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補遺

  殺星降凡(萬曆)

  萬曆三十三年乙巳,傳一羽士伏壇,魂至天門,見包拯奏帝曰:「自唐黃巢以後,宋秦檜以來,中界罪犯繁夥,久埋地獄,未正天刑,謹齎表以聞。」
  帝命九天清獄,併法勘司會議。時該曹司奏云:「罪犯萬萬,應在刀兵劫內勾銷。著冥司判生人道,遣月孛、天狗、羅睺、計都,好殺諸神,降生人世,使攪亂乾坤。」
  帝甚憫之。太白金星奏請隨行願因事救解。遂同下界。
  時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六日,至元旦始止,凡五尺。眾晨起,見遍地雪,上有巨人足跡及牛馬蹄痕,深尺許,眾大異之。蓋即月孛諸凶神,與所隨妖星馬疋,俱於大雪中下界,托生人世,故所至有足跡。是歲丙午五月,李自成生。

  李自成生

  嘉靖時陝西米脂縣廣義鄉,有李十戈者。初生時,父夢九矢一槍,自空飛入其室,驚覺,妻舉子。父云:「此子異日,當掌握兵權,建功邊塞。」槍矢總類戈矛,九一適成十數,命名十戈。及長,慷慨好義,年五十二,尚無子。繼妻石氏,年三十餘,復不孕。萬曆三十三年乙巳二月,進香武當祈嗣,道士梅三島贈藥以歸,石乃孕。
  丙午,十戈夢一騎突入,忽長嘯數聲,周繞其室,乃覺,石生自成。因夢一騎入門,乳名闖兒。
  年十六夏月,師以雨過雲收,命聯云:「雨過月明,頃刻頓分境界。」自成云:「煙迷霧起,須臾難辨江山。」又秋進蟹,師命詠螃蟹詩。自成賦云:「一身甲冑肆橫行,滿腹元黃未易評。慣向秋畦私竊谷,偏於夜籪暗偷營。雙螯恰似鋼叉舉,八股渾如寶劍擎。只怕釣鰲人設餌,捉將沸釜送殘生。」師見詩,謂:「異時雖有好日,終是亂臣賊子,不獲令終。」
  未幾,自成棄文習武。父死半載,家產悉傾。時縣東有周清,年二十,貌偉有膂力,與妻趙氏,以打鐵為業,火星滿室,眾遂呼為「滿天星」。自成依之學藝,結為兄弟。越二載,有鄭某與妻馮氏,有一子一女,起家時止一斗粟,至是頗富,故眾呼其子日仁為「一斗粟」,性不羈,女美,以二月生,乳名燕娘,歸自成。已頻旱,米每石六兩,大饑,盜蜂起。
  崇禎二年,京師被圍,詔天下勤王,自成遂詣軍門,投為隊長兵。行四日,餉缺,率諸軍鼓譟,遂遯走。中途遇北來逃兵,欲劫之,自成曰:「予號闖王,名著三秦。」取槍插入地,去五十步射之,應弦而中。中劈為兩,兩眾驚拜,推為寨長。時旱饑民人逃竄,自成遂居山為窟。

  雲護李自成

  予聞李成始事頗奇。
  自成初起在河西臨洮間,其黨不多,踰年遂得萬人,撫鎮諸臣舉兵圍之。自成藏入洮河底駐營時,東則洮河,而西則黃河也,南與北,官兵固守。且洮河闊大,水勢復甚急,自成入於洮底,無計可出,是走絕地矣。
  一日,自成棄萬眾於洮中,止率七人,跨馬涉流而渡。岸上守兵遙望黑雲一條,儼如龍然,遊過河去,蓋黑雲擁護自成,竟不見有七騎。亦大異也。自成既渡河,官兵猶不之覺,遂率七騎登岸遠逸。初至晉昌,次入漢中,次又入蜀之夔州雲陽,後入湖廣,凡突走數千里,眾大聚,遂不可制。
  江陰庠士馮吉甫,清初從錫紳張輔至秦之鞏昌歸,予謂必聞自成事,久欲訪之而無暇也。至康熙九年冬,偕秋紹張子往,談次吉甫述此。

  群賊推自成為王

  李自成結九十八寨,響馬內有二十四人,為首各有混名。
  第一名老孫昂、第二名洪太太洪用光、第三名翻江龍呂佐、第四名曹操王林漢、第五名八大王張獻忠、第六名一條龍張立、第七名格子眼盛永正、第八名沖天鵬方也仙、第九名梅鐵塊梅遇春、第十名水底龍劉伯清、第十一雙珠豹史定、第十二潑皮風陸鋼、第十三一枝花王千子、第十四雨裡金剛王命、第十五五閻王丘正文、第十六掃地王聞人訓、第十七河天飛沙來鳳、第十八善隱身蔡本雄、第十九混天龍馬元龍、第二十穿山猾金庭漢、第二十一不粘泥趙勝、二十二混十萬姜廉、二十三滿天星周清、二十四一斗粟鄭日仁。群賊共推自成為大元帥,稱「闖王」。
  自成既得眾,謀劫郡縣。
  張獻忠曰:「欲圖大舉,先資糧餉。」
  聞人訓曰:「張公言善。」
  自成於是命孫昂、史定往山西,呂佐、林漢在陝西,聞人訓、方也仙往山東,洪用光、鄭日仁往南直,安慶,馬元龍、王命往滁和,俱率眾數萬。

  李巖作勸賑歌

  李巖勸縣令出諭停徵,乃崇禎八年七月初四日事。
  又作《勸賑歌》,各家勸賑濟。歌曰:「年來蝗旱苦頻仍,嚼嚙禾苗歲不登。米價升騰增數倍,黎民處處不聊生。草根木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塵飛爨絕煙,數日難求一餐粥。官府徵糧縱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豹。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骷髏遍地積如山,業重難過饑餓關。能不教人數行淚,淚灑還成點血斑。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得厚福長臻。助貧救乏功勳大,得厚流光裕子孫。」

