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崇禎十七年甲申(續)
殉難文臣
范景文(十九投井)
崇禎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丁未,李自成陷北京,烈皇帝崩於煤山。
文臣死難者二十有一人。內閣惟范文貞公。公諱景文,字夢章、號質公,河間府吳橋縣人。父永年,南寧太守,為德於鄉,有佛子稱。公生而端亮,行醇謹,諸生時,即以天下為己任。登萬曆四十一年癸丑進士,授東昌府推官,署其門曰:「不受囑、不受饋。」眾稱「不二公」。獄多平反。時值大饑,條荒政,躬自賑恤,全活以億萬計。己未,擢吏部稽勳司主事。庚申,署選事,歷文選員外驗封郎。時光宗登極,旬月中,公所推擢,皆先朝耆舊、世所目威鳳祥麟者。
天啟甲子,逆庵竊柄,公上疏請清仕路、養仕節,謂:「天地人材,當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當為朝廷守之;天下萬世是非公論,當與天下萬世共之。」言皆剴切,為時所忌。南樂相魏廣微,以鄉曲故,欲招致公,卒不可得。及當例推,璫先授意部堂,芟除清流周忠毅、李忠毅輩,公爭執不少徇。忠賢大怒。尋移疾歸,杜門卻掃,視世榮一切澹如。至感憤時事,則裂眥拳几案,痛惋交集。時周忠介被逮,銀璫就北寺獄,誣贓數千。公洗橐百計代償,欲脫之於死。雖禍機不測,竟罔恤。其好義急難類如此。
崇禎初,起太常少卿,尋巡撫中州。己巳之難,公不待詔,命帥師勤王,京師圍解,陞少司馬,移鎮昌平。告歸,久之,陞南大司馬,參贊機務。時賊在英廬,留都岌岌。南額兵八萬人,堪戰者不滿萬。公定營制,簡家丁治樓船,練火器,部曲改觀,於是乎有援池、援滁、援廬之師。江浦之役,賊烽夜照江水,不能以片羽飛渡,實慴公方略。公之建置,謂:「非戰無以為守,非守江無以守京、守陵,非守江北無以守江南。」疏數十上,決機呼吸,瞭然列目。時武陵相楊嗣昌奪情視事,詞臣黃公道周等執義廷諍,杖謫纍纍,公抗疏力救,謂:「道周等,國家有數人物,用之猶懼其晚,棄之何得其益?乃推碩果,遂嗟抱蔓,殊堪惋惜。」疏上,先帝震怒,除名為民。已而復思之,特起為大司空。
甲申,拜東閣大學士。時賊勢已亟,公蒿目時艱,中夜輒涕零,謂:「身為大臣,不能仗劍為天子擊賊,雖死奚益,顧非是無以報聖明於萬一。」三月十七日召對,公已絕粒三日矣。飲泣入告。聲不能續。及京城陷,群譁上南遷。公賦絕命詩有:「翠華迷草露,淮水漲煙澌」之句,遂自經於妻陸氏靈前。家人趙蘭芳解之,復賦詩二首。有云:「誰言信國非男子,延息移時何所為。」拜闕號哭。潛赴龍泉巷古井死。時死節二十餘人,公為最先,絕不知上凶問云。其妾亦自經。
南都贈公太傅,謚以文貞,首祀旌忠祠。公之詩古直豪邁,稜稜露爽,遇國步艱難,故多悽戾之辭。有《冰堅堂草》及《列朝詩選本錄》若干首。
論曰:燕京之變,處鼎鉉一席者纍纍也。鄙夫如井研者弗論,甚有對策大廷,先帝首拔第一人,不四年驟躋宰相,圖國士報宜百倍豫讓,一旦賊臨,望風屈膝,卒死賊手。其為天子知人累大矣。微公一人,毅然不屈,蹈義而死,不幾令萬世笑烈皇帝時端揆無人哉!
又曰:公既不聞鼎湖之信,顧傅蜀道之行,斯時倘以扈駕為名,尚可以無死。而公決然一死,不復狐疑,蓋公素志定也。彼隱忍偷生者,無論亦有本欲死而一時稍遷延,後遂不及死,卒不免辱身敗名,然後知決然一死者之無憾也。夫成仁取義,固非懷濡忍之志、萌計較之私者所能為哉。公之一死,可與宋室文山並美千古矣。
倪元璐(十九日縊)
倪元璐,字汝玉,號鴻寶,浙江紹興上虞人。父,萬曆甲戌進士,官至太守,有能名。公少即穎異絕倫,弱冠舉於鄉,天啟二年壬戌成進士,才名噪天下。與少詹黃公道周,並出韓太史日纘門下,一時推為雙璧。選入庶常,尋授編修。
時魏璫用事,公鄉人多貴顯者,公骨正元髒本天,無所附麗。媚璫者,方請建祠國學,與先聖並列,公奉命典江右試,獨以「皜皜乎不可尚已」命題,同事為公咋舌,棘撤而璫已敗。故公得免禍。海內亦以此重公。璫雖誅,諸黨猶踞要地,欲終錮林下諸賢,乃借東林為名,又立趙黨、孫黨、熊黨、鄒黨之目,以一網清流。公上疏力爭,別白貞邪,破除門戶,遂為人側目。黃公道周以建言與時相忤,選經筵官,不與,公疏請以己秩讓黃公。由此益為當事所枘鑿,稍遷南國子司業。
崇禎辛未,同考禮闈典武試。公上疏制實八策、制虛八策,譏切朝政。中有云:「治之根本,惟在絲綸。勿以大猷付之悠忽,勿以瑣務示其周詳。恩怨不橫於胸,好惡必循人性。毋徒傷元氣而情面仍存,毋浮慕精明而叢脞實甚。凡侃言必有深慮,毋一筆抹殺以遏群謀;凡至慮必有定歸,毋雙票游移以嘗上意。毋以意見仇獨立之士,毋以聲顏拒來告之人。如此則才識自生,勳獻自著。」皆深中政府膏肓,遂決不能容。
公授意勳臣劉孔昭。孔昭以私憾,借封典事劾公,銓司承望風▉,協力下石。公遂罷歸。
壬午,北邊告警,流寇掠於中原,上思公才,乃以兵部侍郎兼學士召。及陛見,公條賊情邊事甚悉。稱旨,仍命具本以聞。公上疏言:「制東邊宜分東西二路,而併力攻東路。東破則西自解。」言:「圖闖賊,宜以九江為中權,武昌為前茅,淮揚為後勁。又宜假督撫以利權,一切屯鑄鹺榷之務,悉聽便宜。」又為邊防用間一疏。
上皆嘉納。尋以國計匱乏,擢公戶部尚書。公以浙人例不為戶部,固辭不許。召至中左門,謂曰:「卿志性才獻,非諸臣比,勉為朕任勞。」公乃任事。殫精握算,宵旦焦勞。言利者,進開採之策,公疏言開礦有六害。議遂寢。
癸未冬,逆賊破秦,公奏:「賊既入秦,則圖賊不在秦而在晉。晉有備而後進可攻、退可守。請蠲沿河租稅,取其半以資防禦,多築敵臺,汰冗兵,厚死士。」上嘉納之。未及用,賊尋陷山西。
甲申二月,政府謂詞臣不任錢穀,勸上解公部務,還講筵。
三月丁未,京師陷。公紗幘絳衣,北向拜闕曰:「身為大臣,不能保國,臣之罪也。」又南向再拜,遙辭母太夫人,旋易便服,至書齋索酒,招二友為別於漢壽亭侯像前。獻像三爵,亦自浮滿,盡三大白。所親皆勸公效文丞相權忍恥,出外舉兵,再圖匡復。
公怒指壽亭侯像曰:「使吾生存,有何面目對此君?」
或言:「太夫人在堂,亦不為之地耶?」
公默然,一淚及顴而止,既而曰:「老母八十四矣,而猶康健,夫復何憾。」乃題案曰:「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慎勿衣衾,以志吾痛。」因謂家人曰:「即欲殮,必俟大行殮,方收吾屍。」
於是步出,至廳事南面坐,乃投繯。眾僕尚欲解之,一老僕哭止之曰:「此吾主成名之日也,囑付已再三矣。」
久乃絕,玉箸雙墜幾尺,舌藏眸斂,顏色如生。
是午,有賊騎突入,問公安在,則陳屍於堂矣,乃愕然馳去。頃之,有偽職王方弼者頒示,且傳令箭至寓曰:「忠義之門,勿行騷擾。」由此家人獲安。公子會覃,不忍違遺命,乃俟先帝殮,始閤棺。賊無不太息稱忠臣者。一門殉節,共十有三人。一云妾王氏、幼子無恙。
公文章精華深刻,至性所激,紙立字飛,故獲其片言,比於天球宏璧,獎借後進,保護聲氣,士無賢不肖,皆願出公門牆。殉難諸賢中,惟公尤為世所哀痛。南都贈公以太保,謚文正,祀旌忠祠。
論曰:古今易名之典,以文正為難。明興數百年,惟餘姚、長沙皆揆席也。北都死事,乃得公與劉中允。長沙高文典冊,且為一代風雅開先,顧委蛇逆瑾,雖匡救彌縫,厥功不小,亦來枉道之譏。餘姚中允,渾金璞玉,傳信千秋。惟公以懷蛟吐鳳之才,兼化碧貫虹之節,長沙遜正,劉謝讓文,尊名壹惠,未有如公之尤愜者。且使美新仇國,不得自附於藝苑笙簧,孤鳳鳴而鵂鶹息,公諸著▉之謂矣。然則公不獨為正人增華,尤為文人吐氣。
陳文莊仁錫,與公同年同館,嘗言公為人倫師表,又負經濟才,洵為定論。然受知主上,卒不能盡其用,僅以節義終,悲夫!文集有《奏疏代言講章應本》行世,詩則有《憶草》諸種。
李邦華
李邦華,字懋明,江西吉安吉水人。萬曆三十二年甲辰進士,授知涇縣。壬子,擢御史,巡按浙江,有風節。時甘陵南北部之隙已啟,群小爭攻東林、西北諸正人。公為鄒忠介門人,又同里,人多忌之。公又別白邪正,不少假借。遂倡流言,目公與周起元輩五人為五鬼。既而德清秉政,逐東林、西北無虛日,或勸公少委蛇其間。公曰:「寧為偏枯之學問,莫作反覆之小人。」時論益忌公。丁巳,出為山東參政,病免。天啟元年,即家起為光祿少卿,屢以病請。二年,陞僉都御史,巡撫天津。三年,陞兵部右侍郎。四年,復稱病歸。
時方魏忠賢用事,崔呈秀等,欲舉諸名賢,一網打盡之。作《天鑒》、《同志》、《點將》等錄。《天鑒錄》,公名居前。督輔孫承宗擁重兵在關外,請入朝面奏一切邊事,或言承宗且興晉陽之甲,公為內主。忠賢怖,逐矯旨勒承宗還鎮。御史倪文煥遂疏公東林死黨,革職謫戍嶺南。及崇禎元年,起公為工部左侍郎,即督河道,陞兵部右侍郎,復以病去。己巳,起南京兵部尚書。丁憂。癸未,起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再疏堅辭。聞京城困,辭家日,為文告先臨淮王,矢以身殉。
時獻賊陷武昌,駸及江右。公上保江南策,謂:「長江衣帶,非僅保守九江、守安慶,可恃無恐。今宜增兵以扼險,江撫駐九江,贛撫駐吉安,以壯虎豹當關之勢。往東策應,責在監司。」上嘉納之。會掌院劉宗周以救科臣熊開元,忤旨罷職,朝論謂總憲百司之長,非竭方元老,不堪任。特簡公為左都御史以代之。公既蒞任,申明憲約,榜絕餽遺,疏薦成勇、葉廷秀,清風亮節,可當大用。
甲申,賊勢甚急。上日一召對,公密奏請皇上固守祉稷,效死勿去,效仁廟故事,命皇太子撫軍舊京。又密奏二王分封江南,以壯東南之勢。上為之心動。俄而中允李明睿議南遷,科臣光時亨劾之。朝議?然。遂併寢監國分封之議。而大事亦去矣。
至三月十五日,賊已逼近京師,公趨閣中,奏請發帑,召集朝紳鄉袞居民,不問大小老弱,悉令守城,親冒矢石以固吾圉,乃首相魏藻德尚作退食夔龍態,候久不出。出而僅曰:「事未必至此,老先生且姑待。」公爾時聲色俱厲,痛哭流涕以道。卒不悟也。
十八日,賊攻城甚急,無兵無餉,羸卒守埤,中官為政,奸細滿城。公言既不得行,復躬率諸御史上城巡視。諸璫矢石拒之,不許久。公道遇太常卿吳麟徵,握手揮涕,誓死國難。
十九日,聞上變,公南向痛哭,攜冊印冠帶,入吉安會同館對文丞相再拜,矢志題絕命詩,有云:「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騎箕天上去,兒孫百代仰芳名。」又自贊云:「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矢死靡他。遭國不造,空負名謨。臨危授命,庶無媿吾。君恩莫報,鑒此癡愚。」題畢。遂自縊死。屍五日後乃得殮云。
公性介特,寡言笑,不尚華侈,舉止嚴重。居官四十餘年,重名節,勵廉隅,蕭然寒素,雖位望崇隆,為海內山斗,退然不勝。至值事變,臨利害,屹然如山,不可搖奪。南都贈公吏部尚書,謚忠文,祀旌忠祠。
論曰:忠文公固理學經濟,忠節兼全之名臣也。虞山錢氏云:「忠文三筦戎政,大有建白,惜不得伸其志。」迨賊逼京師,欲奉太子南渡,朝議紛糾,卒至莫救。忠言不用,而以死繼之。所謂竭其股肱之力,而繼之以忠貞者也。公請皇儲撫軍俟之,夜作詩,有句云:「五龍候日影,一馬聽江聲。」及請二王分封,亦有詩云:「剪桐天子貴,劃策老臣才。」慷慨悲涼,聲淚迸咽。彼時亨固罪不容於死,若逋州相又可勝寸磔哉。
一云:公聞難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何辭!但能得為東宮導一去路死,庶幾可以無憾已矣。勢不可為矣。」乃題堂堂云云。因走入文丞相祠,再拜吟人生詩句云云。大哭三聲而縊。死三日後,顏色不變。賊至,見其冠帶危坐,爭前執之,乃知其死,驚避去。諸書載文祠縊,《啟禎錄》載:「自文祠返寓縊,或云文祠飲藥卒。」
施邦曜
施邦曜,字爾韜,號四明,浙江紹興餘杭人。萬曆己未進士,除武學教授,陞國子監博士、工部營膳司主事。天啟甲子,典雲南試,遷員外郎。丁丑,出為漳州知府,以廉幹稱。擢本省布政司參政,四川按察司使。崇禎戊寅,進光祿寺卿,通政使,免官。
癸未,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公見人心瓦解,寇賊所至,非降即逃,所以然者,由官吏朘削,早失民心,以致臨事潰散;此有司罪也。察司之責,在巡按、御史。於是上實圖察吏安民疏,大略言:「巡按權重,憲綱所載,明言奸貪蠹政害民者,隨即拿問。又六品以下官,有犯取問明白,從公決斷,以實奏聞。今巡按考察官吏,但呼名過堂,未見拿問一人,即有一一參劾,需之復命,近即有不時參劾之旨,不過取單寒者塞責。今民命倒懸,在於呼吸之間,安得為此文具?考察官吏,必須當面發落,某官稱職留任,某官不稱職斥逐,某官奸貪蠹政害民拏問,巡歷府縣立時分別,庶幾人情震悚。然其要在反求諸身,必贓罰不取,土儀不問,謝薦不收,先自治而後可以治人。否則受贓之律,身先犯之,惡能以法繩人?」又曰:「得一良吏,勝於得一名將。去一貪吏,即去一民賊。」奏上,天子嘉之。敕巡按御史依奏,著實舉行。
甲申春,賊偪京師,公慷慨自誓曰:「此臣子授命之日也!」
城既破,問僕曰:「倪尚書安在?」
偵之,還報曰:「自盡矣。」
公紿之曰:「若等候此。吾即往冠服視倪也。」
遂入內,久不出。探之,已自縊死。題詩於几曰:「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
南都贈公左都御史,謚忠介,祀旌忠祠。總憲劉公宗周,哭以詩曰:「淮南一別燠垂寒,再拜班荊話屢酸。國難敢忘婺婦緯,時危轉憶菜根盤。身擔風紀綱常重,節自平生問學安。白馬巖前池畔草,永存規矩奉輪般。」
《編年》載:「公縊時,僕解之復蘇。公叱曰:『若知大義,毋久留我!』乃更飲藥而卒。」然他書俱載縊。
先帝遐升,九列中最先自盡者,倪文正與公,皆越人。後又得一周文節。二十一人中,而紹興乃三人。其後則劉都憲、祁僉都、余庶子等不絕書也。蓋浙東諸郡中,紹興士大夫尤以文章氣節自負云。建文死難諸臣,多出江西。數年來亦復然。而越州次之。吳及閩又次之。嗚呼!盛矣。
自縊諸賢,宛轉數四,未免葛籐。惟忠介最為直捷,從容慷慨,兩兼之矣。
凌義渠(二十日縊)
凌義渠,字駿甫,號茗柯,浙江烏程人,世以雕龍擅譽。公脩髯頎立,如高霞孤映,明月獨舉,所為制舉義,吐棄群言,特標元勝。長齋奉佛,於世味澹如也。自其為諸生即以稱菰蘆第一流。天啟甲子,中式。乙丑,登進士,謁選得行人。崇禎庚午考選,授禮科給事中。時當國者,為公梓里密戚,主眷方隆,人爭傍附以進。公皂囊白簡,侃侃發舒,無少瞻顧。
賊氛漸熾,公目擊心恫,上疏極論其事,謂:「滅賊之明旨屢更,而逆焰滔天如故。率上之搜求既罄,而師徒不競如故。就外之布置言之,有能灼知賊之饑飽虛實、來路去路,隨時據實入告、不事虛飾者乎?有能置零級弗報,慷慨擐甲,刻時刻日,誓不與賊共戴者乎?就內之調度言之,有能力祛文法拘牽之弊,舉一切事權專任一人,聽其自操自縱,置小小利鈍不問者乎?有能排群策而獨持一斷,實實使閫外知所稟命,截然不入游移者乎?以事在呼吸之軍機,而既俟成命,又俟部覆,又俟部咨,費許多周折,即費許多時日,比馳至行間,而面目前非,先著已不在手矣。以信賞必罰之軍政,而歆以爵賞者無虛日,懼以顯戮者亦無虛日,繁多易褻,積久生玩,恐溫文自此不靈,而嚴檄亦因之不震矣。」後國事潰敗,皆如其言。
甲戌,轉禮科右給事磨勘。癸酉試卷,河南貴公子曹鳳禎,以賄得中式。公閱其卷,皆小兒號嗄語,因塗乙滿紙,擬從黜革,為同事所尼。丙子,以戶科左給事,主考山東,得士為盛。如王中丞漢則先公殉義者也。尋首兵垣而掌吏垣某,與鳳楨為姻好,啣公舊事,以年例外遷,公為閩臬,公引義就職無一言。同官不平,發其事。上命取鳳禎卷入覽。知公持正不阿,遂革鳳禎舉人,並削吏垣某籍。公雖暫淹外服,譽望益重。由閩臬轉三吳兵備使者。三吳,財賦重地,公身處脂膏,懸魚拔薤,清風兩袖,惟取吳士帖括,手自甲乙,梓以間世,不畢初學,不殉壇坫,鉤元拔韻,盡汰時蹊風味,遐邇論者,以為永嘉未之正始音。已遷山東布政使,尋擢南京光祿卿。
癸未,擢大理卿,而國變作矣。時寇以三月乙巳犯都城,丁未味旦,公趨長安門,則無人門焉者,拱立達曙,門竟不啟,乃返就舍。俄報城陷,人馬群嘶,街巷填塞,公端坐旅次,神色悽然,鬚髯怒張。無何,鼎沸稍定,東魯門人李某趨謁公,以龍馭賓天告。公聞之矍然,負牆號泣動地,舉首觸柱,血淋漓沾襟袖。李大驚,牽衣力持,勸無過激。
公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死乃吾分也。復何辭?」
