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卷
  崇禎十七年甲申

  何騰蛟

  十二辛丑,漕撫路振飛言:「淮徐道何騰蛟整頓徐,方有功,今陞楚撫,已成之緒恐廢。有同知范鳴珂,二十年安於府倅,恬守可知,即以補騰蛟缺,可稱並美。」
 
  元宵賊入城

  北京每歲正月初八,燃燈至十八止,作元宵節。
  是年,連夕皎月,九門不閉,金鼓震天。每門自城外入者,以千百計,皆以鬧元宵為名,達旦不出。守者曰:「何每夕見其入,不見其出也?」時鬧元宵,賊俱腰纏數百金,既入城,大者買將,小者買兵,各守城上。部內貪其厚賄,竟不核也。
  及三月賊至,離城二里,佯守城賊,多置鐵子?中,不向下擊,而向上發,俱打空中,不傷一賊。久之,賊度鐵子已盡,乃悉薄城。城上已無鐵子,?徒乾響而已。眾議往工部請箭,行未及,賊用高木續接,圍以紬布,使健兒魚貫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賊。既上,發三?,守者悉脫衣反服,俱平日號衣也。見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遂大潰。蓋元宵九門分股頻進,賊已萬千伏城內矣。
  無錫王季重▉▉房,腰間銀帶著人割去,朝內有偷兒,時事可知矣。

  李建泰督師

  李建泰,字復餘,山西曲阜縣人,天啟五年己丑進士,崇禎季年為大學士。
  甲申正月,上憂冠於臨朝日向閣臣興歎曰:「賊勢如此,閫外無人承任,府庫殫竭,將如之何?卿等能無為朕分憂哉?」
  建泰進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駑力?臣,晉人,頗知賊中事,願以家財佐軍,可資萬人數月之糧。臣請提兵西行。」
  上大喜。慰勞再四曰:「卿若行,朕當訪古推轂禮,親餞之郊,不敢輕也。」
  十六己巳,建泰揭請出師,因題用衛貞固、凌駉、郭中傑。上諭:「卿即整裝就行,具見忠奮。所請,吏部即用所需旗牌勘合,照例速給。」
  建泰又曰:「進士石▉願單騎走陝北,連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羌部,召募忠勇,勸輸義餉,勦寇立功,否亦內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賊不得東渡。」
  上悅,欲用石▉。
  建泰曰:「俟臣西行,酌而用之。」
  二十己酉,郭中僯實授副總兵,督輔中軍旗鼓。上命查大明集禮中,邊將授鉞告廟禮,看議安行。
  二十三壬子,建泰揭薦布衣羅天錦。如議用。介松年著以科銜催餉有功,實授。
  二十六日乙卯,上命建泰出師,行遣將禮。寅時,命駙馬都尉萬?,以特牲告太廟。卯時,上臨軒,廷授建泰節劍,殿樑響聲大作,如催折然。巳時,備法駕御正陽門,親餞,官軍旗旛十餘萬,自午門外排至正陽門外,旌旗金鼓甚盛。文武百官,俱至列席十九。文東武西,御席居中。御用金臺爵皆嵌大寶石,是累朝重器,諸臣則皆金杯也。命五省掌印侯伯、內閣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營總協侍坐。鴻臚贊禮,御史糾儀,將軍侍衛,設宴作樂。
  上親遞酒三杯曰:「先生此去,如朕親行,即以三杯賜之。」復出御撰手敕獎諭。親臨正陽,用寶以賜。內璫為掛紅簪花,鼓樂導上方劍而出。上目送之,良久返駕。
  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太監韓贊周奏南京地震,建泰乘肩輿,甫出宣武門,輿杠忽折,識者憂之。
  諸臣又公餞於護國寺。建泰意氣英英,言方入寺時,視其印綬忽發大如斗。同官相與賀曰:「此指日成功,取金印如斗兆也。」授進士凌駉職方司主事,隨輔臣監軍;西洋人湯若望隨行,修火攻水利。
  進士程源私與凌駉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猶可濟也;若三晉失守,無能為矣。」
  二十七丙辰,建泰奏微臣馳往太原,因遏救河東分守李正脩。上命金毓峒監軍赴晉,允正脩赦罪。督輔軍前效用,建泰出都,道聞山西烽火甚急,家存亡未卜,益遲遲以行。日行止三十里,師次涿州,營兵三千逃回。行至順德府廣宗縣,紳衿城守不納,攻破之,殺鄉紳王佐,笞知縣張宏基。是日,即移兵出城。
  二十九戊午,建泰聞家被焚掠,為之奪氣。兵過東光不戢,土民閉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二月初九戊辰,御書親敕建泰,▉放▉德通津昌密六處,悉聽督輔調遣。
  三月初五癸巳,建泰病甚,兵潰。
  初十戊戌,寧武報至,畿輔震動。程源謂魏藻德曰:「建泰為何尚住河間?其標下總兵馬稔,有兵萬人,令速赴居庸,與唐通協守,猶可以鎮撫萬一。」不聽。
  京師破,建泰入城,賊禮遇之。
  聞賊急,建泰遁匿,未幾,降自成為相。
  大清朝立,建泰與謝陞,馮銓,俱為內院大學士。
  及姜瓖起兵,又召建泰為相。瓖敗,大清執之。
  建泰有妾五十人,逃歸,語之曰:「吾今必死。汝輩有一人肯從吾否?」
  諸妾俱掩面而笑,竊相謂曰:「汝固應死,吾等謂何?」建泰尋被殺,其身長而黑鬍髯。
  昔崇禎丙子,建泰主試江南。九日,大宴雨花臺,百官送之。建泰坐轎中歎曰:「不覺又重陽矣。」蓋感日月之易遷,知其貪生之念重也。

  上諭

  十七丙午,諭兵部:「山東土寇出沒,外解梗阻,撫按全無奏聞。著即掃蕩以通餉道。」
  又諭:「寇患地方,人心不固,聞警逃避,法紀蕩然。亟行賞罰,用示勸懲。如山西保德州,固守有功,已命破格敘擢,其倡逃者,不論宗室官紳,立行拿問。」

  彭琯奏

  十八丁未,工科彭琯奏:「往者,逆賊犯楚,實由人心惑於『三年免徵、一民不殺』之偽示耳。又見撫臣李乾德,懸示免徵,益復勇躍。倘皇上大下蠲詔,通行曉諭,更當何如?近傳十六、十七年寬赦,何如寬之十八年?使賊滅後,猶有餘力,並奇荒赤地通行酌免,使老幼捧檄泣下,非目前第一義乎?武昌破時,沿江積屍千里,州縣收復,原任官戴罪不敢任事,必待選補。選補之臣,功名與性命較則輕,決不赴任,罪以規避而止。何益於地方之緩急?請查陷城各官,除開門迎先逃外,調補無官地方,以聯絡人心,似為切要。」

  馬士英奏

  十九戊申,鳳督馬士英奏:「太湖疏防失守。」中書張同敞奏:「劫豐破窖,是兵非賊。」命該部行檄督撫,即擒梟示。鄖陽推官朱翊辨奏:「周士奇以鄖人監鄖,棄城先遁。平陽鎮臣陳尚知投賊為前驅。」

  東陽許都

  二十己酉,上海舉人何剛言:「忠義智勇之士,在浙則有東陽、義烏,昔時名將、勁兵多出其地。臣熟知東陽生員許都,天性忠孝,素裕韜鈐,一見知人,能與士卒同甘苦,乞用許都以作率。東義、徽歙二方之奇才,臣願以布衣奔走,聯絡悉遵戚繼光法,申詳約束,開道忠義,一歲之餘,可使赴湯蹈火。臣見進士姚奇允、夏供祐、桐城生員周岐、陝西生員劉湘客、山西舉人韓林,皆憂時有心,乞頒手詔,會天下豪傑,則忠義智勇,連袂而起,助皇上建業矣。」
  二十二日辛亥,上諭吏、兵、刑三部:「舉人何剛條奏,儘多可採。著授職方主事,即令往東陽、義烏聯絡義勇,練成勁旅,以資勦寇之用。又允何剛奏,許都、姚奇允作何委用,該部速議。」
  二月二十二辛巳,御史吳邦臣奏:「浙寇立剪,諭部陳子龍、蔣若來才長定亂,作何優異。」
  先是,東陽之變,實主許都。都,故副院宏綱之孫,任俠好義,遠近信服。縣令姚孫某貪虐殘民,借名備亂,橫派各戶輸金,而坐都以萬。都家實中產,勉輸數百金,自詣告竭。孫某大怒,摘都所刻社稿姓氏,謂是結黨造反。桎梏之時,輸金者盈庭,盈然沸亂。有姚生者,執孫某於座,按之座下而笞之,群擁許都為主。巡按御史左光先聞變,即調台州行勦,所至屠掠。東陽、湯溪、蘭溪民各保鄉寨,拒敵。官兵大敗。光先遂以許都反聞,集兵處餉,人人倖功。杭州推官陳子龍,謂都實非反者,遣生員蔣若來賚書諭之。都即率同事十三人,指杭投獄。子龍為之請,光先不許,悉斬之,盡隱孫某之過,命之復任。
  三月初六甲午,光先奏:「大寇就殲。」有旨:「陳子龍定變可嘉,著授兵科給事中。」

  劉孔昭殺叔

  二十三壬子,操江劉孔昭,殺其叔萊臣。萊臣應襲嫡嗣,為孔昭父藎臣僭襲,孔昭復冒之,及官操江,遂捕萊臣,斃之獄。
  是日,賊破趙城。

  二十四癸丑

  內閣陳演三年考滿加少保,吏部建極殿,廕子中書。
  兵部奏:「李輔明,抗賊死戰,特贈左都督,予諡真定。」
  參將李茂春報:「流寇過河,平陽府縣開門盡逃,高傑兵搶掠河東一帶。」
  張縉彥言:「江浙自舊撫熊奮渭潦倒之後,海上僅有虛名,民壯則多人奴役占,鄉勇則虛應故事,將領則總纛虛懸,參將以下皆紈?,儲備則鋒朽藥銷,餉供則奇荒大疫,道殣相望,豈直一方之利害而已。」
  縉彥於正月初四,自兵科都給事陞兵部尚書。是夜,星於入月中,古云:「星入月中,國破君亡。」

  二十六己卯

  諭兵部:「淮陽為南北咽喉,宜有重兵防扼,著漕督鹽法二臣增募。」南京地震。

  二十八丁巳

  始傳平陽之陷,都人大震。陳演揭救在獄中諸臣,命限十日審結,其方士亮、姜埰、尹民興、龔鼎孳保出。

  三十己未

  晉王奏:「晉疆萬分危急。」塘報:「賊陷閿鄉。」

  李自成偽封

  二月初一庚申,上平旦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暫繳。」一時相顧失色。
  是日,命工部尚書苑景文、禮部侍郎丘瑜,並兼東閣大學士。諭吏部曾櫻:「名城屢陷,革職提問。」
  初二日辛酉,大同總兵張報:「逆賊闖關。」自成破汾州。
  初三壬戌,兵科韓如愈言:「晉寇訛傳。」時晉已殘破,諸臣相戒不欲上聞。總兵周昌吉奏:「保德嬰城固守,內省豪衿把持。」懷慶夜變。福王同母走出東門,棄母兵間,狼狽走衛輝,依潞王。
  初四癸亥,諭部院:「言官論事,須明白直陳,近來多埋伏隱語,殊非告君之體,著嚴行警戒。姜埰允予謫戍邊遠。蔣拱宸、方士亮、尹民與從輕擬杖。」
  初五甲子,命迎護益藩歸國。山西糧儲道程奏:「晉省鹽課,欠至七十餘萬。」予劉之綸謚。

  李自成偽檄

  初六乙丑,賊圍太原。時余應桂初聞平陽破,諸將皆遁,太原無一兵守城。賊圍三日,以數人上城,開門而入,賊移檄遠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獄囚纍纍,士無報禮之思;徵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而朝臣若處夢中,惟薦某人營某缺門戶苞苴是務。有識之士,無不寒心。
  上諭戶部:「邊寇孔棘,外解不至,皆因有司急贓贖而緩錢糧,不嚴立賞罰何以勸懲,以後在內責成部科,在外責成巡撫,痛禁索耗,完足者陞四品京堂,未完九分者革職。中書張同敞秦楚豫偽官,多係紳衿從賊,宜示教官以諸生忠逆為功罪,下部酌議。」
  初七丙寅,總督余應桂報:「晉中瓦解。徽州鄉勇拒殺黔兵。」

  蔡懋德太原死節(附畢拱辰、應時盛)

  初八丁卯,李自成陷太原。先是,賊破榆關。長河二千五百里之防,晉獨當之,賊眾耽耽窺渡。巡撫蔡懋德駐防蒲澤,且南北策應,頗挫賊鋒。癸未冬,保德州告急,歸鎮省城。守河道將聞警奔潰。巡按御史汪宗友,時糾其懦,奉旨革任聽勘,以郭景昌代之。未至,副將陳尚智投賊為前驅,總督余應桂畏賊甚,遲迴河上,一無所為。
  甲申正月二十九日,賊從沙渦竟渡,三晉遂成破竹之勢,既陷平陽。
  二月初六日,圍太原,太原無重兵為守,賊馬步號二十萬,或勸懋德移鎮候代,可以卸責。懋德不可,誓眾死守。登陴拒敵,矢石火藥,傷賊甚眾。遣牙下驍將朱孔訓、牛勇,督兵五千出戰,孔訓傷於陣,牛勇陷陣死,一軍皆沒,城中奪氣。賊攻圍三日。
  初八日丁卯,城東南角樓,迸裂焚燬,風沙陡作,對面莫辨。守門將張雄為賊內應,賊以數人乘夜大風,從東北角登城,城遂陷。懋德草遺疏,授贊晝知縣賈士璋間道奏京師,引佩刀欲自刎,為眾所奪。中軍應時盛,扶公上馬欲衛出城。
  懋德跳下馬曰:「吾封疆之臣,應死封疆,汝輩自去!」
  眾強之。
  懋德大呼曰:「汝等欲陷吾不忠耶?」
  遂至書院三立祠,惟時盛相隨。懋德南向自縊,軀輕氣不絕。時盛解鐵甲覆其身,候氣絕,亦東向自勒死。時甲申二月初八也。蓋時盛以遼諸生,為懋德識拔,隸幕下,見草遺疏,即歸寓殺其妻妾與十四歲子,期以死殉。卒如所志。文武將吏與懋德同死者,布政趙建極、巡按陳純德、按察副使毛文炳,及府縣各官四十六人。賊屍之於街。
  懋德,字公虞,號雲怡,蘇州崑山人。萬曆丙子舉人,己未進士,司理杭州,秩滿授儀曹郎,出為江右督學,備兵嘉湖。巨寇阿丑流毒四省,公授幕署許世威方略,擒之青石橋,分守湖南,以計擒湖賊齊天王等。烈皇帝知公才,召對稱旨,擢公巡撫山西。公既死,闖恨公,不驗屍,時加及斷頸。公標將段可達收公屍,掬土掩之。賊退,始入棺。公稱漢月師入室弟子,故在危城中語人曰:「吾學道多年,已勘了生死。今日正吾致命時也。」子方炳頗卓犖。甲申冬得旨,謚忠襄,予贈廕,與邑人王燾立祠,賜名雙忠。應時盛並附祀。燾事在戊寅二月。
  畢拱辰,字星伯,號湖日,萊州衛人,萬曆丙辰進士,歷仕至按察使僉事,改山西分巡。冀寧賊入太原,執公至偽將軍劉所,脅之降。公山立不動,遂遭害。與蔡恩德、趙建極三屍,同棄晉王府西墀下。越八日,賊去,材官段可達以牆土覆之。公無子,無人為請卹者。丁雄飛與陳皇士云:「公生平最好書,官南曹時,相遇輒屏騶從,同至書廊,簡閱書史,或從街口地上攤殘籍中偶得數葉,則大喜。署中無事,終日讀古。嘗以書相餉,受人餉者,必以其人所未見者報之。家中積書幾萬卷,惟清執不善視上官,以故通籍二十年,尚浮沈郎官。尤通曆法,所著有《義俠紀事》等書。
  《啟禎錄》一刻方伯朱忠須考。

