便立成矗粉。以此官兵再奈何他不得。岳公卻想出一計,叫三千人上君山去,聽取大木下來,穿成大筏,把那些港漢盡數填塞滿了。又把腐木亂草浮於上流而下,滿鋪水面。卻撿那水淺之處,叫善罵之人,一頭搖著船,一頭亂罵,村言惡語,無所不至。
楊麼不知是計,見官兵將他醜態都罵盡了,激得楊麼怒氣填胸,兩太陽火星亂爆。隨著人踏動車輪,來追兵官,只引他的船到那水淺之處,草木壅集車輪之內,將車輪礙住,踏他不轉。車輪不轉,船便一步也不能行。岳公乃遣兵,急急與他廝殺。那賊兵慌了,忙要奔人港漢中去,不料港漢口盡數都是巨筏塞滿。官軍卻乘筏子,張著生牛皮,以蔽矢石,盡把巨木以撞其舟,官兵見了楊麼的船,便都攢攏來,用撓鉤搭住。楊麼計窮,忽走到船尾上,撲通的攛入水裡,思量赴水而逃。不期被牛皋看見,早一撓鉤搭將起來,一刀斲了首級。眾賊見了心膽俱碎,只得投降。
此時楊麼水陸兩路,還有八寨。岳公親歷諸寨,用好言撫慰。老弱者放他歸田,少壯者籍以為軍,人人感激。諸寨中糧草,盡數都搬運將來,其餘寨柵,一把火燒個乾淨。果然只得八日,斬了楊麼,湖湘盡平,張濬聞知,因贊歎道:「岳侯真神算也!」楊麼初說:「除是飛來。」今果死於岳飛之手,真先讖也。有詩為證:
楊麼負固在湖襄,只倚船輪莫敢當。
腐草滯流行不得,飛來真個遇飛亡。
張濬見岳飛用兵如神,遂命駐紮襄陽,以圖中原。且對岳公道:「此君之素心也。」未幾,偽齊劉豫,遣子劉麟、劉猊,分兩路兵寇淮西,聲勢甚是洶湧。此時是紹興七年。岳公聞信,即上手書,奏道:
金人所以立劉豫於江南,蓋欲茶毒中原,以中國攻中國,使粘罕得休兵觀釁。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則提兵趨京洛,據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既還,王師前進,彼必棄汴而走河北、京畿、陝右可以盡復。
高宗見書,大喜道:「有臣如此,顧復何尤?進止之機,聯不中制。」
因又召到寢閣,對岳飛道:「中興之事,一以委卿。」岳飛出朝,欲圖大舉。不期秦檜力主和議,惡岳公如仇,忙進見高宗道:「不可主戰,以失兩家和好。」高宗聽了,因又詔止岳軍。岳公又因論人不合張濬之意,便解兵柄,以終母喪,步歸廬山。後因高宗屢詔,眾將跪請,只得趨朝待罪。高宗再三慰諭,始就原職。過了數月,岳公又上一本道:
臣願提兵進討,順天道,因人心,以曲直為老壯,以逆順為強弱,則萬全之效可必。錢塘僻在海隅,非用武之地。願都上游,用光武故事,親率六軍,往來督戰,庶將士知聖意所向,人人用命。
高宗不報。既而岳飛又上奏,願進屯淮甸,伺便進擊,高宗又不許。但詔岳飛駐師江州,以援淮浙地方。岳公久知劉豫一心結交粘罕,獨與兀朮不合。一夜,兵士巡哨,偶然捉得兀朮手下一個頭目,解人帳中。岳公此時正要離間畿豫與兀朮,因心生一計。遂攜燈下來仔細一照,假意喝道:「你是張斌呀!」那頭目被捉,已是一死,忽見岳將軍錯認了他,就假意應道:「正是張斌。」岳公便拍案大怒道:「我前遣你到齊邦,約會劉豫,引誘四太子來,你竟不來,我又遣人到齊,已許我冬天會合,寇江為名,騙四太子到清和地方,你竟無書來回我。這是怎麼說?」因又拍案大罵。那頭目在下叩頭求免,情願立功贖罪。
岳公聽了道:「既是這等,恕你前次之罪,今番與我持書,書去須要約得停當,做得謹密。若漏泄了一毫機括,二罪俱發。」那頭目聞言已得了性命,便喏喏連聲。岳公遂寫書一封。約會劉豫,引四太子來寇,乘機擒取之意。寫完以黃蠟封了,對那假張斌道:「你拿此書到齊,有機密事在內,不可差誤。討了回書來,重重有賞。」遂將假張斌腿上割開一片肉,納蠟丸在內。那頭目只得忍痛而歸,見了四太子,備說前事。將刀割開股肉,取出蠟書。兀朮看了大驚,遂與金主計議,登時領了勁兵,襲破汴京,執了劉豫,廢為蜀王,中了岳公之計。有詩為證:
一封書去廢奸臣,盡羨玄機已入神。
何事朝廷雙耳內,絕無一計去讒人?
