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崇禎十六年癸未
元旦失朝(新史)
廷臣待漏,待天子也,恐天子早臨,廷臣先天子而待漏也。待漏之時,鼓未嚴,鼓嚴而肅班矣。肅班而鳴鐘,鐘歇而聖駕登殿,靜鞭響矣。鞭響而兩班廷臣有容無息、有意無聲,仰瞻殿上,祇見千百紅袍掀袖,示令而已。
乃癸未年春正之朔,聖駕升殿,文班止一首輔周延儒,武班止一勳臣,舊例鐘鳴,則東西長安門俱閉,朝臣俱擁擠在外,因諭開門,而到者仍寥寥。鴻臚未可唱齊班,久之來者作踉蹌狀,十少五六,勉成禮焉。
延儒上揭云:「政本怠弛,以致廷臣慢誤,乞奪俸自臣等始。」得旨姑免。
祭十二陵(新史)
祭天壽山,上陵也。十二陵,每陵遣三品官主祭,陪祭則六品以下二人,又勳戚一人,為擔土加墳事。舊例也。
余隨少司馬馮鄴仙上德陵,將入紅門,輿騎俱輟,總戎戎裝率兵萬二千人跪迎,軍容壯麗,營伍整齊。紅門之左,設兩鑼,徑有五尺,聲如雷發。入則反得乘騎。
神宗定陵最近外,凡入者先瞻焉。外豎大方石碑一座,細睨之,四面無字,各陵皆然。內有饗殿九楹,殿內祭品豐潔,樂器飭齊,俱籠以黃紗。幔後則露臺一座,臺設大爐燭,高約二丈餘。元門扃閉,梓宮所由入也。墓門在西側,白石為之,闊五尺,高亦約二丈,厚尺許。元宮之巔為殿五楹,中立硃漆方石碑,高丈有五尺,廣四尺,金書「神宗皇帝之定陵」七字。為垛、為壁、為地,皆竹葉瑪瑙石甃之,後則寶頂,草樹蒙茸,不可入矣。
出南西行經長陵,成祖也。為主穴,居中。
再西為永陵,世宗也。規式各陵無二。惟永陵之松,多偃地,而延蔓,如蛇如藤,過河越澗,行者履跨其上,皆剔牙松。松鼠成群,以萬計。
康陵則在三十里外,凡上此陵,必先一日行,翼日遊玉泉寺,山以泉石勝。西十里,遊香山,山以殿剎勝。未青軒,可坐;視九門雙闕,偉觀也。下山游碧雲,金碧輝煌,川巖崒嵂,兩者兼之,觀止矣。
天壽山之得名,世謂御體所藏故也;不知太宗一日駐蹕飲酒,適當萬壽之期,群臣等上壽,美其名耳。
周延儒(附吳昌時)
癸未三月,改禮部儀制主事吳昌時為吏部文選主事,署郎中事。昌時,好結納,通太監王化民等,欲轉銓司。吏部尚書鄭三俊問鄉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薦於上。蓋石麒畏昌時機深,故譽之可,三俊不知也。例轉給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陳盡等六人,故事例轉,科一道二。昌時特廣其數,意脅臺省為驅除地也。
四月,御史祁彪佳劾昌時紊制弄權,御史徐殿臣、賀登選各疏參之。鄭三俊自引咎罷,以誤薦吳昌時也。
四月,時大清兵久在內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閣部督師,斷其歸路。大兵勢大,延儒畏不敢逼,適天氣漸炎,大兵大獲而還。延儒偵知之,奏捷,加封太師。有山人題詩譏之曰:「敵畏炎熇歸思催,黃金紅粉盡駝回。出關一月無消息,昨日元戎報捷來。」既而臺省交章論列延儒受賄縱敵出口,上頷之。
五月,延儒放歸。給事中郝絅,復參昌時及禮部郎中周仲璉竊權附勢、納賄行私。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時、仲璉,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蔣拱宸、何綸亦交劾之。
七月,召山東兵備雷演祚與山東總督范志完,面質於中左門。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東縱兵淫掠,及金銀鞍馬行賄,上命逮訊。至是,逮至面質。上問行賄京師狀。演祚歷歷有指。
上問演祚曰:「爾言稱功頌德,遍於班聯者誰也?」
演祚曰:「周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蠲租,自以為功,考試科道,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必先賄通幕客董廷獻,然後得之。」
上怒,即命逮董廷獻。又問志完:「鞍馬何所餽?」
志完謝:「無有。」
上斥其妄,因問御史吳履中:「爾在天津察志完云何?」
履中對演祚言,尋誅志完。
上自訊吳昌時於中左門,拷掠至折脛乃止。
徵周延儒聽勘。初,延儒再召時,庶吉士張溥、馬世奇以公論感動之,故其所舉措,盡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進之。上亦虛己以聽,溥既沒,世奇遠權勢,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時輩,以至於敗。
十二月,誅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
前大學士周延儒有罪,賜死。延儒當中外交訌,無能為上劃一籌,然受主眷深,故其罷內監、撤廠衛,諸璫日夜乘間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視師行邊,上意稍移,而諸璫乃盡發其蒙蔽狀。上始信之。至是,吳昌時事,聖怒遂不可回矣。
延儒之再召也,以賄進,亦以賄敗;以內官進,亦以內官敗;以昌時進,亦以昌時敗。
予聞一老兵云:「一日,大兵失道,誤入淖泥中,諸將喜而困之。延儒檄至,縱焉。上逮張國維。國維過蘇,蘇人生祭而哭之。國維曰:『勿憂,吾現有周相手書在,令吾放敵者。』至京,國維果免。」
周延儒續記
宜興再召,通內而贄幣帛者,馮涿州也;奔走而為線索者,太倉張溥、嘉興吳昌時也。擘劃兩年,綸綍始下,時為崇禎十四年之二月。六月陛見,相得甚歡,呼先生而不名。
首復詿誤舉人,廣天下取士額。次釋漕欠,並蠲民間積逋。會憂旱,禁獄戍遣以下悉還家。再陳,兵殘歲歉處,減現年兩稅。於宗室保舉格拔異才,修練儲備,嚴覈討實事。凡捍禦、凡民生、凡用人理財,無不極其討究、極其調劑。至望恩請卹、昭忠銘節等事,向期期不予覆核至再,以限於格、限於分阻滯停閣者,沛然弗吝。
天下仰望風采,考選四十六位,悉登臺省,以示寵。人亦歸之。誦太師者,無間口,使天意向平,安在非救時之宰相。
時吳昌時職儀制,必欲調文選,握百僚遴次黜陟權,奈正郎從無調部者。昌時浼延儒,必欲得而後已。延儒查例,世宗時,文選病故,武庫正郎調入;又天啟朝,鄒維璉服石以職方郎調稽勳,援兩故事。
冢宰鄭三俊,素不肯依違於延儒者,以昌時故,而具題十五年八月入司。
時當臺省年例。故例,省一臺二,無踰額者。昌時以臺十省六,省為范士髦、韜菴、李士焜又白等,臺為陳藎鳴、遲姚、應翀、磊齋等也。一時哄然。然昌時辣手初試,延儒主裁於上,惟弭耳就職耳。昌時於是權在手,呼吸通天,為所欲為矣。