  張履旋投崖(此應入初二日內)

  張履旋,舉人,吏部尚書張慎言之子也,為官至山西汾州陽城縣。賊執履旋拷銀,履旋義不受辱。貽書父曰:「與其虧體辱親,不如殺身明志。」遂投崖而死。弘光朝贈御史。
  初九戊辰,劉澤清移鎮彰德。錄陳郡屠戮,贈開永傑等少卿。
  初十己巳,閣臣蔣璟德以病召對,不能趨赴。
  十一庚午,諭:「吏部平陽副使李士焜等七人先逃後返,已經革職,著戴罪立功自贖。」
  十二辛未,順天撫揚奏:「饑民焚掠。」諭:「刑部張國維中樞溺職,一徒豈足以蔽辜。」又諭:「吳昌時依律處斬。馮源等附近充軍,財產並罪輔周延儒贓產籍沒充餉。」又諭:「周延儒見賄忘法,本當全沒財產,量追二十萬,著周正儀、周奕封完納。吳昌時量追五萬,俱免籍沒。」高傑縱兵東下,鳳督馬士英迎駐徐州。
  十五甲戌,賊探馬至大安驛,傳達京師。賊遣偽官於山東、河南州縣,各處代任,每官先遣牌至州縣。士民各苦徵輸之急,痛恨舊官,各借勢逐之,執香迎導,遠近風聞若狂。

  山西全陷

  十六日乙亥,李自成至忻州,官民迎降,進攻代州。五臺知縣投降,地方官有載牛酒以迎者,有備子女以獻者。總兵周遇吉守代州,出奇奮擊,連戰十餘日,殺賊萬餘。自成令諸路賊進攻。遇吉兵少食盡,退守寧武關。賊陷懷慶,抵固關,分取真定、保定。上至是始聞山西全陷,命跡訪諸王,分遣太監高起潛等十人,監制寧前、通津各鎮。張縉彥疏言:「今日糧餉中斷,士馬虧折,督撫各官,危擔欲卸,若一時添內臣十員,不惟物力不繼,抑且事權分掣,反使督撫藉口。」上不聽。
  上諭院部:「寇氣方熾,畿輔戒嚴,固圉安民,全在察吏。該撫按將所屬官嚴加甄別,必清謹循良素,為民戴者,可許留任。責令募鍊鄉勇整備城守,如貪殘及闒冗者,勒令去職,另擇賢能推補。」

  馬嘉植疏

  十七丙子,吏科馬嘉植言:「皇上亦知孫傳庭僨事之▉乎?守關原自有餘;大言一鼓蕩平,明知不可為而僥倖為之,以塞前言,是以進退失據。今不復以覆轍為戒,而空拳徒膺。萬一晉陽與淮北俱震,則為禍愈激,非知彼知己著數也。臺臣陳丹有借兵土司之說尤當商酌,以數世豢養之兵,尚不能必其用命,而向蠻夷責大義,此實難矣。況不能裹糧景從,則搜括不加倍乎?百姓見兵過尚搖手閉戶,狼兵一來,保無驚竄?狼子驕悍,兩粵之間,又增多事矣。」
  戶科介松年言:「士節不振,廉恥風微,倡逃迎降,出自衿紳,深可痛憤,亟宜崇獎節烈,以收拾人心。」上甚是之。
  十八丁丑,河南巡撫蘇京報:「賊窺懷慶。」賊騎已叩固關,將逼真定。真、保之間,全憑道路之口,京中嚴戒妄言。

  堪任督撫諸臣

  十九戊寅,吏部題堪任督撫諸臣:沈迅,魏公韓、孫肇興、朱家仕、萬元吉、馬鳴騄、楊毓楫、何楷、聶明楷、周光允、許譽卿、汪心淵、毛九華、蔣允儀、王道純、詹爾選、黃宗昌、鄭之尹、王守履、李長春、毛羽某。
  二十己卯,太康伯張國紀進銀一萬兩,命進封侯爵。
  二十一庚辰,驟寒大雪,凍死人無數。兵部塘報:「太原分州潞安連陷。」諭:「亟訪各藩諸王下落。」諭:「河南總兵土國寶加意整頓,立功自贖。命內宮閻國輔等,賚餉往薊寧等處分給。」又諭吏部:「朕念豫楚殘破,州縣料理需人,各撫按官自行挑選,不拘科目、雜流、生員、布衣,但才能濟變,即與填用。有能倡義募兵,恢復一州縣者,即授知州知縣,功懋懋賞,朕不爾靳。」分敕內宮監制各鎮:寧前高起潛、通津臨德盧維寧、真保方正化、宣府杜勛、順德彰德王夢洵,大名廣平閻思印、衛輝懷慶牛文炳、大同楊茂林、薊鎮中協李宗化,西協張澤民。兵部報:「鄒魯之間土寇團聚。」
  二十二辛巳,差內官王坤、科臣韓如愈,巡歷地方,催解京邊正項,並改折贓贖及周延儒、吳昌時、朱大典等贓銀督解。諭刑部:「張國維附和罪輔,蒙蔽君上,本當重治,念方士亮等輕擬,著免罪候用。」河南巡按蘇京報:「賊逼澤州,催任濬速到任。」

  賊陷真定

  二十三壬午,賊陷真定。先是,知府邱茂華聞賊警,先遣家眷出城。撫臣徐標執茂華下獄,標麾下中軍官,伺標登城劃守禦,劫縛出城外殺之,劈獄請茂華出。茂華遂檄所▉州縣,豫叛待賊數日,而賊始以數騎入城,收帑籍地,距京城止三百里,寂然無言者。
  徐標,號鶴洲,濟寧人,天啟乙丑進士,巡撫保定右副都御史,守真定,斬賊使,碎偽牌。
  二十五甲申,兵劉澤清請於青登諸山開礦,前銀著巡按設法。
  二十六乙酉,進魏藻德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河道、屯練。進方岳貢戶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漕運、屯練往濟寧。旋以敵報甚急,或言名官不可令出,出即潛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禮部奏:「桂、惠二藩同走粵,著賚璽書慰問。」

  李邦華議南遷

  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與左庶子李明睿,私議:「南遷,上親行與東宮孰便?」
  明睿曰:「太子少不更事,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敬,不如皇上親行為便。」
  至是,上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上候於文華殿,邦華、明睿與少詹事項煜,各言南遷及東官監撫南京。
  上驟覽之,怒曰:「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若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

  附記南遷得失

  或問:「南遷得失何如?」
  予應之曰:「當自成踰秦入晉,勢已破竹,惟南遷一策,或可稍延歲月。而光時亨以為邪說,其事遂寢,天下恨之。然景泰時,也先入寇,徐有貞亦倡此說,時未之從,卒能固守卻敵,宗社晏然。時亨亦持是見耳。使以時亨之說為非,則國君死社稷之義謂何?必以邦華之說為非,則徽欽罹繫組之辱可乎?二者得失,必有辨之者,似光說稍長。
  「然問今日將相,果能如于忠肅輩否?不能,則遷國圖存,未始非救變之一策。而時亨目之為邪,過矣。且先帝身殉社稷,假令時亨罵賊而死,雖不足以贖陷君之罪,尚可稍白始志之靡也,而竟躬先從賊,雖寸磔亦何以謝帝於地下乎?是守國之說,乃欲借孤注以邀名,而非所以忠君也。邦華以身殉國,是南遷之議,乃所以愛君,而非以避死也。
  「獨是明睿南行之說,亦有未盡善者。使上驟行於賊未至時,則人心駭懼,都城勢若瓦解,後世必謂輕棄其國。上若遷於賊之將至時,則長途荊棘,未免為賊所伺,而有狼狽之憂。故為上計,不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若太子者,天下之本,宜及賊未近時,令大臣默輔南行,以鎮根本之地,以繫天下之心,設北都有急,亦可號召東南,為勤王之舉,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網打盡。且非獨太子宜南,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粵,伏意外之圖。奈何一堂聚處,如燕巢於幕,禍及而不知也哉。且明睿謂太子之行,有專命、稟命之礙,不知天下事有可權者,昔唐元宗避蜀,即使肅宗收兵靈武,雖欲克復兩京,亦以安史勢急,恐一旦不測,父子同盡耳。今日之事,何以異此?
  「竊謂上宜守北,太子宜南行,似為兩便。雖然,謀之善不善、事之成不成者,人也,亦天也。」

  余應桂請調諸將

  薊總督陝西余應桂上言:「賊眾號百萬,非天下全力勦之不可。請調天下鎮將如左良玉、吳三桂並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義、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土國寶、劉良佐、葛汝芝,及副將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齊赴軍前,會師真保之間。督撫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賜以尚方,懸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賊可滅也。」賊勢甚盛,諸臣終日呶呶未曾說著痛癢,惟此疏切要可用,惜乎已晚。
  二十九戊子,大學士陳演面陳引退,許之。先是,上憂秦寇,演謂無足慮。至是不自安,故求去。止賜路費五十兩,馳驛歸,時道路梗塞,演以貲豐,不敢出京,延半月而及禍。
  批余應桂疏:「應桂既不入秦,又不防河,何故往來介霍間?中軍鼓譟,庸怯可知。」諭兵部:「寇氛孔棘,秦所式不候交代,輒自離任,任濬久報赴任,一味退縮,俱著革職。濬充為事官管事。」

  三月己丑朔張某請監國南京

  李自成入畿輔,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群訟,揚揚得意如平時。上命部院廠衛司捕各官譏察奸宄,申嚴保甲之法,巷設邏卒,禁夜行,巡視倉庫草場。魏藻德請自出京議餉,諭以在閣佐理兵餉,著黃希憲、路振飛加意,召前兵部尚書張國維、庶吉士史可程、進士朱長治、陳川、諸生張某,來中左門,某言三策,首請太子監國南京,擇重臣輔之。諭:「府部寇氛孔棘,戒嚴城守。」昌平民譟,焚劫官民舍一空。宣府告急,命鎮朔將軍王承允偵賊所向。命遣戍有罪內官朱晉等,俱釋罪閑住。

  初二日庚寅

  上召府部錦衣詹翰科道等至中極殿,問禦寇之策。奏對者三十餘人,有言「守門乏員,當今之急,無如考選科道,餘皆鍊兵加餉」套語。賜茶而退。命內監及各官分守九門,稽出入,京城武備積弛,禁兵皆南征,太倉久罄。
  至是,命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守西直門,各門勳臣一、卿亞二,諭文武輸助。
  初議僉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全晉之破陷始聞,何謙以兵變聞,命謙帶罪安職,淮撫路振飛,練義勇,各保坊村。

  初三辛卯李建泰請南遷

  李建泰上書:「請駕南遷,願奉太子先行。」上召對平臺,諭閣臣曰:「李建泰有疏,勸朕南遷。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大學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華、少詹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復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上歎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遂拂袖起。
  命福建撫按送益王回藩。時韓王亦避地屬縣,令速返國,以資屏障。先是,詔:「諭藩王捐貲守國,乃益府寇未薄城,長史推官輒敢倡議護藩遠遁,而撫按不發兵助守,且令權避。益府暫駐邵武,地方官宜供應護送回國,毋致失所。」命張國維催督浙直兵餉。
  《甲乙史》載:「李邦華之請在初六日。」

  初四日壬辰帝星落、封諸將

  欽天監奏帝星下移,詔百官修省。詔:「封各總兵吳三桂平南伯、左良玉寧南伯、唐通定西伯、黃得功靖南伯,給敕印。劉澤清實陞一級,劉良佐、周遇吉、高傑、馬岱、馬科、姜宣、孔希貴、高蜚、葛汝芝、高第、許定國、王承允、劉芳名、李棲鳳、曹友義、杜允登、趙光遠、卜從吉、楊御藩,各陞署一級。督撫馬士英、王永吉、黎玉田、李希沆,分別應實署。」福、周、潞、崇四王,各棄藩南奔。衛師卜從吉,南奔駐宿遷。

  初五日癸巳

  上命李國禎練京營兵,守西直門。封疆重犯,俱許蠲贖。又設黃綾冊,募百官蠲助。

  初六日甲午

  始棄寧遠,徵吳三桂、王永吉率兵入衛。又召唐通、劉澤清率兵入衛。澤清前命移鎮彰德,因縱掠臨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命太監杜之秩,協守居庸關,賞通銀四十兩,大紅蟒衣紵絲二表裡。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內庫發銀四千五百兩,每兵五錢。
  《甲乙史》載「初七唐通陛見,上慰勞再三,協守」云云。
  大同告急,命內官謝文舉火速赴任。諭:「部院近來庶績廢弛,治功罔奏,總由上不官行料理,司官祗聽吏胥,積蠹相仍,惟賄是視,以致流弊不可勝言。今後堂官務要正己率屬,左右侍郎分任料理,不得優游藏拙,如司官闟冗,一任吏書及假手濟貪,賄跡有據者,即指參拏問。」