  李巖歸自成

  巖初見自成,自成禮之。
  巖曰:「久欽帳下宏猷,巖恨謁見之晚。」
  自成曰:「草莽無知,自慚菲德,乃承不遠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
  巖曰:「將軍冬日在人,莫不忻然鼓舞。是以謹率眾數千,願效前驅。」
  自成曰:「足下龍虎鴻韜,英雄偉略,必能與孤共圖義舉,創業門基者也。」
  遂相得甚歡。

  宋獻策及群賊歸自成

  宋獻策,面如猿猴多智略,雲遊各省,妄言禍福,謂國運將終,煽惑人民。又傳二語云:「十八孩兒兌上生,自小生來好殺人。」聞自成日強,往歸之。自成亦素聞獻策通術數,故一見如舊識,即屏左右,問攻取事。
  獻策云:「流人順河干,陷在十八灘。若要上雲天,起自雁門關。將軍始為馬上之王,王號『闖』者,已驗其說矣。若推『起自雁門關』一語,將軍起義,當從此地始也。」自成大喜,稱為宋軍師而不名。
  時有將二十一人,來歸呈揭:
  牛金星,河南人。唐啟原,山西人。劉宗敏,山西人。王漪清,山西人。馮岳,河南人。張澤,北直人。谷大成,四川人。顧永龍,河南人。李牟,河南人。趙禮,四川人。苗人鳳,陝西人。吳風典,四川人。祖有光,湖廣人。管撫民,湖廣人。朱浦,山東人。李承元,北直人。孫世康,四川人。苗之秀,山西人。陳泯,河南人。戈寶,陝西人。王年,四川人。
  右所列二十一人,有實者,有隱者,非皆真實姓名也。博洽君子自知之。

  賊將官銜

  宋獻策,開國大軍師。牛金星,天祐閣大學士。唐啟原,提督四路戎馬大元帥。劉宗敏,權將軍。戈寶,正監軍。馮岳,毅將軍。王年,左監軍。谷大成,銳將軍。王賈,右監軍。李巖,制將軍。柏止善,果將軍。苗人鳳,左先鋒。王漪清,龍護將軍。祖有光,右先鋒。張澤,豹略將軍。官撫民,前先鋒。顧永龍,護將軍。朱浦,壓隊人將軍。吳風典,迅將軍。李承元,征西將軍。趙禮,右擊將軍。李牟,討北將軍。孫世康,協輦將軍。陳泯,鎮東將軍。苗之秀,虎賁將軍。張霖,圖南將軍。
  以上官銜俱自成初時所定,後入荊,復定九等。至姓氏俱有隱誤者,予雖改正一二,猶未盡較也。當俟付梓時悉取諸書,與同志世核之耳。然野史所紀瑣事,頗多實者。(辛亥四月初十日,社埄王館書。)

  李巖說自成假行仁義

  自成既定偽官,即命谷大成、祖有光等,率眾十萬,攻取河南。
  李巖進曰:「欲圖大事,必先尊賢禮士,除暴恤民。今雖朝廷失政,然先世恩澤,在民已久。近緣歲饑賦重,官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湯火,所在思亂。我等欲收民心,須托仁義。揚言大兵到處開門,納降者秋毫無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處人民者,即行斬首,一應錢糧比原額止徵一半,則百姓自樂歸矣。」自成悉從之。
  巖密遣黨作商賈,四出傳言:「闖王仁義之師,不殺不掠人。」編口號使小兒歌曰:「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開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又云:「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時比年饑旱,官府復嚴刑厚斂,一聞童謠,咸望李公子至矣。第愚氓認李公子即闖王,而不知闖王乃自成也。李巖曾舉孝廉,其父某尚書也,故人呼巖為李公子。

  左良玉中州之戰

  當時河南歸賊甚眾。上命楊嗣昌督師,嗣昌臨行奏曰:「臣當誓死必殺賊,二年之內,必有以報陛下。不煩南顧之憂。且請增兵十萬,增餉一百八十萬。」
  嗣昌提兵二十萬駐楚,調川兵自衛。使張獻忠乘虛入蜀、綿州、劍州等處,屠戮甚慘。嗣昌至蜀,復調豫兵自隨。致李自成因間入河南,殺福王。嗣昌請加左良玉太子太保、平寇大將軍,賜蟒玉,敕協力征剿。
  嗣昌駐營歸德,遣良玉為前隊,至武安縣,賊先鋒柏止善突前,良玉麾下遊擊將軍左明國禦之。戰久,忽左營砲發,柏止善驚,被槍而走。
  谷大成在陣前,良玉遙謂之曰:「三百年來,朝廷德澤宏深,何負於汝而反耶?」
  大成曰:「貪佞滿朝,公行賄賂,民間脂髓搜括殆盡,塗炭難言,尚誇德澤乎?」遂戰。
  良玉佯北,大成逐之。良玉回馬,大成中刀乃走。

  劉熙祚死節

  張獻忠破襄陽,殺襄王。楊嗣昌自縊。臺省劾良玉縱兵劫掠,玩寇不援,遂降二級,追奪敕命。良玉將士,由是不力戰。
  獻忠知之,遂入漢陽、荊黃等郡,長驅席捲,勢若破竹。惠、桂藩遁走,獻忠追之。
  劉熙祚命中軍王永圖率兵護行,自欲入永州,為堅守計。被賊百計誘降,熙祚不屈而詈。獻大怒,遂殺熙祚於長沙府寧鄉縣文廟中。
  後人有詩贊曰:「昔日真卿罵祿山,至令生氣滿人寰。劉公殉節堪同調,忠烈清名振兩間。」又吊劉詩云:「繡斧巡湘舊有名,忽提孤劍出方城。荊南血濺痕猶在,斗北魂升望已深。討賊朝圖黃石略,勤王夜戰楚江程。可憐身死家猶遠,漢水潺潺盡哭聲。」
  時全楚悉陷。

  長沙女子

  女子,不詳姓氏,年可二十,居長沙城中。賊至城下,兵吏皆逃,唯女執戈登城。
  城陷賊入,女即持刀擊賊,賊曰:「眾人不守,汝一女子何能為?」
  女曰:「吾以愧天下之為男子者。」
  女有色,賊欲邀之,女瞑目大罵,揮刀戮賊。遂被害。
  隻身登陴,事豈有濟,女寧不知之?顧其所為,極奇。凡被賊之地,節烈婦女死者何限,而此獨以奇傳。令鬚者聞之,能不慚死哉!