昌時與張溥同為劃策建功人。淮安道上,張溥破腹,昌時以一劑送入九泉,忌延儒密室有兩人也。其忍心如此。
壬午十月二十日,為延儒半百之誕辰,擬舉觴大內,周后以皇親雲路通譜備壽儀,外廷則盡文武,遍海內為延儒添籌矣。╲ 不意初十下午有北兵進口之說。延儒不信,曰:「旁塞將佐為糧儲劫司農,常套也。」
十一、十二兩日,果寂然。延儒以坦衷處之。
十三日早辰,薊州難民踉蹌而來,小保定告陷。大清兵大隊南下矣。蓋大兵實係初十日五更破薊州,即闔其四門,內不得出,外無馳報,故京中以為無是說也。十三早辰,齎所掠而出口者,向北方發硎;而揚其刃者,馳南。畿輔左右,獸駭禽飛。
上震怒,謂:「邊將不足恃,旁撫無可依!」更恨郵牒無聞,塘報不發,兩撫一鎮,悉逮而繫之獄誅之。怒猶未釋。兩撫焉成名、潘永圖,一鎮唐鉞也。
上日坐文華殿,敕:「有獻策,直入毋禁。」董心葵輩,親承聖語,後有一逃奴,貉裘錦衣入門,亦蒙賜點,主乃勳衛,當獲特奏,梟之而止,九門晝閉,文武坐門外,入羽書。一日曾陷二十六名城,延儒為之無色,聊效楊嗣武故智,使僧道百人建大法道場於石虎衚衕口上,唪誦法華經第七卷。
十一月、閏十一月、十二月,滿城人如處甕中。
十六年正月朔日,禮應輯瑞,十三省方岳,無一至者。
二月春闈,亦無言及。
至三月初,外來者聯鑣,路慶平安,內應出者,有三選文武給憑未領,及外轉陞出司府等官不下五百餘人,亦俱結隊而去。
蓋大兵自十月入內至今年二月,日將二百,身不解甲,鞍不離馬,乃於三月初一入莒州城,養馬於野,人皆休臥。如是者匝月。莒州境四面高山,春暮草茂,宜牧馬云。
四月初五日下午,上臨平臺,召三相國,詞色俱厲云:「朕欲親征。」
延儒跪曰:「臣願代皇去。」
上不言,仰視側搖其首。延儒起,陳演繼之曰:「首輔閣務殷繁,臣可去。」
上仍側搖不言。陳起,蔣德璟下跪曰:「臣實可去。」
上又側搖如前。蔣起,延儒再跪請出。
上冷笑曰:「先生果願去,朕在宮中看過奇門,正在此刻,一出朝門,即向東行,慎勿西轉。」
當時不得不謝恩而出,東至齊化門,權宿城樓,題請隨征科道兵科方士亮、御史蔣拱宸,兵部職方尹民興,戶部劉嘉績,勤王已到,四鎮劉澤清、唐通、周遇吉、黃得功,亦隨行。
初六日至通州,而大兵之自南而出,東起津門,西至涿鹿,亙三百餘里,橫排擠擁,車載騾馱,不盡是蘆稿一處渡河也。遠近城樓之?,日夜不絕響。延儒在通城,則受四鎮之拜師,四鎮則輪設絳帳之脯席;隨征四臣,從延儒而傳食四鎮,四鎮又赴隨征四臣而陪酌。延儒,客席已遍,先上爵於勤王四鎮,祝凱歌,後洗爵於隨征四臣,祝紀錄。一月來日未遑也。朝晚進二疏,題皆飛報大捷,實未嘗出城數武,為濠外窺一矢相加遺也。後人有賣放出口之說,不亦冤哉。
五月初六日,大兵無留影,延儒同日,夕會飲者,慶太平。又四日,整歸鞭。時為初十上午。先入文華殿陛見歡迎。親手扶握,慰勞備至。告假休沐,不允。
十五日,賷閣臣羊酒,陳、蔣謂:「伴食無狀,貽我皇憂。」方負愧,遂收成命。延儒亦權辭,竟同陳、蔣准允。時涪州知州武進吳方思蓼堪入覲在京,見邸抄,頓足致慮曰:「聖眷替矣。」
十八日,諭禮、吏、兵三部查閣臣視師凱旋優禮之宴,如何隆重,各兩進其儀,俱駁情禮未合。
二十三日午刻,傳諭大小九卿:「申刻平臺候旨。」屆期接出,則:「首輔周延儒奸貪詐偽,大負朕躬,著議處回奏。」時延儒尚臥內閣,兩人扶出,小轎而歸。明日各臣會集西掖,左府空室,向得其顧盼而驕語眾庭者,今則不啻口詈之矣。旨意落於勳戚,疏亦略存體。餘皆已有旨也。
六月初一,辭陛於前門之碁盤街,仍賜銀一百兩為路費。後參之者日甚,在當日之最暱者尤甚,如袁彭年之類。彼各自為地,恐他人參之也。蔣拱宸則又有說,考選時意欲得省,時值一萬,蔣只六千,以西臺與之恨焉。亦以同鄉及門之誼,過望宜興也。朋比一疏,並及昌時。
七月二十五日,親審文華殿,即日緹騎南下,逮延儒。
十月初八抵京,寓順城門外之二廟。自疏願戍衝邊,不報。
十二月初七日五更,延儒賜縊,昌時棄市。齎敕大金吾駱養惟。向在閣日,金吾必拜延儒為老師,以便稱呼。今延儒囑付乃弟後日事,絮聒不已,駱欲回奏,恐遲刻,闔其?,而跪於中庭,亟呼曰:「老師天明矣。老師天明矣。」回奏,即日得旨,後來解縊。若十三年之薛國觀,則停解一月,蟲出戶外也。延儒再召之局方結。
涿州馮銓與延儒同年,年相若,初時有同衾之好,後結兒女親。己巳逆案居前列,今為延儒致力者,冀寬一網,復然計也。奈上於此舉最為得意,急投不得,緩引不得,延儒亦竭盡苦心三年來如一日,竟無從啟齒,不謂徒以身殉也。
延儒再召,卜行有日矣,一夕,夢故妻吳氏大哭於前,曰:「勿入京,入必有禍。」延儒弗信而行,果符所夢。或云其子奕封夢亦云此。
審吳昌時(字來之,甲戌進士)
明朝會試十八房簾官,舊例八翰林,六內科,吏、禮與兵之職方,其一人為戶、刑、工三部輪值者。職方郎之所以必與,以其勞而責重,三年海晏,軍國荷賴,會簾一席酬之。世宗以來皆然也。
癸未科春闈愆期,擬於八月舉行,職方尹民興,楚人也。至七月,誓不復一疏,恐逢聖怒,不得入場,兢兢捧玉得門生而後快。
二十五日,上忽御文華殿,親讞蔣拱宸參周延儒與昌時朋比為奸。疏中所及之名,凡延儒四月視師時,題請隨身兵科方士亮、兵部尹民興、戶部劉嘉績、臺中郎蔣拱宸也,皆與審;又延儒門客董心葵亦在焉。取東廠及錦衣衛刑具以候。昌時受刑,已盡全套。疏內諸款皆承認。
又問董心葵:「延儒得銀,起用為幾人?」
曰:「不記也。」
時御案有縉紳一部,自上擲下。則福建道施元徵一葉獻上。
啟奏曰:「福寧道施元徵是也。時緹騎南下。昌時亦撼。」
拱宸(?)曰:「羅山大敗,皇上發銀三千在邊口,收贖難民難婦,其部又差齎銀官二十,今兵銀竟無隻影,爾固隨征,亦以飛報大捷奏,非欺君而何?」
拱宸曰:「羅山奔北,初交兵,固有失銀之事,後各將用命,仍復大捷。」
帝震怒曰:「那有敗而復勝之理?」喝聲打。
司刑者將拱宸當頭一下,紗帽為裂。帝憤恨,推倒案桌,迅爾回宮,跪審諸人,一無發落。錦衣衛慮即覆審,俱不放縱。盡其人而繫之獄。尹民興不得回部。大司馬張伯鯨,以職方印照例送協贊員外王永積,後永積遂謀入會簾矣。
董心葵大俠
董心葵,武進人,農無力,商無本,工無藝,士無學,見貧賤人憐之,見富貴人驕之。復嗜睹,呼盧客盈座,以朱提之多寡次上下。客誚之。
董心葵:「你見吾有銀百萬,與天子座講金華殿也!」其志念如此。
年踰三十,糊口幾不周,乃為一友坐糧艘至京,且攜家室。達則借寓於長巷中,時蓋熹廟初年也。與一劉姓篦者,各內室而合外門。董心葵之妻與劉之妻結為姐妹,彼有一女,董有一子,盟有婚媾。董心葵則浮浪以度日,給口之外,不能贏一銖。
劉姓者,魏忠賢微時素為櫛沐,得時後,則無從望見顏色。一日,魏忠賢遊海洶,為野便,劉適過其傍,極呼之:「劉篦頭不來服事我?」
劉篦頭跪稟:「不敢!」