  周遇吉寧武大戰

  李自成薄寧武關,傳檄五日不下,且屠。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擊傷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重,可歎也。」
  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若輩何怯邪?然勝之一軍皆為忠義,萬一不支,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
  於是,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
  賊懼,欲遁。或謂賊,策曰:「我眾彼寡,但使主客分別,以十擊一,蔑不勝矣。請去帽為識,見戴帽者擊之,遁出戰。不二日可殲也。賊引兵復進,迭戰脫帽以自別,我兵大敗,遇吉闔室自焚。揮短刀力戰,被流矢,牙兵且盡,見執,罵賊,縛於市,磔焉。遂屠寧武,嬰幼不遺。
  自成既殺遇吉。嘆曰:「使守將盡周將軍者,吾安得至此?」
  《遺聞》云:「遇吉夫婦臨陣,殲賊無數。」
  《抄本》云:「遇吉設奇制敵,每戰必勝,自成懼。遇吉夜率壯士二百,縋城入賊營,賊大敗,退二十里,持半月,而姜瓖等救兵不至。三月初一,城陷,遇吉率民兵巷戰,手殺數百人,力竭被獲,不屈而死。」

  周遇吉傳(附配劉氏)

  周遇吉,號萃庵,錦州衛人也,《樵史》作錦衣衛指揮籍。鎮守山西兼關門、代州三關總兵,官太子少師,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夙稱戰將。夫人劉氏,驍勇多能,賊勢披猖,請益鎮兵二千,部覆以副將熊通統之,甫至河干,叛將陳尚志迎賊,即令熊通歸鎮說降。公怒叱之曰:「吾受朝廷大恩,豈若爾輩叛逆?爾領兵二千,不能堵賊,反為賊作說客耶?」立斬之。令標下提塘都司楊志榮,傳首京師,併請救兵。時甲申二月十二也。
  十五,賊偪寧武,蓋賊自破太原後,乘勝席捲,勢如破竹,志意甚驕,其視寧武一關,既非雄險,而兵力又微,直摧枯拉朽耳。公晝夜練兵,更選城中壯勇,得數千人,激以忠義,迎而邀之,賊不為備。其前驅皆歎民斬殺已盡,搗其中堅,復殲賊精銳,不可數計。賊鋒雖挫不卻,屢戰始薄城下,每戰賊傷甚多。公日則列兵城外,以戰為守,夜則收兵入城,登陴擊打,賊死又無算。我炮既盡,賊得舁大炮擊城,援兵不至,計無如何。公密令健兵伏巷,開門誘賊,賊進城及萬餘,即將城門閘下,伏兵四起,殺賊無數類,傷四驍將。闖賊大恨,擁兵環攻,連四晝夜,力不能支。城陷,公復躬先巷戰。
  城中兵民,感公忠義,雖兒童婦女,無一人受屈者,悉為賊屠。
  公傷重被執,罵不絕口。賊縛之教場旗竿上,亂箭射之,共臠其肉,一作自刎。
  是時,署中男子,相繼出戰,死亡略盡。
  夫人劉氏率家中婦女數十人,據山頭公署登屋而射,每箭死一賊。賊不敢迫,縱火環燒,劉氏合宅盡作灰燼。
  二十五日,賊集頭目計曰:「寧武雖破,受創已深,自此達京,尚有大同兵十萬,宣府兵十萬,居庸兵二十萬,陽和等鎮兵合二十萬,盡如寧武,詎有了遺哉?不若回陝休息,另走他途。」
  巳刻,期明早班師。更深,忽有大同總兵姜瓖,差人送降表至。賊喜甚,設宴厚款,甫坐定,而宣府總兵王通亦至。且以百騎來迎,賊謬謂:「天與!優答二鎮,豫加封爵。」一意長驅;亡何,居庸及各鎮總兵白邦正、劉芳名等,並昌平文武,相次乞降,迎表飆集。
  比賊陷京城,多有半面與失手足者,皆寧武所砍傷,莫不嚙指以告人,謂:「周總兵真是好漢,殺去我等數萬人,再若有此一鎮,我主安得到?」此楊志榮出揭備陳顛末。都督陳洪範上其事。贈太保,謚忠武,祀旌忠祠。
  嗟乎,周忠武之殉難,闔門親屬,盡化煙塵,合鎮兵民,悉罹鋒刃。死後賊猶嚙指而畏,則前此未聞。尤異者,劉夫人之親率婦女,憑牆射賊,卒與全家俱燼。壯哉!
  李小有有云:「以視親執桴鼓之蘄王夫人,勇矣,愧無其烈;以視夫婦同死之趙昂發妻,烈矣,愧無其勇。」知言哉!
  《抄本》載:「三月初一,寧武陷。」
  《遺聞》載:「二月初八丙申陷。」
  《編年》載:「陳演乞休後。」
  《甲乙史》載:「三月初九丁酉,屠寧武。」
  他本第云三月,而不誌日。獨本傳載二月二十四五屠寧武。以楊志榮出揭備陳顛末,則本傳似為有據。

  初七賊陷大同

  乙未,李自成陷大同。知府董復、鄉宦韓霖俱降。初,賊揚言降者不殺,兵民皆欲降。撫臣衛景瑗罵賊被磔,張國維率數騎南行。文學李若葵閤家九人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

  衛景瑗傳

  衛景瑗,字仲玉,號帶黃,陝西韓城人。天啟乙丑進士,除河南府推官,擢山西道御史。劾閣臣周延儒,朝論稱之。壬午,陞僉都御史,巡撫大同。
  甲申二月,李自成陷太原,督臣王繼謨望風遁。賊至寧武,周遇吉告急,公趨大同鎮姜瓖提兵往救。瓖持兩端不行,寧武陷。
  三月一日,賊至大同,瓖以城降。執公去,見自成,不屈,據地坐,大呼皇上而哭。自成曰:「忠臣也,勿殺。」公起,以頭觸石,血淋漉,賊拘之營中。
  六日,公自經於海會寺。冠服南面哭,稽首而絕。延安推官顧咸正為之誌曰:「綱目書劉公韋▉令自經於金軍,以為金不能以威屈韋▉令,而韋▉令自經云爾。衛公有老母,又當賊方陽慕公,不殺若可以無死,而公持義益決,從容自裁,可▉謂之得正矣乎!若夫封疆之故,蓋難言之。其時邊兵缺餉已八月,而鎮臣內訌,雖有善者,無如何矣。」南京贈公兵部尚書,謚忠毅。
  一載,天啟壬戌進士。賊至,被執,命之跪。公不肯,曰:「此膝不屈第二人,即當殺我。」賊禁之別室,終不屈,遂自縊死。

  初八宣府陷

  丙申,自成陷宣府。時叛將白廣恩,以書約總兵姜瓖降。監視太監杜勳緋袍入,騶出城三十里,迎賊入城。賊揚言降者不殺,軍民聚謀藉藉。
  撫朱之馮懸賞勞軍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咸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可保一城性命。」
  之馮獨行巡城,見紅衣大炮曰:「汝曹試發之,可殺數百人。賊雖殺我,無恨矣。」眾又不聽。
  之馮不得已,乃自起燃火,兵民競挽其手。之馮憤甚,乃奪士卒刀自刎。宣府軍民,俱迎降於賊。監軍霍達走回京。是日大風霾,晝晦。《甲乙史》云:「執撫臣朱之馮殺之。」
  兵科韓如愈,奉差往省直催餉,行至山東東昌府戴家廟,劉澤清遣兵殺之,曰:「尚能論我主將否也。」
  淮撫路振飛,坐河岸,以令箭約各避難船,魚貫進口,預給鋪行供應。

  朱之馮傳

  朱之馮,字樂山,號勉齋,順天大興人也。天啟乙丑進士,巡撫宣府。
  甲申三月,賊偪畿輔,時宣鎮總兵王通,已潛遣騎送降表迎賊矣。而公尚勞苦登陴,與通分城而守,各劃東西為界。賊信急,飛章上告,城中忽布訛言,謂公疑宣人謀叛,請兵屠城,值上撥後兵二十萬,旦夕且至,人心益懼。而又傳賊所過,秋毫無犯,發帑賑貧,赦糧蘇困,真若沛上亭長、太原公子復出矣。兵民望賊愈急。
  十二,賊全隊抵城下,公方登城捍禦,見左右皆星散,禁之不止。惟存七八人,環守公側,意叵測。俄報賊已從南門入,滿城結綵,或帛或布,無者繼以紙,百姓胸前,皆粘「順民」二字,焚香跪接。賊騎已充斥街衢。
  公憤甚,令將大炮舁轉,向城中擊之,慢不應。公不得已,自起曳炮,見藥線孔牢下錢釘,知事不可為,即索佩刀自盡,亦為左右所匿,意在擒公獻賊,居為首功也。
  公南面仰天哭曰:「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今上皇帝,臣不意天命人心,一旦竟至於此。臣死當為厲鬼殲賊,以報國恩。」
  哭已,五拜,以繩繫頸。二三僕隸在側,並無一言及後事,遂縊死城樓簷下,眾棄其屍於濠中。
  次早,賊大肆淫掠而去。
  十四日,始有好義者收殮之。濠邊狼犬夥多,屍經宿無不傷,惟公屍已兩日夜,面目肢體完好無恙。未幾,而李鑑等兵起。李鑑,成都人,由進士,初為分巡口北道,遇事敢為,有膽略,既擢宣撫,尋罷去以公代,時尚留宣。賊既破城,權將軍檄徵紳弁大姓,貫以五木,備極慘毒,酷索金錢,鑑亦不免。啣賊刺骨,人心怨恨。至四月杪,藉藉言賊已為吳三桂借兵殺敗,鑑因糾集數千人,於五月初五昧旦,圍各衙門,立擒權將軍、果毅將軍及防禦使州牧等偽官。
  是日,即設大行皇帝位,發喪哭臨,隨將偽官梟首刳心,祭享先帝。眾各瀝血飲酒,誓師,隨奉公柩入察院,改殮易以厚棺,謂屍必腐敗,擬用白綾纏裹,及啟視,顏色如生,毫無損壞。垂幕中堂,次第哭奠。三日後,築墳葬之。墓碣巍然尚在,南都贈兵部尚書,謚忠壯。
  前載初八宣府陷;而此傳則云十二賊抵城下。前衛傳載三月一日賊至大同,姜瓖以城降;而此則云初八白廣恩約姜瓖。至朱之馮之死,一云自刎,一云賊殺之。而傳則云縊死,似各不同。
  總之,善讀書者,不論時日之錯與死法之殊,只看事之有無與品之忠逆耳,慎毋笑予書無定見也。以後悉倣此例。

  初九陽和陷

  丁酉,賊陷陽和。陽和堡即在大同之西,道臣于重華出城十里迎降。重華,青城人,以邊材薦仕者。兵信屢至,內閣或蹙額相向,或談笑如常。范景文數舉南遷之議,方、魏以為惑眾,力止勿言。本兵張縉彥,別無布置,但出示沿街,擺炮設兵,扎營各衚衕口,更於城上懸簾,以待賊至而已。
  上諭:「戶部寇氛孔急,京邸糧糗宜備。目前米價甚平,尤當乘時勸糴,凡勳監戚畹諸臣及鄉紳富室商賈人等,積粟私家,上報數目儲存,不必納入公庾,以千石為率,有好義之家積至三千石以上者,從優旌敘。遇有緩急,照原價發糶,不係捐輸。」又諭:「援兵需馬甚殷,勳戚文武各家,有強壯馬匹,不拘數目,連按轡進助,事平,優敘。」召見庶常於中左門,特命陳名夏為修撰,兼戶兵科。給太監王國治火藥。
  有偽選淮安知府鞏克順,遣牌至淮,巡按王燮碎其牌,捆責其人,逐之。

  初十徵戚璫助餉

  戊戌,霸州道報至,始聞真定之陷。寧武報至,畿輔震動。吳三桂以寧遠降大清。高起潛棄關走西山。王永吉請嚴居庸關守禦。山東總兵劉澤清虛報捷,賞銀五十兩;又詭言墮馬致傷,復賞藥資四十兩、蟒衣紵絲二表裡,命即扼真定,澤清不從,即於是日大掠臨清,統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上按籍,令勳戚大璫助餉,進封戚臣嘉定伯周奎為侯,遣太監徐高宣詔求助謂:「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首倡,自五萬至十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
  奎謝曰:「老臣安得多金?」
  高泣諭再三,奎堅辭。
  高拂然起曰:「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
  奎不得已,奏捐萬金。上少之,勒其二萬。奎密書皇后求助。后勉應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額。奎匿宮中所畀二千金,僅輸三千。
  太監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萬、五萬。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對以家計稍乏,僅獻萬金。諸內官各大書於門:「此房絕兌」,復雜出古玩諸物,陳於市以求售。後賊拷夾王之心,追十五萬,他金銀玩器稱是。周奎抄見銀五十二萬,珍幣復數十萬,人皆快之。惟太康伯張國紀輸二萬,餘不及也。又議前三門巨室,各輸糧給軍,且贍其妻孥,使無內顧,諸巨室多不樂而止。
  淮口擒偽官鞏克順,按臣王燮斬以殉眾。燮自任守河,託撫臣路振飛守城,士民恃以屹然。

  十一頒罪己詔(此詔一載在二月十二日,然詔有三,姑書於此。)

  己亥,上頒罪己詔曰:「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託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災害頻仍,流氛日熾,忘累世之豢養,肆廿載之凶我,赦之益驕,撫而輒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頓忘敵愾者。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懷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穢,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所以使民罹鋒鏑、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積成山者,皆朕之過也。使民輸芻輓粟、居送行齋、加賦多無藝之征、預支有稱貸之苦者,又朕之過也。使民室如縣罄、田盡汙萊、望煙火而無門、號冷風而絕命者,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師旅頻仍、疫厲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過也。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竄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撫馭失道,誠感未至。終夜以思,跼蹐無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今痛加創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氣,守舊制以息煩囂,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額外之科以養民力。念用兵徵餉,原非得已,各撫按官,急飭有司,多方勸輸,無失撫字。倘有擅加耗羨,蒙混私徵,又濫罰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問。其有流亡來歸,除盡豁逋賦,仍加安插振濟,毋致失所。至於罪廢諸臣,有公忠正直廉潔幹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著吏、兵二部確核推用;草澤豪傑之士,有恢復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襲,功等開疆。即有陷沒脅從之流,或能捨逆反正,率眾來歸者,准許赦罪立功;若能擒斬闖獻,仍予通侯之賞。於戲!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凶,誰無公憤。尚懷祖宗之厚澤,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歷告朕意。」
  時賊乘勢直下,人心震懼。朝廷日日召對,皆練兵按餉套語,大僚且挾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猶有因召對欲希冀者,每對大僚,但稱待罪,庶臣多默然。上見舉朝無人,對罷,未嘗不痛哭回宮。在廷諸人,惟議閉門,不許人出入,一無所為。城中人人自危,賊復以掠誘我兵。我又兵餉不繼,士卒解體。
  馬世奇每朝罷輒歎曰:「不可為矣!」命秉筆太監王承恩提督內外京城,總督薊遼王永吉,節制各鎮兵符,一切調度機宜,進退將吏,賞罰功罪等,俱聽便宜行事。吏、兵二部給發空劄五百張,軍前應用,敕印即行撥鑄。給城軍半歲之糧。
  賊警益逼,廷臣有勸上南遷者,上大怒曰:「諸卿平日專營門戶,不肯為朝廷出力,今日死守,夫復何言!」諭兵部曰:「都城守備有餘,援兵四集,何難刻期滅賊?敢有訛言惑眾及私發家眷出城者,擒治。各衙門詞訟暫停,監中各犯應釋者,速行省放。吏部會議,凡罪廢諸臣,各復冠帶開釋,以收拾人心。」
  周王薨於湖嘴舟中。