李援古曲喻,請留身有待。
公曰:「此不過欲緩我須臾死耳。身受國恩,二十載於茲,宮車晏駕,孤臣雖欲獨生,義所不忍。」
李抱公泣。
公厲聲曰:「與若道義交,當其相勗勵,何兒女泣為?」
李拜辭去。
公立燈下顧諸籍歎曰:「噫!我手澤在是,忍捐棄賊手,俾涴我青編?」
乃命悉取火焚所評?書及平生所著述。蓋公生平無他嗜,獨嗜書,自其對公車出入京華,跋涉八閩,使岷藩、典魯試、鎮吳臬、屏齊邦,縹緗纍纍十餘笥,靡弗躬飭以從。退食暇輒手一編,雖酬應如蝟毛不廢。聞某所有異書,即殫精竭貲,百計購取。至是盡付煨燼於是。公客及諸僮僕知公志堅且決,潛取其室中,繩械器皿盡匿之。
公怒曰:「爾輩若此,我遂無死法耶?」指前几曰:「方觚稜稜,與頭俱碎耳。」客力阻之,不得,乃設為庭闈情至語動公。
公改容謝曰:「吾固痛心,然身已許君,義不能兩全也。」夜嚮晨會,有以升遐未實告者,僕遽以報。公徒跣出舍,道逢鄉故,知凶問已確,遂急奔回,索冠服,僕以青繡衣進。公卻之,命易緋袍,設香案,僕皆遮立不動。
公曰:「我一生僦居蔬食,於物無所戀,且世界中亦何物可戀者。今遇國難,此我畢命秋也。趨辦事無濡遲。」
因正笏向闕拜復,南望遙拜,草上尊人書,有「盡忠即所以盡孝、男視死如歸、含笑入地」語。筆墨瑩然,點畫不苟。以書授僕。且云:「我魂先歸侍左右矣。」
僕人環跪涕泣請後命。
公曰:「死後可書我柩云『死節孤臣凌義渠之柩』。如是而已。」
遂就縊。時年五十二。南都贈公刑部尚書,謚忠清,祀旌忠祠。
附記公婿茅曦蔚所述公之紀略
李某係公丙子典試所取士,以上崩告。
公痛哭曰:「我五十年讀書明義,二十載受國厚恩,君亡與亡,復何他說?」
李以公觸柱跪抱不釋。
公大聲曰:「汝今與我同殉,方是男子。」
李泣去。記室趙振之、家人馮相、金升悉匿繩械等物。
公曰:「爾輩若此,我惟罵賊死耳。」復指前几曰:「此桌有方稜,觸腦貫顱,豈不更慘。」
趙以封公別時珍重語竦公。
公亦頷首曰:「此自關心,然死後忠魂,頃刻到家,依父左右矣。」
燈下顧見諸書而歎,悉簡平生所著述及所評?諸書,堆階下親火之。及明,聞凶問已確,號泣索冠服。家人不動。
公曰:「爾輩只看我一生如素食淡,何物可戀,豈是怖死貪生人?我志決,勿多遲時刻也。」
遂作書辭父曰:「盡忠即所以盡孝,男視死如歸,已含笑入地下矣。但父親衰年無靠,病妻弱子,不堪回想耳。十兒容默,放他不下。七弟犀渠,可善撫之。然兒即以此情達之皇上。庶知孤臣一腔熱血也。」
公自子丑通籍以來,負郭僅有半百,環堵止屬賃居,视歷中外二十年,鵠視諫垣十餘載,骨鯁屢及乘輿,籌邊符於聚米。去國一疏,先王改容。嗟乎!為國忘家,無地可投湘水;捨生取義,有天應炤燕山。
前傳固文,然後紀亦多切語。故並錄之。
王家彥
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號尊五,福建興化莆田人。為人高視闊步,有大志,不拘小節,與人談義俠事,輒心向往。謂丈夫自期待,應如漢伏波將軍。居恆不忘馬革裹屍,齕齕者無庸也。天啟辛酉、壬戌,聯舉鄉會。筮仕開化縣尹,下車召諸父老謂曰:「昔人以刺史縣令為親民官,所關利病不細。吾承天子命,令茲上,期與若等更始。若等其敬聽令言,毋徒驕蹇取戾。」眾曰:「諾。」一年,取利民者行之。其有不便,輒為釐之。民無遠近,不謀而同曰:「神君哉。」甲子分省試,矢必得人,為天子報。入闈歎曰:「魚目溷投,夜光莫辨,瓊琚似玉,碧盧難名。雖然顧澄鑒何如耳。」比撤棘,獨公所得士稱知名。乙丑,調蘭谿,有惠政,一如其令開化者,最聞,擢刑科給事中,歷工科右,轉戶科左,復轉都給事中。丙子,憂去。服闋補吏科。
公在諫垣十年,彈擊無所避,權貴斂手。時閩賊劉香老等,劫掠同安鎮,幾擾省會。公於是有閩省海防疏,言:「舊制有衛所軍,無別兵,亦無別將,而統於各衛之指揮,每寨設號船,聯絡呼應。復又添設遊擊等官,雖支洋窮澳,戈船相望。今防禦之策莫若復舊額而練民兵。」識者以為至論。
公尤留意亂本,謂:「皆貪墨守令,朘削民膏,不得衣食,致良民盡走為盜。」因上疏曰:「臣見秦晉之間,饑民相煽,過都越境,千百成群。原其始,未有不從一鄉一邑起者。使當時為守令者,早為之所,取周官十二荒政,一一行之,亦未必潰裂四出一至此也。論者以此實功令使然,催科急者考卓異,督責嚴者稱循吏。坐是不肖而墨者,以束濕濟其饕餮。一二賢明之吏,又為文法所縛,不得展布。雖有召杜,無從撫宇。即當鄭俠,未敢繪圖。秦晉之禍,大率由此。今四方非無事也,三楚揭竿已有其形;閩越弄兵,且明見告。倘及今不為早計,不出五年,必至為秦晉續。惟陛下少寬文網,俾得展布四體,一意撫綏。詩曰:『不競不絿,敷政優優。』此之謂也。如是而猶有不克承宣,致萑苻勿戢者,即執守令,治以養寇之罪,其亦何辭?」疏出,天下以為興平梁肉,救亂藥石,率無過此。公封事百餘上。大抵皆關切利弊,裨補生民。庚辰,晉大理丞。踰年,從左少卿,遷太僕。又踰年,擢少司徒。癸未,拜左司馬,協理京營戎政。時國事墮壞,無復可為。譬猶錮疾之人,扁鵲倉公,不能療之立起。然公蒞任補救,不遺餘策。
甲申,賊逼京師,公守安定門,備禦甚力。因中官有與賊通者,為內應,城遂破。賊大擁入,或有諷公亡者。
公正色叱曰:「國破身死,吾何足惜!但主上存亡不可知,恨不追隨乘輿,觸死輦前,贖臣子萬一之罪耳。」
言畢,北向叩首,以謝先帝。復南向叩首,以謝父母,遂自經而死。僕四人扶公柩歸。道遇賊,得禍尤烈。弘光初,贈公為太子少保,謚忠端,祀旌忠祠。
《啟禎錄》云:「都城破,賊忿甚,提刀段斬之。或云自刎死。」
《編年》云:「公守德勝門,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僕掖入民舍,自縊死。賊燔民舍,焚其一臂,餘體僕收歸。一云賊斬之城樓,仍以火焚其身。」
論曰:國事之壞,半由良民盡走為盜,然驅之在墨吏。公自為令,至言官,鰓鰓慮此。使在廷早見,盡如公,賊禍之酷,豈至是哉!履霜不戒,尋至堅冰,悲夫!
孟兆祥(孟章明)
孟兆祥,字允吉,號肖形,山西澤州人,家於河間之交河。天啟壬戌進士,授大理寺評事,憂去。丁卯,除原官,主考四川。崇禎己巳,陞吏部稽勳司主事,歷驗封、考功、文選員外郎。辛未,分較會試,所取多名士。時方典選,其門人有以地方請者。公正色拒之曰:「纔入仕途,便有趨避,後將無所不至。」聞者戄然。顧其松柏之操,晚而益勁。長髯過腹,丰采稜稜。不受要人請託,不通知交聞問。塊然署中,冰霜凜凜。時以為有包孝肅遺風。尋忤中官意,以事降行人司司副。由光祿寺丞遷少卿、左通政、太僕寺卿。癸未,陞通政使。是年八月,子章明,登進士第,觀政未授職。
甲申,陞刑部右侍郎。屬時事日棘,門人司勳郎熊文舉,乘間請於公曰:「萬一京都不守,奈何?」
公搖手不懌曰:「莫商量。各人自立主意。」又曰:「子有老親在千里外,又官閒曹,非要職,尚可從容。」
熊為悚然,不敢置對。
賊至,守正陽門,城陷,不屈死於門下。妻何氏亦死。
子章明,字顯之,號綱宜,收葬父屍,亟歸,別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獨死,當死從之。」
王氏曰:「君死,妾亦死。」
章明以頭蹌地曰:「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
乃遣其家人盡出。章明視妻縊,取筆大書壁曰:「有侮吾夫婦屍者,吾必為厲鬼殺之。」
妻氣絕,取一扉置上,加緋衣。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緋自經。囑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
南都贈公刑部尚書,諡忠貞。贈子河南道御史,謚節愍。同祀旌忠祠。而文舉兩次自縊,卒為門人劉蘭生等救甦,嘗有哭師詩。其一:「盛德瞻醇穆,雄文見炳燐。日沈先棄杖,風急但焚輪。舊里碑傳記,虛堂案掩塵。門生羞後死,灑淚志忠臣。」其二:「清肅銓規在,程材得士多。尊嚴儀岱嶽,感愴重山河。父子忠同傳,乾坤氣不磨。西州投策痛,涊汗畏經過。」其三:「生死從來事,門牆訓迪嚴。志操期逼古,風尚可頑廉。詰曲馮心印,迂回此志淹。悵然羞展卷,孤月墮虛簷。」其四:「忍見皇輿蕩,羞稱江海逋。從君臣已老,殉父子非孤。青史芳名共,坤維正氣扶。招魂餘弟子,風雨泣蒼梧。」
論曰:燕京之變,死節文臣二十一人,乃先生父子居其二,洵足奇矣。顧臣為君死,婦為夫死,一耳。至於節愍未受一命,而矢志不二,慷慨殉節,尤為可敬。論者以為二百餘年特見之事云。
予按山西,從賊者眾,獨公父子死節,忠孝一門,真歲寒之松柏歟!
馬世奇
馬世奇,字君常,號素修,南直無錫人。祖濂,嘉靖庚戌進士,桂林守。父希尹,萬曆壬子貢生,太倉儒學。公生穎異,少即與弟孝廉世名,攻苦下帷,有平原二龍之譽。年十八,為諸生,三試皆第一,時號小三元。嗣後,試無不冠軍,所棲齋名澹寧居,與世名日取同門錄、尚書義,甲乙其中。故丁未、庚戌後,天下爭以澹寧居選藝家儲而戶誦焉。天啟元年辛酉,以恩選第一,對大廷。甲子,登賢書。辛未,成進士,改庶常。壬申四月五日,午門賜百官麥餅宴。重九日,皇極門賜糕。故典不行久矣,各賦十章,以志一時之盛。癸酉,授編修。烈皇帝勤政宵衣,三日一視朝,漏下四鼓,輒出御殿。廷臣至多後期,公獨最先。每關門未闢,輔臣未至,燈火熒然相對者,公與劉文正公而已。丁丑,分較禮闈,所得吳適、倪長圩等,皆知名士。戊寅,上念二祖列宗,本支繁衍,而頻年用兵,百姓勞苦,乃命詞臣分諭諸藩,務體天子體恤元元之意。公得山東、湖廣、江西諸藩府,計行二萬里。敕二十王。己卯,主考江右,得士劉渤等一百三人。渤素稱江西僑肸,且丁卯倪文正公所嘗擬第一也。尋丁父艱,壬午十月,北行。時兵日下,舟次淮陰。癸未,至京,遷左春坊左中允、宜興之再召也。公方居家,祖道時極言東南民力已竭,當急蠲逋賦,使獲有寧宇。故宜興入告,遂奉諭旨。及公入都,宜興已去位矣。既而復逮入,賜自裁。門生故吏,所稱入幕借潤者,恐餘波相及,爭避匿去。公獨經理其後事,不少退縮。
主武會試,得士二百人。策略曰:「今之保身家者,舟且與淵俱溺,而雍容偷牙檣錦纜之娛;室且與焚偕燼,而偃仰謀鳥革翬飛之固。亦見天下亂有安國,國亂有安家,家亂有安身者乎?」
又曰:「今有萬人於此,簡之,必有千人可用,雜之萬人之中,萬人奔而千人不有其足矣。有千人於此,簡之,必有百人可用,雜之千人中,千人葸而百人不有膽矣。是兵之以多累也。若餉邊年例,二祖時未有也。有之自宏正間始。然止四十餘萬耳。萬曆而為倍者十,今而為十倍者五矣。正額不足,而取盈於加派於節裁。墩軍之導敵,驛卒之從賊,半以節裁階厲也。饑民之附亂,半以加派走險也。是餉之以多累也。且夫兵多冒餉,餉多冒兵。冒餉,而?羸隸投距之名,胥吏占摧鋒之籍,蒼頭推異軍之號,皆兵也。冒兵而星卜飽從戎之糈,津要割酬士之金,??分陷敵之賞,皆餉也。」
又曰:「彼之情形,在我如濃霧;而我之情形,在彼如列炬。幾於謀見而窮,形見而忘者。以人之難知,如陰之心,獨於兵用其陽,不知其解也。且兩軍相交,諜在其間,有資彼諜以誤彼者,馬服君之於秦,岳武穆之於金也。有資彼諜以為我者,李允則之於契丹也。兵無妙於間,間無妙於反間。古之人乃善言慰之、善食遣之,以佐我神出鬼行之奧。而今第以詰奸細為功,不以用奸細為略。又不知其解也。」其策如此。
給諫章正宸抗疏彈相國王應熊,天子將罪之,賴公諍得廢為民。烈皇帝英武彰癉毋赦,而臣下一以蒙蔽為事。上遂謂在廷無一人。政府部院等,視官如傳舍,事多廢不舉。公嘗歎之。是冬,闖賊入秦晉,獻賊破楚蜀,內外帑一空,營兵解體,而廷臣持文法,明黨賄賂益甚。
上不時召對,公言:「用兵以人心為本,人心樂為之用,雖寡亦強,人不樂用,雖眾亦弱。今闖獻並負滔天之逆,而治獻易,治闖難。蓋獻人之所畏,闖人之所附。非附闖也,苦兵也。一苦於楊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營壘。再苦於宋一鶴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於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賊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勦兵安民為辭。一時愚民被惑,望風投降,而賊又為散財賑貧發粟賑饑,以結其志。遂至視賊如歸,人忘忠義。其實,賊何能破各州縣,各州縣自甘心從賊耳。故目前勝著,須從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須從督府鎮將約束部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至人心轉,賊勢孤,而後相機操縱,勦撫並行,獻闖皆游釜魚矣。」
又言:「今日泄泄謔謔,各持兩可之謀,未定一成之劃,寧可斷送封疆,不肯破除門戶。即如楚寇一事,人心作何收拾,左帥作何安頓,通盤算止爭一著,其可再誤乎?」對入,未省。
甲申正月,闖報益警,部議各官助銅、助餉、助糴。在朝多借差出外,公銷杯觥、質袍帶應之。
三月,賊入畿輔,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群訟,揚揚得意如平時。
初三,始議守城。
初十,募官民人等助餉。上日召百官,大僚且挾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猶有因召對希冀者,每對大僚便稱待罪,庶臣默然而已。上見舉朝如此,對罷,未嘗不痛哭回宮。公每罷朝歸邸,卸袍帶輒歎曰:「事不可為矣。」
十六,賊至城下,異時敵至去城百里,近亦數十里。營卒登陴,率皆沈湎歌呼,未嘗望見敵,今乃猝遇賊,城上下炮交發,城外火光際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見,唯唯否否,或曰無害,或曰奈何。惟議巡街閉門,無一勝算也。
十七旦,公持所撰誥敕詣內閣,午門內外,寂無一人。頃之,范文貞、周文節踵至。是日俱侍班,上退朝,諸臣見事急,聚語殿門。
十八,兩道無行人。公邸西偏近城,九門禁守,不通往來。但聞?聲震響。緣城廨舍傾圮,賊箭墜城中如蝟。是夜,大風驟雨,雷電交作。
十九丁未,天色陰慘。自十六,賊至城下,炮聲晝夜不絕。至是日辰刻,寂然無聲。公曰:「城破矣。」亟出視之,賊騎遍滿道路,城中人往來疾馳,哭聲動地。上已崩煤山,民間未知也,共傳已南幸。
公起,沐浴肅衣冠,捧所署司經局印,北面望闕拜曰:「臣未能報國,如何?」起持印授僕曰:「上果南幸,即持此間赴行在。」復南面遙拜辭母曰:「母生兒不能養,既不能盡忠,又不能盡孝,欲長依膝下,不可得矣。」
因泣下。舉家皆哭。時朱、李二妾哭失聲。公止之曰:「毋亂人懷。」
忽緋衣賊二人露刃馳入,左右走匿。賊睨公,公安坐不動,賊顧四壁蕭然,乃去。公遂同二妾閉一小室中自經。諸僕排戶入救之。公及李妾復醒而朱絕矣。僕泣勸曰:「太夫人在,主未可死。頃訪萬歲,昨三鼓果出齊化門南幸矣。」
公曰:「不死,正恐留此身為太夫人辱耳。且以吾意料,皇上必不南。」
先是,兵部郎成德與公同年。壬午至吳中,相與極歡,後成誤聽小人間言,怒而去。久之自覺其誤,復友善如初。至是成貽書,以慷慨從容二義相質。公答書云:「吾輩捨一死別無法。吾不為其難,誰為其難者?國家大運,一身大數,總有天主之。天予成仁成義,故無憾也。弟幸老母在家,何以安老年伯母乎?勉之。吾輩正不必遜古人耳。」乃夜簡書籍,俾僕攜歸。
二十戊申,手書二函,一寄弟,一付子壬玉。俄有朝士數人,微服相過,中有削髮者謂公曰:「皇上已南,吾輩以此故偷生,君可不死。」因涕泣相勸。
公曰:「吾意已定,君等休矣。」
於是李妾哭而前曰:「妾死主手,當使主殮妾。妾義不後死。」遂立乞紗帨自經。
公命市棺三,以二殯朱、李。指其一棺,謂僕曰:「留此殯我。」於是,眾始慚退。
公呼僕曰:「吾世受國恩,身居秘署,自辛未至今十三年矣。今見國破君亡,為人臣子,分固應死。太夫人年老,聞信必過哀,歸語吾子,謹事太夫人,吾得正而死。死復有二妾,天之與我厚矣。即皇上未南,南中必有新主。但天下事未之如何耳。」言已,命僕出,起題壁曰:「馬世奇同二妾殉此。」遂自經。
僕入視之,左手握椅,右手撫几,正襟端坐如生。年六十一。
公嘗曰:「疾風知勁,何如勿遇疾風;板蕩識忠,何如勿逢板蕩。」噫!忠矣!