魏忠賢最喜與故人話舊,亦喜所識窮乏示恩施與,乃問:「爾識字否?」
劉篦頭對曰:「不能。」
魏忠賢:「數目字可曉?」
劉篦頭:「幼時曾讀千字文、百家姓,十百千萬,能舉筆搦之。」
魏忠賢:「可矣!吾欲於琉璿橋北蓋造無梁藥王廟一座,爾主收塼收灰,發價記數,明日到衙門領銀。」
劉篦頭叩首而去。歸,劉篦頭商之董心葵,共肩其任。為之召窰戶,課灰商,構匠工,劃規式,擘劃董率,期年而後成。在魏忠賢費銀二萬,而支放領取,劉篦頭俱自為主裁,不與董心葵分權,在董心葵亦無從稽其羨入。事成之後,劉篦頭仍為舊業而已。
一日,京師中有姓冉者,事關人命,詞入東廠。魏忠賢心利其富,冉因劉篦頭介紹,通冉駙馬為一族,以駙馬而寢其事。
魏忠賢心啣之,細訪駙之來由,則劉篦頭之指教也。因大怒,喚入東廠,拳勇致其命,竟不得歸其屍,董心葵與劉妻無從詢耗。一月後,妻亦殞於室。董心葵襄理喪事,後併其室為一家,不意床下覆金一釡,計三千金。方悟:「劉為大有心人,其以為我為浮浪,共事一年而不同心以示也。」家計雖窘,不敢輕發。
一日,偶入順城門,過石虎衙衕,見有延陵會館,門欹牆折,入內縱觀,草滿階除,壁掃龍蛇,坐屋見天,傾廊積地。蓋緣神、熹二宗四五十年,連為道學先生居寓,初則門槅為薪,繼而椂柱不惜。前人葦蓆穿漏,後人則拆三並二,儉嗇鄙陋官於此屋爭品,屋亦因此官而告頹。風雨之際,反應走出以避,狂驟更防傾倒以全性命。董心葵:「此奇貨可居也。」乃罄其三千金而整葺。
十五年壬午十月初十日,北兵闌入。十三日,始知確報。先帝震怒,御文華殿,有獻策者許宜入,閻卒阻之者斬。
董心葵以布衣進,朱由檢賜坐賜點,問:「修練儲備,外州縣果否實做?今何堵禦趨勤王?」
董心葵亦無他策,以套語奏,叩辭。宣諭事急再進,竟成禮退。向日夢語,竟如其言也。
周延儒再召,曾再遣槖歸,公郎每責賫槖之僕,謂:「賄致多,必奴輩誑誘。」後遂留京郵,盡寄心葵家,三年中亦不計數矣。
周延儒於十六年六月初一日出都,行李故為蕭減,筐箱幾件,亦借張餘棗主客司印封,所藏於心葵家者,無限也,後盡歸之流賊。
董心葵為蔣拱宸疏下獄,城陷而獄釋。
順治三四年,有外來兵馬,不過三十餘人,宿其外庭,索食索料。董心葵不給,因相哄。
董心葵:「爾殺我!」
彼則曰:「殺則何如?」遂殺之。
兵亦他去,不知何來也。
宋應亨不屈
宋應亨,字長元,山東萊陽人,中天啟乙丑進士。初令清豐,擢禮部主客司主事,遷吏部,歷驗封、考功、稽勳、文選四署,尋轉稽勳郎。甲戌歸,踰六年,長子成進士,授杭州理刑,應亨教之曰:「毋束濕,毋草菅,毋長莠。」
崇禎十五年閏十一月,大兵破臨清,應亨率士民守萊陽,北隅單弱,捐千金建甕城,浹旬而畢。大兵至,應亨獨當一面,懸賞募死士,夜劫營,大兵拔圍去。
十六年二月初五日,大眾揜至,避北城不攻。次日辰時,由城東北緣雲梯上,應亨平巾箭衣,驅家僮巷戰,家人令易帽,不可。驅良久,家僮死者三十餘人,應亨項中一刀,被執不屈,以死。
後太史王崇簡弔之以詩云:「拜手松楸酒一杯,傷心灑淚踏蒼苔。寒林風起山光動,衰壑雲移海氣來。泉路幾年空夙恨,人間此日有餘哀。高蹤已自成千古,夕影淒淒照草萊。」聞者傷之。應亨死後,詔贈太僕寺少卿,長子名璜,字玉仲,登鄉試榜;次子名琬,字玉叔,中丁亥進士,尤善詩,陝西、浙江副使。
北都崩解情景(附記)
崇禎末年,北京人有只圖今日不過明朝之意。貧富貴賤,各自為心,每云:「流賊到門,我即開城請進。」不獨私有其意,而且公有其言,已成崩解之勢矣。
午、未之間,大兵入京,都城戒嚴,上發內帑錢數萬,命諸營千總每人領錢幾千分授守城兵,每兵二十錢。兵領出,以指彈錢曰:「皇帝要性命,令我輩守城,此錢止可買五六燒餅而已。」既而內不發錢,使京中富家出錢養兵。如百金之家,出銀五錢;即妓家,亦出五錢。上云:「一家豈無二三妓,其家可出五錢。」以故,人心益離而事自壞,謂皇帝欲守天下而徵及妓銀,時事可知矣。後李自成破京,取銀十七庫而去。
當時政弊民玩如此,申、酉之變,不察可燭。
蔣臣奏行鈔法
癸未六月,召見桐城諸生蔣臣於中左門。臣言鈔法曰:「經費之條,銀錢鈔三分用之,納錢銀買鈔者以九錢七分為一金,民間不用,以違法論,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錢盡歸內帑矣。」給事中馬嘉植疏爭之。
搗錢造鈔
從來京師價,紋銀一兩,買錢六百,其貴賤只在零▉與二十之間。
自崇禎踐祚,與日俱遷。至十六年,賣至二千矣。夏秋間,二千幾百矣。宣問賤之所由來,云:「私錢摻入過多。」乃於九門特點御史九員,督理其事,街衢錢桌,有私錢一文笞,二文徒,三文遣,四文外斬矣。其價限定一兩六百,多一文亦斬。復設石臼鐵杵,一見私錢,不暇入爐鎔化,即刻搗碎以絕其影。有夾入,搜獲必斬。小民貿易存剩,許送納御史臺,獎之。令至嚴也。臼設官坐以待,自朝至暮,半月來,小民無捨錢者,清對無聊,各西臺不得不出自己橐,買私錢以搗之。辰出午飯,必使班役持錢三四千,或五六千不等,日費兩許,將碎錢積於臼杵之間,為人觀看。匝月餘,舉以報命云:「私錢收完。」錢價頒定,塞責而已。而民間之錢價,下趨無抵也。凡賣錢諸處,對面現付,必如欽限。如一兩可買二千四百,其一千八百,則於桌下私授或少轉來取,以廠衛多人,曾有照常交市,擒去梟首故也。
於是決意行鈔,省中條議,鈔有十便、十妙之說:「一造之之費省,一行之之途廣,一齎之也輕,一藏之也簡,一無成色之好醜,一無稱兌之輕重,一革銀匠之奸偷,一杜盜賊之窺伺,一錢不用而用鈔,其銅可鑄軍器;一銀不用而用鈔,其銀可入內帑。」
上大喜,即刻造鈔,立發儀制司。從來解入之硃卷,與宗師優劣科歲試卷,為鈔質之資本,押工部收領,限日搭廠。揆官選匠計工,如有阻其事者,法同十罪。工部查得二祖時典故,造鈔工料紙六皮四,皮者,樺皮也,產於遼東,今有紙而無皮,無從下手,乃令工部召商。商人皆京師大奸棍,具疏願領銀百萬往遼買回,上又責之工部,時流賊渡河之信已確,已之。崇禎十六年十一月中事也。
嗚呼!鈔法固善矣,惜其行之不早耳。
上用銅錫木器
癸未十月,上自用銅錫木器,摒金銀。命文武諸臣各崇省約,士庶不得衣錦繡珠玉。
李自成陷承天府
癸未正月,李自成陷湖廣承天府。
巡撫宋一鶴守城,下城巷戰,揮刃擊殺數賊死。一鶴,號鶴峰,順天宛平籍,北直保定府清苑縣人。崇禎三年庚午舉人,巡撫都御史。承天破,標下有願負之出奔者,一鶴堅持不肯,卒自刎死。
江陰馮生在楚蜀時,又聞被執罵賊死。
鍾祥知縣蕭漢,有賢聲,賊戒其部曰:「殺賢令者死。」
乃幽之寺中,戒諸僧曰:「令若死,當屠爾寺。」
僧謹視之,漢曰:「吾盡吾道,不礙汝法。」遂自經。
蕭漢,號象石,江西南豐人。崇禎丁丑進士,授鍾祥知縣。五載俸滿行取,聞襄藩陷,自誓曰:「士見危授命,豈可卸擔?」遂以護陵保土,自請於撫按免覲。