  十二昌平陷

  庚子,賊破昌平州,諸軍皆降,惟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手格殺數人,人不能執。諸賊圍之,守鑅遂拔刀以自刎。
  順天巡撫楊鶚,出巡易服遁。督學陳純德臨遵化,中道走回京。李國楨每事遜王承恩,科臣戴明說劾之。

  十三城門設炮

  辛丑,各城門分設紅衣大炮,給守門兵人黃錢一百。左都李邦華,榜諭訛言抵罪。吏部李遇知為御史涂必泓所論,謝病不出。

  十四孝陵夜哭

  壬寅,南京孝陵夜哭。三月初一日起,日色兩旬無光。是夜風色陰慘,沙塵刮天。起舊司禮太監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旨收葬忠賢遺骸。

  十五居庸關陷

  居庸關,在順天府之北,《淮南子》所謂「天上有九塞」,居庸其一是也。
  十五癸卯,風霾,日色益暗,正陽門外關神廟中,旗杆劈為兩半,撞於道上。一時鬨傳關帝厭世,已出都門。於三日之先,託夢於聖上者。此亦大異矣。
  賊自柳溝抵居庸關。柳溝天塹,百人可守,竟不設備。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等,迎降。撫臣何謙偽死,私逃。朝廷撥三大營,屯齊化門外,李國楨坐城樓,無所主張。惟以太監王相堯統領。
  總兵馬岱,自殺其妻子,疾走山海關,謂王永吉曰:「事勢如此,何以自安?」遂度關投吳三桂。
  是日,勳衛卿貳,各官始分值坐門。時京師以西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偽權將軍劉宗敏移檄至京師云:「定於十八入城,至幽州會館暫檄。」京師大震。
  自成行牌郡縣云:「知會鄉村人民,不必驚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斷不淫污搶掠。放頭銃,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銃,鄉官迎接;三銃,百姓迎接。」仁和王載周王柩南行。

  十六賊焚十二陵

  甲辰黎明,昌平陷,十二陵享殿悉焚,伐松柏,分兵掠通州糧儲,傳檄至京師。
  上方御殿,召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對曰:「裕餉不在搜括在節慎,安人繫於聖心。聖心安則人亦安矣。」上言是,即命授給事中,餘以次對。未及一半,忽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內,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
  是夜,賊自沙河而進,直犯平則門,竟夜禁掠,火光燭天。京師內外城堞,兵凡十五萬四千有奇,時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萬人,內閹數千人,守陴不充,又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而賊自破中原,旋收秦晉,久窺畿輔空虛,潛遣其黨輦金錢氈罽,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奸黨挾貲,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悉必知。都中日遣撥馬探之,賊黨即指示告賊。賊掠之入營,厚賄結之。撥馬多降賊,無一騎還者。有數百騎至齊化門,迤平子門而西。營兵屯近郊者詰之,曰:「陽和兵之勤王者。」實皆賊候騎也。
  時人心洶洶,皆言天子南狩,有內官數十騎擁護出得勝門矣。守門皆內官,為政卿貳勳戚不得上,莫有料理者。賊檄南下,清河、沐陽、邳州,皆除偽官。
  他本載:昌平十二破,李守鑅死,而《甲乙史》載:「十二,李守鑅死;十六,昌平陷。」予謂:「十二,殺守鑅,則昌平之破可知,載十六者,十六始報上耳。」

  十七賊圍京

  乙巳,上早朝,召文武諸臣商略,上泣下,諸臣亦相向泣,束手無策。或言馮銓當起,或言霍維華、楊維垣當用,方魏請封劉澤清為東安伯。上皆不應,俛首書御案十二大字,有「文武官個個可殺,百姓不可殺」語,密示司禮太監王之心,隨即拭去。
  吳履中請釋繫禁諸臣納贖;出董象恆、鄭二陽、曾櫻於獄;復章正宸、瞿式耜官帶。
  昧爽,開西直門納避難者,內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門立啟,無敢詰問。勳戚大臣,惟坐視而已。
  漏下巳刻,急足叩城下曰:「遠塵衝天,寇深矣!」守城內臣使騎探之。報曰:「游騎也。」不為意。
  日且午,有五六十騎彎弓貫矢,突至西直門,大呼開門,始知寇至,守卒亟發炮斃二十騎,難民死數十人,門始閉。須臾,賊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攻平則、彰義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火車巨炮、蒺藜鹿角,皆為賊有。賊反炮攻城,轟聲震地。賊衣黃甲,四面如黃雲蔽野。
  京軍五月無糧,一時驅守,率多不至;又守陴軍,皆貴近家,詭名冒糧,臨時倩窮人代役,僅給黃錢百文,城外二坊一卒,內城五堵一卒,率饑疲不堪任。異時敵至,或去城百里,近亦數十里,營卒登陴,率皆沈湎歌呼,未嘗望見敵。今猝遇賊,城上下炮交發,如萬雷轟烈,天地震慴,城外火光際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見,唯唯否否,或曰無害,或曰奈何。惟議巡街閉門,無一勝算也。
  是旦,午門內外,寂無一人。頃之,范景文、周鳳翔、馬世奇等至,俱侍班,上退朝,諸臣見事急,聚語殿門。
  襄城伯李國楨,奉命督京營守城,忽匹馬馳至汗浹霑衣,時已不解袍數日夜矣。下馬,衣帶被佚,眾皆愕然。內侍猶呵止國楨。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欲相見,不多得矣!」俄傳宣至便殿,上迎問:「守城事如何?」國楨伏地哭奏曰:「守城軍不用命矣。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奈何?」皇上泣曰:「諸臣誤朕至此!」於是,一時文武及內官數十人,相持慟哭仆地,聲徹殿陛。上哭回宮,國楨出馳去,眾亦散。
  上因命內臣俱守城。譁曰:「諸文武何為?」且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亦有曰:「我輩月食五十萬,效死固當,乃請如己巳歲所派數。」申刻命各監內官至小豎,俱乘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三十萬犒軍。
  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賊攻平則門,踰時止,遣叛監杜之秩縋城入見。當軸議割西北一帶,並犒軍銀百萬兩,皆咋舌相視,亦不敢聞於士。或請留杜,杜云:「營中有親藩,不返命,將屠矣。」遂縱去。

  十八日申刻外城陷

  丙午早,喧傳勤王兵到,蓋唐通叛兵,詭言索餉也。時黃沙障天,忽而淒雨苦風,良久,冰雹雷電交至,人情益惶懼。九門禁守,不通往來,道無行人。賊攻城益急,炮聲益甚。軍民皆無固志。緣城廨舍傾圮,流矢雨集,墜城中如蝟。賊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懼,空炮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焰鳴之,猶揮手示賊。賊稍退,炮乃發,惟有空響而已。賊驅居民負木石填濠急攻,我發萬人敵大炮,誤傷數十人。守者驚潰,盡傳城陷,闔城號哭奔竄。
  賊駕飛梯,攻西直、平子、得勝三門,勢甚危急。太常少卿吳麟徵,累土填西直門。時左諭德楊士聰、衛允文入直,語閣臣:「左良玉、吳三桂俱封,而遺劉澤清,且臨清地近可虞也。」揭上,封澤清東平伯。李邦華至正陽門,欲登城,中貴拒之。
  是日,上又召對歎息,與閣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李自成對彰義門設座,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
  太監杜勳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縋下一人以語。」
  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
  勳曰:「我杜勳,無所畏,何質為?」
  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同入大內。盛稱:「賊眾強盛,鋒不可當,皇上可自為計。」遂進琴絃及綾帨,上艴然起。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賊,亦繩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
  諸內臣請留勳,勳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返,則二王不免矣。」乃縋之出。仍縋下。
  勳語守璫王相堯、褚憲章輩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聞勳殉難,贈司禮監太監,廕錦衣衛指揮僉事,立祠,至是方知勳固從賊為逆也。
  城下攻圍益急,王承恩炮擊之,連斃數人,王化成等飲酒自若。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都尉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
  賊攻西直門,不克,攻彰義門,申刻門忽啟,蓋太監曹化淳所開。得勝、平子二門亦隨破。或云王相堯等內應也。
  自成率群賊大隊疾馳入,沿途殺掠,官軍悉鳥獸散。前大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
  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
  曰:「不知。」
  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
  俱曰:「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諸本皆云:「十八,彰義門啟。」惟《甲乙史》云:「十七夜漏,曹化淳開彰義門,迎賊守城,勳衛盡逃,外城已陷,而內城竟不知。至十八日迫暮,宣武橋火起,始知外城之陷,更餘,傳入大內。」似覺真確,而十八之說頗詳,且從者眾,故予亦從之。

  十八夜周皇后縊坤寧宮

  上聞外城破,徘徊殿廷。
  是夕,上不能寢。
  更餘,一閹奔告:「內城陷!」
  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
  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
  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踰時,回乾清宮。硃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與周后、袁妃,同坐痛飲數金杯,慷慨訣絕,歎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
  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
  皇后頓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從不聽一語,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慟甚,叮嚀再三,遣之出,隨返坤寧宮,自經而死。
  上視之,曰:「好,好!」
  召長公主至,年十五矣,公主號哭不已。
  上歎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揮刀。主以手格,斷左臂,悶絕於地,未死,手慄而止。
  宮中喧傳皇爺動刀矣。
  上又巡西宮,命所寵袁貴妃自經,繩斷墮地復蘇。上拔斂刃其肩,三砍而上亦手軟。因遍召所御妃嬪數人,俱親殺之。復遣宮人逼張太后娘娘速死。乃召王承恩入語。移時,對飲,命急出整內員,為出亡計。少頃,微服易承恩靴,出中南門。時已三更矣。手持三眼鎗,雜內監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至齊化門。內監守門者,疑有內變,將炮矢相向。不得,南奔,乃從衚衕遶出城上,望見正陽門城上,已懸白燈籠三碗,白燈籠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緩急也。知大事已去。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問計,而純臣獨在外赴宴,閽人辭焉。上歎罵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將曙矣,乃回。
  是日,福王寓湖嘴杜光紹園。

  三月十九帝崩煤山

  丁未五鼓,上御前殿,手自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散遣內員,手攜王丞恩,入內苑,人皆莫知。
  上登萬歲山之壽皇亭,即煤山之紅閣也。亭新成,先帝為閱內操特建者。時上逡巡久之,歎曰:「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無一人相從?」如先朝靖難時,有程濟其人者乎?」已而太息曰:「想此輩不知,故不能遽至耳。」遂自經於亭之海棠樹下。太監王承恩,對面縊死。
  《遺聞》云:「司禮太監王之心,跪帝膝前,前引帶絕脰同死。」然承恩似確。
  時,宮中沸哭如雷,狂奔無復門限。
  比曉,太子雜宮人走叩周奎府門,奎臥未起,門役不肯傳報,乃走匿內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后自裁,倉卒不得達。兩宮已自盡,宮人號泣出走。宮中大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朱純臣家。
  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臂仆地,與宮人救之而甦。公主曰:「父皇賜我死,何敢偷生?」何新曰:「賊已將入,恐公主遭辱,且至國丈府中避之。」乃負之出。
  是午,共見白光起東北,閃鑠久之。蓋帝之靈氣,上達於天也。

  李自成入北京內城

  丁未子刻,上既入後苑,內門大開。宮人內監,紛紛奔出東華門,廠衛猶禁,訛言執送金吾所。
  昧爽,陰雲四合,城外煙焰障天,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
  城陷。或謂先有人伏內通太監曹化淳弟曹二公,內應開門;一云太監王相堯率內兵千人,開宣武門,出迎賊。賊將劉宗敏整軍入,軍容甚肅。錦衣吳孟明,遇之於宣武大街,猶謂援兵,問之,乃知是賊。太監曹化淳同兵部尚書張縉彥,開彰義門迎賊。一云張縉彥坐正陽門,朱純臣守齊化門,一時俱開。二臣迎門拜降,聞城中火起,順成、齊化、東直三門,一時俱開。賊先入東直門。一云辰刻得勝、平子、順成、齊化、正陽五門,一時俱開。
  聞賊所掠刺繡帷褥等,則以裹十四五歲童子,馳馬市中為樂。蓋攻城每用先登也。京城壁立數仞,峻甚,不能仰攻,賊砍楊樹為雲梯,漏下五鼓,使孩兒軍從東北猱升而上。孩兒軍者,即所云剪毛賊也。賊中年少童子,習殺掠,閔不畏死者也。守卒見童子至,哄然,蟻墜,脫衣委刀,惟恐知其為兵卒者。夫賊能用童子為軍,而國家養軍數十萬,不獲一童子之用,何哉!
  大抵京城之陷,多由奸人內應耳。賊於數年前,先用西人,開典賣貨於京中,又乘國家開鬻爵之令,輦金易憑文扎,付為護身符,人莫能詰。而新募軍卒,皆其布黨也。
  是夜,錦衣大堂,尚出示禁訛言,而城中坑廁皆賊矣。
  城中人往來疾馳,哭聲動地。守城者俱下,賊登陴,兵部侍郎張伯鯨走匿民舍,賊騎率巷大呼民間速獻騾馬。時閣臣魏藻德,方傳單斂犒兵銀,方岳貢、范景文,適傳導至西長安門,見人鼎沸,即回寓,賊千騎入正陽門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無錫張樸,聞賊呼云:「百姓不許開門,開門便殺!」眾逐閉戶。此初入時也。已而,賊大呼開門者不殺,於是士民各執香立門,賊過伏迎,門上俱粘「順民」,大書「永昌元年順天王萬萬歲」。賊經象房橋,群象哀嗚,淚下如雨。
  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擁精騎百餘,由得勝門入,轉大明門,遂進紫金城。偽軍師宋獻策、偽內閣牛金星及宋企郊等五騎,從之。
  偽將劉宗敏、李牟、副將李化龍、李巖等,分將各兵,自成從西長安門入,彎弓仰天大笑。自恃百發百中,射長安牌坊,祝曰:「若射中間字上,天下太平。」一箭射在瓦楞內,宋獻策姑慰之曰:「射在溝中。以淮為界。」其實為空虛之處,一旦成空,及必亡之兆耳。
  自成貌奇陋,眇一目,至承天門,顧盼自得,見承天門四字,欲藉以惑眾,復彎指門榜,大聲語諸賊曰:「我能為天下主。則一矢射中四字中心。」射之,不中,中「天」字下。俯首不樂。牛金星趨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
  太監王德化,率內員三百人,先迎於德勝門,自成令照常管司禮監,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
  賊未破城時,宋獻策占云:「十八大雨,十九辰時破城,若辰時不破,即日全軍俱返,待六年始破。」
  時有常州人與友飲於北都肆中,有小廝年可十四五,在側獻酒。主謂之曰:「晚餐早須,要登城守陴。」時以無兵,俱將此輩應點耳。飲頃之,忽傳城陷,眾驚。猶未之信,遂還寓。已而遇賊索金。對以無有,遂折案足夾之。
  是日,淮安西門外,有馬兵突至,劫掠婦女,幼妓燕順,詈拒被殺。鄉民大譁,群聚與鬥,始知馬士英標兵。