  李自成圍開封

  自成遣權將軍路應標為大將軍,狄應魁為先鋒,趙禮為右擊將軍,王襄為左攻將軍,發兵三十萬,圍開封。
  黃河水決,闔城盡溺。賊所至,望風而潰。止固始縣總兵黃鼎,設法堅守,城得全。鼎係六安州人,多膽略。聞應標等將抵城下,先遣張允林詐降,密通賊情,招合頗眾。

  孫傳庭敗

  癸未八月,孫傳庭督兵十萬,克日征剿。奏云:「臣當掃清楚豫,蕩盡鯨鯢,必不敢遣一賊以貽國家之患,以廑君父之憂。」自成聞之,遣大將軍劉宗敏、征西將軍李承元等禦之,匿其精銳,先驅良民扮作賊兵沖陣。
  傳庭與戰,斬首二萬,追奔百餘里,自成又遣李牟率眾詐降。偽云:「賊中畏孫爺如虎,止辦奔逃,不敢交鋒。」
  孫信之,直入其窟,忽賊營大砲一聲,十面伏兵盡發,王師覆沒,傳庭走,賊入潼關。

  程源疏略

  先是孫傳庭未敗之日,有新榜進士程源,見賊勢危急,恐傳庭輕戰取敗,即痛切上疏。其略曰:「臣聞主憂臣辱,古今之通誼也。值今聖明御極,天下豈有難為之事?顧空言則有之,而事實竟少。賊寇披猖屢經歲月,俄而報捷,俄而失師,重煩我聖明大慮,則以本謀之未立,而見之未遠也。臣請折衷天下大勢與狡寇本情,而次第謀之。合天下大勢,以西北制東南,以東南奉西北耳。乃者寇起中州,據我腹心,圖我荊襄諸郡,扼我上游,夫中州之隔神京,限以一河也,荊襄之去陪京,只十五日也,而不敢即窺者,臣以為賊之計狡也。計賊渡河,必背顧秦蜀,窺南又不便騎射,以為漸圖秦蜀,則可以安意渡河也;南圖淮揚,則陪京孤注也。此二策者,安危繫焉。何可不亟圖之?頃者,孫傳庭以數萬之師,博數十萬之劇賊,孤軍深入,數以捷聞。臣嘗對所知曰:『此誘敵也。』今果以僨師報命矣。夫撫臣豈非一擔當之臣也?然而兵有犄角,有牽制,有應援,有虛實,豈可以數萬之師,搏虎狼之穴哉?臣聞王翦之伐楚也,請兵六十萬人;漢高帝之困項羽也,必俟韓信三十萬師之至。蓋多寡之數,強弱分焉,彼已見焉。今寇餘非楚項之比,而國家全勝遠過漢秦。然殲大寇,必大舉,欲大舉,則必召數十萬之師,八面齊集,而攻之以分其力。誰應援,誰聲實,誰牽制,誰批腹,著著照應,使之疲於奔命,救接不暇,然後可一鼓而殲之。蓋賊之所忌者,分也;我之所恃者,合也。聞楚郡偽官,請兵於賊,不許,則賊之所忌可知也。今議者又曰:『賊必渡河也。』臣愚以為,賊必不遽渡河,但恐秦兵新敗,賊必乘虛而攻。使傳庭而憑關固守,俟賊頓師城下,智盡能索,師老力疲,而後議取之,猶可為也。若以新敗之眾,開關延敵,膽恇心怯,必致奔潰。萬一寇闖關而入,三秦一失,賊得耑力渡河,天下事有不忍言。此臣之所為,痛哭以請也。伏乞飛敕傳庭,閉關攖城,勿事浪戰。天下幸甚。」
  書奏不省。潼關果失。

  防河剿寇十款

  程源見三秦失守,具《防河剿寇十款》。其略曰:「臣聞居得為之地,盡瘁以靖亂者,大臣之事也。居不得為之地,忘身而通言者,小臣之心也。昔漢當承平之世,書生賈誼猶痛哭流涕以請,況今天下亂形已成,民心將二矣;漕糧將乏,外解將不能至矣;敵將逼關,寇將渡河,神京孤注矣。言戰無以為戰,言守難以為守。臣以為及此時,一一而速圖之,猶能自立也。能自立,然後可以議恢復。此機一失,如既燼而責救火焉,則東南西北之局,俱無是處矣。此臣所為痛哭而請也。」