壬午十二月十一日,賊逼境,破關廂入,咸失色,漢奮臂呼曰:「此正鍾令效死之日也。」
入署奠辭家廟,出絹帨勒令眾媵自經,曰:「男忠女烈,各宜自盡。吾不能庇城中億萬生靈,敢愛此三十二口,並兩雛子?」
於是揚鞭直指,擐甲登陴,重懸賞格,殺賊三千餘級。
越六日,賊復大合幾百萬薄內城,相持五晝夜。至癸未元旦,漢擲劍向北,泣拜曰:「臣力竭矣。」
急衝圍奔陵,賊亦踵至,漢挺身大呼:「鍾祥知縣在此,不得擅驚陵寢!」
賊卒挾之前,漢引頸就刃。
賊曰:「欲首。」
應云:「即砍。」
賊曰:「剝皮。」
應云:「即剝。」
賊遣偽官元圭說降,以管夷吾劉清田為言,漢應之曰:「管仲不死有母在,我則白雲望斷,惟知向日。《郁離子》痛鱗介之易我衣裳,從龍淮左,我正值聖主英明金甌無缺,事不相同,死即死耳。勿復言。」
賊憚而重之,不忍殺,批片紙,令:「亂箭射死蕭知縣。」
漢即袒胸以受,寂無半鏃相加,旋有票送吉祥寺僧寮,至則羅列美饌,小賊一人主之。
漢大罵不食,求死轉急,覓死且不可得。偶於圓定覓剃刀藏之,因取敝紙,書楊椒山「浩氣還太虛,丹心炤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作忠魂補。」又別錄「夷齊死後君臣薄,力為君王固首陽」兩言。紙窮,投筆起,復拾土塊從壁劃「鍾祥縣令蕭漢願死此寺」十字,隨時對壁自刎,血橫濺字。時正月初五日也。士民買櫬致誄就寺地痊之。
賊陷承天府,改曰揚武州,遣偽將王克生決顯陵,求寶。偽知州張聯奎,多備鍬鋤,獻策求歡。
賊方舉事,?風雷大作,晝晦,聯奎見金甲將,手持金瓜,當頭一擊,即昏迷跌地,口鼻流血,一夜而死。聯奎,宜城諸生。其妻何氏,固以貌都,為賊所執,守節不從,慷慨遇難者也。克生抓去,不知所在,眾賊驚散。闖大懼,遂不敢動。一云:諸賊發陵,忽大聲起山谷若雷震,賊懼而止,分兵陷潛江、京山諸縣。
何氏守節而死,聯奎媚賊而亦死,一流芳,一遺臭也。然聯奎大損名節,有負其妻,當頭一擊,快哉!閱此,知州官不如縣令,男子不如婦人,遠矣。
附記二異
二異者何,一墓中人,一無頭人也。
賊陷楚豫諸省,每決陵求寶,一日發陵,得二美人,蓋宮妃殉葬而猶未死者。美人復見天日喜甚,既入室,大笑而卒。以久閉元室,陰風土氣,沁入肌骨,腹餒體柔,一遇風日,陽氣即散也。
流寇盛時,鋤刈人民無虛日,一人遠歸,距家三十餘里,天雨且暮,投宿野邸。
旅主云:「舍後有屋兩間,予弟宿內,恐驚若耳。」
其人曰:「予生平無所畏,獨畏汝弟耶?」
及進門閉,扣之不應,門忽啟,心怪之,及入視,啟戶人乃無首者,其人大駭而仆。
旅主笑曰:「汝云不畏,何乃爾乎?」慰之曰:「勿畏也,昔吾弟遇流寇,斬首而去。時?鹿諸獸群集,將眾屍分噉,遞及吾弟,一神人止之,曰:『勿食,此人錄上無名,尚有四年陽壽,不應死。』群獸散去。弟因自撫其首,已無矣,喉間止一硬管而已。昏夜趨歸,與予同臥,談遇賊事甚悉。及旦,予見弟無首,大駭。然竟不死,饑則啾啾有聲,用茶匙沃食管中,飽則無聲矣,又能織蓆。」亦異事也。
昔唐崔廣宗,為張守珪所殺,仍不死,饑渴即畫地作字,世情不替,更生一男,四五年後,忽畫地云:「後日當死。」及期果卒。
監左帑龍舒,嘗言親戚遊蜀,路經湖溪,晚投一店,忽見左側一人無首,駭以為鬼,主人曰:「不須驚,此人也,往年因患瘰?,頭忽墜脫不死,自此每所需,則以手畫,日以粥湯灌之,故至今猶存耳。」
宋紹興二十五年,忠翊郎刁端禮,隨邵運運使往江西經嚴州淳安道上,憩於潘姓家,聞旁舍嘖嘖有聲,窺之,乃一無頭人,織草屨,運手快疾,刁大驚,潘生曰:「此吾父也。宣和庚子,嘗遭賊亂,斬首而死,手足猶能動,肌體皆溫,不忍殮殯,用藥傅斷處,其後瘡愈,別生一竅,欲飲食啾啾然,除灌以粥湯,故賴以活,今三十六年,翁以七十矣。」
無頭而活,其說近誕。恐世不之信,故附載三事於後,乃知古今奇異,何所不有。
李自成屠黃陂
癸未正月十日乙巳,賊陷雲夢。
十一日丙午,陷孝感。
十二日丁未,李自成、羅汝才至黃陂,知縣懷印走,賊設偽令,黃陂士民殺偽官,賊怒,反兵屠之。夷城垣為平地。
十三日戊申,陷景陵,賊別將陷德安,自成馳檄黃州,指斥乘輿,偽托仁義以誘遠近,偽示有「三年免徵、一民不殺」之語。愚民皆感之。李巖復私作民謠,令黨誦之云:「穿他娘,喫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以故,所至風靡,黃州守將棄城東下,掠江上客舟,大擾江南北,方國安諸將屯漢口。
左良玉避自成
正月,李自成大隊逼漢陽,左良玉率眾二十萬,自金沙堵下九江,遂至蕪湖。良玉既避賊東下,沿江縱掠,降將叛兵,所在蜂擁,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諸軍,盡列沿江兩岸,不問為兵為賊,皆擊之。良玉列狀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賊始散。
三月,傳制襄城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憫其久勞行間,責令圖功自贖,方國安、陳可立革職,充為事官殺賊。
馬世奇入對
癸未,李自成、張獻忠益熾。上不時召對群臣,馬世奇對曰:「今闖、獻並負滔天之逆,而治獻易,治闖難。蓋獻,人之所畏;闖,人之所附,非附闖也,苦兵也。一苦於楊嗣昌之兵,而人不得守其城壘;再苦於宋一鶴之兵,而人不得有其室家;三苦於左良玉之兵,而人之居者行者,俱不得安保其身命矣。賊知人心之所苦,特借勦兵安民為辭。一時愚民被欺,望風投降,而賊又為散財賑貧,發粟賑饑,以結其志,遂至視賊如歸。人忘忠義,其實賊何能破各州縣,各州縣自甘心從賊耳。故目前勝著,須從收拾人心始。收拾人心,自從督撫鎮將約束部位,令兵不虐民,民不苦兵始。」
上載李自成馳檄誘民及左兵擾民等事,故特錄此。
徐標入對
癸未五月,召巡撫保定右都御史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淮江來,數千里見城陷處,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聲,曾不見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
上欷歔泣下。
標又曰:「天下以邊疆為門戶,門戶固,則堂奧安,其要致備內治,重守令,守令賢,則政簡刑清而盜自息。」復上言屯田,及車戰諸策。
上皆善之。標受事不久,而數數召見,蓋閔念饑民,欲得其詳也。
是月,給事中吳甘來上言:「諸撫臣借名護藩,實皆棄城而走。敕諭各藩,並覈王永祚等棄城之罪。」上皆不問。
李貞罵賊
二月初六日庚午,李自成遣賊攻麻城,城空無人。
十九日癸未,自成攻陝縣,知縣李貞率士民堅守,賊一鼓而拔,縱兵大殺。
