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出門逢劫盜借重頂缸 登岸遇捕差包藏對簿
詞曰:
意外風波鬥筍奇,啞冤難白致生疑。方欣脫網纔離局,誰料?門開人去賊來時。 圓轉鶯儔歡正洽,何不,同心廝守莫分離!挫折經官由自誤,直認,拐逃強劫費尋思。
右調《定風波》
卻說生與雲娥,竟偷逃出去,亭門盡開。不期事偏相值,適有強盜經過。見門大開,提刀直入。驚醒司墨。司墨聞有人行,急叫道:「司翰兄尚未睡耶?」不聞生應,司墨疑惑。不放心,急跑下樓,於月中一看,見是強盜,遂高聲喊叫。內一管家聞道出來擒捉,不料被強盜用刀砍倒在地。司墨昏亂,遂躲在假山之後。
須臾賊去,司墨急跑內衙,報知尚書大人。尚書聞報,急命點燈,即到亭中觀看。祇見一管家被殺在地,忙問司墨道:「司翰何在?」司墨應道:「彼倚樓頭悶坐,令小的先睡。小的睡去,不知司翰何往,遍呼不見。」尚書道:「此賊便是司翰何疑。」司墨道:「方纔躲在假山背後,於月下看見此賊是鬍鬚大漢,非司翰所為。」尚書又道:「司翰乃是同謀合伙,所以與賊同去。」遂命點燈巡看。卻見吳府亭門亦開,又令家婢提燈進府報與曾夫人,夫人慌了一嚇,乃攜燈到紅螭閣一看,雲娥、愛月俱不見了。曾夫人驚哭道:「我兒及愛月丫鬟俱被強盜劫去。」少頃,吳夫人出來,亦驚云:「焉有此事!」說畢遂命丫鬟同周家丫鬟往周府呈明周尚書。周尚書聽了,跌足道:「奇哉!這等看來,乃是司翰平日與曾小姐有些動靜往來,故乘夜靜私逃出去。想是欲劫吾財,不料知覺,撞著管家,殺倒在地。但此事不可外揚,明日祇以深夜劫殺人命為詞,告官遍緝。若獲司翰,則曾小姐與愛月之蹤跡自明。」司墨又道:「但事辨真假,若論劫殺,定非司翰,不可冤屈。」尚書大怒,罵道:「狗奴饒舌。」吳家丫鬟叩謝尚書,向後門歸去,將尚書所言一一對二位夫人說了。吳夫人又道:「原來賊乃自家人,明日告官追尋,是劫是拐,又難明白矣。」惟有綠筠皆知道,又以劫殺家人,不敢說出。是以曾夫人以此憤氣,反是綠筠小姐在旁解勸。
直挨至次早,周尚書果令管家遞狀,祇以逆奴劫殺為詞:正犯家人周司翰本係嘉興人。本府看了狀詞,乃人命之案,加以尚書勢頭,即刻移文各州縣,訪緝命案犯人。仍著管家同公差遍處巡緝不題。
卻說生與雲娥出城,到天明時分,舟已潛行三十餘里。到一處地方,名紫墨嶼。煙火俱絕,人跡鮮到,青山碧水,景色頗佳,乃泊舟於此。三人時在舟中,或吟詩煮茗,聯句彈琴。王慕荊則往來照看,伐蘆為炊,下釣為饌,卻喜全無知覺。
黃生在舟中與雲娥所吟詩句,略述一二:
輕舟潛泊碧流邊,昔日妝樓別一天。
縱說同心成好伴,轉教異地對愁眠。
身如介石憑誰訴,情比慈烏有夢傳。
山色溪聲都領略,回頭佳話已前緣。
雲娥曾浣雪稿
臨流對影綠荷邊,聯袂交卮醉晚天。
螭閣當時勞遠盼,扁舟此日獲同眠。
最憐待字深閨閉,不作江中韻事傳。
若是臨歧多一念,難完五百好姻緣。
嘉興黃玉史稿
一日,天將傍晚,生見岸上無人,欲登岸一遊。雲娥道:「不可被人瞧見。」生道:「無妨。」遂命慕荊移舟上岸,信步玩景,口佔有一律云:
萬峰盤疊石蒼蒼,一片清溪隱碧篁。
斷續板橋分路置,參差灌木有花香。
浮鷗飛鷺雙雙見,回雁交鴛兩兩翔。
紫墨嶼邊舟泊處,看來無景不瀟湘。
吟畢,又行數武。正欲選石打坐,不期為周府家人及公差撞見,遂將鎖鎖生,大聲喝道:「好個劫殺害命之賊!」生聞言,不勝駭異,忙問道:「列位何事?」公差應道:「汝夜進周府,殺人逃走。好同我去見本府太爺。」生聞言暗想道:「我與雲娥月夜私奔,豈有劫殺之事。」深與公差辨了許久,不得脫,乃同到城中來。一路以口問心,又想道:「我到公堂直認拐逃,劫殺非我,可以相寬。」又想:「若認脫逃,一則累我雲娥小姐,一則累我俠友慕荊,不如認了劫殺。」
須臾,到了城內,恰好太守晚堂。公差將生押到臺下。太守將生一看,暗想:「此人眉宇清秀,舉止軒昂,必無劫殺之事。」於是稍稍加刑,叫生供招。生仰天叫屈,因道:「今日之事,供招亦死,不招亦死。」遂自執筆親供。祇見供詞寫道:
周司翰,良家子也。訪舊金陵,託身周府。公子命為筆墨詩奴,事曲意深,知我者惟有白雲與明月耳。前宵劫殺,波及翰身,赫赫明明,在上在旁,必有能辨之者。今刑臨勢迫,死易言難,既甘認殺,奚必辨其燭影斧聲!而別有傷心,誰可憐乎!王孫芳草,在前三尺,敢不供招!
太守看畢,大加歎息道:「天下安有斯文才士而行劫殺之事!」細玩供詞,恐為誣枉,因吩咐衙役松了刑具,權且收監。生負罪不伸,何堪憤恨!
迨及次早,周尚書又來託太守作速申詳,以便上行處決。挨了數日,尚未申詳,皆太守故意遲延也。周尚書一面命家人乘其拿生,一面路密訪了雲娥蹤跡。正是:
潮生水面人無主,浪疊江心自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