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來去明一笑歸真 感應神千秋顯聖

  卻說長老同眾僧齊到安樂堂來看時,並無動靜。只見濟公盤膝而坐,對長老道:「弟子今日要歸去了,敢煩長老做主,喚個剃頭的,來與我剃淨,省我毛茸茸的不便見佛。沈萬法既有了度牒,亦求長老與他披剃了,也可完我一樁心事。」長老一一依從,須臾剃完。忽報說朝官太尉並相識朋友,次第來到。濟公忙叫沈萬法去燒湯沐浴,換了一身潔淨衣服。沈萬法因匆忙之際,不曾備得僧鞋,一時無措,長老道:「不必著急,我有一雙借與你師父穿去罷!」忙取出來付與沈萬法,替濟公換了。濟公見諸事已畢,坐在禪椅上,叫取文房四寶,寫下一首【辭世偈】言道:
  六十年來狼籍,東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歸去,依然水連天碧。
  寫完放下筆,遂下目垂眉圓寂去了。沈萬法痛哭一場,眾官遂拈香禮拜,各訴說濟公平日感應神通,不勝感歎。
  倏忽過了三日,眾僧拜請江心寺大同長老,來與濟公入龕。第四日松長老又啟建水陸道場,為他助修功德,選定八月十六日出喪。
  到了那日,眾人起龕,鼓樂喧天,送喪虎跑山,眾和尚又請了宣石橋長老,與濟公下火,宣石橋長老手執火把道:
  濟顛濟顛,瀟灑多年,犯規破戒,不肯認偏;喝佛罵祖,還道是謙。童子隊裏,逆行順化;散聖門前,掘地討天。
  臨回首,坐脫立化,已棄將盡之局;辭世偈,出凡入聖,自辨無上之虔。還他本色草料,方能滅盡狼煙。
  咦!火光三昧連天碧,狼籍家風四海傳。
  宣石橋長老念畢,舉火燒著,火光中舍利如雨,須臾化畢。沈萬法將骨灰送入塔中,安放好了,然後回去。剛回到淨慈寺山門,只見有兩個行腳僧,迎著問道:「那一位是松少林長老?」長老忙出道:「二位師父何來,問貧僧有何見教?」二僧道:「小僧兩月前,在六和塔會見上剎的濟書記師父,有書一封,鞋一雙,托小僧寄與長老,因在路耽延,故今日才到。」遂在行囊內取出交與長老,長老一看大驚道:「這雙鞋子乃濟公臨終時老僧親手取出與他穿去,明明燒化,為何今日又將原物寄還?真不可思議矣!」且拆開書來,看內中有何話說?
  愚徒道濟稽首,上書於少林大和尚法座下:
  竊以水流雲散,容易別離;路遠山遙,急難會面。嗟世事之無常,痛人生之莫定,然大地尚全,寸心不隔。目今桂子香濃,黃花色勝,城中車馬平安,湖上風光無恙,我師忙裏擔當,閑中消受,無量無邊;常清常淨,拜致殷勤,伏惟保重。
  道濟不慧,鑽開地孔,推倒鐵門。針孔眼裏,走得出來;芥菜子中,尋條去路。幸我佛慈悲,不嗔不怪;煩老天寬大,容逋容逃。故折了禪杖,不怕上高下低;破卻草鞋,管甚拖泥帶水。光著頭,風不吹,雨不灑,何須竹笠?赤了腳,寒不犯,暑不侵,要甚衣包?不募化,為無饑渴;懶莊嚴,因乏皮毛。
  萬里尋聲救苦,當行則行;一時懶動雀巢,要住即住。塞旁門已非左道,由正路早到西天。一腳踢倒泰山,全無罣礙;雙手劈開金鎖,殊覺逍遙。
  便寄尺紙之書,少達再生之好。雖成新夢,猶是故人。長嘯三聲,萬山黃葉落;回頭一望,千派碧泉流。尚有欲言,不能違反。乞傳與南北兩山,常叫花紅柳綠;為報東西諸寺,急須鼓打鐘敲。情長難盡,紙短不宣。
  又頌付沈萬法道:
  看不著,錯認竹籬為木杓,不料三更月正西,麒麟撼斷黃金索。幼年曾到雁門關,老天重睜醉眼看。記得面門當一箭,至今猶自骨皮寒。只因面目無人識,又在天臺走一番。
  松長老看完,不勝歎羨道:「濟公生前遊戲,死後神通,如非自己顯靈,人誰能識?」因將書、靴二物,傳示眾人,那兩個行腳僧,方知濟公已死,驚得呆了。一時朝官太尉,以及相識朋友,曉得此事,無不稱奇,悔恨從前之失禮也。正是:
  鐘不敲不鳴,鼓不打不響;
  菩薩顯神通,人才知景仰。