李貞厲聲叱曰:「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罵賊不已。
自成怒,褫其衣,倒懸於樹。
貞大呼曰:「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上帝以殺賊。」
賊斷其舌,剮之。母喬氏及妻俱死。
李自成陷常德
二月,湖廣土寇陷澧州、常德,又陷武崗州,殺岷王。時湖廣諸蠻獠俱伺隙,土寇勾引,攻掠盡歸於自成。
三月,澧州土賊勾自成陷常德。常德富強甲湖廣,積粟支十年,官史遇賊皆奔,土民無固志。遂陷。
自是辰、岳諸府,相繼告陷,而雲、貴路梗矣。
李自成襲殺左、革
癸未二月初十日,自成襲殺革裡眼及左金王,併其眾。
時群賊俱歸自成,聽其約束,惟左、革二賊,恃其眾不相下。自成因置酒宴之,殺之於席上。革里眼名賀一龍。
李自成殺羅汝才
三月,自成屯襄陽,命羅汝才攻鄖陽。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自成。初,汝才聞顯陵之異,以天命未改,潛謀歸順,欲殺自成獻功。尋以印馬分營,起自成疑。
至是四月,自成數十騎,突入汝才營,汝才臥未起,入帳中斬其頭。汝才一軍皆譁,自成以大隊兵脅之。七日乃定,併其眾。
汝才,陝西延安人,多智而狡賊,中號為曹操,初隸高迎祥,後合獻忠,又合自成,折節下之。自成兵長於攻,汝才兵長於戰,相倚為用。每破城,自成取六,汝才取四。群賊推自成為奉天倡義大元帥,號汝才為代天撫民德威大將軍。
汝才嗜聲色,所至郡邑,輒擇子女之美者,後房數百,女樂數部,珍食山積,酣燕歌舞。自成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東人元珪為謀主,每事取決焉。自成並殺珪。汝才死,所部多散亡,部將楊承祖,素驍勇,率眾盡走鄖陽,投守臣徐起元。起元守鄖數年,處強敵之間,竟保殘疆無恙,皆羅兵力也。▉▉回在澧聞變,自成調其兵回襄。不從。
五月,自成復攻袁時中殺之,小袁營遂滅。
他書載三月十一日甲辰,自成殺汝才,而《史略》與《編年》,則載四月內。予謂自成三月初十殺左革,明日復殺汝才,恐未必如此之速也。
李自成擅號設官
癸未四月,自成既廣收部曲,群賊俱奉號令,遂據襄陽,號曰襄京,其餘所掠郡縣,俱改易名號。
初,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樂狗盜,所至焚蕩屠夷,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卷河南,有眾百萬,始思據有城邑,擅名號矣。
修襄王宮殿,設官分職,自稱倡義大元帥為一品;權將軍二品;制將軍三品;果毅四品,威武五品,皆將軍;七品掌旅;八品部總;九品哨總。所授將帥田見秀、劉宗敏、賀錦、張鼐、黨守素、辛思宗、客可成、李友、任繼忠、吳光義、劉芳亮、劉希堯、李過(自成親姪)等。
兵共二百三十餘隊,總計馬步兵六百餘萬,每隊立一標旗,行營望之而赤,標營用白旗,纛皆用黑,左右前後,分用黑白紅黃色,而纛隨之。
自壬午年夏破荊,初及防禦使、府尹、州牧、縣尹,至癸未正月,欽天監博士楊永裕投自成,更設六政府侍郎、郎中、從事諸官屬。侍郎則喻上猷、蕭應坤、楊承裕;郎中徐丘、王家柱、鄧巖忠;從事顧君恩、郭附龍、傅朝升;防禦則孟長庚、陳藎、李之綱、吳大鴈、黃閣、金有章,府尹則、張虞機、姚允錫、牛佺、劉蘇、鄧璉、劉茂先。又使任光樂蘭守荊,養成守夷,王文耀守澧,白玨守安陸,葉雲林守荊門,謝世龍守漢州,為世太守。景德高一切守信陽,周鳳梧守禹州。兵鋒所至,人心惶惶,皆棄城奔走,大江南北,人無固志。
自成封崇王為襄陽伯,邵陵、保寧、肅寧諸王俱降賊,改封伯。喻上猷薦列荊州紳士,自成下檄徵之,江東舉人陳萬策、李開先在所薦中。偽檄下,萬策自經,開先觸柱死。楊承裕勸進,牛金星不可,乃止。
鄖陽古劍
癸未二月初七日庚午,鄖陽府天馬山崩,出古劍一口。上書云:「包家大奴兒弓,神機妙火震浮空;馬陷門內木子死,羅掛灘頭偽滿山。九九數盜,取出青鋒。洪武二十二年青田劉基造。」
四月初六,行都司地平板下尋出火藥四十六簍、鉛子六簍。上書「包都司制,以此擊賊,殆無虛發。」
按劉青田卒於洪武八年,今古劍之說不知何據。然是月十一日,羅汝才被殺,尋自成犯鄖敗去;則馬陷句似應李闖,羅褂句似應羅汝才、曹操也。
高斗樞守鄖陽
鄖陽鄰界秦蜀,左右荊襄,楚之極孤危地也。自鄖撫南奔,城日夜耽耽環攻之者,動經旬月,賴荊南道高斗樞,竭力守禦。四月初旬,賊數萬至城下,四面皆築高臺為坐困計,我兵盡毀其臺,又銃?傷賊萬餘,賊乃遁去。以次漸復均州、穀城等州縣,又傳檄四方,諭以賊必可滅,好義士民多有應之者。
李自成陷保康
四月丁酉,自成陷保康,知縣石維壇死之。保康縣屬鄖陽。
辛丑,自成遣偽將之禹州,禹州守將先期具禮迎賊,賊設偽官之任。
二十一日甲申,下詔厲將士討賊,告諭天下。
是月初一甲子起,有癸酉無丁酉、有丁丑無辛丑,再考。
顧君恩議取關中
癸未五月,李自成在襄陽所造宮殿皆傾塌,遂移屯鄧州,益兵攻鄖陽,為官軍所敗,復退屯襄陽,與群賊議所向。
牛金星請先取河北,直搗京師;楊承裕欲先據留都,斷漕運。獨顧君恩曰:「否,否。先據留京,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急。不如先取關中,為元帥桑梓之邦,建國立業,然後旁略三旁,攻取山西,後向京師,進退有餘,方為全策。」
自成從其計。遂拘鐵工,晝夜造鐵鉤釘各萬餘,謀入潼關,越踰山險。先是,自成好掠,牛金星勸以不殺,遂嚴戢其下。民間稍安堵,輒相誑惑,無有固志。
六月,自成大造舟艦於荊襄。
顧君恩,拔貢,為偽吏政府選郎。後自成入秦、取趙、破京師,俱如君恩計,亦賊之有才智者。
張獻忠欲入蜀,先於巢湖習水師。李自成謀取秦,併於荊襄造舟艦。俱欲止南兵不上,且使秦蜀不戒也。二賊聲東擊西,詭計略同。
孫傳廷攻拔唐縣
癸未五月,詔孫傳廷作速勦寇。
六月十五丁丑,立賞格,購李自成萬金,爵通侯;購張獻忠五千金,官極品,世襲錦衣指揮。餘各有差。進孫傳廷兵部尚書,總制剿賊軍務,仍總制三邊,鑄總師七省之印。
九月八日己亥,傳廷決汝州,偽都督李養純率所部降,知賊並兵守寶豐,傳廷遂攻寶豐。
十一日壬寅,自成來援,白廣恩、高傑等戰卻之。
傳廷曰:「寶豐不即下,而賊救大至,則腹背受敵矣。」
親督諸軍,悉力攻拔之,斬偽州牧陳可新等數十級,遂以大兵搗唐縣。時賊家口盡在唐縣,賊發精騎來援,官軍已入城,盡殺賊家口。賊營痛哭,誓殺官兵。
官兵禦賊以來,有三快事:一擒高迎祥,一射自成目,三殺賊家口。三者傳廷實居其二。後雖有潼關之敗,然兩大功不可沒也。但養純之降,實為通賊張本,古云受降如受敵,奈何輕信以致敗邪?