  繪圖續記

  忽宮中見一少婦,遍體縞素,或當黎明,或遇昏暮,滿宮奔走。宮人逐之,急即不見,眾皆疑懼。時賊勢猖獗,大內舊有秘室,係劉誠意封,識上書云:「凡國有大變,方可門視,不得輕易洩露,以啟禍端。」
  上欲開封驗視,親至秘室門外,見封識重密,陰風凄慘,自空中來,惡霧迷漫,從地而起。
  掌宮太監叩首奏曰:「此乃先天秘機,恐不可輕洩。」
  上不允,堅欲啟視,視命小豎二人,揭開。
  上親步入,黑暗無光,妖氣衝塞鼻端,幾不能立。上與兩班內臣,亦有懼意。須臾,室內微有光,視之,乃一朱紅木櫃。上命速開,小豎將金斧砍櫃,內有三軸拋出。看第一軸、第二軸至第三軸,宛如聖容云云。
  內臣對曰:「未來之兆,禍福難分,非臣下所能預洩也。雖云屢見不祥,今皇爺仁愛治民,剛斷理政,從來以正勝邪,縱有微眚為災,是亦不煩深慮。」
  看畢,上還宮,默然不樂。次日御朝,欽天監奏夜來東方有星,名曰長庚,較昔大異,光芒閃爍,有四角,有五角,中有刀劍、旗幟、人馬影子,似哄鬥象,且倏大倏小,倏長倏縮,倏隱倏現。
  又南京科道奏鳳陽地震,其聲如吼,一日三震,人人惶惑。

  頒罪己詔

  上以災異迭見,遂頒罪己詔,遍佈天下,傳諭內外大小諸臣,通行各省直等衙門,俱要省刑撤樂,不許宴飲,不得迎送,裳服用布制成,專尚樸素,不加華飾。詔云:「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以薄德,迭罹天災,蝗旱頻仍,生民塗炭。寇勢狓猖而莫剿,人心澳散以難收。皆由朕罪日深,是致朕心日拙。茲特詔爾朝野諸臣直言無隱,盡諫無私,或禁閉邪心,或開陳善道,務使天心感格,世轉雍熙,庶得朕恪允中,臣民胥慶,爾其欽哉。」(此記崇禎十七年二月。)

  召張真人建醮

  上既頒詔,復遣使往江西廣信府貴溪縣龍虎山,召三天大法師正一張真人,詣京設延禧萬壽禳妖護國清醮一壇。
  使者至真人府,見書金字牌云「正一天師洞府上清宮」。左右聯云:「綱維嶽瀆威權廣,叱吒雷霆號令雄。」天師即帶道籙左贊法真人、道紀右護功真人、驅雷掣電真人、移星換斗真人、飛鳥走兔真人、呼風喚雨真人、祛妖除眚真人、宣祥致瑞真人、執劍仙童、握符神將、隨壇擁衛功曹使者一應人員赴京。
  入朝。上曰:「近來天災屢見,宮禁多妖,皆由朕之不德所致,雖躬行修省,然必賴卿冥告上帝,為朕敷陳,庶或轉禍成祥,化災為福。」
  真人曰:「吾皇引咎自責,以撫天下,如此立念,安有天心不格,殃眚不除,宮禁不寧,兆姓不和之理?臣願竭誠醮事,以報聖恩。」
  上再三慰勞。真人出朝,至萬壽宮中,建羅天大醮。又於附近宮觀寺剎,選僧道各三百人,在壇執事。建醮四十九日,每三聖駕躬臨,行香祈禱。真人焚疏,伏壇疏曰:「伏以承平既久,禍亂應生,雖理數之自然,亦愆尤之所致。臣等綏臨四海,叨社稷之鴻圖;撫有萬方,荷生民之重寄。殊慚薄德,招譴非輕,咎吝彌深,災殃迭見。臣特自陳六事,禱竊桑林,敢用仰叩玄穹,仁敷黔庶,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統無災,災由恩弭。右疏謹獻金闕寥陽玉清上帝。」
  醮畢,真人府伏壇前,神遊帝闕。既寤,不敢宣洩。止奏云:「災異妖孽,上帝已命北極佑聖真君,馘斬收逐矣。國家綿久,萬子萬孫。」
  真人即辭歸江右。
  予少時聞張真人過吾錫,傳宮中有妖,上召真人驅擒之耳。即此事也。真人所奏北極佑聖真君,蓋指玄武。玄武,被髮仗劍者也。大清帝起於東北,辮髮入中國,驅逐自成,頗似之。至萬孫之說,崇禎、弘光、永曆俱萬曆之孫也。天師不敢洩漏天機,故為隱語以奏耳。(辛亥四月十一日,社埄王館記。)

  李自成傳牌

  自成傳牌各處,詭稱:「仁義之師,不淫婦女,不殺無辜,不掠資財,所過秋毫無犯。但兵臨城下,不許抗違。第一銃要印官出迎,第二銃要鄉紳投服,第三銃要百姓跪接。如關閉城門,上城拒守,攻破之日,盡情屠戮,寸草不留。」百姓聞之,望風迎降。

  李自成渡河

  自成率兵五十萬,先於沙渦口造大舟三千號,又掠民船萬餘,以載兵馬。自沙渦渡黃河登岸,至山西太原等處。

  李自成偽詔

  詔曰:「上帝監觀,實推求莫;下民歸往,祇切來蘇。命既靡常,情尤可見,粵惟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鑑往識今,每悉治忽之。故爾明朝久席泰寧,浸弛綱紀。君非甚黯,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賂通宮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紳,閭左之脂膏殆盡。肆昊天聿窮乎仁愛,致兆民爰苦於祲災。朕起布衣,目擊憔悴之形,身切痌瘝之痛。念茲普天率士,咸罹困窮,詎忍易水燕山,未甦湯火;躬於恆冀,綏靖黔黎,猶慮爾君若臣,未達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質言正告,爾能體天念祖,度德審機,朕將加惠前人,不吝異教。如杞如宋,享祀承延,用章爾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慶,用章爾之仁。凡茲百工,勉保乃辟,綿商孫之厚祿,賡嘉客之休聲,克殫厥猷,臣誼靡忒。唯今詔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於宗公,勿阽危於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於君父,廣貽谷於身家。謹詔。