  二十戊申李自成入宮

  賊盡放馬兵入城,亂入人家。諸將軍望高門大第,即入據之;劉宗敏據田宏第,李牟據周奎第。
  李自成入宮,問帝所在,大索宮中不得。
  偽尚璽卿黎某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
  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劉宗敏、牛金星出示「仰明朝文武百官,俱於次旦入朝。先具腳色手本,青衣小帽,赴府報名,願回籍者,聽其自便;願服官者,量才擢用;抗違不出者,罪大辟。藏匿之家,一去連坐。禁民間諱自成」等字。賊先差人赴五府六部,並各衙門,令長班俱將本官報名,因此無一人得脫。
  自成同劉宗敏等數十騎入大內,太監杜之秩、曹化淳等率黨為前導。
  自成責之曰:「汝曹背主獻城,皆當斬!」
  秩等伏地叩首曰:「惟能識天命,故如此。」
  自成叱之曰:「饒死,去!」
  一云:叛監杜秩亨,選宦官以供使令,自成集選百餘人,餘皆散去。

  內臣獻太子

  賊大索先帝、太子、二王。搜得太子、定王於內官外舍,太子送劉宗敏收視,定王送李牟收視,永王不知所在。賊封定王為宅安公。
  內臣獻太子,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初,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因走匿內宮外舍,至是獻之。
  自成命之跪。
  太子怒曰:「吾豈為若屈耶?」
  自成曰:「汝父何在?」
  曰:「死壽寧宮矣。」
  自成曰:「汝家何以失天下?」
  曰:「以誤用賊臣周延儒等。」
  自成笑曰:「汝亦明白。」
  太子問曰:「何不速殺我?」
  自成曰:「汝無罪,我豈妄殺?」
  太子問曰:「如是,當聽我一言:一不可驚我祖宗陵寢,二速以皇禮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殺戮我百姓。」又曰:「文武百官最無義,明日必至朝賀。」
  次日,朝賀者果一千三百餘人。自成歎曰:「此輩不義如此,天下安得不亂?」於是,始動殺戮之念。

  宮人魏、費節義

  時宮人大亂,諸賊帥率其騎,皆環甲執兵,先入乾清宮。諸宮人逸出,遇賊復入。
  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積一二百人。
  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賊鉤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群賊擁之見自成。
  自成命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賊。
  羅攜出,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潢之胤,義難苟合,惟將軍擇吉成禮,死生惟命。」賊喜,置酒盡歡。費氏懷利刃,俟賊醉,斷其喉,立死。因自刎。自成大驚,令收葬之。
  掌書宮人杜氏、陳氏、竇氏,為自成所取,而竇氏尤寵,號曰竇妃。又有張氏,亦嬖之。自成集宮女,分賜隨來諸賊,每賊各三十人。牛金星、宋獻策等,亦各數人。

  二十一得先帝遺魄

  己酉午刻,得先帝音問,縊於煤山,乃以雙扉同畀母后二屍出,送至魏國公坊下。上以髮覆面,服白袷短藍衣,元色鑲邊白綿紬背心,白紬褲,左足跣,右足有綾襪,紅方舄。衣前有御筆血詔,云:「朕自登極十七年,致敵入內地四次,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墨書一行云:「百官俱赴東宮行在。」蓋上未崩時,硃書諭內閣,託成國公朱純臣輔太子,故上書此。猶謂閣臣已得硃諭也。不知內臣持硃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几上而返報,上已不知所在矣。文武群臣,無人知者,外人喧傳以為駕已出也。賊見墨詔,因此有疑於純臣,立命誅之,籍其家。
  《甲乙史》云:詔云「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不敢終於正寢」載在二十二日,此言墨書,不云血。《日星不晦錄》云:上嚙指,出血書於衣袂曰:「朕之失天下,皆因文官不合心,武官不用命,以致如此。文武可殺,百姓不可殺。」
  未時,逆賊發錢二貫,遣太監市柳木棺,枕以土塊,停於東華門外施茶菴,覆以蓬廠。有兩僧誦經,老太監四五人;王太監極薄一棺,亦在其旁。百官莫敢往哭。惟襄城伯李國禎與兵部郎成德、主事劉養貞,撫棺大慟。國禎哭求諸臣公疏請葬先帝成禮,適偽文諭院顧君恩,自內出呈稿,求其上達。君恩答云:「諸公半屬沽名,豈盡為舊朝廷起見也?」碎其疏擲之。
  已而殿上青衣持一硃批云:「帝禮葬,王禮祭,二子待以杞宋之禮。」百官又求以帝禮葬。少項青衣傳云:「准行了。」
  二十三日辛亥,乃改殯先帝后,出梓官二,以丹漆殯先帝,點漆殯先后。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后袍帶亦如之。設祭一壇,自成亦出,四拜垂淚。
  順天府偽府尹行昌平州,撥夫造壙,於四月初三發引,初四安葬,抬柩止二三十人。賊數騎從得勝門送出,草草掩葬。凡從逆官往拜,賊亦不禁,然至者甚少。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九人,餘皆睥睨過之。惟主事劉養貞,以頭觸地,大慟。
  《大事記》云:「藳葬西山長陵之斜,惟襄城一人往送。是時,天地昏慘,大風颺沙,如震號,日色黯淡無光,都城內外,黑風蒙隱不散,皇極殿作白色。」

  劉青田繪圖

  初,燕都之遷鼎也,大內有密室。劉誠意留秘記,鐍縫甚固,相戒非大變勿啟。
  癸未秋,大清兵圍城,先帝欲啟視,掌印內臣叩頭固諫不聽,室中惟一櫃,發之得繪圖三軸。第一軸繪文武百官數千,俱手執朝服朝冠,披髮亂走。上請問。內臣叩頭答云:「或恐多髮亂。」第二軸繪兵將倒戈棄甲,窮民負襁奔逃,上又問。內臣又叩頭答云:「想軍背叛也。」上勃然變色。內臣請止。上必欲展第三軸,軸中像酷肖聖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左足有襪履,披髮中懸。於今日分毫不爽。
  內臣曾密言於國丈,且囑勿洩。有長洲縣官生陳仁錫子濟生,假館嘉定府,確有與聞,豈非厄運有定乎。仁錫,字明卿。號芝臺。濟生,字皇士。
  或語予云:「當張、李日熾也,南都史可法屢上表章,上亦時閱。一夕,方覽奏疏,忽見一人麻衣前立,上怪問之:「禁內深嚴,安有若人?」命左右執之。閹監突前,其人徐行去,群遂之,其人奔至庫門,即入內不見。諸璫視門,則又固閉,不勝駭異,還報上。上親幸其地。見一密室,乃劉青田所封,緘鎖甚固。上啟視,見三軸。」云云。

  諸臣投職名

  二十一,百官報名者甚眾,以擁擠故,被守門長班用棍打逐。
  早起,承天門不開,露坐以俟。賊卒競辱之。竟日無食,有云:「肚雖饑餓,心甚安樂。」賊初入時,縉紳恐以冠裳賈禍,悉毀其進賢冠。及二十日,見賊報名偽主,笑口頓開,從梨園中覓冠冠之。費踰三四金。二十一日,各穿本等吉服入朝。陳演、朱純臣勸進,不得入。
  近午,王德化自內出,以張縉彥誤國,批其頰。戶部侍郎黨崇雅、給事介松年、御史柳寅東,各方巾色衣,自西長安騎馬入內。蓋柳、黨在通州降,介在保定迎降也。督輔李建泰亦於是日入城,賊禮遇之。

  二十二庚戌

  主事劉養貞,於皇極殿叩頭,請誅誤國奸臣張縉彥、魏藻德、陳演。賊云:「先朝時何不言?」立斥之。

  劉貢士曉天文秘數

  是日,叛監杜秩亨,選擇諸內臣以供自成使令。
  先是,有劉貢士者,江西吉水縣人,往來京師,授徒二十年,中貴多出其門,又精堪輿,兼曉天文秘數。甲申聽選,夜觀天象,知國家不利,不敢赴選,寓門生杜秩亨家三月。聞自成猖獗,與秩亨夜登園中高阜,仰視天象,連呼云:「不好,不好!主上有難!」
  秩亨問曰:「門生趨避何如?」
  劉怒曰:「汝曹食君之祿,應盡忠報國,乃問吉凶,得毋有異心乎?吾未授職,猶可遠避免禍。」
  次日,出平子門不知所之。
  至是,秩亨果叛。

  二十三辛亥諸臣點名

  百官囚服立午門外,約四十餘人,凡遇賊黨,咸強笑深揖。及矮宋至,數人跪問:「新主出朝否?」宋罵曰:「汝曹不戮為幸,些時豈不耐耶?」眾恧然卻步。
  日晡,自成出據黼座,牛金星、劉宗敏、李過、白廣恩、官撫民、梁甫、董天成、馬岱、婁襄,並宋企郊、張璘然、鞏▉、侯恂、黎志陞、葉初春等,左右兩班列坐。
  初,侯恂下獄,三月二十,賊出之。都司董必葵亦自獄出,備言中國情形,及江南勢要。自成大賞之。
  時董心葵為首,率領百官朝見。自成時呼心葵,稱慰再三,留聽用。聞迎降者皆係李賊代為賄買得售,而心葵諸人,為之通線者也,故率先降賊。自成戴尖頂白氈帽,藍布上馬衣,躡▉靴,坐於殿左。偽宏文館大學上牛金星,坐於殿右檻上,鴻臚以次唱名,由西而東。魏藻德,首向自成叩頭求用云云。
  牛金星將舊縉紳一部,置於地下,執筆任意花點,應遲者用軍法,怒詞臣衛允文、楊昌祚、林增志、宋之繩等削髮,令人盡拔其餘毛,詈曰:「既已披剃,何又報名?」眾皆失色。自成對劉、李、牛、顧諸賊云:「各官於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削髮之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至晚,金星令人以手摩官之頂曰:「一雙,兩雙。」以覈其數,既點訖,獨拔九十二名,遣兵士押送偽吏政府宋企郊聽用。
  人分三等授官,大都新科者居多,人物豐偉者為上。不入選者,每官用馬兵二人,執刀押候。忽傳偽旨云:「押往西四牌坊去。」即用鐵鏈串鎖,每五人一串,各兵馳馬驅逐,如羊豕然,行稍遲者,刀背亂下,至有仆地暈倒,踏作肉泥者。中道忽又傳一偽旨云:「前朝各犯官,俱送權將軍劉府中聽候施行。」即押到,劉方挾妓懽呼,不暇審鞫,仍命各兵守視,以俟來期。各官囚服羈繫,腹中餒甚,即強項大僚,有拾兵士饜餘以緩死者。家人輩謂主已戮,是夜群聚合謀,挾重貲而逃者,亦不計其數。
  是日點名完,凡用者分付在外,聽候榜文。下午出榜,選授宏文館掌院何瑞徵、編修周鍾、大理卿劉大鞏、寺承項煜、兵諫光時亨、禮政府從事韓霖、吳文幟、國子學錄錢位坤等,其九十二名。第二榜特選兵政府左侍郎左懋泰,鎮守山海關等處地方。第三榜特授宛平縣歸順舉人王仙芑,山東濰縣令。第四榜補選各省州牧吳箎、傅學禹等,各省縣令朱國壽、王之鳳等共五十名。
  秀才朝賀,偽尚書宋企郊叱曰:「朝賀大典,安用若輩?速回讀書,候新天子頒行考試。」數日後,果試諸生。首題「天與之」,次題「大雨數千里」。
  二十八,候選官見宋企郊求授衙門。企郊曰:「諸職銜俱前朝所考授,新主另有一番規制,恐不能盡循舊例。」諸人力懇一體選授。企郊曰:「諸公好不解事。新天子御極,自當另用一番人。前所考試,不過安眾人之心耳。以予為諸公謀,不如歸去為上。」諸人既絕望於是以漸逃歸。
  《大事記》云:「宋企郊登堂點官,三日一選,隨賊西來生員及偽將,俱移送吏政選用。企郊亦肯做情,任人逃回。」

  二十四日壬子

  劉宗敏以人試新夾棍,夾其隨求書役二人於天街,次日即死。夾木俱有棱,鐵釘相連,皆入京造者。宗敏之門立二柱,磔人無虛日。日便服入西華門,止四騎前導。
  《大事記》云:「二十四日,賊欲潛位,纔上坐,即呼頭痛如劈,昏絕輒顛下。後三上殿,皆如前。又見數丈白衣人前立,華蓋蟠龍,髮爪俱動,懼而止。是日,賊驅勳衛武職官,綁至平則門外斬首。」