孫傳廷逐李自成
孫傳廷既拔唐縣,壬寅自朱仙鎮而南,大雨六日,糧車日行三十里,士馬俱饑,或勸旋師就運。
傳廷曰:「軍已行,即還亦饑,當破一縣就食耳。」
十三日甲辰,復陝縣,縣俱窮民,集騾羊二百餘,頃刻食盡。自成將步騎萬餘逆戰,官兵前鋒擊斷自成坐纛,進逐之,自成奔襄陽。
此戰差強人意。
孫傳廷汝州大敗
癸未九月,大雨連旬,孫傳廷軍乏食。
二十一日壬子,兵譁於汝州,降盜陰通自成。
二十二日癸丑,自成率精騎大至,官軍接戰,陷賊伏中,賊乘之,官軍大敗。自成驅大隊,疾追。一日馳走四百里,官軍死亡四萬餘人,喪其軍資數萬。
傳廷故將家子,然不知兵,好大言,九邊精銳,悉隸麾下。又據潼關之險,自成欲誘致之,每戰輒匿精銳,驅難民當前,因是多所斬獲。傳廷志益驕,屢疏奏捷。且上言:「有自賊中逃回者,言賊聞臣名皆驚潰,臣誓肅清楚,豫不以一賊遺君憂。」上信之,因召對群臣,出傳廷疏示眾。兵部侍郎張鳳翔,獨言賊素狡多詐,示弱不可信,且傳廷所統皆良將勁兵,不如為陛下留此家當。上目攝之。群臣窺上意,爭請命傳廷進勦。
至是,果敗,乃削傳廷職,充為事官,扼於潼關,加白廣恩陝西總兵官,提兵援勦。進士程源疏言:「殲大寇必圖大舉,合數十萬之眾,八面而齊攻之,誰應援,誰聲實,誰牽制,誰批腹,著著照應,使之疲於奔命,救接不暇,然後可一鼓而擒,乞敕傳廷憑關固守,勿事浪戰。」書奏不省。
大雨乏食,天時,人事可知。然聞岳家軍猝遇敵不動,故撼之甚難,未有一日走數百里者。即自成敢於疾追,亦熟知官軍無紀律耳。不然,彼獨不畏陷於伏乎?是秋,馬世奇主武闈,策略云:「彼之情形在我如濃霧,而我之情形在彼如列炬。」此之謂也。雖然乏食軍譟,先自敗矣。豈必待盜之通賊矣哉?前所載官兵敗賊,或斬首數十、或數百至千餘而止矣,即經逐亦不過數十里已耳。夫以數萬及數十萬之賊,而僅斬其千百,亦何關勝負?況未必殺賊精銳,或以良民冒功乎?茲之一敗,則馳走四百里,死亡四萬餘,何多寡遠近相去若是?軍形賊勢,強弱勝負,於是乎見矣。
李自成入潼關
十月二日壬戌,一隻虎陷閿鄉,即自成姪李過也。疾走至潼關,獲督師大纛。
初六日丙寅,以纛紿守關者,乘間突入潼關,官軍大潰。一云孫傳廷率兵十六萬,與賊大戰於潼關,賊將戰,宗敏用誘兵計,將良民居前,佯輸數陣,傳廷遂輕之。
十月初六日,開關延敵,賊伏精銳關前,驍將賀錦、辛思宗、谷可成、劉希堯、任繼榮十餘人,俟傳廷追入伏中,?發伏兵四起,圍困,又先以五千賊詐降,至時內外夾攻,我兵大潰。傳廷單騎走,賊遂入潼關,竟抵西安。西安不守。時蓋十月十一日也。
十五日,自成即王位。既定西安,即發兵十萬,金銀五十餘車,往甘肅、延綏、臨洮等處。自成西行陷華陰,傳廷及白廣恩退屯渭南,自成合眾數十萬陷渭南,屠之,傳廷歿於陣。渭南知縣楊暄被執,不屈死。自成陷華州。
初八戊辰,陷商州,商巡道黃世清死之。自成屠商州。
二十四日乙酉,陷臨潼,巡撫馮師孔不屈死之。西安陷,按察使黃絅自盡,指揮崔爾遠投井死,秦府長史章世絅自經死。紳士死者甚眾。原任山東巡按御史王道純、都司吏邱從周等,俱罵賊死。參政田時震不受偽職死。解元席增光、宗室舉人朱誼泉,俱投井死。原任磁州巡道祝萬齡深衣大帶,至關中書院斯道中天閣下,哭拜宣聖,從容自經死。僉事王徵七日不食死。餘吏民皆相率降於賊。
初,自成席捲楚、豫,雖有大志,然地四通,皆戰場所得郡縣,官軍旋復之。至是入秦,據百二山河,遂不可制。居秦王府,偽授秦王存樞權將軍。世子妃劉氏曰:「國破家亡,願求一死。」自成遣歸外家。秦藩擁資百萬,富甲天下。賊之犯秦也,戶部尚書倪元璐秦曰:「天下諸藩,無如秦晉之險,用武國也。宜諭兩藩,能任殺賊,不妨假以大將之權;如不知兵,宜悉輸所有。與其齎盜,何如犒軍?賊平之後,益封兩藩各一子如親王,亦足以報之。」書上不報。至西安陷,秦藩府庫盡為賊所有,自成分殉諸縣,蒲城知縣朱一統,抱印投井死。自成改西安為長安府,榜掠巨室助餉。
十一月考校州縣生員,一等與六政府屬,二等州縣,三等佐貳。
孫傳廷夫婦死難(附喬元桂等)
孫傳廷,號白谷,代州人,長身伉爽,才武絕人,能左右射。中萬曆己未進士,授永城知縣,調商邱,有能名。甲子為例考官,行取吏部主事,歷封、功、勳、選四司員外部中,為順天府丞,以邊才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陝西。癸未,加兵部尚書,賜尚方劍,總制各省,督師剿寇。會天霪雨,糧糗不繼,師大潰。潼關陷,公獨身橫刀衝賊陣以歿,從騎俱散,不能得其屍。公之出也,自念必死,顧語張夫人。夫人曰:「丈夫報國耳,無憂我。」西安破,率二女六妾沈於井。揮其八歲兒以去,兒踰墻避賊,墜民舍中。有老翁者,善衣食之。二年公長子世瑞重趼入奏,得夫人屍,貌如生。老翁歸以弟,相扶還。見者泣下。蓋公素有德秦人云。
標下監軍道副使喬元桂,同日死之。元珪,定襄人也。同里進士馮訥生,作潼關行紀其事云。是時潼關既破,三秦頓失。西安知府簡仁瑞,四川舉人,被擒不屈,罵賊最烈,賊揮為數截死。都司書辦邱從周,遮道罵賊,賊擒至,罵愈厲,剜其眼,罵如故,割其舌,去其齒,寸磔之,罵始絕。秦府左長史章尚絅投印井中,赴秦府端禮門外,再拜自經死。
傳廷死事本末,得之梅村吳偉業。前載章世絅,此載章尚絅,意尚絅為是。
吳從義赴井
吳從義,字裕強,浙之山陰人。曾夢長者撫其背曰:「歲寒松柏,其在斯乎!余字而歲青。」寤遂更焉。崇禎十二年己卯,舉順天鄉試。十三年進土,遷長安令。秦地兵荒洊至,千緡不能得升粟,公設法賑貸,秦民賴之以生。廷議以寇盜充斥,裁縣簿,設練總,募邑中丁壯隸之。公躬自訓練,與標兵夾攻南山寇,獲其渠子午曾張,諸鎮乃安。
時李自成蹂躪豫楚,秦與壤接,詔督師孫傳廷移鎮西安以衛秦,而援豫兵十餘萬,俱集長安,刀槽草豆、戰車戈矛之屬,俱出民間。公憫焉。除宗紳衿士應免外,餘如寄在各田,概行編派,而民少甦。居平食簋不逾二,飲不至醉,冬裘夏葛,必敝方更。
癸未春,舉卓異。
冬十月,孫傳廷喪師雒陽,潼關不守,長安勢如纍卵。公佐撫軍議戰守,分汛南門,十餘日而賊至。
十一日東門陷,撫軍馮師孔死之,眾扶公下至城北關神廟,易冠服,從容望闕叩首,赴井中死。秦士民聞之,號呼震天,如失父母,即賊亦為嘆息墮淚。事聞,贈山西按察司僉事,蔭一子。
黃絅一門盡節
黃絅,字季侯,河南光州人。與兄丁未進士袞,並擅機雲之譽。中天啟壬戌進士。初授南官知縣,五年考最授兵部主事,出為紹興知府。旋丁艱歸。會賊寇光州,公廬墓入山,僅以身免。長子諸生彝如,率家僮巷戰,罵賊致殺,妹亦遇害。
丁丑,陞公臨鞏兵備副使,建番漢合勦之策,大敗賊於河。洪承疇奇其功,特疏題薦,尋轉洮岷參政。
壬午,陞按察使。及癸未,自成大舉破潼關,公赴井死之,夫人王氏同殉。巡按御史金毓?、監軍御史霍達聞於朝,上以忠烈可嘉,下部即日從優議卹,贈太常寺正卿,廕子恂入監讀書。
焦源溥罵賊
焦源溥,字逸源,號涵一,陝西三原人。人穎悟絕倫,稍長,研理學,尚節義,最慕漢之武侯、唐之鄴侯。骨相非凡。萬曆三十七年己酉,舉於鄉。四十一年癸丑,成進士。初受沙河知縣,尋調濬縣。庚申,以卓異薦,擢四川道御史。官舍蕭然,如禪室。或諷公何太儉。公曰:「不聞長齋御史乎?」凡在西臺,封事數上。熹廟登極,盈廷聚訟三案事,公危言正論,舉朝側目。甲子巡按,直保,以忤要人意,例轉河南憲副,備兵廬鳳。未幾,移疾歸。己巳,起補山西,庚午,遷參政。所至愛民如子,不取屬吏寸絲尺縑。
甲戌,以才望特擢為都察院副都御史,巡撫大同。既蒞任,築軍實,修馬政,築城堡,謹斥堠,慎擇將領,以忠勇勤為上,毋取恢然者。曰:「猶之相馬,不舉肥也。」亡何,中蜚語歸。
癸未冬,自成入西安,召諸邑縉紳授偽職,仍以總督官銜延公,脅之去見自成。
公罵曰:「爾為賊,吾恨不手刃爾,乃欲誘我耶?吾朝廷大臣,有死無二。幸速見殺。」
賊閉之室中三日。罵益厲,公美鬚髯皆上,指目眥盡裂。賊稍近,公舉手擊之。將殺公,公詈不絕聲。賊拔其舌,支解死。為十二月十九日也。按臣霍達為請卹於朝。
公從兄源清,號湛一,萬曆丁未進士,除戶部江西司主事,歷員外郎中,廣平知府,山西、山東副使,四川參政,山東按察使,山西左布政,陞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罷官里居。年七十,始舉一子,賊入境,不屈自經。
二公皆以清品聞,而源溥尤尚氣節,為臺中好直言,諫草傳天下。
南企仲罵賊(刻南師仲)
南企仲,號弦蒲,渭南人。萬曆庚辰進士,仕至南京吏部尚書。年九十矣。陷賊,大罵不屈,不食兩日死。其子禮部主事南居業,號冢嶺,萬曆甲辰進士,亦以不屈見殺。
焦公以兄弟死難,南公以父子殉節,其他同,其貴同,而其時與烈又同,誌於青史。美哉!