  李建泰出師

  甲申正月十六,李建泰出師。風沙大起,占候天文書云:「出兵遇風沙,師覆不還家。」

  唐通入朝

  唐通陛見。上曰:「大寇逆天不怯,荼毒生靈,掃蕩奇功,賴卿早奏。」
  通曰:「么麼黨類,流禍難言。臣藉二祖列聖之威靈,皇上如天之覆庇,願捐軀報效,使元凶大憝,速就殲夷。」
  上悅,慰勞有加,賜金寶綵幣。通謝恩出。

  白廣恩移書姜瓖約降

  「侍生某頓首拜。國事如此,台臺稔知,無容置喙矣。但我輩久為文臣所抑,不啻狗馬之賤。今闖王強盛,奸佞在朝,我輩雖欲樹功,決至反招奇禍。語云:『識時務者謂之俊傑。』不若其建降旗以圖富貴。台臺諒能鑑其始終,而幡然從事矣。特此奉約,仍乞賜鴻音,以慰下懷。戎事旁午,餘不盡贅。」
  瓖答書同降。

  宣府總兵朱之馮

  賊將至宣府,朱之馮謂兵民曰:「朝廷三百年恩德在人,死生盡是天數。皇天水土,殺身難報。豈可一旦從賊,失卻千秋大義?君親本無二理,汝等須看世上,詎有孝順他人,違逆自己父母者?」眾不從。

  居庸關唐通降

  三月十一,大同陷。賊至居庸唐,唐通迎戰。時賊將李牟率眾四十萬,方戰,忽營中突出一虎,東西沖躍,所至披靡。唐通驚仆,被虎擒嚙。賊眾四合,是虎即以皮御下,乃賊將谷大成偽扮者。通就執,乃降。

  宋孩兒起數

  軍師宋獻策見自成,云:「臣觀明朝王氣之絕,當在本月十八日丙午。是日當有陰霧迷空,凄風苦雨,乃其應驗。十九日辰時,都城必破無疑。若不乘此機會,恐援兵四集,又須遲至六年之後也。更有讖云:『孩兒軍師孩兒兵,孩兒攻戰管教贏。只消出個孩兒陣,孩兒奪取北京城。』據此讖,吾王須用十五六歲者,名童子兵,攻城方能濟事。」
  自成即點強壯童子五千人,給以器械攻取。

  杜秩亨議割地

  賊遣叛監杜秩亨密奏云:「平分天下,方可息兵。朝臣皆以為可。」
  上泣曰:「祖宗費卻多少精神,歷盡艱難,創此山河,為不肖子孫,狃於安樂,一旦將地方割去,朕即死歸泉府,亦無面見高皇在天之靈。寧死可也,割地不可。」更深微行,至朱純臣第乃還。

  帝后自盡

  聖母周皇后,手內持節繞宮巡走,哭曰:「天災已降,大禍臨頭。汝等有志者,須速尋門路。」巡走兩周,歸宮,將自盡。
  時上率內官四百人欲出,被砲而返,對后泣曰:「大事去矣!」
  揮宮女各散。至武英殿,各門密召守城官,每門付白燈籠三碗,囑曰:「寇信緩急,自一至三,宮中望此燈為號。蓋寇攻城,則懸一燈;攻城急,則懸二燈;城破,則懸三燈也。」
  守門官既出,上至乾清宮,將太子、定王付周皇親,永王付劉皇親,囑曰:「社稷傾覆,使天地祖宗震怒,實爾父之罪也。然朕亦已竭盡心力,其奈文武諸臣,各為私心,不肯後家先國,以致敗壞如此爾。今不必問其禍福,只是合理做去。朕無他慮也。」
  言畢,上與太子等大哭而別。上復進壽寧宮,見長公主大哭,砍其臂。到西宮欲死袁妃,又到坤寧宮見后自縊。上再登皇極殿,親撞景陽鐘,鐘聲遠振,響遍京城,欲集文武百僚,寂無一人至者。乃手三眼槍,率持數十人,至前門,見城上白燈已懸三矣。上知天命已去,不可挽回,急遣宮人逼令張太后並李娘娘速死,然後刺血親寫遺詔一封,縫於隨身衣帶內披髮覆面,衣履不成,竟向宮後煤山自盡。
  三燈不待城破,即俱懸起,是內奸應計也。

  李自成入京城

  三月十八,黃沙障天,旋風刮地,雷雨交作。賊營砲發,四面連珠炮轟轟不絕。賊造雲梯高五丈,城外周圍布置,凡數百張。令孩兒兵手持短刀,如猿猴狡捷,四面登城,逢人亂砍。城兵見之,俱驚潰。
  百姓喧傳聖駕已出,文武百官俱換小民裝扮,各奔逃。頃刻兒童婦女啼哭震天,天氣陰霾,日光悽慘。
  賊兵西進得勝門,東進齊化門。牛金星、李牟兩人,領兵上城,一面飛騎數千,到正陽門令城門大開,所將存火器沼城擺列。聞賊預先埋伏京城,或賣羢貨,或酒米店,或作星卜,或設帳市藥。時宰相賣官鬻爵,故京城買官者大都是賊,賊由此內應外合。
  使十七載惕勵憂勤之帝王,龍馭賓天,三百年太平錦繡之江山,金甌墮地。

  劉宗敏傳諭

  劉宗敏傳諭城中百姓曰:「吾來安你百姓,毋得驚惶。你們須用黃紙寫『順民』二字,粘於額上,並貼門首,即不殺。」百姓各執香跪迎,門首寫「順民」二字,又書:「永昌元年,順天皇帝萬歲。」