岳公見金人廢了劉豫,滿心歡喜,遂表奏高宗,宜乘廢劉之際,因其不備,長驅中原,以圖恢復。高宗又不報。到了八年,金遣使張通古來說,要歸我河南,陝西之地以講和。岳公因又上表,言:「金人之言不可信,和好之意不可恃。相臣謀國不臧,恐遺後世之憂。」秦檜見了恨如切骨。九年正月,金人因別有圖,偶歸了河南之地,高宗大喜,以為和議講成,天下無恙,遂降赦大赦天下道:感上穹開悔過之期,而大金報許和之約。割河南之境土,歸我輿圖;戢宇內之干戈,用全民命。大赦天下,咸使聞之。
岳公見了赦詔,不勝歎息道:「此燕雀處堂之勢也。」因又上疏道:
昔婁敬上言於漢帝,魏絳發策於晉公,皆以為盟墨未乾,口血猶在,俄驅南牧之馬,旋興北伐之師;蓋夷狄不情,犬羊無信,莫守金石之約,難充谿壑之求。圖暫安而解倒懸,猶雲可也;顧長慮而尊中國,豈其然乎?臣謂無事而請和者謀,恐卑詞而益弊者進。今願定謀於全勝,期收地於兩河。唾手燕雲,終欲復仇而報國:誓心天地,當令稽顙以稱藩。
此時和議已成,這樣本章,誰來睬你?誰知僅僅和得一年,到了次年、金人舊性發作。兀朮四太子早又率領了一萬五千拐子馬,來攻拱毫二州,好不利害。這拐子馬,軍士都坐在馬上,披著重鎧隨你刀槍箭鏃,一毫不能傷損。那馬身上也都披著鐵甲,用革索穿連,三人為一聯放鳥,一放,一聯三正,齊跑將起來,勢如潮湧,官軍怎能抵敵?接著便輸,遇著便走,好生利害。拱毫守將劉椅紛紛告急。岳公先遣將去救劉椅,然後自領了雄兵,浩潔蕩蕩,殺奔郾城。既到郾城,早打探得兀朮率領龍虎大王、蓋天大王與韓當諸頭目,放開拐子馬,衝殺將來。岳公見拐子馬,果然洶湧,恐挫了銳氣,因吩咐兒子岳雲道:「金人所恃者,拐子馬也。以為人馬俱著鐵甲,萬萬不能傷,不知馬足要走,卻不能穿甲。汝若人陣,不可仰視,只用麻紮刀斲其馬足。馬折一足,則三馬齊倒,而馬上之將自墜。破金在此一戰,汝若不能成攻,即將汝斲作兩段,勿謂吾無父子之情。可拼捨身命,以報朝廷。吾自領大軍隨後策應。」
岳雲領了父命,率了敢死騎兵,各執麻紮利刀,候金人的拐子馬一陣衝來,他便督領著將士,並不看他上面,低著頭只斲馬腳。果然那拐子馬一連三正。斲倒了一正,便三正齊倒。斲的馬腳多,只見一排一排,就如泰山般都崩跌下來。馬上的將官縱如龍似虎,馬倒了都倒栽蔥跌將下來,夾在馬倒中,那裡掙扎得起?任憑岳家軍手起刀落,如斲瓜切菜。正殺得屍橫遍野,而岳公又領一枝生力兵前來相助。遂將這一萬五千拐子馬殺得一個不留。蓋天大王已斲成肉醬。兀朮與龍虎大王、韓當,僅僅逃得性命。兀朮因大哭道:「吾自海上起兵以來,皆以此取勝,今被他這一陣所完,都無用了,此仇不可不報。」這是郾城一捷。正是:
兵體誇烈火,遇水便難支。
若問誰無敵,除非仁義師。