其與弟書曰:「元升一門,四人俱死。吾一室三人,庶可相匹。衙門多有削髮為僧,雖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義未免有礙,然亦不得已之苦心,彼念主上猶存南也。忠臣不事二君,吾自當以一死報主上。數月前主意已定,不忍恝然者,母親耳。吾幸全受全歸,母親自可無憾。且魂氣無所不至,在天為日星,在地為河嶽,固時時周旋母親之側也。江南此時,恐亦無乾淨土。念之憤絕。」
又與子書云:「京都失守,一籌莫展,真所謂死有餘責,不能恝然者,汝祖母及汝母、汝兄弟耳。忠孝二字,是吾家風,好守之。一姐先死,玉潤後死,女流得此,尤稱殊節。吾可無憾矣。吾文共十二本,文草三卷,經書各五本,俱附歸。我躬不閱,皇恤此事,積習未能忘耳。主人在南,南中或可無事。當力慰祖母,勿以我為痛,加餐以延大年可也。諸相知一一寄勖。吾殉國信至,當又惜諸君筆墨,其實自愧尚多,名非所貴,但兩侍妾殊節,不可不一表揚耳。玉潤父母,可善待之。吾少時嘗夢詠詩二句:『從今別卻江南日,化作啼鵑帶血歸。』此文文山語也。特與汝識之。舊歲又夢汝祖父語我曰:『汝六十一歲,羈星在命,過不得。』吾以語戴如雲,如雲謂必無是事。以申年填起,金星為恩星也。今成我以千秋之節,又有兩侍妾為我添此光彩,亦何必非恩乎?」
公六七歲時,父夢抱之,北向再拜曰:「臣位至侍郎,不能報國,一死以謝陛下。」痛哭而覺。甲子,登賢書,公夜夢高皇帝,白衣冠南向,公白衣冠東向侍,相與語,已而相向泣。辛未,成進士,報捷之夜,父夢前妻徐孺人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遂掩袂涕泣而去。公之始終大節,蓋天定云。
公弱冠,即受知顧端文公,題其行稿,有夾輔桑榆之祝。門人龔廷祥,年三十餘,敝蹝青衫,無能物色,公一見許為端人,令子弟執北面禮。
南都贈公禮部右侍郎,謚文忠。二妾皆贈以孺人,祀旌忠祠。廕一子,入監讀書。弘光時,准禮臣疏,請於京中總建一祠,祀殉難諸臣,賜名旌忠。
姪馬瑞,乞假定省。公云:「既冠進賢,雖暫家食,宜為進業地,毋為偷閒地。」「閒時做得忙時用」一語,蓋三復之。後又寄書云:「婬妙年高第,甚非詩盟酒社,優游自放之日也。古來名臣大業,得力於郡邑殊多,有其心,則其才無不可擴而至也。」
劉理順(十九日縊)
劉理順,字復禮,號湛六,河南開封杞縣人。萬曆三十一年癸卯,舉於鄉,凡十上春官,不第。人惜公數奇,公自視夷然。至崇禎甲戌,成進士,廷試第一。先是,擬首李焻卷稱旨,遂擢冠多士,而李置二甲第一人,爭榮之。公曰:「科名固分內事。」昔宋王曾及第,或嘲之。公曰:「平生志不在溫飽。今茲之舉,吾懼伊始,何榮為?」人服其志。謂異時必卓有豎文。初授修撰,丙子,記註起居。己卯,典閩試。其程式皆深於理學、湛於道德之言。踰年,遷諭德。癸未,分考禮闈,所得多文章節義之士。
甲申三月十九平旦,公入朝,門未啟,大理卿凌義渠、侍郎吳履中至,傳報賊騎入城,相顧愕然。俄傳上崩。公撫膺大慟曰:「理順荷上特簡,無所報效。國事至此,萬死莫贖。」
還寓,手書輦於壁曰:「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余何不然?既掇巍科,豈可苟全!三忠祠內,無愧前賢。」北面再拜自經。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僕四人俱殉。一云並婢僕十八人,閤門縊死。
公素為德鄉里,其魁天下也,鄉人書榜於門曰:「天從人願。」至是,賊多中州人,有數百騎至其寓曰:「此吾鄉杞縣劉狀元,居鄉極善,里人無不沐其惠者。吾輩奉李將軍令,正來護衛公,以報厚德,何遽死也?」俱下馬痛哭,羅拜而去。
時為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南都贈公詹事府正詹事。謚曰文正。妻萬氏,贈淑人,並妾李氏,同祀旌忠祠。
嘗歷考宋、元以來,以狀元死事者,於宋得三人,何稟、文天祥、陳文龍;於元得三人,李黼、泰不華、李齊;而本朝乃五人焉。遜國之時,則黃侍中觀;土木之難,則有曹文忠鼐;北京之變,則劉文正理順;而浙東有余庶子煌,江右有劉中允同升,先後皆死國事。此亦科名人物之盛,軼於前代者也。
余公煌,字武貞,紹興會稽人。天啟乙丑狀元,授翰林院修撰起居注。時,魏忠賢方用事,修三朝要典。一書,公以史官連署銜名。崇禎中,歷官至中允、諭德至左庶子。以前事為論者所齕,故不得大用。魯王監國浙東,起拜為兵部尚書。北兵至,投水而死。
劉公同升,字晉卿,吉安吉水人。祟禎丁丑科狀元及第,授翰林院修撰。樞輔楊嗣昌之奪情也,上方銳意滅賊嚮用,公與編修趙士春,交章劾奏,因俱降謫。公補福建按察司知事,復官升右中允,起義,不允,遂死於峽江。二公之死,皆死於崇禎以後,以科名故,連次書之。
論曰:劉公其遜國時黃伯瀾後一人哉!不然,並列鼎元,適遭大故,一門靖節,何大致相類也。先後相距,幾三百年,取義成仁,較如一轍。語云:「非常之時,賢者出焉。」其謂是歟!
臣死君,忠也;子死父,孝也;妻死夫,節也;僕死主,義也;忠孝節義,萃於一門,可謂盛矣,可謂難矣。而劉公復以狀元及第,兼此四美,尤盛中之盛、難中之難也。馨照青史,休哉!
吳麟徵
吳麟徵,字來玉,號磊齋,浙江嘉興海鹽人。天啟壬戌進士,初任江西建昌司李,丁憂,起補閩之興化。平反出入,獄無冤民,綜核諸屬,吏莫敢以私進。有暮夜卻金風,以治行高等,徵拜吏科給事中。同官章正宸、莊鰲獻以建言忤旨下獄,公上疏力救。又論:「安民之本在於守令,守廉則令不敢貪,守慈則令不敢虐,守精明則令不敢叢脞。且為令者眾,又多操刀學割之徒,故遴別難精;為守者寡,皆循資積俸而升,故才品易核。願皇上廷推禮遣,凡生民疾苦、吏治臧否,使得自達於天子。迨績成而後加不次之擢。」上不能用。歷兵、刑兩垣,後掌吏垣。見盜賊蜂起,民生凋瘁,屢疏乞身任危疆,竟不見許。庚辰大計,時三吳守令,倚要人為窟穴,吏部拱手莫敢問。公與掌河南道祁公彪佳,矢志澄清。凡吞舟漏網者,皆置拾遺白簡中。窮奇饕餮,為之一清。
故事,掌吏垣者,計吏事竣,即其月優擢太常,獨公不至宰相之門,一駁再駁,政輔乞骸,公命始下。此甲申三月初七也。時寇警且迫,公以十二受事,十五奉命坐西直門。
十六甲辰,寇突至城下,公擐甲衣短衣寢處城隅,寇攻西北一帶最急,西直尤當賊衝。同守者相繼避去。公遺友人書曰:「時事決裂,一旦至此,同官潛身遠害,某惟致命遂志,自矢而已。」
時上下倉皇失措,火攻備禦多不習。公登陴周視,矢叢射如蝟,屹立不稍退,指麾益厲。士卒匱糧已五月,莫肯用命。公夜坐撫病卒,忽墮大砲,破瓦落公案前,椽楹盡倒。公神色不變,手撫如故。士卒皆感泣。
十七乙巳,公親督徒者,載土石塞門。同守武安侯鄭某、伯張某,尚開門納難民,賊數百騎尾其後不覺。公手施箭砲,賊稍卻。始從公議塞門。城頭宦寺,鮮服怒馬,相視不驚,高擎青蓋,馳走雜撓。守卒欲擅啟閉,凡坐門諸臣俱不得登城望賊。公奪路上城,見賊忽盡易緋衣,俄而同守一官亦易緋衣登陴。公怪而目叱之。
是夕更深,太監某密遣二卒,手箭飛至,斬關求出。公親詰之,語塞,乃厲卻之。俄從德勝門去矣。
十八丙午,賊集城隍,多羸弱男子,公召諸卒諭之,能殺一賊者,賞五十金。須臾健卒數百,縋城格殺賊百餘人,擒十餘人,即斬之城下。賊分馬步,東西迴顧,狀如欲退,城上歡呼。公曰:「此賊狡耳,必合營至矣。」未幾,果大至,攻益急。戚臣、貴臣,相與議,勢不可支。
公請見天子言狀。至西長安門,二鼓矣,門守少宰沈惟炳,禁出入。公排門直入,門遇輔臣魏藻德,引公手曰:「朝廷大福,自無他虞。旦夕餉且集,公何匆遽為?」拉公同出。公既不得面聖,復走謁總憲李公邦華,道不可為狀,相持而泣。遂還西直門。
十九丁未黎明,宮人數千百,競從東華門出。城中大擾,訛言天子他幸,城守益弛。賊遂緣德勝門入,守卒盡逸。公即距戶自經,為從者所解,擁公哭。
公曰:「我若得一見天子,吾無憾矣。」從者侍公走,風塵滿面,卒不能前。
入道左三元祠,舉首視屋樑曰:「吾終此矣。」
遂索酒飲。語從人曰:「吾受恩,列卿寺,國亡賊入,雖君父消息未真,亦何顏自活。」
眾皆哭。
公止之曰:「無亂我方寸。且睡去。」
約二鼓,公喉間格格有聲,家人張儉者,先覺其起視,已用舊帨作結自經,亟解之,得甦。
公曰:「誤我!誤我!」
家人泣而請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訣。」
公許之。蓋祝淵乃公之密友,同鄉舉人,以奏對劉宗周被逮時留京師也。公遂起作絕筆云:「祖宗二百七十餘年宗社,一旦而失,雖上有元龍之悔,下有魚爛之殃,而身居諫垣,不能匡救,法應褫服。殮時用角中青衣,覆以單衾,墊以布蓆,足矣。棺宜速歸,恐繫先人之望。茫茫泉路,炯炯寸心。所以暝予目者,又不在乎此也。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日,罪臣吳麟徵絕筆。」又寄弟偏沅中丞麟瑞書,則憂江南有事。寄從弟書,則明生平學文山,要窮就窮,要死就死之志。寄諸子則教以讀書明義理,崇儉樸,不能北面事人義。
是日,有同官某,既身許賊,復遣一役招公,謀歸里。公麾役去。已而復來,擠之戶外。逆臣高翔漢,已授賊署,雅知重公,解說百端,公厲辭卻之,恨恨去。
祝孝廉聞狀來視公。公酌酒慷慨與別,相對泣數行下。告孝廉曰:「往予問道山陰劉念臺先生。先生曰:『人之初念,未嘗不善,往往以轉念失之。』授命,我初意也,我會試放榜之夕,夢一人義手向背,口吟文信國句贈之云:『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沈雨打萍。』問路人,云是劉宗周。我與劉同出,而劉先隱。今山河破碎,不死何為?我陳整飭江南,樞臣不許;我請身任危疆,冢臣不許。天下事尚可為,只索待之後人耳。」
或曰:「黃冠歸故鄉,今亦可然否?」
公笑曰:「文山之言雖爾,文山之事若何。」
抵暮,孝廉別,公去遂投環,移刻乃逝。顏色凜凜,白髯戟張,三日含暝如生時。
傳賊將甘心殉節者,左右錯愕無所出。倪公元璐,六日始殮。許公直舁屍驗視得殮。施公邦曜,賴江右曾明經子聿得殮。李公邦華,既驗,懼不敢蓋棺。惟孝廉曾公遺命即日棺殮,卒亦無患。賊既入京,八門齊啟,惟西直門堅塞不能開。二十日,猶聞砲攻。二十一日,始得寂然。卒從平子德勝門而入。西直尚無恙。
後大清師至燕,於五月初七,遣城西御史某,發掘西直門,然後盡開。其有功城守若此。
當癸未冬、甲申春,間有撤寧遠守關門之議,督臣王永吉、樞臣張縉彥、鎮臣吳三桂倡之。天子下其議,惟公言撤之便。一時廷論群議之。輔臣陳演、魏藻德尤與公左。次輔方岳貢貽書南司馬史可法,深咎公守關之議。事竟寢。又嘗於壬午冬,陳整飭江南根本重地,為京師應援,請假南司馬以權,節制諸帥,亦為群論所格云。
南都贈公兵部右侍郎,謚忠節,祀旌忠祠。初,城陷,訛言先帝匿前門外,從者多勸公削髮南遜,圖事報國。公語之曰:「我身居諫垣,言不足動主,目擊時危,每欲牽御衣哭陳其詳,自觸而死,以屍為諫。況國破日乎?」
論曰:燕京之難殉者數人,然死則死耳,於國事未有濟也。惟公則不然,使棄寧遠,從吳帥之說行,上則為奉天之李晟,次則為汴都之種師道,無難也。何至封豕長蛇,憑陵無忌,覆我宗社,賊我君父哉?即不然,人盡堅守如公,賊頓兵城下,援師漸集,有鳥奔獸潰耳。況得早從公南司馬節制諸帥之議,威柄既肅,勤王義旅,可一呼集乎。然則世徒以殉節目公,豈為知公者哉!
周鳳翔
周鳳翔,字儀伯,號巢軒,浙江紹興山陰人。父名思觀,曾刲肝救親,以孝著。公生而有異徵,聰穎絕世,識者以大器期之。天啟甲子,鄉試第三名。崇禎戊辰,成進士,選庶吉士。詞林故清署,史臣第雍容以文墨相高。言涉時事,輒引代庖為解。公獨講求世務人才,相與籍記之。戶外屨常滿,每抵掌談天下事,不為首鼠兩端。橐筆三期,聲稱日出。庚午,晉編修。丙子,典江西試。丁丑,充經筵講官,既入侍金華,退而嘆曰:「明主孳孳向學,遜志時敏,而講臣不竭忠悉智,以迪宸聽,非忠也。」中夜拊膺,冀有啟渥。未幾,升南司業,雍政久弛,師生倚席不講,公釐飭甚詳。已而,升左中允,轉左諭德。時國家多事,公感上恩,每一召對,掀髯昌言,其意琅然,同列悚聽。嘗陳:「吏速化則治不成,民重徵則盜不息。」每有披陳,上為傾聽。癸未,分較禮闈,如沈公泓、黃公淳耀,名流皆出其門。每接見,輒以大義相勉。
甲申三月,都城陷,賊令各官報名。
時公猶未知先帝存歿,欲趨朝蹤跡之。比入陛見,光景大異。同朝諸臣,有憂怖不敢出聲者,有相聚偶語者,有面無人色者,有揚揚得意自詫興朝佐命者,有侈口誦賊功德者。
公不覺掩面,痛哭失聲,亟趨歸寓所。謂吳公甘來曰:「臣子義在必死,然必得一視大行梓宮,縞素慟哭,乃無憾。」吳然之。
二十一,聞梓宮暴露東華門外,赴哭慟絕,即投金水橋下,水淺不死。
歸寓作書貽父母曰:「國君死社稷,臣子無不死君父之理。男今日幸不虧辱此身,貽兩大人羞。吾事畢矣,罔極之恩,無以為報,矢之來生。」復賦絕命詩一首,有「碧血九原依聖主,白頭二老哭忠魂」之句。家蓋具慶也。哀哉。向闕再拜自經。二妾從之俱死。
公為人明達魁岸,學問博洽。嘗論史曰:「三代而後,漢與外戚共天下,唐與女后宦官共天下,魏晉以下,與膏梁子弟共天下,宋與奸臣共天下,元與族類共天下,我國朝皆無之,可謂盛矣。但邊防海運,最為今日急務。」
又論學曰:「大凡論學,不可立黨,立黨則必爭,奚能見道。昔者朱陸之辨,虛心求是也。今日之辨朱陸,私心求勝也。言愈多而道已晦。」持論亹亹,聽者忘倦。知其臨難殉節,非由氣激者矣。
乙酉,贈公禮部左侍郎,謚文節。
論曰:公死,視倪、馬諸公蓋獨後云。然當先帝龍馭上賓,倉皇無知其事者,皆以為南幸金陵,如明皇奔蜀故事。公不即死,猶庶幾伺間竄逸,得執羈留以從靈武之駕也。然公亦幸以是刻死耳。否則刀鋸在前,桁楊在後,無論辱身屈膝者,昧心蒙面,即刑僇以死,不得從諸君子後矣。公亦慨慷蹈義者哉!(公之子,周忠玉。)
汪偉
簡討汪偉,字叔度,號源長,徽州休寧人。其先徒應天,為上元人。少英俊,崇禎戊辰,登進士,授知慈溪縣。縣故巖邑,公以廉平清淨治之,政聲大著。時烈皇帝念邦家多難,木天片席,當預儲揚歷中外安攘文武之才,為異日綸扉揆席地。乃詔擇縣令司理治行卓絕者,試其甲乙,入值金華。公名在高等,補翰林院簡討。時人有登仙之羨。公獨思仰報夫子拔擢,與為國掄才破格用人至意。益摩厲洗濯,留心經濟。尋充東宮講官。每得四方警報,輒撫膺流涕。
壬午,流寇破荊襄,南都日虞震鄰。公上憂宗社,下念桑梓,上江防綢繆疏,大略謂:「留都城周百二十里,無守城之法,止有守江之法。賊自北而來,則淮為之防;賊自上而下,則九江為之防。故禦淮即以禦江,而守九江即以守金陵。今淮上有督撫史可法,屹然長淮保障矣。九江一郡,當江漢之衝。嘗以地形考之,武昌藩蔽九江,九江藩蔽太平,太平藩蔽金陵,宜有重臣駐節武昌,九江則設立督撫,而太平采石,命南京兵部侍郎一員,建牙於此,作聲援而鞏塹壘。武操臣宜駐師新江口,文操臣宜往來巡練江北。浦口江面頗狹,一葦可航,制亦宜如采石,以兵部侍郎分守。城中之守,雖有軍士,粗具名目,難恃無恐。大司馬多為參贊,於百姓尊而不親,所應亟補府尹府丞之官,重其權,久其任,以聯百萬士民之心。如御史詹爾選、葉樹聲、郭維經、成勇,巡撫袁繼咸、方孔昭,清貞端亮,皆不二心之臣,應擢卿貳,以備江上督撫之選,或酌資俸,以備府尹府丞之用。必能實心任事,漸有成功。」疏入報聞。癸未,分較會試,得顧咸建本房。
甲申,聞賊漸近都城,遺書友人曰:「京師單弱,不惟不能戰,亦不能守。一死外無他計也。」
及賊犯闕,累日不食。謂繼妻耿氏曰:「死,吾決矣。」
耿氏曰:「苟事不測,請從君死。」
城陷,出問乘輿所在,繞宮門者三。則宮人皆逃出矣。遂趨吳給事甘來所,約同殉難。還寓手書遺子孝廉觀生曰:「嗚呼!我生不辰,丁此國難。講讀之官,既無事權可為,一得之長,亦不見用。惟有一死以自靖而已。繼室耿氏,少年節烈,矢志不移,乃於城陷之日,恬然從我而死,使萬世之後,知我朝復有趙昂發也。吾兒讀聖賢書,須以忠孝自勉,勿辱先人。老母不能終養,幼子晉生,年甫四歲,不能撫之成人,皆吾兒事也。柩不得還,以吾夫婦衣冠,招魂葬之華山張家崗,俾魂魄常得依吾父母也。凡我親友,俱為致聲,天下事有可為,不可失忠孝念頭也。」
書畢,與妻呼酒命酌,大書前人語於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
因具袍笏北向拜闕,南向拜母,仍為兩繯於梁間,公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縊。耿氏復揮曰:「止止!我輩雖在顛沛,夫婦之序,不可失也。」復解繯,正左右序而死。人比之結纓易簀云。
時長子觀生,壬午舉人。晉生,耿氏出,耿氏年僅二十三,以晉生託其弟耿元吉,匿之長班家。後得歸。
南都贈公詹事府少詹事,諡文烈。耿氏贈恭人,並祀旌忠祠。
蓋烈皇帝朝特簡推知入翰林死節者,惟公一人。而孟進士章明、顧錢塘咸建、劉南昌曙三人,又皆以公門人死節。子觀生清修潔操,能繼父風。
諭曰:唐宋取士,首重制科,苟不登是選,雖方州將相,不稱榮遇。明庶常之拔,與之相類。但制科妙簡於歷任之後,故文學政事,蓋有兼隆。庶常則釋褐受職,石渠天祿,未免徒以雕龍繡虎之業相目。三百年曠制,至先帝始復。公實膺其選,可不謂殊恩乎!及銅駝荊棘,館僚自外入者,爭匍伏屈膝不暇,非公仗義死節,幾何不笑先帝此典為多事哉!典以一人重,信夫。
公嘗書邸壁云:「看世不破,為世所弄。」公之取義,真能超脫生死者乎?