  李自成入大明門

  自成乘雕鞍駿馬,自大明門擁入,望承天門射之,暗祝曰:「若能一統江山,正中『天』字中心。」
  箭發,中於旁,不悅。
  牛金星曰:「欲代大明承天,如何反射天也?適進大明門,何不射『大明』二字?」
  自成從大明門進紫禁城,劉宗敏、牛金星等俱隨入。先拿娼婦,及歌童小唱各數十人設宴。
  士民各戴破帽,服破衣,匿茅舍中。釉絹數件,不能易一敝垢衣。
  賊又至深宮大殿,開筵演戲。諸賊出入宮闈,奔突禁闥,同坐同食,嘻笑嘈雜,全無統攝。午門任馬兵東西馳騁,褻嫚狼籍。童子兵以所掠錦繡裹身,馳馬市中。

  偽詔

  「因獻城甚速,姑免爾民屠戮之苦。爾民各安生理,不許關閉店業。大兵擾害者,治以軍法。」

  偽諭在京文武

  「吏政府大堂,諭為奉旨選授官職事。照得大順鼎新,恭承天眷,凡屬臣庶,應各傾心。爾前朝在京文武官員,限次早一概報名彙察。不願仕者,聽其自便;願仕者,照前擢用。如抗違不出者,大辟處治;藏匿之家,一併連坐。仰各遵新旨,共擴皇圖。赴謁宜先,趨選毋後。須至榜者,永昌元年三月二十四日示。」
  偽政府著長班內外尋搜,不許民間容隱;一家容隱,九家連坐。

  富戶汪箕

  汪箕,徽州人也,居京師,家貲數十萬。自成入城,箕自分家室不保,即奏一疏,乃下江南策,願為先鋒,率兵前進,以效犬馬之勞。
  自成喜,問宋獻策云:「汪箕可遣否?」
  宋曰:「此人家貲數百萬,典鋪數十處,婢妾頗多,今托言領兵前導,是金蟬脫殼之計也。」
  自成悟,發偽刑官,追贓十萬,三夾一腦箍。箕不勝刑,命家人取水,飲三碗而死。

  象泣

  一日,象房橋,群象聲如哭泣,大喊不已,淚下如注。天昏地暗,災異迭見。

  李巖諫自成四事

  賊將官紳戮辱已極,以致天愁地暗,百獸哀鳴。
  制將軍李巖上疏《諫賊四事》,其略曰:「一掃清大內後,請主上退居公廠,俟工政府修葺灑掃,禮政府擇日率百官迎請大內次,議登極大禮,選定吉期,先命禮政府定儀制,頒示群臣演禮。一文官追贓,除死難歸降外,宜分三等,有貪污者,發刑官嚴追,儘產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贓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聽其自輸助餉。一各營兵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聽候調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寶,願以堯舜之仁,自愛其身,即以堯舜之德,愛及天下。京師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軍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一各鎮興兵復仇,邊報甚急,國不可一日無君,今擇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極,若大旱之望雲霓。主上不必興師,但遣官招撫,各鎮許以侯封,各鎮父子仍以大國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廟,俾世世朝貢,與國同休,則一統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亂可息矣。」
  自成見疏,不甚喜,既批疏後「知道了」,竟不行。

  宋獻策奏削髮諸臣

  宋獻策疏曰:「明朝削髮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職,此輩既不能捐軀殉難,以全忠義,又不肯委身歸順,以事真主,顧乃巧立權宜,排徊岐路,忠節既虧,心跡難料。若委以政事,任以腹心,恐他日有反噬之禍。」云云。
  自成批云:「削髮奸臣,命法司嚴刑拷問,吏政府不得混敘授職。」

  宋獻策與李巖議明朝取士之弊

  獻策既奏疏,出朝遇李巖,散步偕行。
  適見二僧,設兩案,供養崇禎靈位,從旁誦經禮懺,降臣繡衣乘馬,呵導而過,竟無慘戚意。
  巖曰:「何以紗帽反不如和尚?」
  獻策曰:「此等紗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於若輩也。」
  巖曰:「明朝選士,由鄉試而會試,由會試而廷試,然後觀政候選,可謂嚴核之至矣。何以國家有事,報效之人,不能多見也?」
  獻策曰:「明朝國政,誤在重制科。朝廷高爵厚祿,一旦君父有難,各思自保。其新進者,蓋曰:『我功名實非容易,二十年燈窗辛苦,才博得一紗帽上頭,一事未成焉。我官居極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始得至此地位。大臣非此一人,我即獨死無益。』此資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謂功名是己所致,所以全無感戴朝廷之意。無怪其棄舊事新,而漠不相關也。可見如此用人,原不顯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責其報效,不亦愚哉!其間,更有權勢之家徇情面而進者,養成驕慢,一味貪癡,不知孝弟,焉能忠義?又有富豪之族從寅緣而進者,既費資財,思權子母,未習文章,焉知忠義?此邇來取士之大弊也。當事者若能矯其弊而反其政,則朝無倖位,而野無遺賢矣。」
  巖曰:「適見僧人敬禮舊主,足見其良心不泯,然則釋教亦所當崇敬。」
  獻策曰:「釋氏本西竺之裔,異端之教,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不惟愚夫俗子,惑於其術,乃至學士大夫,亦皆尊其教而趨習之。偶有憤極,則共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難,則入空門而忘君父。叢林寶剎之區,悉為藏奸納叛之藪。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異端而淆正教,惰慢之風,莫此為甚。若云誦經有益,則兵臨城下之時,何不誦之退敵?禮懺有功,則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禮懺延年?此釋教之荒謬無稽,而徒費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所當人其人而火其書,驅天下之遊惰,以惜天下之財費,則國用自足,而野無遊民矣。」
  巖曰:「軍師議論極正,但願主公信從其說,痛洗積習之陋,誠天下國家之幸也。」
  語畢,各歸營。

  牛金星遇異僧

  牛金星將入朝議登極事,行至長安門外,見一僧服衲衣攔街,大呼曰:「小僧有緊急事情,要告明!」
  金星問曰:「和尚有何緊事?」
  僧曰:「崇禎爺是個好皇帝,以為李家大兵來,就逼他吊死,既奪了明朝江山,又不見太子下落,特來稟問丞相。」
  金星大怒,左右欲殺之。
  僧呵呵大笑曰:「和尚只一個頭,砍了值甚麼?汝輩幾萬頭卻如何?」
  金星曰:「此癲僧也,勿殺。」
  命之速去,僧行數步,化一陣清風,不知蹤跡。