金兀朮的拐子馬原有五萬,今被岳家軍斲了他一萬五千,他心下不服,又將其餘從新整理了,叫馬上將士俱用長槍下刺,防他來斲馬腳。依舊一擁,又到郾城來報仇。岳營聞報,岳雲即要領兵出陣。岳公道:「他既敢復來,定有心防我斲馬腳。若仍前而出,必然不利。須領三千嵬背軍去,方可成功。」你道這鬼背軍有甚能處?原來都是岳元帥平日選了三千勇力之士,叫他身披著兩重鐵甲,左手執藤牌,右手執利刀,日日去跳濠攛澗。攛跳時一起一伏,都有法度。若穿著兩層鐵甲,攛跳得有五七尺高,則脫去鐵甲,換了生牛皮甲,便身子輕鬆,就像蝴蝶兒一般。若往上一跳,有一二丈高,要斲人頭,只如遊戲。故今日用他上斲人頭,下斲馬腳,使金兵防下不能防上,防上又不能防下。
岳雲點頭會意,因領了鬼背軍而去。只候拐子馬一到,便向前衝殺。這番的拐子馬,雖然防護馬腳比前甚嚴,怎當得三千鬼背軍身輕力健,就如猿猴一般。見他一心防馬腳,便先躍上來,亂斲人頭。人頭斲慌了,只得提起槍來顧上;不期他又跳下來亂斲馬腳。馬腳一倒,便又連片的跌將下來。你要殺他,他東竄西跳,那裡下手?他要斲你,甚是快便,不須臾,許多拐子馬又都結果了,兀朮無奈,只得率領殘兵落荒而走。這是郾城第二捷。有詩為證:
你若防於地,他偏跳上天。
正如高國手,著著要爭先。
岳雲奏凱而回,岳公因對他道:「兀朮屢敗,既不敢復來,又不捨便去,必定還攻穎昌,穎昌王貴孤軍,恐不能支。汝宜速去相援,方不令他乘隙。」岳雲領了父命,剛到得穎昌;而兀朮果如所算,已領兵而來。岳雲忙率騎兵八百,挺前決戰。王貴又率游奕兵,忙為左右翼。兀朮見了岳雲,驚以為神,心先怯了。及至合戰,女婿夏金吾與副統軍粘罕孛謹都被殺了,兀朮大敗,只得遁去。
岳公見金兀朮兵勢甚衰,中原震動,遂自率了精兵二十萬,殺奔朱仙鎮,去汴京止得四十五里,與兀朮對壘。先遣岳雲領鬼背軍五百,上前去擊。兀朮見了鬼背軍,先自膽喪,戰不及數十合,早又大敗虧輸,自知掙扎不住,只得棄了汴京而逃,思量出塞。忽有一個書生,攔住馬頭,叩馬而諫道:「太子勿走,岳少保將自退矣。」兀朮驚問道:「他兵勢已如破竹,焉肯自退?」那書生道:「太子豈不聞自古以來,未有權臣在內而容大將立功於外者,吾恐岳少保自且不保,況欲成功乎?」兀朮聽了書生之言,一時大悟,因又回兵,住於汴京。
此時,岳公已遣梁興布散德意,已招結兩河豪傑韋銓、孫謀等,盡領兵固堡,以待岳元帥來。又有李通、胡清、李賓、孫琪等,率眾來歸,還有那磁、相、關、德、澤、潞、晉、絳、汾、隰州諸境,都與岳元帥約日興師來會。凡是助岳元帥之兵,旗上都寫「岳」字為號。那時,百姓爭挽車牛,多備糧草,以饋岳元帥兵。一到皆香花燈燭,迎滿道路。金兵隊裡統制王鎮、崔慶,將官李凱、崔虎、華旺等,都率眾投降。