《野乘》載:「長子名觀。」而《啟禎錄》則云觀生。疑觀為是,姑存之以俟考。
吳甘來
戶科給事中吳甘來,字和受,一字節之,號葦庵,江西瑞州新昌人。少就塾,即能盡識雲臺二十八將姓氏。長,益博綜群書,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家諸子,若數家珍。弱冠,舉於鄉。崇禎戊辰,成進士,與汪公偉同出香山何公吾騶門。初授中書,壬申,擢入刑科。居歲餘,封事凡數十上,悉關國事、君德、人材、民命之大。意有不可,輒力諍,雖權貴人不避。輦下嘖嘖稱真諫議。
時大司農畢自嚴詿誤下詔獄,道路咸不平。然當事輒無敢出一言、為訟冤者。公首昌言於朝曰:「漢臣賈誼有云:『簾遠地則堂高,簾近地則堂卑。』三公之貴,天子已改容禮之,不宜復加縲紲。古者刑不上大夫,所以豫遠不敬也。又谷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犬馬有勞於人,尚加帷蓋之賜,況國之功臣哉!今畢公於六卿首膺宮銜,又耑握計務,籌劃儲糈,已閱六載,比之律例,應在議貴、議勤,力為申救。」語大剴切。
未幾,讀禮歸,三年復補前職。己卯,典閩試,入闈,焚香籲天:「願得一二奇才,如文成、忠肅者,為國家股肱心膂,聿奏泰平。」比榜發,得士彬彬稱盛,如何公家駒、陳公亨,俱名雋。後蒞吳著政聲云。未幾,請告。癸未,起兵科,左旋掌戶科。
時中外多故,荊襄數郡,賊未至而撫道諸臣率稱護藩以去。公撫膺痛哭曰:「是借題遜遁也。盡若此,則皇上之城社人民,誰得禦者?」因抗章謂:「天子眾建親親。將使藩屏帝室,猝有緩急,捐私倡義,為朝廷守。詩曰:『宗子維城。』此之謂也。今風鶴才傳,一朝委去,上之不能設奇振旅,圖殲掃之功,次之不能仗劍登陴,效死守之義。先去以為民望,而諸臣猶嘵嘵擁衛自功,修練儲備,明旨謂何?今天潢繡錯,所在要區,若悉借護藩為掩罪地,將維城為可留可去之人,即名都亦可守可去之土。將來功罪不著,賞罰不明,莫此為甚。惟陛下留意。」疏入,上覽而嗟嘆,然亦無如何也。
未幾,分較禮闈,人或為公得士賀,而公蒿目時艱,不以桃李盈門故色喜也。
甲申春,逆寇逼京,公顧其弟泰來曰:「叨為侍從,義不可辱。成仁取義,願交勉之。」泰來不能從。及城陷,聞帝凶問,公獨沐浴衣冠自殺。
南都贈公太常寺卿,錄一子,予祭葬,謚忠節,祀旌忠祠。
公與周鳳翔連寓。賊薄京師,兄禮部員外泰來至寓,執公手泣曰:「事勢至此,奈何?」
公曰:「有死無二,義也。」
家人進飲食,卻之。有勸潛遁者,公曰:「今不能調兵殺賊,顧欲苟全求活耶!」
遂作詩以後事囑其兄弟。簡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過,取火焚之。」
兄子家儀奔至,公相與慟曰:「我不死無以見志,汝父死無以終養。古者兄弟同難,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則土木袁彬,遜國程濟皆可為也。否則求真人於白水,起斟鄩於有仍,是我雖死猶生也。努力勉之。」
遂冠帶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賦絕命詩云:「到底誰貽國事憂,疾雷悄悄破城頭。君臣義命乾坤晚,狐兔干戈風雨秋。極目江山空淚灑,傷心仁義一身周。也知此日難爭討,惟取忠肝萬古留。」引佩帶自縊死。
《史略》、《編年》所載俱同。
《啟禎錄》云:「公語弟泰來曰:『吾兄弟受國恩,義不可辱。』云云。雉經而卒。」
余覽甲申春任籍時,六垣計數十人,惟公一人死節,餘或逃、或遭刑辱、或汙偽命,視公賢不肖何如也。語曰:「主辱臣死。」未聞主死而臣猶可以生者。況於反面事賊,恬不知恥,綱常名教,至申酉之際,掃地盡矣。哀哉!
論曰:死固不易哉,吳公兄弟,均受國恩,使城陷俱烈烈死,豈不與孟忠貞父子並傳,然卒不能,顧士亦各行其志耳。
諸書俱載縊,獨《野乘》載自殺。泰來,同胞也,後降賊。《野乘》與《啟禎錄》俱云公之弟,而《編年》則云公之兄。俱錄之以俟考。
王章
王章,字漢臣,號芳洲,南直武進人。幼食貧,性至孝,葬父至手自封樹。嘗夢昭烈帝與揖,且告之曰:「公忠孝人也,異時當不徒以功名終。」天啟辛酉,領鄉薦。崇禎戊辰,成進士。榜前數日,公所居里,潮輒至者三,若盤旋狀,居民咄咄稱異事。庚午,令諸暨,不半載,頒神君。適寇弄兵東海,鄞當其衝,缺善吏,臺使者以公才為請於朝,將調鄞,暨民聞之,呼號奔走,願借寇君,而鄞命且下。鄞人來迎者,暨爭逐之,公不獲已,密遣鄞人而正告暨曰:「若等父事予,而予視若等猶子也。何言去,去亦何忍亟?雖然,其若鄞命何?」居有頃,卒去暨如鄞。暨之民德公,常山之崖,肖像祠焉。
鄞故劇土,廣袤四百十八里,視暨號難治。公自下車迄底績,凡八年,俗喁喁向風。蓋公治鄞,一如治暨,而鄞人之德公,亦無異於暨人之德公也。最聞稍遷工部主事,考選授陝西道御史,巡甘肅,蓋特恩也。公入關,貪墨望風解組。由嘉峪抵天山,悉單騎躬行,撫賞番人,畏威懷德。至焚香獻酪以去。兩河旱,率屬步禱,不雨,為文檄神廟,檄焚,雨如注下,人呼為御史雨。故例,邊屬較士,率用按監,自隴以西,二十五庠,報雋者科一二人,或盡繳不得一士。自公鑒衡,而卯闈捷者六人。凡巡未竣而封事數十上,悉關軍國大計。至劾內臣殺良冒功,糾甘撫剝民侵餉,罪藩差擾驛陷良,尤侃侃不避權貴。庚辰,讀禮歸,服闋補河南道。
甲申,賊勢孔亟,因陳保江南策,謂:「沿江上下,轄諸險隘,宜如邊制,聯絡堡墩,州邑巨室有聞警潛移者,法無赦,仍沒其貲充餉。」又上奠畿輔策,謂:「遣四夷以分敵勢,撤邊兵以壯神京,調降丁以搗賊巢。」因薦惠世揚可大任,惜不果用。都御史李邦華謂公負文武略,題授巡視京營。時二月六日也。既受事,有南下者,索家信,公書數字云:「全晉既殘,關門告急。臣子不復問身家矣。皇上真如堯舜,而下絕無應手之人。奈何!」無他及語。
二十六日,真保破,京師震驚,調營五萬軍城外,襄城伯帥之。而公督在城兵,計堞分守,衣不解帶,目不交睫者,凡十五晝夜。
三月十八日,賊攻彰義門,公督將士堅壁以守,矢集如雨,弗卻也。賊破,入守平則門。向明,譁上崩,軍無固志。公猶手擊二?傷賊,賊少沮。頃之,城陷。
公語同事科臣光時亨曰:「事至此時,惟有一死。」
時亨曰:「如是死,委同士卒死奚異。莫若入朝覓帝行在,不獲則死,死得所也。」
公許諾。時亨遽易服,將強公。
公曰:「否,否。子之造朝者,恐同士卒委草莽,期烈烈死也。若去爾冠,易爾服,官不官,卒不卒,奈何?」
無易便行。數武賊騎掩至,叱下馬。時亨遽離鞍趨前立,且請降。
賊持刃問公曰:「降否?」
公叱之曰:「不降。」
賊以刃碎公膝墜馬。公坐地大罵,賊怒,手刃公棄走。或謂即牛金星也。
公僕某索公急,望見公怒目張口,一手據地,以為猶生也,亟呼,不應,遇害矣。一力士負公抵寓,與之金返詢姓名,不答,辭去。賊令死者寓毋兵,兵者斬,賊固多秦人,過者輒曰:「此故京營御史居停也,曾巡甘肅有惠政。」羅拜乃去。夫人姜氏聞變慟絕。
乙酉,贈公大理寺卿,諡忠烈,予祭葬。南都、浙江、昆陵三處建祠,蔭子之柯,錦衣世襲。而光時亨卒以降賊棄市。公次子之栻,字瞻卿,入閩為兵部職方司主事。請終喪,許之。因寓義烏,浙東陷,被擒不屈以死。蓋常州言父子死節者,稱王氏。
論曰:余聞王公,恂恂長者,雖擢巍科,居要職,未嘗以權勢炫耀鄉里。及遇變,慷慨顧叱凶徒,精貫白日,又何卓卓也。使公早從時亨言,易服趨朝,可幸不死。不免於辱身踐行。乃時亨者,不死長安,而終死金陵西市。正公廟祀易名時也。人亦何可不為忠烈哉!
贈公一律:「大廈難憑一木支,靡他自許獨登陴。鼓沈夕炤神逾勁,旄落晨星志不移。血濺山陵酬祖德,魂依宮樹答君知。生來佩盡丸熊教,白刃鋒頭鍊孝思。」
附記現形
公之故廬在郡城,自父子殉節後,無人居守。
有郡人吳誾者,字孟巖,大清朝進士,適因小恙,欲借其室靜息,遂肩輿而入。忽見公紗幘紅袍,自屏後趨出,端坐廳中。
吳誾大駴,即返,疾甚,未幾卒。
然則公之忠靈,亦顯赫矣哉。
陳良謨
陳良謨,原名天工,字士亮,號寅日,鄞縣人。崇禎辛未進士,改今名。父某,沒官雲南,以貧故不能歸襯,後得第謁選,求授大理府司理,乃奔喪歸。癸酉,分考鄉闈,舉卓異,入為四川道御史。己卯,巡按四川,屬吏憚之,不敢為非。
甲申正月,夢拜文山於堂下,文山揖之起,曰:「公與予先後,人品相同,何下拜?」
三月十七城陷,大書二十字於桌曰:「國運遭陽九,君王遘難時。人臣當殉節,忠孝兩無虧。」仆地昏暈者數四。自是水漿不入口。其族婬勸無死。曰:「吾志非一日矣。」
時有執友季芳泰在旁。公曰:「吾為國死,義不顧家。止此先君窀穸,老母侍養,嗣繼未定,須一言,言不足悉。」因賦詩云:「中天懸日月,四海所畢照。倏爾陰霧昏,日月失常道。仰觀我明明,簿蝕一時變。」書至此,忽飆風襲牖,曰:「異哉此風!」隨續云:「電風自南來,光復天心見。大夫百執事,其誰忘明君。媿予沉鬱久,床笫淹數旬。背城孰盡瘁,巷戰杳無聲。如何社稷靈,惜爾順民形。載舟亦覆舟,古今同一轍。順民即逆民,參觀非一日。蒼蒼不可問,亡國我何存。誓守不二心,一死報君恩。」末題云:「為子為臣,不能兩全。慷慨從容,同歸一死。大明監察御史陳良謨。書於賊陷北京之日。」遂付季收。
未幾,聞帝崩,大慟曰:「吾所以隱忍至此者,為帝在也。今已矣,吾死晚矣。」
諸僕羅泣不從。痛飲扃戶。為繯於梁,欲自縊,有妾時氏,京師人,年十七,甫娶百有三日,端服靚粧,候公同盡。
公謂曰:「吾年逾五十,無子,汝今有娠,倘生男以延陳氏血食,汝必勉之。」欲遣人送之母家。
時氏曰:「主人死,妾將誰依?臣死君,妾死主,分也。與其為賊辱不如無子,請先死以絕君念。」遂入投繯。
公別作一繯與之同盡。諸僕從隙,隙泣窺之,公上立,掛藍帕噴血滿地,時氏以紅絲帶縊於旁。破門踰入,公氣未絕,戒:「勿動。時氏彼腕力軟,不能即逝,我緊之幸盡,汝為我高其懸,汝送我終,猶吾子也。」
諸僕泣曰:「主人此去,定為正神。」
公曰:「然。吾當佑汝。」遂絕。
南都贈太僕寺少卿,諡恭愍。時氏贈孺人,同祀旌忠祠。
論曰:恭愍之死,較他人更難。上有老親,下無血嗣,而又寵愛在旁,毫不繫戀,真大解脫人。至時孺人韶顏皓齒,玉節霜標,茲二人者,可謂飛越愛河,游行劍樹,同上天宮者也。豈徒血性決烈也哉!
陳純德
御史陳純德,字靜生,號澹元,湖廣永州零陵人。崇禎十三年庚辰進士。是榜二甲進士,俱蒙恩召對稱旨,即除翰林、科、道等職。公以奏對詳明,授福建道御史。癸未,督學順天,方抵任,以遵化警,不能前,遂回京。
賊入京,公自經死。其同進士召對者,特旨除翰林五人,科、道各五人,共十五人,死者惟公一人。
南京贈太僕寺少卿,諡恭節,祀旌忠祠。
是年死節,三御史,二陳公與王忠烈公是也。
《編年》云:「公時提督北直學校,行部方至易水,試士猶未竟,聞都城賊警,即戎裝入都。不數日而城陷,遂自縊。」
《忠逆史》云:「各單多注死難,而《國難錄》註二夾留用,非也。或者被執不屈,而以刑死,故註刑辱諸臣內。然諸書俱稱殉難文臣二十一人,而公咸列其中。且南都明有諡典及賜祀旌忠祠,則公之自縊,斷非無徵可知也。他說概可廢矣。」
申佳允
申佳允,字井眉,號素園,永年人。天啟辛酉舉人,崇禎辛未進士。出文太史之門,授儀封知縣,三載,調繁杞縣。賊掃地王率萬人攻杞,公登陴固守,手劍斬一人,乃退築磚城,以清廉第一稱。擢吏部文選司主事,獎人才,絕奔競,屢上封事,銓政肅然,轉考功員外郎。會公之師文文肅,與韓城有隙,中以微法,並及公,降南京國子監博士,陞太僕寺寺丞。
甲申二月,以牧事出巡近郊,聞賊薄居庸,分兵自常山入,畿南郡縣,望風奔潰,朝臣多藉事引去。左右咸勸公曰:「京師且危,既在外可無與?」
公慨然流涕曰:「我固知京師當不支,其如皇上何?」
乃星馳入都。時三月十二事也。知大事已去,以書貽子涵光曰:「行己曰義,順數曰命,義不可背,命不可違。在朝在野,無二道也。天下事壞於貪生畏死。死於疾,死於利,死於刑戮,死於房幃鬥爭,均死也。數者寧死不惜。遇君父大節,縮手垂涕,百計求免,此真不善用死矣。吾受國恩,誓以死報。」
是時其母太安人年近七十,迎養京邸,左右以此為解。
曰:「吾業以身許國,勢難兩全。」
十八,聚賓客為幼子煜行冠禮,曰:「此宋尹衡州所謂冠帶見先人於地下也。」
因以生平所著詩文付之曰:「吾作官無長物,半生精力盡此矣。」
十九,城破,左右請易服匿他所。公曰:「吾來此何為者,入而避,何如避而不入。」
已聞宮中變,仰天呼聖明者三。
視兩僕固守不去,紿之曰:「往吾拜客時,擇有善地,可隨行。」
至王恭廠,有井泓然,兩僕知其意,急挽之,斷袖躍入,兩僕號呼,垂綆救之。
公在下呼曰:「汝等歸慰太安人,君亡與亡,有子作忠臣,莫過慟也。」時年四十有二。
未幾,賊從關東潰回,欲肆焚戮,幼子煜,挾太安人奪門出,童僕皆從。有傭書徐起鳳者,從公已十年矣,號泣請留,曰:「我等俱去,柩誰與守?」
賊果焚民居及寓。徐跪曰:「吾主以忠死,願弗焚。」
賊怒鞭之,徐叩請愈哀。賊感動,卒不焚。及大兵至,逐居民外徙,徐懼,遍求其同里,得鐫工朱攀桂等二十餘人,舁棺天寧寺,故得全,徐之力也。
南都詔贈太僕寺少卿,諡節愍,祀旌忠祠。子涵光,高才峻品;與弟煜,並以詩文名世。
公一字孔嘉,號濬源,疏請公卹者,為白侍御公抱一,亦獨行君子云。他本有載公縊者。
論曰:往余遊白門時,素園先生方左遷國博,枉顧旅邸,歡相得也。稔知其少孤,事太安人孝。為孝廉時,有和丸草,今慷慨赴難,視死如歸,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信夫!吾見神京淪陷,若作宦者,背遯出都門,便稱高蹈。若公反從外入,與城存亡,素志已定,非若臨事無可如何,只得一死者比也。特太君高年,何不先護送出京,免其驚痛?意愛日之誠,殆有須臾不忍離膝下者乎?
許直
許直,字若魯,揚州如皋人。崇禎甲戌進士,初令義烏。戊寅,丁內艱,服闋補惠來縣。壬午,分校鄉闈,行取吏部驗封司主事。癸未,調文選,尋陞考功司員外郎。公性端介,自為令時,砥操若冰雪。至是,益纖塵不滓,尤加意善類,多方甄引。
甲申三月,賊逼京城,公約同官出金饗士,為死守計。及城破,賊令報名。公曰:「身可殺,志不可奪。」堅不往。
時傳上從齊化門出,客羊君輔勸曰:「天子南幸,公宜扈蹕偕行,共圖光復。」
公唯之。既而出門一望曰:「當此四面干戈,駕將焉往?國亂不匡,君危無濟,惟有一死而已。」
比聞帝崩,羊生從旁慰勸以親老子幼。公曰:「有兄在,吾無憂也。今日不死,復何面目趨庭耶?」
是夜為書報其父曰:「罔極至恩,無可報萬一。惟忠孝大節,不敢有虧,以辱吾父。」次及葬母教子,無他語。旋整冠北面拜,已復南面拜。賦詩六章云:「率土皆臣自聖明,狂氛何事敢縱橫?驅馳安得赳桓力,一斬元凶盡洗兵。貫盈臣罪豈容誅,屠戮腥聞駭毒痛。罄竹南山書不盡,任將寸磔有餘辜。君國深仇慘古今,么麼逆豎偪相侵。微軀自恨無兵柄,殺賊惟殷報主心。在天靈爽念高皇,開闢當年垂裕長。願侍吾皇遄謁帝,祈哀仍使國威揚。一死酬君見血誠,滿腔忠憤痛難平。大仇未復身先殞,漫化啼鵑灑淚盈。擲筆翻然辭世行,老親幼子隔幽明。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簡空留死後聲。」
書畢,命僕入內室,取麻練令作繯。僕手顫,公斥之出,遂自經。越旦啟扉,公一手持練尾,一手上握,神氣如生。客為稱貸以殮之。蓋公秉銓政時,庭空若水,死之日,案間惟留圖書數卷,無長物也。
乙酉,贈太僕寺卿,諡忠節,祀旌忠祠。
論曰:岳武穆言:「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則天下太平。」予謂惜死之心,正由於愛錢耳。世豈有賄賂盈庭,苞苴塞路,日坐銅山金穴中牙籌握算,而能於刀鋸鼎鑊時懸崖撒手者乎!然則公之抗節,不待遇難時也。於其為令秉銓,一塵不染,知之矣。
附記許德溥
忠節歿後三年,復有布衣許德溥者,死於揚州。德溥,字元博,公之族子,與父之卿皆布衣。德溥意氣不倫,喜談節義,聞烈皇帝崩,大哭;揚州陷,又哭。每獨坐輒哭。食必置一崇禎錢几上,祭而後食。一日,讀宋岳鄂王傳,見有「盡忠報國」四大字,刺入膚裡,心慕之,乃手持針刺胸曰「不媿本朝」,又刺其兩臂曰「生為明臣,死為明鬼」。久之,頗聞於人。
有告之者,執見縣令,不跪;見巡江御史,亦不跪。命捕其父,乃跪曰:「吾為父屈耳。」
御史感之,乃免父。第以德溥聞。殺之,臨刑不跪,向西北泣曰:「吾今日得見先帝,吾心畢矣。」
德溥生時,每錄忠節公絕命詩於扇頭,讀之,泣數行下。復讀且泣以為常。
成德
兵部郎中成德,字元修,號元升,順天懷柔籍,山西霍州人。少有大志,以忠孝自負。為諸生時,璫焰熾,嘗讀文文肅公擊奸疏,輒斫几狂叫,心儀而足躡之。崇禎辛未成進士,原名張成德,奉旨復姓。初令嵫陽,有廉能聲。公為姚文毅所取士,又善文文肅,烏程素不快公,兗州守嘗以派餉屬邑有所私,公與力爭,守亦恨公。會巡方御史,守之同鄉,又烏程私人,遂劾公,被逮。復抗疏論列烏程罪狀,直聲震天下,受杖者三。下詔獄,懸贓六千七百有奇,謫戊榆陽。而公之家寓居順義。
時戎馬內侵,破其城,公家人皆避入地窖。父文桂曰:「豈有男女並入一窟中乎!」終不以顛沛違禮,賊至,遇害。及賊去,窖中知公父死,於是公妹及妾蕭氏、童氏皆縊死。後十日,公出獄。至家,一慟甫畢,旋赴戍所。而公妻劉氏及公女,終以追贓逼死於家。
公在戍籍七年,癸未冬,赦還,補如皋令,疏請:「輸家助國兼陳有司棓克之為民害,甚有賣王鹽以充私橐、徵站銀以飽慾谿者。」言大剴切。尋陞兵部武庫司主事,轉車駕司員外郎。痛心時事,以幼子夢來託同門友王重,誓以身殉。既受事,益究心戎略,為國家桑土計。顧陰雨既臨,綢繆無及,公見年來封疆多變,人家隱忍苟活,憤發於中,有「養節義、明廉恥」一疏,上為之動容。
甲申三月,逆闖入都,公即致書同年馬文忠,相約死難,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耳。年翁忠孝夙稟,諒有同心也。」又云:「慷慨仗節易,從容就義難。吾輩將為其難者乎?抑為其易者乎?弟幸老母舍妹俱在此,老母爭欲先引決,弟止之,以慷慨從容二義為告。弟志在為其難,懼變起倉卒,我輩無以自明,故復以二義相商也。」
及聞帝崩,梓宮暴露東華門下,公往以雞酒哭奠。賊怒,露刃脅視之。不為動,號慟觸?幾死。歸寓跪母張氏前,慟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縊死。未嫁之妹,及妾俱自縊。一子六歲,撲殺之。然後自殺。
南都贈公大理寺卿,諡忠毅,祀旌忠祠,母贈淑人。
《啟禎錄》載公歸寓自縊。《野乘》則云:「哭奠梓宮前,大呼皇上數四,叩首觸階而死。」所載異辭。傳載寄幼子於王重,此未破城時也,而《編年》則云撲殺幼子,不知是一是二。
臣子之於君父,非可以報施言也。然而知此義者,鮮矣。若公之正氣直節,而受杖荷戈,家喪亡而身垂死,久乃得補郎署。國家之於公,亦已微矣。卒乃臨難捐軀,盡室隕命,嗚呼,難哉!豈非天性忠義,九死不移者歟!