  李自成改制度

  明朝制度,賊任意紛更,閣改天祐等;名六部尚書為政府;翰林院為宏文館;詹事府,不用文選司,為文諭院;御史為直指;給事中為諫議;主事為從政;布政為統會;巡撫為節度使;按察為防禦使。
  一云:兵備改防禦使;尚寶為尚契司;太常、鴻臚俱屬禮政;大僕寺為驗馬寺;通政使為知政使;中書為書寫房;府為尹、州為牧、縣為令。凡銓選皆宋企郊主之。武臣守備為守領,把總為守旅。太監止用一千人。
  公服領尚方,以雲為級,一品雲一,二品雲二,乃至九品。雲悉如之。帶用犀銀角三等。廢輿乘馬。大篆曰符,小篆曰契。先鑄永昌錢,字不成文,又鑄九璽不成。
  賊改印為契,用小篆。有一降官進言於偽尚書曰:「契宜用大篆,不宜用小篆。」
  賊大罵曰:「奴才,我前番已要殺你,今又來多口討死耶?」
  又四月初一日,改大明門為大順門,頒發冠服,大僚則加雉尾於冠服,方領。又收各牙牌,自務明光安令成字。

  保定始陷

  時畿內各屬望風歸順,惟保定猶誓死拒戰。至四面環攻,力竭不支。二十四日方陷。
  一時死難諸臣,則有知府何復,萊州人,甲戌進士,方到任未幾,城陷,被火燒死。同知宗立,聞變即刻投繯。太監方正化,城頭被殺。
  鄉紳則原任光祿寺少卿張羅彥自經。進士張羅俊罵賊遇害。武進士張羅輔,城破巷戰,手刃數人,以及於難,張氏婦女幼子老少一門,死者二十人。都指揮劉忠嗣罵賊不屈。舉人張翬,抗賊被殺。高涇被執,殺死水中。劉會昌與御史金毓峒,另有傳。
  東村老人曰:「自殺與被殺,同為捐生之人也。一捐生,則名義兩全,忠節不失。其於此生無愧,於一代有光矣。惜乎匹夫匹婦,名湮沒而死者甚多,不傳耳。」
  《大事記》云:「宰相李建泰守保定,賊至,即命中軍縋城迎降。」
  《史略》云:「賊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軍郭中傑縋城降賊,兵潰,賊入保定,建泰被執。」
  雖所載異詞,要之,建泰身為宰相,不如小臣之殉節,而保定之堅守,亦勝於京師之易破多矣。

  二十五癸丑拷夾百官

  《甲乙史》云:有稽勳司持刺,召京紳劉餘祐、孫承澤,甫即席,即問劉借四萬金,孫二萬。且曰:「宜早,若遲二日,即不得從容矣。」午後,喚諸文武進內點名,幽閉饑餓一日夜。至次早點過,共綁八百餘員,五人一連,俱押鎖田皇親府中,著劉宗敏用夾棍拷打,招認贓銀,凡十晝夜。又拿京城富商居民,極刑追逼,死者千餘人云。
  諸臣黎明候起,日中劉宗敏始出,逐一唱名。坐贓,重者數萬,輕亦及千。有沈學錄最貧,亦迫招至百金,餘可知矣。輸不及數,押令稱貸於前門官店,主人即無一面,交券立不敢不應,有見其券者云:「某官同妻某氏,借救命銀若干兩。」凡追贓,皆劉敏政、李牟二偽都督主其事,至即大拷。有一御史潛入劉宗敏府中,竟為幕客,歌唱狎暱,獨免於禍。凡降賊官,有年少面白者,為賊輩戲弄百端,甚至作龍陽。
  野史云:賊派餉各官,無論用否,俱責如言,不辨即夾。有夾於各營,官兵有夾於監,押健兒人人皆得用刑。限內閣十萬,部院京堂錦衣帥七萬,科道吏部郎五萬、三萬,翰林一萬,部曹千計,勳戚無定數。人財並盡。英國公慘死最酷。自二十三至二十六日,滿街遍提,士大夫拘繫行路之人,如湯雞在鍋。
  二十七日,牛金星點名會極門,用者,從東華門出,送吏政府收用,列名部門外;不用者,從西華門出,兵露刃排馬押繫劉、李二賊私寓。鎮撫司梁清宏,及史館辨事衛幕雜流,夾俱,竟日夜不放。
  二十八日,用者高冠鮮服,揚揚長安道上;不用者夾逼金錢,號哭之聲,慘徹街坊。受刑諸臣,先後不一。楊汝誠獻美婢獲免,不留用。張忻未刑而刑其妻子,輸銀萬兩始釋。郝晉輸銀五千兩,釋不用。王都三次受夾,三次輸銀,釋夾即死。顧鋐被夾,其僕竊貲以逃。
  賊將遁時,索賄無應受害夾之甚者,大臣則李遇知、王正志,詞臣則楊昌祚、林增志、衛允文;其未甚者,金之俊、王鼇永、張維機、胡世安、李明睿也。高斗光者,被追銀欲夾,其子請代得免。張允翔、雷跳龍、沈維炳、方拱乾、楊士聰、趙士錦、李士淳、劉明▉▉奐、吳邦臣,不夾收繫。
  四月初一日,宋獻策云:「天象慘冽,日色無光,亟宜停刑。」
  初七日,自成過宗敏第,見庭院夾三百多人,哀號半絕。自成云:「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刑,宜酌放之。」此中縉紳十一,餘皆雜流武弁,及效勞辦事人。釋千餘人,然死者過半矣。宗敏進所追銀萬萬,李牟刑寬,所進不及半,以己所有湊償,人皆稱之。
  初八日己丑,賊盡釋諸繫者,於是吳履中、張鳳翔盡數南歸。御史馮候用、梁清宏,體甚肥,故釋夾即死。
  賊初入城,不甚殺戮,數日後,大肆殺戮,即降而授官者,諸賊將長班審問,如云其富有金,即鎖去拷打。一賊拷過,又被他賊鎖去,拷打不休。每賊將一人領長班五十名,緝訪官民藏蓄。長班一人,每日限訪過一件,名曰公刺。賊兵大索,時厚結長班,及無賴子弟,使為嚮導。本地鄉紳,如周鏘、劉餘祐、梁以樟、米萬鍾、吳邦臣、沈自彰等,咸蜂聚其家,恣意掠取,與籍沒無異。至青衿白戶,稍立門牆,無幸脫者。賊兵滿路,手攜麻索,見面稍魁肥,即疑有財,繫頸徵賄,有中途借貸而釋者,亦有押至其家,任其揀擇而後釋者。若縳至劉宗敏偽府,便無生理。
  賊初入城時,先假張殺戮之禁,如有淫掠民間者,立行凌遲。假將犯罪之寇,殺死四人,分為五段,據稱以淫殺之故也。民間誤信,遂安心開張,店市嘻嘻自若。自貸贓事起,金銀既罄,繼以紬段,疋僅一金,而商人錢貨,為之一空。賊之巧於行劫如此。四五日後,恣行殺掠。先令十家一保,如有一家逃亡者,十家同斬。十家之內,有富戶者,闖賊自行點取籍沒,其中下之家,聽各賊分掠。又民間馬騾銅器,俱責令輸營。於是滿城百姓,家家傾竭。
  凡拷夾百官,大抵家資萬金者,過追二三萬,數稍不滿,再行嚴比。夾打炮烙,備極慘毒,不死不休。如願降者,帶歸秦中,存亡莫測。
  《燕都日紀》云:「三月二十一,百官投到,凡勳衛懿戚等官,暫令精兵押去,聽住民房,仍聚一隅,不許星散。有信宿不見米粒者。」
  二十四,賊點勳衛武職官五百餘員,綁至平子門外斬首。
  凡追贓輸納,見銀加二;首飾十不當一;珠玉玩好,一概擲棄;衣服極新者,准價錢許,大緞匹不及兩外,羅減之。前門商鋪,凡有鄉親株連,無不搜括立盡,如蝗喃集野,草木為空。
  賊黨有夙怨,無不立報。如總兵王樸,重辟在獄,子琦以千金託陳君美營干,君美以好語欺琦而沒其金。至是,琦在賊黨,遣人召君美,君美猶恃父執,欣然往謁,琦數其罪,縛而臠割之。
  《大事記》云:「三月二二,錦州偽官執鄉紳曹吏部殺之,沒其家。偽官多陝西洪洞人,皆生員之無籍者,奸淫貪殺,民不欲生。」
  《甲乙史》云:「四月初一,畿內、山東、河南守令,多秦晉亡賴,單身赴任,恣意威虐,首稱助餉。衿紳受脅,少忤而辱隨之。又徵少艾,專恃郵傳,人始憤痛思舊矣。」

  姦淫

  賊初入城,先拏娼妓小唱,漸次良家女。子弟臉稍白者,輒為拏去。或哀求還家,賊仍隨之。婦女淫污,死者無算。
  賊兵初入人家,曰:「借鍋爨。」少焉,曰:「借床眠。」頃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遍搜,不得,不止。愛則摟置馬上。有一賊挾三四人者,又有身摟一人,而餘馬挾帶二三人者。不從則死,從而不當意者亦死,一人而不堪眾嬲者亦死。安福衚衕一夜婦女死者,三百七十餘人。降官妻妾,俱不能免。悉怨悔欲逃,難脫走,惟殉難諸臣家眷,賊兵絕不敢犯。
  北路凡受偽府縣官,遇賊兵過,先搜民間婦女供應,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亂下,偽官苦不可言。美者攜去,惡者棄下。仍命本官云:「留待後來者用。」婦女供役之苦如此。偷生者少,雖死節者,亦不得清潔耳。
  《燕都日紀》云:「賊將各踞巨室,籍沒子女為樂。而兵士充塞巷陌,以搜馬搜銅為名,沿門淫掠。稍違者,兵加其頸,門衛甚嚴,即欲脫免,不可得也。不顧青天白日,恣行淫戲。」
  《大事記》云:「至有八賊輪姦一幼女,立刻而斃。又有一士子女被姦,告之賊官,賊官先喚女,囑曰:『汝若認姦,便斬汝頭。』及審,女不敢認,遂坐誣,殺士子,而賊黨益無忌矣。」
  《新世宏勳》云:「賊兵每得一婦女,即舁擁城上,挨次行姦,循環不已,婦人即時殞命。或遇賊將過,恐被責,竟向城外拋下。」

  三月二十六勸進本末

  先是,二十三朱純臣、陳演率百官勸進,不得入。
  二十五,偽禮政鞏▉,示隨駕各官,率耆老上表勸進。▉故陝西提學僉事也。
  至次日二十六甲寅,為勸進之始,其表有云「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周鍾自侈為得意之語。
  四月初一,宋獻策奏帝星不明,速宜登位。
  初三,鴻臚官在繫者,悉復原官習儀,以候即位。
  時四月三、六、九日,官民三次勸進。牛金星云:「大位未正,恐事有中變。」勸自成會同禮府鞏▉出示:「定十七舉此大事。百官十二午門前演禮。十三,皇極殿演禮。十五日頒詔。十六幸學官,行釋菜禮。文武百官俱往圜邱候郊天加袞冕,併行祀廟、定功等禮。遷太祖神位於歷代帝皇廟,其餘太廟祖主,盡行燒燬。」此示一出,降臣鞏▉,不俟臨期,竟於四月初四入太廟,將太祖神主捧出,送入帝王廟中,其餘立時燒去,京師無不唾罵。
  或持黃袍示賊,賊目不可開,引至皇極殿金臺,金頂雕龍,若將下噉,轍目眩頭痛。雖云三、六、九日朝集,然遲遲未正南面者,以此。往代篡竊之輩,殿或搖,地或陷,咎徵亦何可誣也。
  賊偽製一盒,刻永昌年月日於中,密置大內,令人簡得,詐稱符命。又詐飾番僧數人,稱西域某國,知新天子登極入賀。
  先是四月初,牛、鞏出示:「定十二演禮。」忽東報急。
  十二日,自成出京,二十六回京,二十七忽傳登極。預設鹵簿於城外,百官朝賀。
  《甲乙史》云:「二十九李自成稱皇帝位於武英殿,追尊七代考妣。為帝后,六政府各一赦書,稱大順國永昌元年。」

  選陞降臣

  《甲乙史》云:三月二十六日,選陞四品以下百餘人。詞林則楊觀光、梁兆陽改侍郎;項煜改太常寺丞;韓四維降修撰;薛所蘊改司業;何瑞徵、高爾儼、方以智、傅鼎銓、楊廷鑑、陳名夏如故;張之奇為順慶府尹。六科則申芝芳、朱徽、劉昌、戴明說、彭琯、孫承澤、金煉色、光時亨、時敏改科為諫議;止時敏改為縣令。御史改直指使,則朱朗鑅、張懋爵、蔡鵬霄、裴希度、涂必泓、韓文銓、陳羽白。吏部改從事,則沈自彰、熊文舉、郭萬象、王顯、楊元錫。其餘大理卿劉大鞏,光祿卿李元鼎,太常卿吳家周,鴻臚卿張魯,驗馬卿宋學顯,尚契卿葉初卿,學祿錢位坤,助教李森先,皆改授者。凡銓選皆,宋企郊主之。

  三月二十七乙卯

  吳三桂挾大清騎叩山海關,賊將不能禦。

  二十八日丙辰

  內官降賊者,自官中出皆云李賊雖為首,然總有二十餘人,俱抗衡不相下,凡事皆眾共謀之。時偽國公劉宗敏,以爭我叛將白廣恩,故遂生心。及京城陷,逆闖多擁金帛,自豐積,宗敏覬之不獲,心益離。出《大事記》。

  程源移書勉唐廷彥

  初,三月二十日,天津兵道原毓宗倡降。進士程源以書勉餉部唐廷彥忠孝大義,且云:「馮津撫倡義,曹師友義,亦有心人,今糧廣兵眾,據賊腹而俟恢復,中興之奇勳也。」唐請源入城議戰守。比源至城頭,防海兵大噪,劫餉庫盡,毆廷彥幾死。
  先是,馮元颺為天津撫臣,聞京城變,聚將士泣血,誓勿二門下,已無一人應之。津道原毓宗,秦之蒲人,赴官時遇賊,賊禮之厚,留母為質。因縱之,許內應。比至津,即張皇賊勢相離間。及都門賊報至,率紳士先表迎降。兵民皆風而靡,大揭黃旗城櫓,署之曰「天壁民順」。因而津民各用片紙書「民順」綴門。前總兵曹友義單騎斬關出,毓宗率兵邀截之,逼元颺迎賊。元颺不屈,副將金斌、總兵婁光先、指揮楊維翰,俱叛稱表降。
  二十一,金斌移營演武場。源復就見說之。唐廷彥傷重,移至,馮元颺皆在群諭以大義起兵,不動。斌且勸廷彥留幕下,源先機退,急以書諭從賊圖南二意為千載榮辱之關,不可不決。唐回書云:「傷重難存,自反無能報國,惟一死而已。家慈年八十有三,吾兄過敝地,幸婉曲慰之。有子死國,勿過傷也。」彥止一子,方八月,源欲竭力保全回籍,彥不從,傷哉。