龍虎大王名訖查、千戶高勇等,俱密受岳元帥旗號,暗以為應。將軍韓當要將部下五萬人為附,岳公大喜。因對眾將官說道:「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那時一路百姓,都歡聲如雷,只望岳家兵來,如解倒懸。誰知秦檜力主和議,欲將淮北盡數棄置,教眾將班師回朝。岳公聞知,因上疏道:全人銳氣沮喪,盡棄輜重,疾走渡河。豪傑向風,士卒用命;時不再來,機難輕失。秦檜見此數語,曉得他不肯回兵,遂詔張濬、楊沂中等先回,然後對高宗道:「岳飛孤軍,不可久留,乞令班師。」高宗已聽信秦檜和議之言,遂一日發十二道金牌,詔岳飛班師,豈不痛惜!有詩為證:
金人遠遁八千里,賊檜班師十二牌。
若聽岳家勤剿敵,中原豈更有風霜!
岳公見金牌連詔,知是秦檜之意,憤惋泣下,東向再拜,對眾將官道:「十年心力,廢於一旦!奈何?奈何?」眾將官都諫道:「此非朝廷之意,皆秦賊蒙蔽聖明。如今中原震動,四方響應,恢復之時。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今矯詔興師,權以濟變。元帥若領師前進,眾將願出死力,為元帥前驅,擒滅兀朮,獻於天子,然後歸朝待罪,未為晚也。再不然,請除君側之惡,誅了秦檜,然後再立功勳,亦未為不可。」岳公道:「依君言,明是岳飛反,非秦檜反也,斷斷不可!」遂喝退了眾將官,即日拔寨,班師回朝,那些百姓遮住馬頭哭訴道:「我等頂香運草,以迎官軍、金人盡知。將軍一去,我等性命休矣。」岳公在馬上也灑淚道:「詔書既下,我怎敢擅留?汝等若慮金人,可急急收拾,從我遷徒,庶性命可存。我為汝暫留兩日。」眾百性忙忙收拾,都扶老摯幼,跟岳元帥遷回。岳公隨上一本,請以漢上六郡閒田處之。
岳公既班師,那金人歡聲如雷,仍一齊發作,將岳元帥恢復的城池依然盡數奪去。岳公回朝,面見高宗,並無一語。遂力請解了兵柄。金人所言和約,不上半年,早又分道渡淮,勢如風雨,且寫書與秦檜:「不殺岳飛,和議必不堅久。」故秦檜叫萬俟等,將「莫須有」之事,裝成圈套,再三羅織,竟將岳家父子陷在大理獄中,風波亭上,斷送了性命,並送了宋室的江山。好人方才快活,以為得計。誰知一時之受用有限,而千古之罵名無窮。人生誰不死?而岳公一死,卻死得香蔭苗,垂萬世之芳名。今日雖埋骨湖濱,而一腔忠勇,使才人詩客、遊人士女,無日不叩拜景仰而痛惜之,連湖山也增幾分顏色。昔日趙子昂有詩為證:
岳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誰提?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