論曰:一夫抗節,古猶稱之。予觀成氏中閨,後先赴死如餂,無復兒女子流連狀,真巾幗而鬚眉者哉!乃若公之始為循吏,繼為拂士,終為忠臣,為良友,斯固義炳丹青名垂竹帛,前史以為美談、後來仰其徽烈者也。然非是父,鮮舉是子,孰謂醴泉無源,而芝草無根也哉!
《野乘》云:「公妻劉氏,並女以徵贓困死。」《編年》云:「母縊死,妻張氏亦死。」是前妻劉死於順義,而後妻張死於燕都者也。前兩妾、一妹死於順義,而後一妾一妹亦死於燕都。蓋公家後先遘難,父母與妹及妻妾子女併公,死者一門其十有二人。嗚呼!非烈丈夫,其能如是乎。
金鉉
金鉉,字伯玉,號在六,南直武進人,北京留守衛籍。幼穎異,博古能文,年十八,舉天啟丁卯順天鄉試第一,崇禎戊辰進士,釋褐,後歸娶。授揚州府學教授。日進諸生,闡明濂洛之學,燕居言行,俱有規格。一時英碩多從之遊。比於胡安定之門。尋陞國子監博士。庚午,工部主事,督理軍器,躬自察飭,毖慎有加。當是時,上方銳意綜核,內臣張彝憲奉敕總理戶、工兩部錢糧,且建立公署,通國其駭。公特建言:「請罷。益唯恐以此開交結之漸,決廉恥之維。非止為縻費無益計也。」疏入,不報。未幾,彝憲移檄內開兩部司屬謁見,合照部堂體制等語。公憤然曰:「不幸而前言驗矣。」又疏:「糾彝憲,抗顏昧心,妄自尊大,以皇上迪簡之臣子而令其罄折傴僂,將置自有之堂屬,別行誣妄之儀,去不易之公庭,強押刑餘之下,臣委質聖朝,自矢無玷,生殺予奪,惟君父命,決不敢匍匐彝憲之庭,致罹交結之條。」奉旨切責。亡何,分稅杭州未任,隨移疾歸。甫匝月,彝憲以驗放火藥參題奪職。一時正人君子,為上書白冤者,如禮部周公鑣、刑部曹公荃,並坐降譴。
公從此絕意仕進,鍵戶讀書,究心物理性命之學,環堵蕭然,不蔽風雨,而躬爨以養父母,課諸弟,抵掌今古,怡然甚樂。客有談及輦上貴人者,即掩耳障面避之。與劉文正理順、陳儀部龍正友善。儀部稱公學行古人所難。辛巳,丁外艱。甲申,服闕,二月起補兵部車駕司主事,巡視皇城,甫二十餘日,而寇犯宮闕矣。
三月十九早,聞上變,公裂眥罵賊,裡易麻素,表加冠袍,束牙牌,趨信地,入皇城門。有內官同守城者,突潰而出,公大聲力挽之,不顧去。公趨大內,見諸宮人狂奔逸出。
公在御河側,解牙牌付家人,四拜曰:「送太夫人。」餘無所言。投入御河。長班寇挽之。公怒,以手捶長班。復躍入而死。母章氏、妾王氏、弟錝,俱赴井死。是時,賊據大內,人不得入。踰月,賊去,見冠袍浮水上,撈公首無可識認,家人以網環驗,實持歸配以木身,成殮禮。
南都贈公太僕寺卿,諡忠節,祀旌忠祠。
《編年》云:「賊攻城急,公跪母章氏前曰:『兒世受國恩,職任車駕,城破,義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爾受國恩,我獨不受國恩乎?事急,廡下井,是吾死所。』公慟哭,即辭母往視事。丁未,歸至御河橋,聞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從人極救,公嚙其臂,急赴深處。時河淺,俛首泥濘死之。家人報至,母章氏年八十,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隨死。其弟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從死,然母未歸土,未敢死也。』遂棺殮其母。既葬,亦投井死。」
樞曹一席職係封疆,或竄或降,不可數計,獨公與成忠毅,不屈以死。豈非其平日卓自豎立,不苟阿私,猝遇非常,激昂蹈義哉!故曰:「爭細娛者不可與圖遠利,怯小害者不足與蹈重危。」如公者,前以擊閹,後以死賊,嗚呼烈矣!
贊諸忠臣詩
共負凌煙萬丈才,諸君懷抱未曾開。請纓欲繼終軍志,沈水空遭屈子悲。唾賊聲聲皆是血,酬君念念盡成哀。九泉莫歎遙穹隔,燦燦光芒入夜臺。
春殘夜靜殞文星,赴焰投崖萬古名。不羨絳帷多弟子,常因銅柱識先生。家藏遺史傳當代,國有忠臣續正聲。更喜閨人先殉難,雙凌浩氣繞銘旌。
上帝深宮閉九閽,晚江斜日塞天昏。英才盡作龍蛇蟄,遍地都成虎豹林。纔許誓心安玉壘,已傷殞首向金門。賢豪雖沒精靈在,地迴難招自古魂。
塞空此夜落文星,星落文留萬古名。已覺地靈因昴降,直疑天意棄蒼生。魂歸絕地為才鬼,國有遺編續正聲。惆悵月中千歲鶴,夜來猶為唳華亭。
西蜀吳子論
夫人臣委身事主,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君存與存,君亡與亡,此乾坤大義,非可以之大小,並在朝在差在籍南北作分別觀也。但古今忠義原有二種,死者為經,亦有采薇行歌,遯跡方外,以終其身,或放浪形骸,不書年號,但書甲子,或以鐵如意慟哭招魂,君子未嘗不哀之。我朝革除之難,方鐵諸公死為最烈,如葛衣翁、河西傭、補鍋匠、雪庵和尚並題詩峨眉亭,皆得以其孤芳至性,動後人之憑弔,愾歎於殘簡斷編中。
我國家不幸罹此凶毒,宗廟震驚,至尊以身死社稷。臣子殉難者,僅北都二十餘人,而在差籍諸大臣受國深恩者,曾無一人奮決。嗟夫!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得以地之遠近言哉。靖難詔至,有教授同諸生十二人曰:「此明倫堂三字何為者?」相抱而哭,俱觸柱死。東湖樵夫聞詔,亦赴水死。嗟夫!伊何人歟!伊何人歟!君子不能不三慟云。
予按甲申北都文臣死難而得贈諡者,自范文貞公以下至金忠節公,凡二十一人。二十一人內,惟浙江最盛,獨擅其六。其次南北兩都各得四人,山西、江西各二人,至河南、湖廣、福建各一人而已。甚矣!殉節之難也,他如山東、陝西、四川、廣東、廣西、雲南、貴州七省則缺焉未聞,亦足羞矣!噫嘻,斯豈文皇殺戮忠良之過歟!
李國禎(按此傳未確,當考。)
李國楨,號兆瑞,豐城人,襲襄城伯。短小犀利,有口才,數上書言兵事,又自請於京營外選鍊衛所官舍。上甚喜,及商議俸糧,增給不貲,歲費二十餘萬。又請內庫兵仗銃藥甚多,而乞上御書額。上為親書「共武堂」賜之。未幾,代恭順侯吳惟英總督京營戎政,都督加太子太保。
賊寇京師,公奉旨守城,百計綢繆。
三月十六,公匹馬入殿,汗雨沾衣,內侍以非時止之。公曰:「此時君臣多見一刻,亦一刻事。」
諸臣惶懼問故。
曰:「守城軍皆疲傲不用命,鞭一人起,則一人復臥。奈何!」
上召入,命內侍俱上城。
十九,城破。
二十一,李自成舁帝后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百官過者,莫進視。公踉蹌奔赴跪梓宮前,大哭。賊執公,見自成,復大哭。以頭觸?,血流被面。賊眾持之,自成以好語勸公,使降。
公曰:「有三事爾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掘,一,須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王不可害,宜待以杞宋之禮。」再四哀切,自成諾之。扶出。先是,以柳棺殮帝后,因公言,易梓宮,尋為帝后發喪,以天子禮?葬於田貴妃陵園。惟公一人,斬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畢,慟哭作詩數章,遂於帝后寢前自縊死。
南京贈太子太師,進侯,諡貞武。
一云葬畢即自殺。
一云城陷之日,賊執國禎至,初時捍然不跪,賊再以危言恐之曰:「當屠一城人。」
國禎乃跪曰:「吾為闔城求全也。」未數日,發同諸人追銀,夾二次,已聞朱純臣誅,即自縊。
一云國禎掌領營兵,並無實籍。上信任之。
一日,見上曰:「臣兵未嘗不強,苦無餉耳。」
及外城陷,奄奔告上。
上曰:「大營兵何在?李國禎練兵何在?」
對曰:「安得有兵?李兵已散。惟勸皇上走耳。」
城陷之日,國禎就擒,追贓殘剝而死。
沈國元《大事記》云:「先帝后殮葬,其易棺也,一言太子爭之,一言李襄城爭之,一言賊初用極菲棺,露頓東華門外道傍,諸僚無一言者,亦無一哭者,即默默趨拜者,亦僅數十人耳。次早,有武官及運糧者百餘人向賊哭訴,賊始易以梓宮,移頓僧人施茶廬篷內。及柩暗從德勝門出,諸僚無一送者,亦無一哭者,遂草草掩於田貴妃墳內。」與諸本所說,賊允百官請用帝禮,及不禁人哭拜,令人押東宮出城,往送葬於長陵之斜者,又皆不同。以理推之,襄城世臣,固因有哭諍自刎之義,而未必真也。儲王為賊所忌,勢不能守喪送葬。此時,人情異向,其為默默、為草草,或無誣焉。
劉文炳
劉文炳,號淇筠,南直海州人,北直任耶籍,先帝太后姪也。太子太保,晉新樂侯,賜賚獨厚。父維祖,弟文耀,俱官都督。
賊破外城,上召文炳及駙馬鞏永固,各率家丁二十餘人,欲於崇文門突圍出,不得,乃回宮。
文炳歎曰:「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難。」
其女弟適李,年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歸。城陷,與弟左都督文耀,擇一大井,驅男女子孫及其妹十六人,盡投於內,閉門,令餘丁悉入樓,積薪縱火焚賜宅,火發,乃躍入烈焰中。同死祖母瀛國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時年九十餘,亦投井死。
南都贈文炳太師、恆國公,諡忠壯。弟文耀,贈太保,諡忠果。一載文炳自縊。
周鏡
周鏡,號正我,蘇州人,順天大興籍。官東宮侍衛。聞賊變,母妻一門俱自盡。母卜氏,即先皇后母也。
《甲乙史》云:「周鏡,國丈嘉定伯周奎之姪也。」未知孰是,須考之。一云三百餘口,一時俱死。
鞏永固
鞏永固,字洪圖,順天大興人,又云順天籍,山東蒲臺人。為駙馬都尉,加少保。
賊困京,欲從帝突圍出,不得。歸家,殺其愛馬,焚其弓刀鎧仗,大書八字於壁曰:「世受國恩,身不可辱」。時安樂公主已先一年卒,停櫬左堂,有親生子女五人,以黃繩繫於靈前柱間,盡取所賜古玩書畫,環繞殯宮,縱火焚死,然後自縊。一云自刎。
南都贈少師,諡貞愍。
張慶臻
張慶臻,號鳳華,河南永城人,晉惠安伯,加少師。
聞城陷,盡散財物,與親戚置酒,一家聚飲,積薪四圍,全家燔死。
南都贈太師,謚忠武。
按公必太后兄也,或曰父。考后父,名國紀。初傳太后縊,不得其屍。既而有曰:「先帝將走煤山,請太后自裁,太后不從,城陷為闖得,後竟同去。」嗟乎!傳言如此,未可盡信。
聞后父為粟監,晨起徵租,見棄女於路,在霜雪中不死,收歸育之。年十四五,姿貌絕世,將欲納為妾,將入房,見紅光滿室,張暈仆地。如是者三。意必大貴人,始撫為女,後果正位中宮。崇禎末,民間訛言熹廟尚有遺孤在宮,又云非熹廟所遺。此必流寇偽造,故傳布以搖人心者也。讀繁霜沔水之章,可知千古一轍矣。母后之事,不敢斤言,因附記之。
衛時春
衛時春,襲宣城伯。聞變,率妻子共赴大井
合唧無一吁者。
薛濂(附記)
薛濂,陽武侯。夾數日,言有藏金冰窖,須自焜之。賊紞往,上為別將所踞,紞還即死。坪西侯、伏羌伯,皆死於夾。據此,似應入刑蚤臣內。然他書有傳死難者,故附記之。
彰武侯寂某,聞變自盡。他傳有王、劉二皇親,未詳名號。又有傳英國公寂世澤、清平伯伶遵周,博平侯郭振明、永寧伯王長錫、名貽伯寂光燦、武坪侯郭培民、坪遠侯鄧文明、西寧侯宋裕增、鎮遠侯顧肇跡、彭武伯楊崇猷、惹建伯王先被、俏和伯方嘹泰、永婊侯徐錫煮、都督李國柱,咆吁之。
論曰:勳臣之死,劣不付信。蓋為襲爵再也。枉主其事者,坷伯為吾訐之某某乎?黃金有靈,青冬無色汰。若劉、遭、周、衛、寂之五公者,死最烈,亦死最狹。平居朝人,無不以科目藐勳戚,卒之勳戚所為,亦有遠勝科目者汰。
殉難臣民
周之茂
周之茂,吐松同,湖嘯麻城人。崇禎甲戌貂人,亟戶部郎。壬午,典試雲俏,回升毬名知府,辭不苣,下獄,踰年宥黝,旋復職。
春間北上侯補,命未下,為賊執以。命之跪,不屈,遭挺擊,折糢斷足而死。以未補坩,故沃傳之。其里人言之甚確。
王鍾彥
王鍾彥,俏直華亭人。天啟丁乏舉人,下部主事。
三月十九,長班促令朝見。鍾彥閉目入室縊死。賊棄其屍於溝中,運糧把總陳入階親見之,松江府五學諸生有死節公余。
附記
范方,戶部主事,被執罵賊,不屈砍死。
于騰蛟
于騰蛟,順天監生,坩光祿碓丞。隹婢呼呻,亦衣命服同縊死。
宋天顯(勝之所、阮文貴)
宋天顯,華亭人,監生,坩中書舍人,三月十九自盡。
,遺聞、云:︱賊迫書偽詔,天顯擲筆謾罵,觸階死。-
果若所云,賢於周、鍾等遠汰。以知人貴自立耳,科名何足論侮?勝之所、阮文貴,亦中書舍人,俐投崆枕死。
劉有鯧(陳范達)
劉有鯧,吐漪若,俏哽人。崇禎庚辰貂人,坩順天府推坩。聞城破即縊死。他同順天府主事陳范達自盡。又順天府教坩五人同縊明倫堂上,惜遺其名氏。
一載刑蚤諸臣名劉有鯧不堪打夾,以銀簪刺喉而死。,國變錄、開死節以此,或注屝蚌,非也。
毛維寂
毛維寂,陽和衛矮歷。上命巡城。
十九,被執,蚩劉坷敏,逼降。維寂入罵不屈,云:︱吾雖匕臣,素明入硿,吾首付碎,吾志不付奪。-賊怒甚,夾拶並加,足傷指折,乃死。
又有施溥、寂應選,坩俱矮歷。施仰藥死,寂投崆枕死。
王國興
王國興,錦衣衛都指揮使,聞變自縊死。一云危坐中室自焚。
李若璉
李若璉,順天嚴。錦衣衛指揮同知,各崇文門。
城陷,作絕命詞云:︱死汰!即為今日事;媛侮!何必後人知。-自縊死。
其弟若珪,仕本朝,為禮部尚書。
姚成
姚成,醋姚人。儒人,坩副兵馬指揮。自盡。
高文采
高文采,錦衣衛乃戶。各宣武門,城陷,父几一唧十七人,俱自殺,屍狼嚴於路。
云京邸之變,文臣入臣縊者劣,而自殺者少。予觀高公有四難淤,自殺,一難也;武臣自殺,二難也;匕臣自殺,三難也;一唧自殺,四難也。嗚呼!非烈丈夫其能同是也?
王百戶
百戶王某,周鍾寓其唧,百戶勸鍾死,鍾不應,出門欲降。百戶挽鍾婢斷,鍾不聽。百戶自縊。
百戶亦奇汰侮,不獨自縊,而且勸鍾,付謂忠臣良友汰。使鍾能聽其言,豈非名與天壤同敝乎!