  程源移書邱祖德

  二十八日,程源移書山東撫臣邱祖德曰:「我皇上未有失德,頃緣諸臣泄泄,餉缺兵單,至賊淪我神京,殞我君父,普天率土同此悲號。」
  又云:「江南財賦之地,子弟多豪,賊不先窺而以貽我,彼豈能捨步騎而與我爭長江之險耶?況有我蜀據其首,走西安纔七日也,而楚豫橫其腹,甘寧蝕其心,江東老成尚有人,義旗一舉,彼擣此擊,克復直指顧間耳。而議者不察,以賊有成焉,其亦借賊為富貴之資也。」

  二十九日丁丑

  程源又移書天津鎮將曹友義曰:「天地反覆,三光晦蒙,痛哉!食君之祿,誤君之事,若是矣。前寓天津,已與將軍見及此,彼時相商,便將天津一派為託,將軍亦毅然不讓。今茲胡然大失哉?昨泊津門,乃知兵以無餉故,為原毓宗誘去,然將軍所部健丁五百,如父子,今雖叛去,其心必不忘將軍也。目下偽百佈列,皆為無籍,各州各縣無一人能為守者,即使收捕擒斬,大功亦計日可集。嗟乎!鼎湖龍去,青宮纍囚,敷天掩泣之時,正臣子捐軀之日。無負國恩,不污史筆,勉力自愛。」

  四月初一戊午

  初四辛酉

  《燕都日紀》云:「牛金星吉服至吏政府,同宋企郊考試舉人,出題『天下歸仁焉』、『蒞中國而撫四夷也』、『自天佑之』、『吉無不利』等題。搜簡封門就試者約七八十人,大率本地舉人居多。又有一偽示云:『各省直鄉試,候旨定期,即於中秋時舉行。』初五日,偽相府揭曉,取實授舉人五十名,餘俱革退。三考吏員及監生紛紛告考俱不准。」
  一云順天偽府尹考試童生,出「天與之」、及「大雨數千里」,考生員出,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次日即發案。

  初五壬戌

  山東郡縣,寇賊克斥,臨淄、濟南尤甚,行道不通。偽將董學禮,奉權將軍命,率兵南下。偽將白某往天津,一路催餉,而北直等處,皆有大小智勇果毅偽將軍分駐。

  初六癸亥

  李自成召父老至武英殿,問民間疾苦。濟南撫標中軍梅某、推官鍾性,撲殺之。《甲乙史》云自殺。

  初七甲子

  武定州東南市皆賊。

  初八乙丑

  濱州城外皆賊,殺人如麻,行乞不免。

  初九丙寅

  馬部將莊朝梁劫單縣,為民所殺。

  初十丁卯

  賊盤祿米倉,並大通橋光祿寺等倉,凡積米俱見數造冊。

  十一日戊辰殺勳戚大臣

  初四日,賊聞東師日進,懼甚。躬叩劉宗敏、李牟求其出禦。劉、李耽樂已久,殊無鬥志。逆闖乃下令,十三日親征。至是,東行之期已定,取勳戚大臣皆殺之。於是,內閣陳演、定國徐允禎等,諸戚畹官、都指揮以上、錦衣堂上官,俱死。方岳貢、邱瑜予繩自縊。以戚畹女婦配給軍卒。又押諸繫官,至宗敏寓前,纍纍坐於路側,徐次取殺。一內官自言輸銀千兩、金九十兩,亦殺之。三鼓乃釋。

  十二己巳自成東行

  李自成出正陽門,太子衣綠隨後,馬尾相銜,劉宗敏繼後,惟留李牟、牛金星守京師。

  十四日辛未

  西長安街,有私示云:「明朝天數未盡,人思效忠,於本月二十,立東宮為帝,改元義興。」初,劉宗敏嘗誅私示處居民數十家,今粘貼黃牆上無所用,由是戒懼,密聞於自成。
  《大事記》云:「山東高苑縣知縣蘇方,秦之漢中人,頗有智略,陰養死士二百名,圖南渡。方在秦兩戰自成,中其肋,告人以李賊不足為,又言秦縉紳士為賊辱,皆如都中云。」

  十五壬申

  李自成至密雲。何瑞徵以望日參牛金星。金星諭訛言四起,各自謹懼,無事少出。由是降官皆生悔心,人思竊逃矣。
  《大事記》云:「新城土賊王銘盤,以數千橫行韓家樹一帶,道路為梗。是時韓、王、張三姓,舉義合兵,得數千人,事稍遲,聞賊猝至,乃掠舟西行入海。」

  十六癸酉載金入秦

  賊拘銀匠數百人,凡所掠金銀,俱傾成大磚,以騾馬駱駝馱往陝西。舊有鎮庫金,積年不用者,三千七百萬錠,錠皆五百兩,鐫有永樂字,每馱二錠,不用包裹。
  《談迂》曰:「三千七百萬錠,損其奇零,即可兩年加派。乃今日考成,明日搜括。海內騷然,而扃鑰如故,豈先帝未睹遺籍耶?」
  不勝追慨矣。予謂果有如此多金,須騾馬一千八百五十萬方可載之,即循環交負,亦非計月可畢,則知斯言未可信也。

  十七甲戌

  李自成至永平。總督王永吉以三十騎,戎裝乘馬間道南下。癸未進士王道成,山西平楊縣人,城破降賊,賊授青州防禦使,單騎到任,城中人皆請命,相視不敢動。時衡藩尚在城,百姓自亂,無能擁衛者。

  十九丙子

  東報益急,留守賊於京城內,大搜兵器,由是城門益嚴。

  二十五壬午

  偽禮政府示云:「主上不日東還,該衙門速備登極儀物。」

  二十六癸未

  李自成回京。有朱師欽者,慶藩宗室,為香河知縣,棄官走吳橋,偽防禦關傑囚之於德州。傑與州牧吳徵文,徵比餉銀,酷急,貢官馬元騄,暗相糾結。諸生謝陛,一呼而起,殺傑、徵文,出師欽為主,權稱濟王,移告遠近,殺逐偽官。未附者四十餘州縣。
  《大事記》云:「兗青登萊等處,堅壁自守。」

  二十七甲申

  賊縱其下大肆淫掠,無一家得免。

  二十八乙酉

  泊頭秀才郭樹,家富,賊械入京去。

  二十九丙戌

  李自成稱帝。午後運草入宮,處處皆滿。

  四月三十日自成西奔

  丁亥昧爽,李自成西奔,群賊皆從。劉宗敏先與吳三桂戰,時已射傷,臥長桌上,用被疊覆手足而出,隨來舊官,皆有軍護,新用者無之。薛所蘊以宋軍師密令得出牌諭,百姓出城避;數十里之外,即遭殺掠。賊先於宮中列炮放火,各私寓亦放火。零賊飛馬殺人,百姓各以床几室塞巷口,或持挺突出擊之。須臾,九樓城外皆火。賊東西馳不得出,至暮,胥斃。城外草場之火,與宮中火相映徹,夜如白日。
  程源云:「賊兵盡從齊化門出,自成仍穿箭衣,但多一黃蓋耳。從賊偽官,俱於齊化門叩頭,賊傳免送,後隊至午刻盡出。」又云:「酉、戌之間,逆闖擁大兵出前門,止留殘卒數千在內放火。三十日天明,宮殿及太廟俱被焚燬,止存武英殿。宮女復逃出無數。大內尚有重大器物,無賴小民於煨燼中取攫無遺。午間,九門亦火,止留大明門及正陽門,東西江米巷一帶未燒。蓋賊留一面出路也,其未出者,悉為百姓所殺,凡二千餘。」
  《樵史》云:「賊焚五鳳樓,九門放火,火光燭天,號哭之聲,聞數十里。」
  賊無他伎倆,到處先用賊黨扮作往來客商,四處傳布,說賊不殺人,不愛財,不奸淫,不搶掠,平買平賣,蠲免錢糧,且將富家銀錢,分賑窮民,頗愛斯文,秀才迎者先賞銀幣,嗣即考校,一等作府,二等作縣。時復見選來府縣偽官,多係山陝秀才,益信為真。於是,不通秀才皆望做官,無知窮民皆望得錢,拖欠錢糧者皆望蠲免。真保間民謠,有「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等語。因此賊計得售。賊膽益張。只以三四人或四五人便來到任,詭言大兵在後即至,地方官聞風先遁,而偽官儼然南面矣。
  賊不識字,其偽敕書告示多別字,如廢弛訛費弛,事務訛事騖。有戶部吳箎為賊用,復其官,賊每呼其名為吳虎云。
  賊兵入城者,四十餘萬,各肆擄掠,自成或禁止,輒譁曰:「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
  賊謀劫漕,漕河中涸,賊得花缸,去花以為馬槽,無用大者以搗蒜,小者作油盞。
  東村老人曰:「自成入京,大類赤眉黃巢。蓋盜賊之性,本無霸王之略,或者天厭內外諸臣,貪風熾盛,特生此惡魔,以蕩滌之耳。」

  李自成祖墓

  先是,陝西參政都任,憤李賊所至掘陵塚,甫蒞延安,即拘李氏宗而詰自成父母骸骼何在。初,噤不吐。則大呼:「吾將盡掘李氏墓!」始有報者。掘視,則膚色如生,骨且有肉,乃刀剉而糞瀦之。

  李自成謠讖

  宋獻策云:「我主止可為馬上王,溷過幾年而已。」又云:「遇秦而興,遇魯而亡。」又前月掘一石碑云:「流入順河乾,陷在十八灘,若要上雲天,墮落雁門關。」又口謠云:「自成割據非天子,馬上登臺未許年。」只後諸讖概可信矣。

  李自成鑄錢

  嘗思錢者,饑不可食,寒不可衣,又非耳目之玩好而乃名之為寶,亦自有說,蓋關乎時之盛衰者也。前代無論矣,即崇禎季年私錢盛行,大如鵝眼,每貫八分。予竊謂賤之至此,寶失其寶矣。且錢背俱鑄一馬形,是隱示崇禎之後,即有闖寇也。然闖寇之不久,亦可千錢驗之。
  昔自成於山西鑄錢不成,至京又鑄,文轉成太昌;又鑄九璽,復不成。豈非寶之所在,神有司之者乎?
  有西安人語予曰:「自成之錢既重且大,民間不便,亦不甚用。」
  予問之。
  曰:「其錢與今大異,輕重不一,每一錢,有半兩重者,作銀一分;一兩重者,作三分;一兩半重者,作五分;二兩重者,作錢極輕。五錢起至二兩重止。百姓市零星之物,甚為不便,以增減太多故耳。凡用者,俱將錢懸於項上,不許藏腰袖中。及大清兵入秦,百姓悉棄錢於地,而不取。然則通寶者,通行千世內。為寶,人間不行,豈足為寶乎?按民間偶有一二細錢,此假錢,非自成所鑄。」
  予聞馬瑞之母,見小錢而歎明衰,真有識哉!