  自成偽檄

  自成陷京師,一面遣人招吳三桂,一面行文招左良玉,並高傑、劉澤清等諸將。
  偽檄云云,具在吳三桂請兵內。

  自成詐稱符命

  宮中忽搜出滲金銅爐及漆金各一,上刻「永昌元年三月之吉」。人人驚駭。
  忽果將軍入朝報云:「四夷館有西域番僧十餘人,言語侏,具表文一道,譯出是西天竺國王彌離哆斯滿來賓,聞中國有新天子登位、羌來入賀者。」

  自成改衣服印契

  凡文官俱受大將軍節制,一品,冠上插雉尾,一公,服用棋盤方領補子服色,文武一樣改換。印章,三品以上為符,四品以下為契。

  公主夢帝后

  何新救公主入周奎家,公主思念父皇母后,時時欲絕飲食。左右苦勸,勉延。
  一日假寐,忽見先帝后與王承恩至,曰:「我已訴於上帝,逆賊惡貫滿盈,不久自當消滅,但劫數尚未盡,勾銷亦只在一年餘矣。」
  語畢,見先帝披髮仗劍,逐殺闖賊,連聲砲響。公主驚覺,以告周奎云。

  李自成死羅公山

  自成四月三十日西奔,焚五鳳樓,九門放火。火光燭天,號哭之聲,聞數十里。聞唐通為馮有威殺。
  五月初二,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斬賊將谷大成,左光先墮馬折足,自成屢北。
  五月五日,率諸將直逼吳營大戰。自辰至酉,互有殺傷。忽狂風起,賊陣旗幟悉仆,自成中箭,落馬還營。自此,且戰且走,三桂亦不急追。
  牛金星見勢漸失,有他志,忌李巖、李牟得軍民心,欲去之。會報河南歸德府同知陳奇、商丘賈士俊、定陵令許承蔭、鹿邑令孫澄、考城令范雋、柘城令郭經邦及尚國俊七人,俱被兵部尚書丁啟睿命參將丁啟光擒,縛往南京。李巖請率兵恢復。自成許之。
  金星曰:「李巖此去必不返,叛形早已露,不如誅之。」
  自成信其言,令金星設酒誘而殺之。
  宋獻策素善李巖,遂往見劉宗敏,以辭激之。
  宗敏怒曰:「彼無一箭功,敢擅殺兩大將,須誅之。」
  由是自成將相離心,獻策他往,宗敏率眾赴河南。
  自成與李過及驍將數人,率兵十餘萬,自河南至湖廣,欲合張獻忠。渡江抵辰州,知獻忠已入川,遂駐黔陽二十里外。弘光元年正月下旬也。
  居二十日,百姓苦之。自成聞何騰蛟兵將至,入山閱視要害,見羅公山險峻而廣大,遂分結三大營於其下為久駐黔陽之計。但兵餉無兩月支,命劉宗堯等率兵二千渡江,往豫楚界郡縣劫糧;命辛思忠、楊彥率兵二千,於湖廣沿江府縣劫糧。
  一夕,自成方寢,大呼曰:「殺,殺,殺!我不懼汝!」
  竇氏驚問。
  自成曰:「適夢坐北京殿上,忽見崇禎皇帝與范景文、倪元璐、汪偉、吳襄、周遇吉等數十人,欲執予。予相振而醒。」
  竇氏曰:「勿異也,疑心生暗鬼耳。」
  自成甫睡,復夢如前,見文武叱聲如雷,乃寤。
  次日,得疾。李過日進候,由是與竇氏通。自成病益篤,夜半連呼云:「皇帝幸釋我!」遂死。
  李過以帝禮葬之。
  其時,大清朝有賀表謂病故也。

  李過降何騰蛟

  李自成既死,其姪李過與賀錦、牛佺、任繼宗、劉體仁等共議,諸將俱勸降何騰蛟,李過遂率眾歸之。
  一云李錦號「一隻虎」,自成姪也。自成死,錦奉自成妻高氏,渡洞庭,踞山寨。隆武遣馬吉翔招之,賜錦名赤心,高氏為忠義夫人。隆武既沒,堵胤錫以永曆閣部撫湖南,赤心就招稱臣。然桀驁甚,在營稱氏為太后,具疏稱自成為先帝。朝議騰忍聽之。何騰蛟以閣部督師輕騎詣赤心營,會師取長沙,封赤心興國侯。
  李過雖降,不過名焉而已。世界至此,不成世界;朝廷至此,不成朝廷。君子讀之,能無三嘆耶!
  康熙十年四月十三日,用賓氏書於社埄之王館。