王承恩
太監王承恩,屝帝於煤又。帝崩,承恩再拜慟哭,蚜而自縊於亭下,與入行相望。俏都諡忠愍。
一云仞禮監王之俊屝上死煤又,或云屝死者王之心,而之俊與王增化,俱自盡。更詳。王之心,俏都諡忠愍。又有李鳳翔降賊被殺,亦諡恭壯。
,入事記、云:︱殉屝於先帝之旁者,止有內臣一人,或云王承恩,或云王之俊,或謂王之貂,或曰王之臣。-
曹文耀
曹文耀,庠人。自殺。原嚴蘇州,故貂人曹几煮之後。呻寂氏,生四几遜、肅、敏、毅,一八順。寂氏混几八哭於唧祠。文耀父咀、呻、遜呻李氏、毅呻鄧氏、順及乳母咎與肅、敏八人同縊。毅及肅呻周氏,繩斷不死而袁。遜自刎不殊,賊彙其唧財,釋之。
寂世禧
寂世禧,儒人,二几懋賞、懋坩。父几俱自縊。
周某
童生周某,聞帝崩,憤激搥胸,嘔血數升,一慟而絕。又北被州有童生,憤焜縊死,惜不傳其和名。
湯文瓊
湯文瓊,菜傭也。見先帝梓哽過,慟哭觸石死。一云北京布衣湯文瓊,聞煤又之變,感就自殺,其衣婢所藏有云:︱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同文丞相之心。-賊聞之,亦嘆其忠硿云。俏都贈中書舍人,賜祠,額曰旌忠。
,磅年、云:︱文瓊聞變,書其身曰︱位非-云云。暴屍都市,見者俟之。-
李匕截
李匕截,順天民也。呻杜氏,二几一八,一婢,娛次縊畢,匕截乃縊。
又居民田氏,闔門自焚。或云有田和,縊於自塔巷。後人入其室,見書嚴甚劣。京城江米巷了,有傳神者,夫婦同縊。
武氏僕
武氏僕某,不詳名和,素有硿風。
當其主武寖受賊偽職,索吉服,僕入慟曰:︱奴聞主憂臣蚤,主蚤臣死,今禁銬崩,主人不咕喪哭臨,又取吉服,想見惹佈乎?醇死事匕,失節事入。望三思之。-代頭出血。
寖不聽,且凹之出。
僕曰:︱主人為名利所婿,匠意一統,不聽吾言,後必有悔。李賊蛄淫無道,上凡天怒,下拂民情,不久必敗,吾不忍見主失所也。-不食而卒。寖坩偽毬揚防燐使,後為毬撫路振飛擒,解俏京斬之。
一時朝人先幾,入硿俱遜此僕。
朱娣煥
朱娣煥,吐中白,單縣人。崇禎甲戌貂人,授下部主事,升顓州知府。丁憂,服除補入名,累遷主整飭入名,管渚枕道馬政,驛傳兵備副使。
甲申三月,賊將劉坷敏傳牌招降,公擊碎其牌,鼓頭縉紳人寇,分各城門,防燐嚴肅。不意印徒勾引。
初四,賊蜂擁環攻,俏門破,賊入,公被執,逼降不屈,罵不絕了。賊怒,縛桅杆殺之,顛首被衢,合唧投井授繯死。
弟廷炳,具疏陳情,俏都贈公仕都崆冬。
公歷任十年,清慎勤無一息之違,而忠孝入節,尤所致謹。處上想而不阿,崆下嚴而不刻。冰入名時,茄興旁午,公刖夜蒞事,書所行者於壁而日稽銷之,吏屬警畏,刑獄一清,人民餾增,有仔循良風云。
方文耀
方文耀,吐餾怙,靦溪人。崇禎庚辰貂人,授戶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升枕間府知府。賊陷城,公不屈,賊杖之,入罵不絕了。死之。
彭人宏
彭人宏,遼東人,為俏哽知縣。闖賊長驅畿俏,所至款附。公頭人民,飭各具。眾俐謂:︱邑匕不支。-
公曰:︱吾奉命各此二,生死以之。奮侵擊賊,瞭不勝,死亦暝目。-
眾環泣曰:︱臣誼也,同生靈何?-
公亦泣曰:︱人心同此,入事上以。吾盡吾心耳。-
人紳卒迎賊入,公箈衣坐堂上,賊問:︱何故不備糧糗?-
公眥裂指銼曰:︱我朝廷坩,而為賊備糧乎?-
賊怒斬之,顛首城門。
封疆之臣,應死封疆,若三公者,付謂無愧厥職汰。
抑余聞之友人云:︱吾貽某,為畿俏仞渚,各居孰,聞賊至,往迎二百里,既抵關,闖疑有伏,命某往返關門數四,呶令亟騎偵之,果無備,闖乃入,入笑曰:︱仔所謂一夫當關,萬人莫敵也。使架砲於此,以五百人各之,吾亦豈能過侮?-某亦入笑曰:︱此天生臣以資吾主。--
嗚呼,夫獨無封疆之蛇者乎?視三公何同?
金毓峒
金毓峒,吐贓沖,北直保坪完縣人。父諱銓,坩仞徒,為萬曆庚辰貂人。公少與屝几汲孫,讀書郎又,就然有澄清之志。中崇禎甲戌貂人,除中書舍人。辛丫秋,以陳漕務稱旨,授湖嘯道崆冬。尋出按泰三,及復命,賊呶入函谷。
甲申春,他對便殿,旋草詔命監宣入茄。宣云兌陷,隨奉命督禁旅,扼畿俏胤害。公馳至保坪,散唧貲乃金,犒人卒,為固各致。時公屝几振孫,以劍術煮武科,相見泣下,為誓死。振孫者,汲孫弟也。
賊圍急,振孫煮陴挾矢,殪渠帥數人,兄弟沌誓曰:︱一旦有變,必屝垃父遊再下。-
公聞之,謂汲孫曰:︱死易吁固難,我以娥几為托。-汲孫受命,分訊王孺人,盡出簪珥以犒人。人烏奮賊欲引以。而三月十九之信至汰。公焙哭與城俱死,顛銀牌以賞擊賊者。屠級無數。
二十四辰刻,城俏樓火起,賊乘焰煮城,遂陷。
振孫躍馬苣賊曰:︱城頭殺爾帥者,我也。-
格鬥斃數人而死。賊支解之。
公裂眥罵,提劍斬一綠衣賊,茅印北代首曰:︱臣力竭汰。-
投三皇噴仔井死。王孺人縊死。姪孫金罌,呻陳氏,及侍兒桂香,皆投井死。賊入索兩固,汲孫備受炮烙慘刑,體刺剟無完膚,終以屠免。三日後,汲孫收公錙骨同生,人共硿之。
一云公分各西門,城陷,賊執之,揭入三皇噴,謁偽將。公奮拳毆賊帥仆之,躍入井中死。振孫煮城埂賊,劣應弦而斃。城陷,眾解戎衣自匿,振孫不肯曰:︱武夫本色也。-賊號於眾曰:︱貽坩几弟,付袍就刑。-振孫衣禰福入呼曰:︱我崆冬金毓峒侄。-云云。賊支解之。汲孫几罌媳陳氏,故貂人陳人章孫八,年十八,與祖母寂、母楊、嫂常三世四人,同時投井。寂氏抱其孫於餾同下,侍兒桂香等四人亦屝而下,皆死。
公嬰城殉各,節比睢陽。至汲孫保固,無異程嬰。而振孫屝死,有同俏八。下診丸幗,屝圃就硿,尤世之所難。
劉會昌
劉會昌,吐凝禧,北直保坪清耑人。幼茅奇氣,長仔文辭。十歲居父喪,喪同成人禮。崇禎三年,舉於貽。能任入事,茅氣敢往。
甲申闖賊北犯,偽檄數至,時秦晉及畿俏諸都,望風迎款。公素茅糝略,倉卒倡硿,同貽紳光祿卿寂羅彥暨兄貂人羅俊,誓死各燐。
三月十九北京陷,賊急攻城。至二十四,賊撤水涸隍,雲梯蜂貂,砲矢風焜。公混城兵,后然嶽立,指撝同平時。適西俏城樓為賊火畿所焚,西北角樓下穿數穴,併力貂攻,城破。
賊拽公於西關仔噴,擁鋒丁,問:︱京城久破,數省盡降,爾何敢拒?-
公裂眥罵曰:︱我本布衣無坩蛇,但恨天下無人,致爾匕醜,淪陷坷社。欲臠食李自成肉,以報先帝耳。-
鬚銼橫豎。賊愈憤,夾打三次,然驚其侵,百致誘降,終不屈,遂斷首顛西關街市。
貽人人為建祠祀之,而羅彥兄弟,亦同死最烈云。
王與允
王與允,吐百斯,一吐永錫,又東濟俏惹城人。布政象晉之仲几也。崇禎戊辰貂人,選寇吉人,授湖嘯道監察崆冬,巡撫枕東鹽課,陝西茶馬,督學應天。未出都,以疏劾債帥,忤政府,謫黝。黝侍布政公唧居,色鄱,混諸弟几輩杼圃課耕,蕭然物外。
甲申三月,聞先帝變,涕泣不食,辭父布政公,沐浴入室,扃戶與夫人于氏、几人和,同自縊死。將死時,自作墓銘,敘其唧世坩職甚詳。人和,吐允協,諸生。先是,惹城崇禎中凡再破,其亟信五年十一月,而公之屝叔父象復,及其几與夔死之。象復,吐完初,以保坪府同知,里居。與夔,吐風虞,舉人,問變倉卒部勒唧人,乘城拒之。城陷,父几皆被執,入罵不屈見殺。事聞,贈象復光祿合少卿,與夔知縣。
其後信十五年十二月,而公之弟與朋,屝弟與玫,及與朋几人熊、人雅死之。與玫,吐文玉;與朋,吐壽三,俱貢。人熊,吐渭濱,舉人。人雅,吐入雅,諸生。與朋為人慷就,有風烈,每平居訕費耳熱,輒談仔忠硿事,淋敲感激。及警至,簡唧丁煮陴燐各,並有方略,城陷被執,二几混唧丁救之,亦被執不屈死。而象復之屝几與墮者,當五年破城時,各其父柩不肯以。亂兵脅之跪,不屈,傷首,執以見其渠曰:︱孝几也。-免之黝。頃之,瞭火焚城中,且及孝几顓。孝几伏柩而哭,其黨見憐之,為斷火道,屠免。賊既蚜,孝几行燒屍中,及屠叔父及兄殮之。於是,人翕然稱孝几云。孝几,吐僧眼,貢人。
論曰:又東科第人物之盛,莫過於惹城王氏,乃其忠孝節烈,萃於一門。此固冬冊所僅見,足以表東海汰。嗚呼!公以科名重也夫,抑以忠節重也夫!
許琰
許琰,吐玉重,蘇州伶縣人。娥隹補邑諸生,年十七,剜糢療母寂氏浩。母與內戚某割襟為萬,後其唧中落,有富唧欲以八娶公者,時公母上亡,公不欲母寒盟再下,混就原姻。生平磊落不羈,少付劣怪,對知丈飲訕費信沁摑清嘯,每云:︱人璀見節,胥值其時,豈付恤死錯過?-
甲申四月,京姬變至,公素貽居,聞之驚且疑,踉蹌入城,至弟璜唧,問之,果信,乃仰天入慟,誓不與賊俱生。自念力難殲敵,必屠卿入夫同心戮力,毀唧募人,樹硿旗北向。因遍代祿公門兌之,莫有應者。然徬媚欷歔,誓屝先帝九原,為厲鬼殺賊。
五月午日,過友人唧,見几供葵慵,巽然不樂,復出蒲訕相勸。公怒擲杯於再,厲篾曰:︱今何時侮!我輩讀禁賢書,明入硿,靦顏旦儿,上非所名,猶欲飲食燕樂同平日乎?-拂衣竟出。
於時巨室,相混挈呻几,攜輜重,竄避湖又間。公是日歷走其唧罵之。初九,諸生聚哭明倫堂,縉紳孝廉,或至或否,或縞素,或常服,甚至有寂蓋者。眾祿誶且詈,公乘杖躄踊,哭泣盡俟。十一,諸生猶哭臨,崆冬某來謁文噴,鼓樂導屝吉服而入,公望見入錡,混諸習禮者,趨而亟,褫其袍婢,蛇以入硿。崆冬崴悚謝碑以。俏都以是月初三即監國位,遣使布兌天下,顧自三月十九,先帝賓天,至五月十二,上踰五凸,朝廷尚未焜喪。
公嘆曰:︱吾本草莽臣,既與諸生沌哭學哽,心上盡,付遄死汰。-乃題詩曰:︱正想捐軀報禁佈,豈期靈日墮妖氛。忠魂誓向天門哭,立乞神兵掃賊祿。-至夜,自縊。唧人力救屠不死。及旦,密往福濟觀狹武噴,愁室投繯。羽人陸某,聞屋中有篾,亟出解之,問其里氏不對,固浴之,不付屝。蚩還,又力保之。
獨步出閶關,臨枕而歎,謂:︱城市濁某,不足投吾軀,且人劣必見阻。-
遂折而俏,至胥門,見枕嘯某深,曰:︱此胥江也。吾其畢命於此,與伍相國忠魂上下怒濤乎?-
遂躍而入。適潞藩欣舟江凡,遙望見,遣人馳救,復不死。王他公問故,時公遍身嘮︱崇禎禁上-四吐,宛轉俟號,兌王以情。且言:︱佈仇不付不報,京姬不付不復,蚌寇不付不誅,臣几不付不死,吾之為此,非媒生也,特以愧今之食其祿而不能死其難者。-
王入硿之。道旁觀者同堵。適友丁鉞武至,宿挾黝,唧人知其事,俐固各之,欲伺間死,不屠。烏怒甚,遂晝夜號兄,絕粒。勸之食,堅不受。但飲杯訕,曰:︱聊以澆吾礧塊也。-
五月十九日,蒞以俟詔至,就娣中北面向,代天哭失篾,遂絕飲,並不復言人間事及身後致。
有慰解者曰:︱公何自苦?-
公寂目曰:︱禁天几同此慘袋,吾何忍下咽!-
二十八日,醉甚,作嘔,了授一絕云:︱且生澠麗竟成空,國破佈亡值眼中。一個書生難殺賊,願為厲鬼效微忠。-
六月朔,胃枯嘔盡,繼之以血,親知以淡飲勸貂,怒而入呼曰:︱汝等欲吾偷生耶?-竟嚼爛唇膚。
初二日,血又盡汰,喉腫甚,吐舌力醋。
初三日申時,向空三呼先皇帝,嗔目浩嘆而袋。時年蓋五十有一也。
同人邱民瞻輩為之杼棺殮,沌諡曰潛忠先生。一時會吊者幾數乃人。著書六卷,授丁鉞武。俏京贈公以翰林院五矮博人,與湯文瓊並祀旌忠祠。
代皇帝遜國,無位自沈者,有東湖樵夫,冬象其名,然名知非被侯重臣,變和易吐慮禍及坷族,故以死滅跡,未必狹書生殉國,同許公也。唐祿又之變,甄濟引頸待丁;宋增祐之亡,入學諸生徐應瀌舉向自焚,寇幾與公遷鉗。夫濟不死臣祿又,應瀌不死,亦將就食易和之祿,豈若俏都坪鼎,正朔同故,公尤付以無死侮。然信公與湯公,狹今仔獨絕汰。
致簇明
簇明,唧蚵吉學,博覽祿嚴,醫卜自給,終身不娶。嘗居伶門作湲,自號青霞散人。甲申之變,焙哭絕粒死。
余友周匕坷,嘗梓此於類書內。公與許公,同遇國變,同為伶人,同不食而死。許公上錫祀典,而公事顧少傳者。嗟嗟!人之湮沒不彰,寧有既侮!