  吳三桂請兵始末

  吳三桂,字長白,高郵人,遼東中後所籍,膂力絕倫。父襄,字兩環,起家武科,官都指揮使,鎮守寧遠,部下有精兵四萬,遼民七八萬,皆耐搏戰。而彝丁突騎數千,尤為雄悍。敵望之輒遁。
  崇禎十七年正月,調襄入京,提督御營。初到,議徹寧遠守關門,三桂與薊督王永吉、遼撫黎玉田等,謂:「遼東前後衛復失,寧遠勢孤難守,宜徹寧遠兵民,入守關門,即京師猝有寇警,關門之援,旦夕可至。」上下其議,給事中吳麟徵言徹之便。一時廷論群譁。諸閣臣尤相左,言:「無故棄三百里,臣等不敢任其咎。」事遂寢。迨寇患急,朝廷悔之,屢下旨徹督臣永吉。
  三月,封三桂平南伯,徵兵入援。三桂不即行,及三月初旬,始出關,徙寧遠五十萬眾,日行數十里。十六日入關,二十抵豐潤,京師陷矣。三桂聞變,頓兵山海。
  先是,十六年春,田皇親遊南京,挈名妓陳沅、顧壽而北。田還京病死,三桂使人持千金買陳沅去。自成入京,劉宗敏繫吳襄,索沅不得,拷掠甚酷。三桂聞之,益募兵至七千。
  三月二十七,將自成守邊兵二萬盡行砍殺,止餘三十二人。賊將負重傷逃歸。三桂遂據山海關。報至,自成遣叛將唐通,統兵桂禦,又遣叛將白廣恩,統兵往永平救援。
  二十九日,自成使唐通與文武二人犒師銀四萬,?吳襄手書,招三桂曰:「汝以身恩特簡得專閫任,非真累戰功、歷年歲也。不過為強敵在前,非有異恩激勸,不足誘致,此管子所以行素賞之計,而漢高一見韓彭即予重任,蓋類此也。今爾徒飭軍容,頓兵觀望,使李兵長驅直入,既無批吭擣虛之謀,復乏形格勢禁之力,事機已去,天命難回。吾君已逝,爾父須臾。嗚呼!識時務者,亦可以知變計矣。昔徐元直棄漢歸魏,不為不忠;子胥違楚適吳,不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為子胥難,為元直易。我為爾計,不若反手啣璧,負鑕輿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賞,而猶全孝子之名。萬一徒恃憤驕,全無節制,客主之勢既殊,眾寡之形不敵,頓甲堅城,一朝殲盡,使爾父無辜受戮,身名俱喪,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語云:『知子者莫若父。』吾不能為趙奢,而爾殆從疑於括也。故為爾計,至囑,至囑。」是書本牛金星作,使吳襄者。
  唐通至三桂營,言:「老總兵,新主十分優禮,專待將軍,共圖大業,以作開國元勳。」且言:「東宮無恙。」
  三桂得書怒曰:「逆賊如此無禮,我吳三桂堂堂丈夫,豈肯降此逆賊,受萬世唾罵?忠孝不能兩全!」叱左右:「將來使斬之!」又云:「吾忠不成忠,孝不成孝,何顏立天地間乎?有自刎而已!」帳下止之。
  參將馮有威進曰:「吾輩願效死殺賊,今不如收其金幣,散賜士卒,然後起兵,使彼不及備,何必殺此偽官?」
  三桂從之。遂佯喜曰:「願一見東宮而即降。」
  報書復命,賊計以定王往,即日遣賊將挈定王赴唐通營。時洪承疇與三桂舅氏祖大壽俱降,仕大清朝。三桂遂往乞師。大清主許之。
  四月初四辛酉,三桂破山海關,唐通迎降。定王已至三桂軍,三桂檄自成云:「必得太子而後止兵。」致書絕父云:「不肖男三桂,泣血百拜,上父親大人膝下:兒以父蔭,熟聞義訓,得待罪戎行,日夜勵志,冀得一當,以酬聖眷。屬邊警方急,寧遠巨鎮為國門戶,淪陷幾盡,兒方力圖恢復,以為李賊猖獗,不久即當撲滅,恐往復道路,兩失事機,致爾暫稽時日。不意我國無人,望風而靡。吾父督理御營,勢非小弱,巍巍百雉,何致一二日內,便已失墜?使兒捲甲赴關,事已後期,可悲可恨。側聞聖主晏駕,臣民戮辱,不勝眥裂。猶意吾父,素負忠義,大勢雖去,猶當奪椎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頸闕下,以殉國難,使兒縞素號慟,仗甲復仇,不濟則以死繼之,豈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隱忍偷生,甘心非義,既無孝寬禦寇之才,復愧平原罵賊之勇。夫元直、任苒,為母罪人;王陵、趙苞二公,並著英烈。我父口▉隻唶宿將,矯矯王臣,反愧巾幗女子。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兒與父訣,請自今日。父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之旁,以誘三桂,不顧也。男三桂再百拜。」
  初九丙寅,自成得書,大怒,即盡戮吳襄家口三十餘人,下令親征。
  十三庚午,與劉宗敏、九大帥等,率兵四十萬,號八十萬,出京往戰,沿途七百里。三桂聞之,痛哭誓師,刻期勦賊,軍聲大振。時自成前鋒四萬,先至關,三桂與之十三戰,勝負相當。
  十五壬戌,自成至密雲。
  十七甲戌,自成大隊至永平。三桂兵頗少,與自成對陣,日昃不遑暇食,遂結虛營於關外,使民詭為軍士,多執旗鼓守之,私易士卒,入城飲食。頃之,自成薄外營,將營中老弱,盡行殺死,長驅城下,圍之數匝。又從門西一片石出口東,突外城,薄關內。三桂見自成勢大難與爭鋒,先已請兵滿洲。至是,趨之至。
  大清之九王,即攝政王也,已與英王、裕王,發兵十萬,將欲入塞,途遇三桂,使者疑之。與英、裕兩王計曰:「豈三桂知我南來,故設此誘耶?且吾嘗三圍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舉破之,其智勇必有大過人者。今統大眾親至,志不在小,得毋乘戰勝精甲,有窺遼之意乎?不如分兵固守,以覘動靜。」遂頓兵不進。駐營於歡喜嶺,高張旗幟,休息士卒,遣使往三桂營覘之。
  三桂復遣使往請,九王猶未信,請之者三,九王始信,而兵猶未即行。三桂遣使者相望於道,凡往返八次,而全軍始至。共十四萬騎。三桂知大清兵已在關外,遂突圍出外城,馳入大清壁中,見九王,稱臣,遂稽其首,以白馬祭天盟誓入關,九王總重兵居後隊,英王張左翼,統二萬騎從西水關入;裕王張右翼,亦統二萬騎從東水關入。
  於是,三桂復入關,盡棄其民,開關延敵。然迫於戰期,兵尚未盡薙髮,恐無以辨,夜半,密令軍士以白布裂為三幅,闊如三指,纏之於身,以為暗記,然布不能猝辨,即以裹足布裂用之約,大清兵見三指布者,即勿殺。蓋三數與白色者,取三桂及長白兵縞素之意也。然九王多謀,不肯先與自成輕戰。
  十九丙子,使三桂為前鋒,與自成大戰於關內一片石,一以觀三桂之誠偽,一以覘自成之強弱,欲坐收漁人之利。日暮戰罷,九王始信。
  二十丁丑,三桂、自成兩軍復合戰,戰方酣,九王使鐵騎數萬,以白標為號,繞出吳兵之右,銳不可當。自成隨數十騎,挾太子登廟岡觀戰。有僧進曰:「此非吳兵,必東兵也。宜急避之。」已而見白標軍,如風發潮湧,所到之處,無不披靡。闖兵大敗,自成狼狽遁,雖劉宗敏勇冠三軍,亦中流矢,負重傷而回。時闖兵入都,恣意淫掠,身各懷重貲,無有鬥志,故爾大敗。屍橫八十餘里,馬無置足處,所棄輜重,不可勝計。吳兵檢賊屍內,有數十金,猶可私取,若百金以外,則不敢匿,必獻之於師。恐懷金既多,則不肯力戰,而思逃也。
  二十一戊寅,自成駐兵永平,三桂使人議和,並請太子。自成命張若麒奉太子赴三桂軍中,請各止戰。三桂允之,約:「自成回軍,速離京城,吾將奉太子即位。」自成請如約。既盟,自成遂旋師,三桂頓兵不前,是以自成得安行。
  二十六日癸未,自成回京,三桂棄定王於永平,專擁太子,整軍而行,一路移檄,密告遠近。自成聞報,驅百姓於崇文、宣武門外,毀拆民房,及牛馬。
  二十七,三桂傳帖至京,言義兵不日入城,凡我臣民,為先服帝喪,整備迎候東宮。
  三十日丁亥,自成西奔。
  五月戊子朔,皇太子在三桂軍中,傳諭京中官民,各宜整肅靜候。士民大喜相慶。三桂兵至榆河,大清國師檄其西行追賊。三桂請護太子入都,帥不許,三桂夜送太子於高起潛所,或云潛逸於民間,陰道之入皇姑寺。西江米巷諸商,合貲為三桂家發喪,每棺衣衾各費百兩。
  初二己丑,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斬賊將谷大成,祖光先墮馬折足,自成屢北。北京城中,俱延頸望太子至。
  初三庚寅,北京諸臣,迎候於朝陽門外,傳呼奉太子至。多官望塵俯伏,及登輿,知非東宮也。各駴愕而退。及城門,吳兵前導者,城上已滿插白標矣。大清國來者,乃攝政王,入居武英殿。侍郎王鼇永從入,見上下同坐於地,乃潛走出。
  至初五壬辰,沈維炳、王鼇永、金之俊授職名入內,攝政王令各官俱照舊。又具勸進表上,攝政王閉門不出,其內院大學士范文程接見,笑曰:「此未是皇帝,吾國皇帝,去歲已登極矣,何勸進之有?」
  於是傳攝政王令,自初六癸巳,始為先帝設位帝王廟,哭臨三日。隨議諡號,議葬隧,俟事畢,削髮。
  禮部侍郎楊汝成稱:「典禮浩繁,不能獨任。」
  王問:「漢官何人最賢?」
  沈維炳等推舉李明睿。
  即命為禮部左侍郎。
  明睿以病辭。
  王曰:「爾朝皇帝,尚未收殮。明日,即欲令京城官民人等哭臨,無神主,何以哭臨?無諡號,何以題神主?」
  明睿聞言大慟。
  王義之,即命議諡於朝房,諡先帝為懷宗端皇帝,周皇后為烈皇后,安奉神主於帝皇廟。
  初六至初八三日,百姓哀號,如喪考妣,尋命造陵,眾以田皇妃墳宏敞壯麗,明睿厝先帝於中臺,周皇后居左,田皇妃居右。
  《甲乙史》云:初五日,庶吉高珩、李呈祥,訪王鼇永議號。鼇永曰:「今日行所當行耳。」高、李出城被劫,因留滯通灣。
  范文程召詞林官,止高爾儼應命,議修崇禎史。爾儼曰:「詹翰一體,請書召之。」明日,何瑞徵等皆入,楊昌祚、林增志以重傷告假。范許之。范,上虞人,瀋陽衛籍,其祖?,兵部尚書。自瀋陽陷,歷官至此。每日坐午門右決事,故學士倪元璐家人,具呈扶柩回籍,范差官執令箭送至通灣,倪夫人肩輿出城,如曠見焉。
  吳三桂追自成於保定,勝之。明日追至定州,奪其駝馬。又三日及於真定,逐之出關而止。李自成過關,方整隊西行。
  初六癸巳,北京為哭臨先帝之始,五城御史監肅諸儀。曹溶等五人,因攝政王有照舊之言,儼然即真。朱朝鑠者,宗室之子,書示稱順治元年奉旨,若先更易者。從賊如熊文舉、楊枝起、朱徽等,咸同哭臨。
  五月初七甲午,大清國封吳三桂為平西王,楊仕聰家眷出北城,門生方大猷遣家丁護送。大猷者,薊州監軍,隨三桂降大清。今守通州也。
  十一戊戌,大清國令虛燕城之半,以屯兵,盡驅民出城。自是縉紳雜出,概不致詰。
  十二己亥,三桂旋師入燕。
  十五壬寅,攝政王登武英殿,受朝賀。王出示京城,令官民除服薙頭,衣冠悉遵大清之制。自是,京城內外盡皆薙髮,自洪武戊申,至此凡二百七十八年云。
  錢甹▉只曰:「陳沅身價千金,皆有司敲仆萬民之膏血也,遂以殺吳襄一家,不血刃而易中國之天下,其果傾城何如?以一婦人而忠孝兩失矣!」
  予按吳襄之被殺也,一載:「自成得書,殺襄家屬而繫襄東行。迨戰敗,即梟吳襄首,懸之高旗而返兵。」如是,則戰時尚未殺也。然戰敗甫殺襄,三桂何忍使人議和,是不可信者一也。一云:「自成回京後,聞三桂移檄遠近,而殺襄。」是殺襄又在議和後也。則議和時,襄尚在自成所,三桂何無一及之?且未聞交質之說,是不可信者二也。《史略》、《遺聞》,俱載自成初出兵時所殺,似為近之。

  附記野史

  吳三桂欲倡義復仇,以眾寡不敵,遂親往大清國請兵十萬,為朝廷雪恥。大清不允,三桂力懇。
  大清曰:「明朝文武數無信義,將軍欲建大功,本國何難發兵助陣?恐成功之後,不知將置身何地耳。」
  三桂曰:「桂父子受朝廷厚恩,今日為巨寇弒逆,士庶傷心,神人共憤。桂聞:『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家而後國。』今君后俱遭慘弒,桂食君之祿,焉有坐視之理?如必計成敗而後行,是有覬覦於衷也。桂今日誓死報國,雖肝腦塗地,亦所不辭,安問其他?」
  大清主曰:「將軍姑退,明日再議。」
  明日,三桂披髮掛孝,復進謁大清主,痛哭衰懇。大清主遂發兵。三桂因斬關而入。
  自成聞之,遣使以吳襄手書及檄文招之。檄云:「大順國王,應運龍興,豪傑響附,唐通、祖光先等,知天命有在,四面革心。朕嘉其志,俱賜綵緞二十疋、黃金二十金、白金四十兩,所將兵卒,先給四月兵糧,俟立功日,量功陞賞。抗命周遇吉等,具服五刑,全家誅戮,刑賞昭然,判若白黑。爾等當審時度勢,棄昏就明,身享令名,功業弈世,孰與棄身逆命,妻子戮辱,大福不再,後悔噬臍。檄到須知。」
  三桂得書不悅,遂答書以絕交。自成復使唐通往。通見三桂曰:「將軍久在邊關,功高汗馬,豈意奸臣敗事,國喪君亡,天下生靈塗炭久矣。今新主豁達宏博,網羅英豪,雖無堯舜之仁,頗有湯武之德,渴慕將軍,盛望一見,即當封拜,位在諸臣之上矣。」
  三桂佯喜曰:「前日使者言之無緒,使我一時忿躁,遂致決裂如此。今家君見在羈囚,恐旦夕不保,桂方悔恨,幸將軍駕臨,自當改絃易轍,共建百世之功。但東國之兵,已入內地,勢難挽回,惟一戰敗之,然後可捲甲趨朝耳。」
  通曰:「通雖駑弱,願隨鞭鐙。」
  三桂曰:「桂業與東國有約,若回兵直指,無以為辭,煩大兵先出。東兵恃桂相助戰,心無謀,我兵出其不意,從後夾攻一戰可滅矣。」
  通大喜,率兵出關,與大清合戰。大敗,退走吳營。忽炮發,吳兵殺出,內外受敵,通遁走。
  三桂沿途遍張告示云:「欽差鎮守遼東等處地方總兵官平西伯吳示:『為復大仇殲大寇,以奠神京,以安黎庶事:切痛先皇被弒,亙古奇殃,劇寇披猖,往代未有。凡屬臣僚士庶,能不碎首殞心?今義兵不日來京,爾紳衿百姓須各穿縞素,協力會勦。所過地方,俱應接糧草,務期罄擣巢穴,纖介無遺。庶使克復神京,奠安宗社,乾坤再整,日月重光。特示。』」
  又榜文一道:「平西親王吳,為安撫殘黎以救民生事:照得逆闖李自成,戕主賊民,窺竊神器,滔天罪惡,罄竹難書。荷蒙大清朝垂念歷世舊好,特命攝政王殿下,大興問罪之師,懷綏萬邦,用躋和平之域。仁聲所播,義無拂命。第慮遐遠之區,訛傳舛錯,不特有辜大清戢暴安民之意,致黎庶反受執迭殞身之禍。今攝政王簡選虎賁數十萬,擁戴西洋大?數百位,絡繹南下。相應榜諭,以醒蒙愚。為此示仰一帶地方官生軍民人等,務期仰體大清朝安民德意,速速投誠皈命,各安職業,共保身家,毋得執拗迷謬,自罹玉石俱焚之慘。未便,特諭。順治元年四月二十六日榜。」
  自成聞之,遂殺吳襄全家,語牛金星曰:「北兵勢大,城中人心未定,我兵豈可久屯在此。即十北京,不敵一秦中險固,為今之策,不若退處關西,以圖堅守。」
  金星曰:「大內金銀,搜括已盡,但皇居壯麗,焉肯棄擲他人,不如付之一炬,以作咸陽故事,即後世議我輩者,亦不失為楚霸王之英豪。」
  自成從之。遂於宮中四處積聚竹木桐油硝黃等件,以備舉火之用,百姓聞之大駭。自成於四月二十九西走,閤宮放火,偽官惟山陝、河南、北直人併前選用者隨行,餘見賊勢稍衰,四散逃歸。侍讀楊觀光,不肯隨行,自成怒殺於順成門。外制將軍谷大成統兵五千距後,自成率大隊自齊化門出,途中大肆焚掠,婦女懸樑投井者無算。百姓官紳踐踏死者,積屍成堆。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