  又過了些時,錢塘縣一個走卒,來見長老道:「小人在台州府公幹,偶過天臺山,遇見上剎的濟師父,他原認得小人,有書一封,托小人,寄與長老,故小人特地送來. 我還有些事,耽擱不得,先回去了。」長老接了拆開細看,是兩首七言絕句:
  (一)
  片帆飛過浙江東,回首樓臺渺漠中;
  傳與諸山詩酒客,休將有限恨無窮。
  (二)
  腳絆緊繫恨無窮,竹杖挑雲入亂峰;
  欲識老僧行屐處,天臺南嶽舊家風。
  長老看了又歎羨道:「濟公原從天臺來,還從天臺去,來去分明,真是羅漢轉世,故一靈不昧。」走卒聽了,方驚道:「小人只認是活的,原來死了。」吐舌而去。
  又過了一、二十年,淨慈寺的山門傾倒,長老寫了緣簿,叫人四方去化,只化得些零星磚瓦,細碎木頭,不得成功,長老正在煩惱,忽有一范村客人,送了一排大木來,要找濟師父收管,長老不知緣故,因問道:「這木頭是那位善士發心捨的?」那客人道:「就是小客施捨的。」長老道:「不知貴客為甚發心捨這許多大木?」那客道:「這些大木,一向幹在山中,已經二、三十年不得出山,有一位濟師父來化緣,果蒙佛天保佑,一夜山水大發,一山的大木都沖了出來;故此小客不昧善緣特送此一排來,可請濟師父出來收明白了,好勾緣簿。」
  長老聽了,忙叫人焚香點燭,拜謝濟公,然後留齋,對客人道:「濟公已作古成佛矣!」客人方知是顯聖,又驚又奇,齋罷而去,合寺僧人無不感佩敬仰。沈萬法一味實修,升至監寺,年九十三歲而終。自蓋好山門之後,濟公累累顯靈於朝官太尉之家,書難盡載,有詩為證:
  黃金百煉費工夫,盡費功夫只當無;
  若是此中留得種,任君世世去耕鋤。

  評述:
  一、走的倦,喝得厭,也該休息了。浪跡數十年,化個頭陀身,雲遊四海,萬物雖環繞我身,我卻不拘於萬物,我行我素,落得輕鬆,這就是「大修行」。
  出家苦,有苦說不出,藏心悶葫蘆,怎得見真吾?不少出家人,患了這個毛病,他們既無這智慧解脫,又缺乏蓮舌法材,故只得困居寺剎,一生自了。目下有人看不慣我這份德性,罵我是獻僧家的醜,那知這個真面目,勝過口中念彌陀。
  二、染滿了塵土,死前剃淨,好見祖宗自家古佛,以免三寸氣斷,才被抬屍沐浴,洗個硬骨頭做什麼?道在死前修,莫待死後再為骷髏做功課,問他他不懂?
  三、暫向長老借雙僧鞋,過了天橋,這雙渡船再還您。生前肚裏雖裝了不少廢物,一切瀉盡,盡皆歸還,來時空無一物,去時懶得拖累,盡付一火炷。正是:
  六十年來狼籍,東壁打倒西壁;
  如今收拾歸去,依然水天連碧。
  酒歸酒,氣歸氣,酒化水去,氣不再呼吸。
  肉歸肉,色歸色,肉熟火灰,色身終粉碎。
  四、死去換個身,誰道我不會再來?寄還了長老一雙鞋,一封慰問書,正是:
  借物依歸還,絲毫不相欠;
  因果分兩斷,世人仔細參。
  五、我走了,濟公「虛名」卻留人間,雖是個瘋和尚,有人為我做經傳,若說比不上釋迦,也勝過一些大德,堪慰堪慰。
  六、如今末法之世,「真濟公」太少,遍處皆是「假濟公」、「真濟私」,不少假藉佛名,恿騙愚夫愚婦,自個兒討飯吃,未曾一粒入佛口?真是氣不過我也,故我這沈寂的羅漢顛僧,不忍道德又墮落,宗風無聞,故將沈藏已久的這一壺濟公「醉菩提」打開,將之轉化為無上寶瓶「清淨甘露」,在濟公活佛遊戲三昧傳奇末加上評述,又是對世上「迷徒」的當頭棒喝,也為禪家塗鴉一筆。
  善哉!讚我者,知音;罵我者,道友!但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忘記自己的「修行」!正是:
  誰說濟公假,最怕濟私真;
  幻化如水月,當下佛道成。
  公案習題:來此做什麼?何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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