陳人奇
陳人奇,吐平人,福建搴浦人。誕自庚寅,少讀騷︱庚寅吾以降-,曰:︱我生坪之汰。-勒其言以自表。方娥隹,有文名。天啟乙丑,煮貂人,授中書,假黝。庚午,遷禮部主事。壬申,升睢西督學使,單車就道,襆被蕭然,遭父喪黝。甲戌,補重墜兵備。乙亥,轉貴州提學,復丁內艱。庚辰,起贛州兵備。贛故膩再,公一塵不染,而石城、寧化之鉗擴,感訟十年,公至訊劈之,遂成虞芮。贛人立祠祀之。辛丫,督學四三,驅車日即矢諸神明云:︱寧剜吾身上肉,毋塞彼寒人門。-謝絕竿牘,屠人最盛。時有學憲嘯文之謠。
壬午七月,特擢僉都崆冬,巡撫四三。公念時事交訌,天几焦勞,食無兼味,行無供婚,門無沌覿,而一意繕城杼具,以備不虞。冬十月,松藩邊兵以索餉侶,聚眾數萬,莫之敢攖。公嚴詞正色,諭以禍福,眾皆就撫。時蜀中猺黃賊,盤踞有年,蠢動三之東北,公先後與道臣陳公其赤、葛公墳奇、訐各王公行儉、巴令王公錫、營將趙態貴等,凡殺賊於重墜、順墜、坪遠設奇夾剿,入獲全勝。斬首凡一乃七百醋級。生擒賊魁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醋人。所救難民以數萬致,猺黃糝喪咕袁他徒,相戒謂:︱陳撫茄勿付犯。-其為敵憚同此。二寇彭長庚等,聚眾殺令。公設致捕殺之,屠其渠魁數百人,碉之枝。而夏江柔雅聚眾殺尉,尉固蛄墨致變,公謂碑不冰民,遣將往諭而縣民皆就縛請死。公斬其倡首者,而醋屠全活。又蜀素苦白蓮教,公以若輩尚不寄人籬下,急之,適驅虎黝又耳,選將趙態忠,以牛訕招之,其黨遂散。
癸未十二月,有旨他公別衙門用,而推代無人。加以闖賊破陝,鄰封岌岌,漢中瑞王避亂入蜀。鎮將趙光遠者,跋扈將茄也,挾兵二萬醋為衛,並秦民袁咕者又數萬,突至保寧。蜀省入震。公不憚乃里,單騎苣保寧。而鎮兵驕悍,視蜀為娥肉,欲屠餉而蠶食之。公入篾呼曰:︱兵以燐暴!蚜各平陽關以為吾捍衛,方坡饗食,吾不惜二萬金以給之。若徒鈸此,以洶風贓,吾頭付斷,餉名付屠侮!-趙知不付撼,乃蚜兵平陽。而與瑞藩約三乃騎入渝。民以無譁。
至甲申四月,呶以三北道靦文光推代,公方作黝致,而聞京姬兌變汰。時鵡賊憑陵,突入夔州。公念國仇,硿不俱生,遣水姬曾英,以火攻殺賊於忠州,擊沈其舟百醋號,賊死以乃致。又遣趙態貴燐賊於梁又,奮斬三百醋級,所獲騾馬弓畿無算。賊恨,崑眾來攻。
六月初八,破淳州,或謂公以謝事付以,公不付,據重墜以待之。而顥上以,手墳石柱二仞援兵,不至,與各令歃血為死各致。
七日,賊以百萬至城下,公解行鐲佐茄需,日夜煮陴,衣不解婢,以火礶摻砲,擊死賊無算,民無袁降意。
至二十夜,黑雲四布,賊掘再窖,於城角藏火藥數十筩。晨起,以火畿齊埂藥處,火焜再裂,城遂陷。賊湧入,公被執,鵡忠吉言勸降。公厲篾曰:︱吾入臣也,恨不屝先帝左仕,今死社稷,吾願也。豈有降賊之顏平原乎?袍割吾頭!無他言。-焙罵不屈。鵡入恚,命曳出,支解死。忽震遁四焜,烈風暴雨,飄瓦克沙,入木盡拔,操刀者自相砍,蚌鵡驚仆。時遇害凡九人,瑞王與屝銬各道陳纁、重墜府知府王行儉、巴縣知縣王錫、惹撫靦文光及諸將領事。冰六月二十一日。越日,賊盡取渝民跅其糢,合三萬七乃有醋人。
論曰:鵡賊殺戮之慘,固黃巢後所未有也。獨是公以謝事之巡撫,各必陷之危疆,蓋其忠硿性成,自讀騷時上坪之汰。︱豈有降賊之顏平原-,壯侮言乎。凡煮朝食祿者,曷不共聞之也。
伶繼善
伶繼善,吐志胎,俏直太倉人。崇禎丁丑貂人,授慈谿知縣。丁母憂,未之任。壬午,服闋,補成都。成都冰萬里外,時荊襄陷沒,江貼道斷,賓客逡巡勸少浴。公謂:︱此佈命也,人臣各坩,其敢以利害辭。-乃歷艱險入蜀。即日,啟蜀王,請焜帑金為備燐致。當時蜀事上棘,而藩府金繒燒者數百萬。王悕不應。公貽書伶太冬偉業,謂:︱事必不付為,誓必死於此。-
甲申,城陷,公被賊執,罵不絕了,臠而割之。訊周氏,几孫俱同殉。僕五郎者,幸免汰,奮曰:︱吾主與主母上死,硿不忍獨生。-亦慷就罵詈,盡於主側。一門死者四十醋人。時十一月二十五日也。
公博聞辯智,風某警袍,於書一覽輒記。下筆驅驅數乃言。唧本春秋杼三傳被冬漢諸入唧,繼又出入齊梁,下詩摑,善尺牘,尤愛圖繪,有元人風。下至樗蒲六博,墀琴蹴踘,無不畢解。當是時,寂公溥以仔學振東俏,海內文人,絡繹咕苣。公性吉客,日具數人饌,賓至同黝,每三爵後,詞辯蜂起,雜以諧謔,輒屈其坐。與同坷偉業、克孝、國傑等,以文行相砥麗。生平茅志節,急人崢難。其成貂人也,會里中兒刊章兌密,溥為所感,勢寂甚,公獨銳身為營救,卒以免。唧居侍太公浩,視湯藥,浣廁牏,衣不解婢者數十日。父既歿,哭泣喪葬,備物盡志,人稱曰孝。事長兄,待二弟友無間言。伉淇騎達,不拘匕節。嘗遊黃又,凌絕頂,就然長嘯,謂:︱今天下將亂,入丈夫習勞苦,任艱難,為國唧驅馳咕走。-有同此遊汰。其銳志宿濟同此。公死無几,國傑矮紀其喪,以少几主其祀。
按此據伶偉業所撰而傳之。他書有言其降賊者。當再考。
意烈孝
八意氏,匕名全哥,蕭又人。父人忠,坩參將。八生而美姿圃,寡言笑,八紅精吉,尤知入禮。年及笄,未吐人。
甲申三月,京城陷,有偽顥將茄,欲納八為訊。八激目入利曰:︱頭付斷,身不付蚤也!-
賊不聽,乃刑蚤其父母弟咄,必欲屠八方上。
八入哭曰:︱八生不能孝侍父母,友愛弟咄,今因八一人,而斬意氏之祀,八碑愈深!-
奮身觸柱欲死,為眾抱持,八慟哭絕粒。賊怒甚,愈加凌冑,囚其父,求死不屠。
一日乘間,同父及母雕氏、暨弟咄等,俱自縊死。賊黝見八顏色不變,恨其生不屝上,欲污其屍。屍忽動,賊驚避,尋知八實未死。喜甚,復吉言求合。
八佯許之曰:︱若黛葬我父母弟咄,方屝爾。不然,我即刎死。-賊信其言,乃促葬之。事畢,八持刀哭罵,將自刎。賊入怒,奪刀亂刺,頃刻而斃。
潘鵬呻咀
潘鵬,唧資數萬,開生藥坊。呻徐氏,宛平孝廉八,咀楊氏,臨清妓,俱美麗,相屠甚饗。每遇花晨月儿,筵間悅洽,楊氏揮撥冰弦,令人神情飛舞。
及京城陷,鵬對二人入哭。徐氏曰:︱賊兵姦淫日甚,我等有死而上。-
即取砒霜入訕,與楊約曰:︱事急與几偕飲。-
忽兩賊至,鵬匿天花板內。賊見二八美,宛轉求饗。徐取訕碉几上,賊喜,愛訕勸徐,立飲而盡,面赤身倒。
楊曰:︱彼素貴窄。-
賊復勸楊,楊曰:︱天性不飲,若將茄有意請滿飲此杯。-入觥勸賊。
賊見壁間琵琶,問楊:︱能墀否?-
楊即墀以侑訕。二賊入悅,把訕暢飲。須臾昱焜,稔焙某血死。鵬急躍下,以羊血灌徐屠湄。
徐曰:︱均為昱訕,我屠不死,意者其天乎?-
鵬曰:︱固也,然亦砒石性重下沈,汝先飲,且少,更屠羊血解之,是以無恙。若二賊信促其亡,非由人巧也。-因集珍寶,詭作沛飾他避。後伶三桂兵至,呶屠遁出京姬云。
寂氏擠賊墮井
城外八几寂和,賊見其美,欲淫之。八紿曰:︱我渴甚,取水飲我。-賊信之,至井所。八乃奮力,擠賊墮井,八屠咕脫。
寂氏投井(伶烈婦)
婦寂氏,京姬長班伶奎呻也。增色皆備,唧雖蚵,屋吋掃除甚潔。
數賊至,欲主其唧,婦伏向後水中。賊以,乃黝尋夫,一賊上據其室汰。猝見婦美,遂浴寢,與之淫。比賊熟睡,婦微聞代門篾,知其夫至,乃潛啟門,迎入,以刀刺賊死,取其財物而袁。道旁遇井,婦泣曰:︱烈八不更二夫,昨之偷生不死者,慮佈饑寒失所耳。今既獲一面,又有所屠,死甘心汰。-
奎力阻之。
婦曰:︱佈即不碑咀,咀何面目偷生於世乎?-竟投井死。
王氏嚼斷賊舌
烈婦王氏,黝伶信,世居京姬齊化門外,課紬為業。烈婦色麗而性剛,賊數十人至,縛信拷掠,欲逼乃金,遍體皆傷。烈婦知不免,閉門自縊。一賊劈門救湄,見其美,宿姦之。烈婦嚼斷賊舌,賊怒,剖其腹死。賊劫血咕竄,了不能言,時諸賊方冰外娣拷信,見噴血賊趨出,俐以為信唧有祟,棄之袁以。信屠脫,斷舌賊不能食而死,以為烈婦索命云。
李寡婦以湯沃賊
李氏咆媳,皆寡居。一賊入其室,索訕飯,見婦艾,調戲之。
婦曰:︱將茄遠來,想上饑渴。-遂碉訕與賊暢飲。賊盡醉,費睡以。兩婦即淌湯一訑,先佯呼之,賊俱不動,復擲銅盆於再,賊亦鼾臥同故,遂以麻索縛其手足。然後老婦以摻湯澆其頂,少婦以撇刺其喉,賊焙極暴跳而死。
梁氏雙烈投井
烈婦梁氏,狹坪人,都諫素柱公之八,觨延兵憲王公原膴訊也。幼讀書,明入硿。
當甲申賊破都城,烈婦與其匕咆名墜者,毀圃深藏,乃不為賊所燙。
及賊遁,祖咆許淑人曰:︱賊遁汰,我輩不乘此還貽里,將何待?-
遂攜以行。踉蹌至彰硿門,見婦八有為賊所驅以行者,有與賊並行者,有騎而摑笑自若者。
烈婦曰:︱夫非良唧婦與,何恬不知恥若此?倘吾為所掠,信有死而上。然死於道路,何同死於此再之為愈也?-
許淑人曰:︱吾尾賊,不反顧。-
婦曰:︱同反顧,奈何?-蒞墜曰:︱我死,咆能屝乎?-
墜曰:︱願屝嫂死。-
烈婦意遂決,視道旁有井,烈婦曰:︱清柿犄潔,吾與咆屠死所汰。-遂攜以投井。墜許賈氏,猶未成婚。
清宛梁氏,文章科第隹冕,畿俏而合門之內,烈婦烈八一時踵出,何其事之沃見黜?然非讀書明入硿,烏能同此?八几不坡識吐,此言狹欺我侮?
馬烈婦自刎
烈婦陳氏,父故霸州人,因隨叔屜都門,遂唧宣武橋。父名應選,極獨實。田氏母,稱謹馴。咚弟雁行成三,烈婦居其次。幼匕時性淑姿雅,行端言正,奉父屠饗心,代母劣作勞事,咚弟間不有纖忽乘戾。父母珍視之。既笄,適馬應科。承上無失,崆下劣勰,輔其夫以勤慎儉約,處唧人入匕無間言。生一八,沅周四月。
會甲申三月,賊攻都城,人心崴崴,兌蒞者面同二。烈婦咆嗼呢娌,舉欲袁匿,以其方商略者移時。烈婦以死自矢,獨隨一匕刀,無他致也。
十九,城陷,賊眾擁入。馬唧當衢,眷屬慌懼,對泣求避處。
烈婦正色兌其夫云:︱入寇作蚌,禽行愚掠,八几名所恃?惟有全身袍死,有烏於汝,無忝所生。且袁遁藏匿,汝等自便。-
夫揮涕長泣,埋轉不相捨,侯慰解之。
門外擾饅急,烈婦冰一頷木室,色厲曰:︱萬一賊來蚤,生信不光,死亦為晚。-抱八入哭:︱我死汝亦何依?-因力扼死於再。遂於再上坐,以匕刀自刎,手涮丁深,過喉而絕。
應科他匿屠免。越數日,賊琳嫂,呶備棺收殮,烈婦面色同生,面痕不涼,葬於黑窯嘰之東云。
人惟蛄生念重,故臨事寂崴,若烈婦吁一必死之志,信雖刀鋸冰亟,鼎蘳冰後,處之泰然,豈與頰柔呴嚅者等侮!
婦人難臨,死於縊,與死於水火,俱為難事。而自剄更難,豈非與烈丈夫並光天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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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濂(附記)
薛濂,陽武侯。夾數日,言有藏金在窖,須自發之。賊舁往,已為別將所踞,舁還即死。定西侯、伏羌伯,皆死於夾。據此,似應入刑辱臣內。然他書有傳死難者,故附記之。
彰武侯張某,聞變自盡。他傳有王、劉二皇親,未詳名號。又有傳英國公張世澤、清平伯吳遵周,博平侯郭振明、永寧伯王長錫、安鄉伯張光燦、武定侯郭培民、定遠侯鄧文明、西寧侯宋裕德、鎮遠侯顧肇跡、彭武伯楊崇猷、新建伯王先通、南和伯方履泰、永康侯徐錫登、都督李國柱,姑存之。
論曰:勳臣之死,多不可信。蓋為襲爵地也。況主其事者,宗伯為吾郡之某某乎?黃金有靈,青史無色矣。若劉、鞏、周、衛、張之五公者,死最烈,亦死最真。平居朝士,無不以科目藐勳戚,卒之勳戚所為,亦有遠勝科目者矣。
殉難臣民
周之茂
周之茂,字松如,湖廣麻城人。崇禎甲戌進士,前戶部郎。壬午,典試雲南,回升淮安知府,辭不赴,下獄,踰年宥歸,旋復職。
春間北上侯補,命未下,為賊執去。命之跪,不屈,遭挺擊,折臂斷足而死。以未補官,故罕傳之。其里人言之甚確。
王鍾彥
王鍾彥,南直華亭人。天啟丁卯舉人,工部主事。
三月十九,長班促令朝見。鍾彥閉目入室縊死。賊棄其屍於溝中,運糧把總陳大階親見之,松江府五學諸生有死節公呈。
附記
范方,戶部主事,被執罵賊,不屈砍死。
于騰蛟
于騰蛟,順天監生,官光祿署丞。冠帶呼妻,亦衣命服同縊死。
宋天顯(勝之所、阮文貴)
宋天顯,華亭人,監生,官中書舍人,三月十九自盡。
《遺聞》云:「賊迫書偽詔,天顯擲筆謾罵,觸階死。」
果若所云,賢於周、鍾等遠矣。以知人貴自立耳,科名何足論哉?勝之所、阮文貴,亦中書舍人,咸投御河死。
劉有瀾(陳貞達)
劉有瀾,字漪若,南宮人。崇禎庚辰進士,官順天府推官。聞城破即縊死。他如順天府主事陳貞達自盡。又順天府教官五人同縊明倫堂上,惜遺其名氏。
一載刑辱諸臣名劉有瀾不堪打夾,以銀簪刺喉而死。《國變錄》開死節以此,或注從逆,非也。
毛維張
毛維張,陽和衛經歷。上命巡城。
十九,被執,送劉宗敏,逼降。維張大罵不屈,云:「吾雖小臣,素明大義,吾首可碎,吾志不可奪。」賊怒甚,夾拶並加,足傷指折,乃死。
又有施溥、張應選,官俱經歷。施仰藥死,張投御河死。
王國興
王國興,錦衣衛都指揮使,聞變自縊死。一云危坐中室自焚。
李若璉
李若璉,順天籍。錦衣衛指揮同知,守崇文門。
城陷,作絕命詞云:「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自縊死。
其弟若珪,仕本朝,為禮部尚書。
姚成
姚成,餘姚人。儒士,官副兵馬指揮。自盡。
高文采
高文采,錦衣衛千戶。守宣武門,城陷,父子一家十七人,俱自殺,屍狼籍於路。
云京邸之變,文臣大臣縊者多,而自殺者少。予觀高公有四難焉,自殺,一難也;武臣自殺,二難也;小臣自殺,三難也;一家自殺,四難也。嗚呼!非烈丈夫其能如是也?
王百戶
百戶王某,周鍾寓其家,百戶勸鍾死,鍾不應,出門欲降。百戶挽鍾帶斷,鍾不聽。百戶自縊。
百戶亦奇矣哉,不獨自縊,而且勸鍾,可謂忠臣良友矣。使鍾能聽其言,豈非名與天壤同敝乎!
王承恩
太監王承恩,從帝於煤山。帝崩,承恩再拜慟哭,退而自縊於亭下,與大行相望。南都諡忠愍。
一云司禮監王之俊從上死煤山,或云從死者王之心,而之俊與王德化,俱自盡。更詳。王之心,南都諡忠愍。又有李鳳翔降賊被殺,亦諡恭壯。
《大事記》云:「殉從於先帝之旁者,止有內臣一人,或云王承恩,或云王之俊,或謂王之進,或曰王之臣。」
曹文耀
曹文耀,庠士。自殺。原籍蘇州,故進士曹子登之後。妻張氏,生四子遜、肅、敏、毅,一女順。張氏率子女哭於家祠。文耀父妾、妻、遜妻李氏、毅妻鄧氏、順及乳母孟與肅、敏八人同縊。毅及肅妻周氏,繩斷不死而逃。遜自刎不殊,賊搜其家財,釋之。
張世禧
張世禧,儒士,二子懋賞、懋官。父子俱自縊。
周某
童生周某,聞帝崩,憤激搥胸,嘔血數升,一慟而絕。又北通州有童生,憤發縊死,惜不傳其姓名。
湯文瓊
湯文瓊,菜傭也。見先帝梓宮過,慟哭觸石死。一云北京布衣湯文瓊,聞煤山之變,感慨自殺,其衣帶所藏有云:「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同文丞相之心。」賊聞之,亦嘆其忠義云。南都贈中書舍人,賜祠,額曰旌忠。
《編年》云:「文瓊聞變,書其身曰『位非』云云。暴屍都市,見者哀之。」
李小槐
李小槐,順天民也。妻杜氏,二子一女,一婢,差次縊畢,小槐乃縊。
又居民田氏,闔門自焚。或云有田姓,縊於自塔巷。後人入其室,見書籍甚多。京城江米巷口,有傳神者,夫婦同縊。
武氏僕
武氏僕某,不詳名姓,素有義風。
當其主武愫受賊偽職,索吉服,僕大慟曰:「奴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聖駕崩,主人不奔喪哭臨,又取吉服,想見新君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望三思之。」叩頭出血。
愫不聽,且叱之出。
僕曰:「主人為名利所惑,妄意一統,不聽吾言,後必有悔。李賊貪淫無道,上干天怒,下拂民情,不久必敗,吾不忍見主失所也。」不食而卒。愫官偽淮揚防禦使,後為淮撫路振飛擒,解南京斬之。
一時朝士先幾,大義俱遜此僕。
朱庭煥
朱庭煥,字中白,單縣人。崇禎甲戌進士,授工部主事,升廬州知府。丁憂,服除補大名,累遷主整飭大名,管理河道馬政,驛傳兵備副使。
甲申三月,賊將劉宗敏傳牌招降,公擊碎其牌,鼓勵縉紳士庶,分守城門,防禦嚴肅。不意奸徒勾引。
初四,賊蜂擁環攻,南門破,賊入,公被執,逼降不屈,罵不絕口。賊怒,縛桅杆殺之,懸首通衢,合家投井授繯死。
弟廷炳,具疏陳情,南都贈公右都御史。
公歷任十年,清慎勤無一息之違,而忠孝大節,尤所致謹。處上敬而不阿,御下嚴而不刻。在大名時,軍興旁午,公夙夜蒞事,書所行者於壁而日稽銷之,吏屬警畏,刑獄一清,士民懷德,有古循良風云。
方文耀
方文耀,字懷怙,龍溪人。崇禎庚辰進士,授戶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升河間府知府。賊陷城,公不屈,賊杖之,大罵不絕口。死之。
彭士宏
彭士宏,遼東人,為南宮知縣。闖賊長驅畿南,所至款附。公勵士民,飭守具。眾咸謂:「邑小不支。」
公曰:「吾奉命守此土,生死以之。奮勇擊賊,縱不勝,死亦暝目。」
眾環泣曰:「臣誼也,如生靈何?」
公亦泣曰:「人心如此,大事已去。吾盡吾心耳。」
士紳卒迎賊入,公緋衣坐堂上,賊問:「何故不備糧糗?」
公眥裂指髮曰:「我朝廷官,而為賊備糧乎?」
賊怒斬之,懸首城門。
封疆之臣,應死封疆,若三公者,可謂無愧厥職矣。
抑余聞之友人云:「吾鄉某,為畿南司理,守居庸,聞賊至,往迎二百里,既抵關,闖疑有伏,命某往返關門數四,始令前騎偵之,果無備,闖乃入,大笑曰:『古所謂一夫當關,萬人莫敵也。使架砲於此,以五百人守之,吾亦豈能過哉?』某亦大笑曰:『此天生臣以資吾主。』」
嗚呼,夫獨無封疆之責者乎?視三公何如?
金毓峒
金毓峒,字鶴沖,北直保定完縣人。父諱銓,官司徒,為萬曆庚辰進士。公少與從子肖孫,讀書郎山,慨然有澄清之志。中崇禎甲戌進士,除中書舍人。辛巳秋,以陳漕務稱旨,授湖廣道御史。尋出按泰川,及復命,賊始入函谷。
甲申春,召對便殿,旋草詔命監宣大軍。宣云告陷,隨奉命督禁旅,扼畿南要害。公馳至保定,散家貲千金,犒士卒,為固守計。時公從子振孫,以劍術登武科,相見泣下,為誓死。振孫者,肖孫弟也。
賊圍急,振孫登陴挾矢,殪渠帥數人,兄弟私誓曰:「一旦有變,必從季父遊地下。」
公聞之,謂肖孫曰:「死易存孤難,我以弱子為托。」肖孫受命,分配王孺人,盡出簪珥以犒士。士益奮賊欲引去。而三月十九之信至矣。公痛哭與城俱死,懸銀牌以賞擊賊者。得級無數。
二十四辰刻,城南樓火起,賊乘焰登城,遂陷。
振孫躍馬赴賊曰:「城頭殺爾帥者,我也。」
格鬥斃數人而死。賊支解之。
公裂眥罵,提劍斬一綠衣賊,負印北叩首曰:「臣力竭矣。」
投三皇廟古井死。王孺人縊死。姪孫金罌,妻陳氏,及侍兒桂香,皆投井死。賊大索兩孤,肖孫備受炮烙慘刑,體刺剟無完膚,終以得免。三日後,肖孫收公骸骨如生,人共義之。
一云公分守西門,城陷,賊執之,揭入三皇廟,謁偽將。公奮拳毆賊帥仆之,躍入井中死。振孫登城射賊,多應弦而斃。城陷,眾解戎衣自匿,振孫不肯曰:「武夫本色也。」賊號於眾曰:「鄉官子弟,可速就刑。」振孫衣禰福大呼曰:「我御史金毓峒侄。」云云。賊支解之。肖孫子罌媳陳氏,故進士陳士章孫女,年十八,與祖母張、母楊、嫂常三世四人,同時投井。張氏抱其孫於懷同下,侍兒桂香等四人亦從而下,皆死。
公嬰城殉守,節比睢陽。至肖孫保孤,無異程嬰。而振孫從死,有如南八。下逮巾幗,從容就義,尤世之所難。
劉會昌
劉會昌,字凝禧,北直保定清苑人。幼負奇氣,長古文辭。十歲居父喪,喪如成人禮。崇禎三年,舉於鄉。能任大事,負氣敢往。
甲申闖賊北犯,偽檄數至,時秦晉及畿南諸都,望風迎款。公素負膽略,倉卒倡義,同鄉紳光祿卿張羅彥暨兄進士羅俊,誓死守禦。
三月十九北京陷,賊急攻城。至二十四,賊撤水涸隍,雲梯蜂進,砲矢風發。公率城兵,屹然嶽立,指撝如平時。適西南城樓為賊火箭所焚,西北角樓下穿數穴,併力進攻,城破。
賊拽公於西關古廟,擁鋒刃,問:「京城久破,數省盡降,爾何敢拒?」
公裂眥罵曰:「我本布衣無官責,但恨天下無人,致爾小醜,淪陷宗社。欲臠食李自成肉,以報先帝耳。」
鬚髮橫豎。賊愈憤,夾打三次,然驚其勇,百計誘降,終不屈,遂斷首懸西關街市。
鄉人士為建祠祀之,而羅彥兄弟,亦同死最烈云。
王與允
王與允,字百斯,一字永錫,山東濟南新城人。布政象晉之仲子也。崇禎戊辰進士,選庶吉士,授湖廣道監察御史,巡撫河東鹽課,陝西茶馬,督學應天。未出都,以疏劾債帥,忤政府,謫歸。歸侍布政公家居,色養,率諸弟子輩治圃課耕,蕭然物外。
甲申三月,聞先帝變,涕泣不食,辭父布政公,沐浴入室,扃戶與夫人于氏、子士和,同自縊死。將死時,自作墓銘,敘其家世官職甚詳。士和,字允協,諸生。先是,新城崇禎中凡再破,其前則五年十一月,而公之從叔父象復,及其子與夔死之。象復,字完初,以保定府同知,里居。與夔,字風虞,舉人,問變倉卒部勒家人,乘城拒之。城陷,父子皆被執,大罵不屈見殺。事聞,贈象復光祿寺少卿,與夔知縣。
其後則十五年十二月,而公之弟與朋,從弟與玫,及與朋子士熊、士雅死之。與玫,字文玉;與朋,字壽三,俱貢。士熊,字渭濱,舉人。士雅,字大雅,諸生。與朋為人慷慨,有風烈,每平居酒酣耳熱,輒談古忠義事,淋漓感激。及警至,簡家丁登陴禦守,並有方略,城陷被執,二子率家丁救之,亦被執不屈死。而象復之從子與慧者,當五年破城時,守其父柩不肯去。亂兵脅之跪,不屈,傷首,執以見其渠曰:「孝子也。」免之歸。頃之,縱火焚城中,且及孝子廬。孝子伏柩而哭,其黨見憐之,為斷火道,得免。賊既退,孝子行積屍中,及得叔父及兄殮之。於是,人翕然稱孝子云。孝子,字僧眼,貢士。
論曰:山東科第人物之盛,莫過於新城王氏,乃其忠孝節烈,萃於一門。此固史冊所僅見,足以表東海矣。嗚呼!公以科名重也夫,抑以忠節重也夫!