中部知縣朱新達
十月,李自成既破西安,遂掠鄜延。中部知縣朱新達,知城小不支,先令妻妾自縊。一妾少,尚未配合,新達遣之去,妾不可,垂泣甘縊,然後新達自縊死。
《史略》一刻華堞,《野乘》又刻朱新鍱,事同而名各異,須再考之。甲申正月二十日,監軍霍達恭報奏中殉難諸臣有朱新達妻妾,則朱為是。
余應桂總督陝西
癸未十月二十九日庚寅,上始聞潼關失守,以兵部侍郎余應桂總督陝西三邊,收拾邊兵,相機勦寇。
應桂聞命飲泣,陛辭曰:「不益兵餉,雖去何益?」
上默然。發帑金五萬,給軍。應桂遷延河上不進。時朝議以應桂為總督,而命御史霍達監其軍。達,秦人也,夙負才略,習知地利土著,故用之。
十一月初三日上召對,諭以:「有真剿,然後有真撫;有好將,自有好兵;有好有司,自有好百姓。在爾實心為之。」命達速去料理。
達痛哭敷陳,言:「西安若在,臣不惜死以報皇上。」此至則偽官充斥,赴任無地。
李自成祭墓
十一月,自成會群賊,戎馬萬匹,旌旗數十里,於米脂祭墓。以兵百騎按行,鳳翔守將誘而殲之,自成怒攻鳳翔,陷之,屠其城。
榆林諸將殉義
十一月十二日壬寅,李自成發金數萬,招榆林諸將,以大寇繼之。
備兵副使都任、原任總兵王世顯、侯拱極、尤世威、惠顯等,斂各堡精銳,入鎮城大集將士,問之曰:「若等守乎?降乎?」各言效死無二。推世威為長,主號令,繕甲兵。自成遣偽官說三日,不聽。自成怒。
十五日乙巳,賊四面環攻,城上強弩疊射,賊死屍山積,更發大炮擊。賊稍卻。
十六日丙午,賊攻寧夏,鎮兵逆戰三勝之,殺賊精銳數十。自成歸西安,益發兵攻寧夏,陷榆林。守道都任,合門自縊。原任總兵尤世威,舉家百口付之烈焰,自揮刀突戰死街心。原任總兵侯世祿、侯拱極、王學書、王世欽、王世國、李昌期,原任副將翟文、常懷德、李登龍、張發、楊明,原任游擊孫貴、龍養崑,原任守備白慎衡、全家敘,現任游擊傅德、惠憲、潘國臣、李國奇、晏維新、陳二典、劉芳馨、劉廷傑、文侯國,現任守備尤勉、惠漸、賀天雷、楊以偉,掌印指揮李文焜,皆不屈死。
時諸將各率所部巷戰,殺賊千計。賊大至,殺傷殆盡,無一降者。閤城婦女俱自盡。諸將死事者數百人,而鄉紳死難,則有誥封副都御史朱嘗德等。榆林為天下勁兵處,頻年餉絕,軍士饑困,而殫義殉城,志不少挫。榆林既屠,賊搗寧夏。寧夏官兵迎降。三邊俱沒,賊無後顧,遂長驅而東矣。
脫是時中樞稍知兵,當賊困榆關,急請濟師為犄角,可令賊奪氣。乃一籌莫展,束手待斃,可謂國有人乎?秦地稱山河百二,讀無衣小戎之什,猶想見慷慨激烈之概。生斯地與官斯土者,被其風氣,大節著焉。雖謂與華峰比高,涇水比潔可也!嗚呼,壯哉!文臣讀書明理,而朝廷復優待之,其殉節宜矣。至於武將,何知。且文臣平日視同走狗,宜非降則遁耳,乃不為賊誘,可為異矣;至無一人降者,則又異甚。尤可異者,婦人女子,亦知賊至,不過披掠已耳,非甚不獲已,未有甘心引決者,竟至闔城自盡,其貞風勁節,真古今所未聞也。榆林地臨河套,朔北緊關;寧夏邊陲要路,負山阻河。二衛既失,賊遂由秦越晉,勢如破竹矣。
李自成屠慶陽
自成既破榆林,遂攻慶陽。府城中堅,守四日,力不支,城陷。守道段復興、知府董琬、推官靳居聖、鄉紳太常少卿麻禧,皆死之。居聖,字淑孔,長垣人,進士,城破自刎。
自成屠慶陽,執韓王,大張偽榜,移檄河南郡縣,俄還兵西安,此十月事。
鄧太妙賦詩
鄧太妙,故寧河武順王之裔,三水文翔鳳太青之繼室也。崇禎初年,太青以太僕少卿家居,武恭人歿,謀續聚,家園有並頭蓮之瑞,作嘉蓮詩七言,今體四百餘首。鄧之父才其女而告之曰:「此真可以婿汝矣。」太青喜,遂委禽焉。既歸於文,春秋佳日,奉太夫人版輿出遊,登車弔古,夫婦唱酬,筆墨飛動,爭光鬥捷。太青有《二出西郊記》,讀者善之。
甲戌,太青得風疾,至壬午春,不起。鄧為文以祭,敘致詳悉,關中文士爭傳寫之。
癸未冬,關陝蹂躪,鄧以才甚,為寇盜所知,淪於闖,遁於秦,流離於幽冀。郵墻旅壁,潑墨留題,嘗賦《秋思》一絕云:「蒹葭一望碧連山,襲襲輕風拂翠鬟。秋色亦知亡國恨,卻教落葉盡成斑。」
三秦一失,不獨忠臣義士,抱天墜之憂,即婦人女子,亦懷亡國之恨。故附記鄧太妙一事。
李自成陷平陽
十二月初五日,自成發兵入漢中,復反兵至韓城,渡河。
二十日庚辰,陷平陽,吏民皆降。蒲州鎮將高傑,聞自成渡河,於是退兵澤州,沿途大掠。自成殺西河王等三百人。山西郡縣聞賊至,望風迎款。
李自成陷甘州
十二月,自成遣賊陷甘州。甘肅巡撫李日瑞、總兵郭大吉、同知藍臺等,並死之。西寧衛尚堅守不下,至明年甲申二月詐降,殺偽官賀錦等。
張獻忠屠蘄州
時,李自成陷承天,據襄陽,所在棄城走。獻忠因得乘機攻取。先是壬午六月,破黃安。十二月,破黃梅。
至是癸未正月,張獻忠襲陷蘄州。次日,令縉紳、孝廉、文學悉冠帶自東門大,由西門,盡殺之,遂屠蘄州。留婦女毀城,稍不力,即殺之。蘄州與黃安、黃梅二縣俱屬黃州府。
張獻忠屠蘄水
癸未二月,鄉官周之任勾引張獻忠。
初四丁酉,獻忠遂陷蘄水,屠其城。道臣許文歧,被執不屈,殺於麻城。邑有饒宦,獻忠未至時,蘄水官府謀集鄉兵守禦。
饒宦不從,謂:「鄉兵徒擾民耳。」
賊勢孔亟,官兵請於各宦,每宦養兵三名,饒宦曰:「我窮宦,不能養也。」
既而城破,獻忠集城中商民士宦於教場,而盡殺之。
後及於饒,饒夫婦跪請曰:「願出金二十萬免死。」
獻忠括其家,得三十萬,卒殺之。
《野乘》云:「督糧道參政許文歧,為賊所執,求死不得。瞥見從賊眾多繫黃麻,密告以忠義,北約從中擊賊,以柳圈為號。適為逆衿王固懷泄其事,遂被害。臨刑歎曰:『吾所以旦夕不死者,正為此耳。今既無成,天也!』含笑而卒。」
王固懷附賊以殺忠臣,真衿中禽獸也。至饒宦以三十萬貲,而不肯養三兵,其愚鄙可恨。獻忠殺之,快矣。但百姓亦何罪哉?