  總論流寇亂天下

  自寇之起於崇禎之三四年也,不過饑寒之民,嘯聚山谷,所謂寇也。此五六七年間,放劫千里,出沒無方,此則所謂流寇也。迨至十一二年後,則不然矣,非復草賊行徑矣。又十四五年後,則不然矣,非復竊據行徑矣。
  夫當其作難之始,為剿為撫,固亦易耳。奈當事者寡識,竟無成策可慨也。初時握兵者,尚猶中智以上,非無戰勝之威也,乃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責效,終未有成功。迨至話言有間,任用勿專,劫代毅,括代頗,始之以貪鄙之熊文燦,肆虐生靈,繼之以用▉〈穴上七下〉之楊嗣昌,詿誤軍事。於是中原陸沈矣。元惡既憝,盈庭狠顧。陳睿謨,龍鍾也,宋一鶴,乳臭也。格例緣夤,草草推用,節制無術,將不知兵,兵不能兵。非惟是也,兵之厲民,更甚於賊,而楚事乃復大裂矣。是故民怨天怒,饑疫頻仍,同類相合,人死如亂麻。於是李自成起而乘之,據中原,吞江漢,襲三秦,凌晉躋蜀,則民心使然也。
  夫斂重而民窮,民窮而盜起,此自古皆然,豈待智者而後知哉?明朝制度詳嚴,內重而外輕,君尊而臣卑,法相繩,權相制,雖有奸臣,不能作大逆;雖有豪傑,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制甚煩,養民之制甚略。遇聞先臣馮琦之言曰:「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藩鎮敵國,他日所為國家憂,惟在宮府之隔、閭閤之匱耳。」
  憶丙子歲,予道淮上,見一父老談流寇事云:「此寇不速除,且與國家相終始。既而歸里,從士大夫飲,聞邸報寇警,士大夫皆言:『草賊也,不足為大憂。』有書生應言官,更歷數年,將無大梟雄乘亂而起者乎?」夫閭閻之匱也,寇盜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淮上父老知之,里巷書生知之,而當塗之卿大夫,豈盡鈍根乎?蓋以留情富貴,未嘗以國家為念耳。迨至大廈突傾,而燕雀亦遂失其巢也。豈不傷哉!雖然,庸奸之列朝廷也,貪污之遍郡邑也,懦將悍兵之耗餉於營幕,而殘賊猾寇之蹂躪夫海內也,俱天之所以開大清也。嗚呼!天之所廢,天之所興,人孰得而止之?夫亦可存而不論,論而不議也已。(四月十六日書。)

  論明季致亂之由

  明之所以失天下者,其故有四。而君之失德不與焉。一曰外有強鄰:自遼左失陷以來,邊事日急矣,邊事急不得不增戍,戍增則餉多,而加派之事起。民由是乎貧矣。且頻年動眾,而兵之逃潰者,俱嘯聚於山林,此亂之所由始也。二曰內有大寇:張、李之徒,起於秦、豫,斯時欲以內地戍兵禦賊,則畏懦不能戰,欲使邊兵計賊,則關鎮要衝,又未可遽撤。所以左支右吾,而劇賊益橫而不可制。三曰天災流行:假流寇擾攘之際,百姓無饑饉之虞,猶或貪生畏死,固守城池,賊勢稍孤耳。奈秦、豫屢歲大饑,齊、楚比年蝗旱,則窮民無生計,止有從賊劫掠,冀緩須臾死亡矣,故賊之所至,爭先啟門,揖之以入,雖守令亦不能禁。而賊徒益盛,勢益張大,亂由是成矣。四曰將相無人:當此天人交困之日,必相如李泌、李綱,將如汾陽、武穆,或可救亂於萬一,而當時又何如也?始以溫體仁之忌功,而為首輔;繼以楊嗣昌之庸懦,而為總制;終以張縉彥之無謀,而為本兵;可謂相有人乎?至如所用諸將,不過如唐通、姜瓖、劉澤清、白廣恩之輩,皆愛生惡死,望風逃降者。將相如此,何以禦外侮、除內賊邪?
  夫是四者有其一,亦足以亂天下,況並見於一時,有不土崩瓦解者乎?試譬之一家,強鄰鬨於門庭,竊盜據於堂奧,為有司者,復敲肌撲骨以婪其財,而左右僕御莫不抱頭鼠竄而去,則了了一主,欲不弊得歟?更喻之人身有疾,邊警者腰背之患也,張、李者腹心之患也,水旱螽蟲者傷寒失熱之患也,一身而有三患,勢已難支,更令庸醫調治之,其亡可立而待耳?明季之世,何以異此?
  然則,必何如而後可?曰:止有和守戰三策而巳。憶自錦州之役,良將勁兵喪歿殆盡,遂致強鄰有輕中國心,而邊警日至,使當日以洪承疇為總制,吳三桂為總戎,嚴兵固守,而勿與戰,且甘言厚幣以和之,則十餘萬之師,固可保障東方,是則策遼事者不宜戰而宜和。若乃自成者,賊寇之雄也,敕孫傳庭以重兵踞潼關,而命盧象昇、周遇吉時出銳師策應,則高傑、白廣恩等,必不覆潰,而西安固矣。西安固則自成必不能越晉而入燕。是則為秦事計者,當以守為正,而戰為輔。至於獻忠一凶殘之賊耳,其勢不逮自成遠甚,則又當以戰為正,而守為輔矣。苟令史可法、周遇吉、左良玉、曹文詔、黃得功等會浙直兵,四面攻之,則可以敗滅。獻忠既破,則良玉二十萬之眾可與傳庭十六萬之師,相為犄角,內外拒戰,而自成可圖矣。張、李既平,則強鄰雖或深入,亦未必遽至危亡。奈當事者戰守無策,任用乖方,使洪、盧陷於東鄙,傳庭覆於潼關,良玉潰於朱仙,遇吉死於寧武,敵寇交侵,兵民胥叛,釀成大禍,而不可救。悲夫!
  遇觀趙宋之南渡也,兀朮大舉入寇,楊太據洞庭,與劉豫通,欲順流東下,李成大陷襄陽六郡,將自江西陸行,趨浙與大會。是時天下之勢亟矣,設他人當此,必有甲申之禍,幸有武穆者,為制置使以備之,奏襄陽為恢復中原根本,當先取六郡以除腹心之疾,然後加兵湖湘以殄群盜,此識先後著者也。未幾襄陽復、洞庭平,而金兵亦不能為大患,得以偏安江左者,百有五十載。所謂元氣既固,而外疾亦漸除也。惜明季諸人,見不及此,此予故作是篇,以悉其致亂之由焉。
  康熙十年辛亥四月十五日,予編北略初成併書此論以附識之(社埄王館用賓氏草)。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