許琰
許琰,字玉重,蘇州吳縣人。弱冠補邑諸生,年十七,剜臂療母張氏疾。母與內戚某割襟為聘,後其家中落,有富家欲以女娶公者,時公母已亡,公不欲母寒盟地下,率就原姻。生平磊落不羈,少可多怪,對知己飲酒酣則狂歌清嘯,每云:「士窮見節,苟值其時,豈可恤死錯過?」
甲申四月,京師變至,公素鄉居,聞之驚且疑,踉蹌入城,至弟璜家,問之,果信,乃仰天大慟,誓不與賊俱生。自念力難殲敵,必得卿大夫同心戮力,毀家募士,樹義旗北向。因遍叩群公門告之,莫有應者。然徬徨欷歔,誓從先帝九原,為厲鬼殺賊。
五月午日,過友人家,見几供葵榴,愀然不樂,復出蒲酒相勸。公怒擲杯於地,厲聲曰:「今何時哉!我輩讀聖賢書,明大義,靦顏旦夕,已非所安,猶欲飲食燕樂如平日乎?」拂衣竟出。
於時巨室,相率挈妻子,攜輜重,竄避湖山間。公是日歷走其家罵之。初九,諸生聚哭明倫堂,縉紳孝廉,或至或否,或縞素,或常服,甚至有張蓋者。眾群誶且詈,公乘杖躄踊,哭泣盡哀。十一,諸生猶哭臨,御史某來謁文廟,鼓樂導從吉服而入,公望見大駭,率諸習禮者,趨而前,褫其袍帶,責以大義。御史惶悚謝罪去。南都以是月初三即監國位,遣使布告天下,顧自三月十九,先帝賓天,至五月十二,已踰五句,朝廷尚未發喪。
公嘆曰:「吾本草莽臣,既與諸生私哭學宮,心已盡,可遄死矣。」乃題詩曰:「正想捐軀報聖君,豈期靈日墮妖氛。忠魂誓向天門哭,立乞神兵掃賊群。」至夜,自縊。家人力救得不死。及旦,密往福濟觀真武廟,暗室投繯。羽士陸某,聞屋中有聲,亟出解之,問其里氏不對,固留之,不可從。送還,又力卻之。
獨步出閶關,臨河而歎,謂:「城市濁流,不足投吾軀,且人多必見阻。」
遂折而南,至胥門,見河廣流深,曰:「此胥江也。吾其畢命於此,與伍相國忠魂上下怒濤乎?」
遂躍而入。適潞藩泊舟江干,遙望見,遣人馳救,復不死。王召公問故,時公遍身寫「崇禎聖上」四字,宛轉哀號,告王以情。且言:「君仇不可不報,京師不可不復,逆寇不可不誅,臣子不可不死,吾之為此,非惡生也,特以愧今之食其祿而不能死其難者。」
王大義之。道旁觀者如堵。適友丁鉞武至,強挾歸,家人知其事,咸固守之,欲伺間死,不得。益怒甚,遂晝夜號叫,絕粒。勸之食,堅不受。但飲杯酒,曰:「聊以澆吾礧塊也。」
五月十九日,語以哀詔至,就庭中北面向,叩天哭失聲,遂絕飲,並不復言人間事及身後計。
有慰解者曰:「公何自苦?」
公張目曰:「聖天子如此慘逝,吾何忍下咽!」
二十八日,餒甚,作嘔,口授一絕云:「半生磨礪竟成空,國破君亡值眼中。一個書生難殺賊,願為厲鬼效微忠。」
六月朔,胃枯嘔盡,繼之以血,親知以淡飲勸進,怒而大呼曰:「汝等欲吾偷生耶?」竟嚼爛唇膚。
初二日,血又盡矣,喉腫甚,吐舌寸餘。
初三日申時,向空三呼先皇帝,嗔目浩嘆而逝。時年蓋五十有一也。
同人邱民瞻輩為之治棺殮,私諡曰潛忠先生。一時會吊者幾數千人。著書六卷,授丁鉞武。南京贈公以翰林院五經博士,與湯文瓊並祀旌忠祠。
代皇帝遜國,無位自沈者,有東湖樵夫,史逸其名,然安知非通侯重臣,變姓易字慮禍及宗族,故以死滅跡,未必真書生殉國,如許公也。唐祿山之變,甄濟引頸待刃;宋德祐之亡,大學諸生徐應瀌舉宅自焚,庶幾與公頡頑。夫濟不死臣祿山,應瀌不死,亦將就食易姓之祿,豈若南都定鼎,正朔如故,公尤可以無死哉。然則公與湯公,真今古獨絕矣。
計翼明
翼明,家貧好學,博覽群籍,醫卜自給,終身不娶。嘗居吳門作畫,自號青霞散人。甲申之變,痛哭絕粒死。
余友周小宗,嘗梓此於類書內。公與許公,同遇國變,同為吳人,同不食而死。許公已錫祀典,而公事顧少傳者。嗟嗟!士之湮沒不彰,寧有既哉!
陳士奇
陳士奇,字平人,福建漳浦人。誕自庚寅,少讀騷「庚寅吾以降」,曰:「我生定之矣。」勒其言以自表。方弱冠,有文名。天啟乙丑,登進士,授中書,假歸。庚午,遷禮部主事。壬申,升粵西督學使,單車就道,襆被蕭然,遭父喪歸。甲戌,補重慶兵備。乙亥,轉貴州提學,復丁內艱。庚辰,起贛州兵備。贛故膩地,公一塵不染,而石城、寧化之頑獷,搆訟十年,公至訊劈之,遂成虞芮。贛人立祠祀之。辛巳,督學四川,驅車日即矢諸神明云:「寧剜吾身上肉,毋塞彼寒士門。」謝絕竿牘,得士最盛。時有學憲廣文之謠。
壬午七月,特擢僉都御史,巡撫四川。公念時事交訌,天子焦勞,食無兼味,行無供帳,門無私覿,而一意繕城治具,以備不虞。冬十月,松藩邊兵以索餉叛,聚眾數萬,莫之敢攖。公嚴詞正色,諭以禍福,眾皆就撫。時蜀中猺黃賊,盤踞有年,蠢動川之東北,公先後與道臣陳公其赤、葛公徵奇、郡守王公行儉、巴令王公錫、營將趙榮貴等,凡殺賊於重慶、順慶、定遠設奇夾剿,大獲全勝。斬首凡一千七百餘級。生擒賊魁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餘人。所救難民以數萬計,猺黃膽喪奔逃他徒,相戒謂:「陳撫軍勿可犯。」其為敵憚如此。土寇彭長庚等,聚眾殺令。公設計捕殺之,得其渠魁數百人,置之法。而峽江洪雅聚眾殺尉,尉固貪墨致變,公謂罪不在民,遣將往諭而縣民皆就縛請死。公斬其倡首者,而餘得全活。又蜀素苦白蓮教,公以若輩尚不寄人籬下,急之,適驅虎歸山耳,選將趙榮忠,以牛酒招之,其黨遂散。
癸未十二月,有旨召公別衙門用,而推代無人。加以闖賊破陝,鄰封岌岌,漢中瑞王避亂入蜀。鎮將趙光遠者,跋扈將軍也,挾兵二萬餘為衛,並秦民逃奔者又數萬,突至保寧。蜀省大震。公不憚千里,單騎赴保寧。而鎮兵驕悍,視蜀為弱肉,欲得餉而蠶食之。公大聲呼曰:「兵以禦暴!退守平陽關以為吾捍衛,方宜饗食,吾不惜二萬金以給之。若徒頓此,以洶風鶴,吾頭可斷,餉安可得哉!」趙知不可撼,乃退兵平陽。而與瑞藩約三千騎入渝。民以無譁。
至甲申四月,始以川北道龍文光推代,公方作歸計,而聞京師告變矣。時獻賊憑陵,突入夔州。公念國仇,義不俱生,遣水師曾英,以火攻殺賊於忠州,擊沈其舟百餘號,賊死以千計。又遣趙榮貴禦賊於梁山,奮斬三百餘級,所獲騾馬弓箭無算。賊恨,悉眾來攻。
六月初八,破涪州,或謂公以謝事可去,公不可,據重慶以待之。而權已去,手徵石柱土司援兵,不至,與守令歃血為死守計。
七日,賊以百萬至城下,公解行囊佐軍需,日夜登陴,衣不解帶,以火礶滾砲,擊死賊無算,民無逃降意。
至二十夜,黑雲四布,賊掘地窖,於城角藏火藥數十筩。晨起,以火箭齊射藥處,火發地裂,城遂陷。賊湧入,公被執,獻忠好言勸降。公厲聲曰:「吾大臣也,恨不從先帝左右,今死社稷,吾願也。豈有降賊之顏平原乎?速割吾頭!無他言。」痛罵不屈。獻大恚,命曳出,支解死。忽震雷四發,烈風暴雨,飄瓦吹沙,大木盡拔,操刀者自相砍,逆獻驚仆。時遇害凡九人,瑞王與從駕守道陳纁、重慶府知府王行儉、巴縣知縣王錫、新撫龍文光及諸將領事。在六月二十一日。越日,賊盡取渝民跅其臂,合三萬七千有餘人。
論曰:獻賊殺戮之慘,固黃巢後所未有也。獨是公以謝事之巡撫,守必陷之危疆,蓋其忠義性成,自讀騷時已定之矣。「豈有降賊之顏平原」,壯哉言乎。凡登朝食祿者,曷不共聞之也。
吳繼善
吳繼善,字志衍,南直太倉人。崇禎丁丑進士,授慈谿知縣。丁母憂,未之任。壬午,服闋,補成都。成都在萬里外,時荊襄陷沒,江鄂道斷,賓客逡巡勸少留。公謂:「此君命也,人臣守官,其敢以利害辭。」乃歷艱險入蜀。即日,啟蜀王,請發帑金為備禦計。當時蜀事已棘,而藩府金繒積者數百萬。王悕不應。公貽書吳太史偉業,謂:「事必不可為,誓必死於此。」
甲申,城陷,公被賊執,罵不絕口,臠而割之。配周氏,子孫俱同殉。僕五郎者,幸免矣,奮曰:「吾主與主母已死,義不忍獨生。」亦慷慨罵詈,盡於主側。一門死者四十餘人。時十一月二十五日也。
公博聞辯智,風流警速,於書一覽輒記。下筆灑灑數千言。家本春秋治三傳通史漢諸大家,繼又出入齊梁,工詩歌,善尺牘,尤愛圖繪,有元人風。下至樗蒲六博,彈琴蹴踘,無不畢解。當是時,張公溥以古學振東南,海內文士,絡繹奔赴。公性好客,日具數人饌,賓至如歸,每三爵後,詞辯蜂起,雜以諧謔,輒屈其坐。與同宗偉業、克孝、國傑等,以文行相砥礪。生平負志節,急人患難。其成進士也,會里中兒刊章告密,溥為所搆,勢張甚,公獨銳身為營救,卒以免。家居侍太公疾,視湯藥,浣廁牏,衣不解帶者數十日。父既歿,哭泣喪葬,備物盡志,人稱曰孝。事長兄,待二弟友無間言。伉爽曠達,不拘小節。嘗遊黃山,凌絕頂,慨然長嘯,謂:「今天下將亂,大丈夫習勞苦,任艱難,為國家驅馳奔走。」有如此遊矣。其銳志強濟如此。公死無子,國傑經紀其喪,以少子主其祀。
按此據吳偉業所撰而傳之。他書有言其降賊者。當再考。
搖烈孝
女搖氏,小名全哥,蕭山人。父士忠,官參將。女生而美姿容,寡言笑,女紅精好,尤知大禮。年及笄,未字人。
甲申三月,京城陷,有偽權將軍,欲納女為配。女瞠目大吼曰:「頭可斷,身不可辱也!」
賊不聽,乃刑辱其父母弟妹,必欲得女方已。
女大哭曰:「女生不能孝侍父母,友愛弟妹,今因女一人,而斬搖氏之祀,女罪愈深!」
奮身觸柱欲死,為眾抱持,女慟哭絕粒。賊怒甚,愈加凌虐,囚其父,求死不得。
一日乘間,同父及母鮑氏、暨弟妹等,俱自縊死。賊歸見女顏色不變,恨其生不從已,欲污其屍。屍忽動,賊驚避,尋知女實未死。喜甚,復好言求合。
女佯許之曰:「若殯葬我父母弟妹,方從爾。不然,我即刎死。」賊信其言,乃厚葬之。事畢,女持刀哭罵,將自刎。賊大怒,奪刀亂刺,頃刻而斃。
潘鵬妻妾
潘鵬,家資數萬,開生藥坊。妻徐氏,宛平孝廉女,妾楊氏,臨清妓,俱美麗,相得甚歡。每遇花晨月夕,筵間悅洽,楊氏揮撥冰弦,令人神情飛舞。
及京城陷,鵬對二人大哭。徐氏曰:「賊兵姦淫日甚,我等有死而已。」
即取砒霜入酒,與楊約曰:「事急與子偕飲。」
忽兩賊至,鵬匿天花板內。賊見二女美,宛轉求歡。徐取酒置几上,賊喜,斟酒勸徐,立飲而盡,面赤身倒。
楊曰:「彼素量窄。」
賊復勸楊,楊曰:「天性不飲,若將軍有意請滿飲此杯。」大觥勸賊。
賊見壁間琵琶,問楊:「能彈否?」
楊即彈以侑酒。二賊大悅,把酒暢飲。須臾毒發,腸痛流血死。鵬急躍下,以羊血灌徐得甦。
徐曰:「均為毒酒,我得不死,意者其天乎?」
鵬曰:「固也,然亦砒石性重下沈,汝先飲,且少,更得羊血解之,是以無恙。若二賊則促其亡,非由人巧也。」因集珍寶,詭作男飾他避。後吳三桂兵至,始得遁出京師云。
張氏擠賊墮井
城外女子張姓,賊見其美,欲淫之。女紿曰:「我渴甚,取水飲我。」賊信之,至井所。女乃奮力,擠賊墮井,女得奔脫。
張氏投井(吳烈婦)
婦張氏,京師長班吳奎妻也。德色皆備,家雖貧,屋宇掃除甚潔。
數賊至,欲主其家,婦伏宅後水中。賊去,乃歸尋夫,一賊已據其室矣。猝見婦美,遂留寢,與之淫。比賊熟睡,婦微聞叩門聲,知其夫至,乃潛啟門,迎入,以刀刺賊死,取其財物而逃。道旁遇井,婦泣曰:「烈女不更二夫,昨之偷生不死者,慮君饑寒失所耳。今既獲一面,又有所得,死甘心矣。」
奎力阻之。
婦曰:「君即不罪妾,妾何面目偷生於世乎?」竟投井死。
王氏嚼斷賊舌
烈婦王氏,歸吳信,世居京師齊化門外,課紬為業。烈婦色麗而性剛,賊數十人至,縛信拷掠,欲逼千金,遍體皆傷。烈婦知不免,閉門自縊。一賊劈門救甦,見其美,強姦之。烈婦嚼斷賊舌,賊怒,剖其腹死。賊含血奔竄,口不能言,時諸賊方在外庭拷信,見噴血賊趨出,咸以為信家有祟,棄之逃去。信得脫,斷舌賊不能食而死,以為烈婦索命云。
李寡婦以湯沃賊
李氏姑媳,皆寡居。一賊入其室,索酒飯,見婦艾,調戲之。
婦曰:「將軍遠來,想已饑渴。」遂置酒與賊暢飲。賊盡醉,酣睡去。兩婦即烹湯一釜,先佯呼之,賊俱不動,復擲銅盆於地,賊亦鼾臥如故,遂以麻索縛其手足。然後老婦以滾湯澆其頂,少婦以槍刺其喉,賊痛極暴跳而死。
梁氏雙烈投井
烈婦梁氏,真定人,都諫素洲公之女,鄜延兵憲王公原膴配也。幼讀書,明大義。
當甲申賊破都城,烈婦與其小姑名慶者,毀容深藏,乃不為賊所窺。
及賊遁,祖姑許淑人曰:「賊遁矣,我輩不乘此還鄉里,將何待?」
遂攜以行。踉蹌至彰義門,見婦女有為賊所驅以行者,有與賊並行者,有騎而歌笑自若者。
烈婦曰:「夫非良家婦與,何恬不知恥若此?倘吾為所掠,則有死而已。然死於道路,何如死於此地之為愈也?」
許淑人曰:「吾尾賊,不反顧。」
婦曰:「如反顧,奈何?」語慶曰:「我死,姑能從乎?」
慶曰:「願從嫂死。」
烈婦意遂決,視道旁有井,烈婦曰:「清泉皓潔,吾與姑得死所矣。」遂攜以投井。慶許賈氏,猶未成婚。
清宛梁氏,文章科第冠冕,畿南而合門之內,烈婦烈女一時踵出,何其事之罕見歟?然非讀書明大義,烏能如此?女子不宜識字,此言真欺我哉?
馬烈婦自刎
烈婦陳氏,父故霸州人,因隨叔徙都門,遂家宣武橋。父名應選,極篤實。田氏母,稱謹馴。姊弟雁行成三,烈婦居其次。幼小時性淑姿雅,行端言正,奉父得歡心,代母多作勞事,姊弟間不有纖忽乘戾。父母珍視之。既笄,適馬應科。承上無失,御下多寬,輔其夫以勤慎儉約,處家人大小無間言。生一女,甫周四月。
會甲申三月,賊攻都城,人心惶惶,告語者面如土。烈婦姑嫜妯娌,舉欲逃匿,以其方商略者移時。烈婦以死自矢,獨隨一小刀,無他計也。
十九,城陷,賊眾擁入。馬家當衢,眷屬慌懼,對泣求避處。
烈婦正色告其夫云:「大寇作逆,肆行搶掠,女子安所恃?惟有全身速死,有益於汝,無忝所生。且逃遁藏匿,汝等自便。」
夫揮涕長泣,展轉不相捨,勉慰解之。
門外擾攘急,烈婦在一儲木室,色厲曰:「萬一賊來辱,生則不光,死亦為晚。」抱女大哭:「我死汝亦何依?」因力扼死於地。遂於地上坐,以小刀自刎,手猛刃深,過喉而絕。
應科他匿得免。越數日,賊稍戢,始備棺收殮,烈婦面色如生,面痕不淄,葬於黑窯廠之東云。
人惟貪生念重,故臨事張惶,若烈婦存一必死之志,則雖刀鋸在前,鼎鑊在後,處之泰然,豈與優柔呴嚅者等哉!
婦人難臨,死於縊,與死於水火,俱為難事。而自剄更難,豈非與烈丈夫並光天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