張獻忠陷黃州
癸未二月丙寅,張獻忠疾馳至黃州,乘大霧攻城。黎明,城陷,副使樊維城罵賊洞胸死。維城,固孝介公之姪,而玉衡之子也。貢生馮雲路,力學著書,精禪理,徵辟不就。獻忠慕其名,強起之。雲路不屈而死。其門生諸生汪陛延亦死。諸生易為瑚,父道暹,名重海內,前已與次子為璉罵賊死,至是為瑚亦死之。獻忠據府自稱西王,黃陂鄉宦歐陽玖迎降,尋陷羅田。
樊維城,號紫蓋、黃岡人。父玉衡,給諫,以建言國本遣戍。公中萬曆己未進士,授海鹽縣知縣,歷遷至福建副使。崇禎癸未,張獻忠破黃岡,公被執,大罵不屈死之。
易道暹,字曦侯,湖廣黃岡人。為諸生,以文章俠烈名海內,博涉群書。賊逼黃岡,長子為瑚請避,而公所著四書、易傳、詩徵諸書,卷帙浩繁,又所購求四方瑰文秘冊,多年汗牛,不忍捨去。因貽書友曰:「不聞天下亂,元道自著書。」卒不去。
俄而賊益近,為瑚奉母走青峰巖,公亦令僕團奴擔書,偕幼子為璉他徙,未及里許,遇賊。
賊問:「何人?」
公紿以遠方書賈。
賊云:「汝易曦侯,何欺我?」
公曰:「汝既知我,幸聽一言。村中財物足飽汝腹,幸無殺人焚舍。」
賊怒曰:「汝不畏死,尚為村人言耶!汝遍遊熟道里,肯從我共享富貴,否則立死。」
公亦罵曰:「死賊,汝為中國百姓,一旦為賊,殺人無算,覆載不容,大兵回合,生磔汝肉!何富貴之有!」
賊益怒。遣騎縛公於段家店,殺之。為璉同日遇害。
督學水佳允祀公父子鄉賢祠。
黃州異僧
異僧,黃州人。平日專念阿彌陀佛,晝夜不徹,隨其所見,皆稱阿彌陀佛。如見張姓者,則曰張阿彌陀佛;見李姓者,則曰李阿彌陀佛。路上見雞,則曰尖嘴阿彌陀佛;山中見虎,則曰大嘴阿彌陀佛。見人吹笛,則曰長阿彌陀佛;見人打鼓,則曰響阿彌陀佛。見其所見,無非阿彌陀佛者。
癸未,總兵黃鼎守黃州府城。師於途中大聲念佛,衝黃鼎道,軍士執之,登城。適獻忠攻黃州,師亦留城上,夜間念佛,頻呼:「軍士醒睡!」軍士恨之,縛而投之城下。未歲復在城上,念佛如故,如此者四。每東城下,則西城上。西城下,則東城上。中軍官白於總戎,始禮重焉。
山中獵人得一大虎,師募之放生。
獵人云:「汝償我三十金,便可放虎。」
師止得四金,與之。
獵戶云:「汝能執虎耳三匝,而虎不食汝,則與汝虎。」
師遂授記,隨執虎耳三匝,乃縱虎逸去。是夕,虎遂皈依師,師與虎同居黃麻山金剛洞中。
太監盧九德提兵過黃州,至山中訪之,欲見虎。師語虎,虎止示其首,九德欲見全虎,師復喚虎出,虎乃大吼躍出,九德亦皈依焉。
黃州大饑,人相食,師出城外,饑民持刀叱師捨身充饑。
師解衣示眾云:「汝俟我念佛千聲,汝即食我。念佛至八百,汝輩即扼我心,吾尚能念完二百聲,以足千聲佛也。」
念至三百聲,眾不能待,即欲推刃。忽有兵馬從空中來,饑民驚散,而師已在城中矣。
一日偶於街上見一雞,師即念阿彌陀佛,雞亦隨聲念佛。
張獻忠入麻城
癸未四月,張獻忠破麻城。從賊大逆,則劣生周文江居首。文江為獻忠兵部尚書,有原任錦衣衛遣戍劉僑,托文江進二美妾,併金銀、器皿、玉杯、古玩數萬金於獻忠。獻忠用僑為錦衣衛都督。教諭蕭頌聖自殺。
楚生某祝髮居吾邑,康熙初遇於蓮蓉庵,予問楚事,生云:「麻城鄉宦梅之翰,萬曆間進士,天啟時為陽和總督,蓋陽和堡,屬九旁大同地。時張獻忠居麾下為游擊,之翰見其勇猛過人,善待之。及崇禎時,之翰已物故,獻忠引眾過其里居,設祭而去。絕不擾民。至癸未四月,麻城宦僕李人會聚眾叛主,城中大亂,合萬人據之,不通出入,鄉野亦起兵數萬,圍困半月不克。然鄉兵日益,而城內之糧事且迫。李人會大懼,聞獻忠駐兵蘄州,夜半遣人縋城下,由間道請救。時獻忠步卒多降,李自成麾下止有騎士七千人而已,適欲出掠,未定所趨,聞麻城使者至,大喜,即刻期進兵。鄉兵聞之,各解圍走。獻忠遂入麻城。城中降者五萬七千人,獻忠別立一軍,號為新營,選勇士將之,勢復大振。已而獻忠去,眾乃悉從之。五月破武昌,皆此軍力也。」
是歲二月,自成遣將陷麻城,城中虛無人。越兩月而獻忠入。豈麻民劫數,有不可逃者歟!且賊勢稍衰,每逢人助,是天心猶未厭亂也。
張獻忠屠武昌
癸未五月,總兵方國安率兵扼蘄州,武昌武備廢弛,闖、獻交窺江漢。時議募兵守城,而庫藏空虛。楚王有積金百萬,三司請貸,王不許。大學士賀逢聖家居倡義,捐貲募兵。適承天、德安潰兵俱下,楚王盡募之為軍鋒,以長史徐學顏領之,號楚府兵。
獻忠沿江而上,破漢陽,臨江欲渡,武昌大震。議徹江上兵,攖城守。參將崔文榮曰:「守城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漢。磨盤、煤炭諸洲,淺不過馬腹,縱之飛渡,而嬰城坐困,非策也。」議者不從。
賊果從煤炭洲而渡,直逼城下。文榮禦之,少有斬獲。賊攻武勝門,文榮率諸軍拒之,多殺傷。
壬戌,楚府新募兵為內應,開門迎賊。文榮躍馬持矛大呼殺賊,賊攢刺之,洞腋死。賀逢聖與文榮俱守武勝門,城陷歸,衣冠北向再拜,以巨舟載其家,出墩子湖,至中流鑿舟,全家溺死。逢聖屍沈百七十日不壞,十一月始葬。楚府長史徐學顏,方署江夏縣,與賊格鬥,左臂斷,右手尚持刀不仆,為賊支解,合門殉難二十餘人。都司朱士鼎被執,賊強以為總兵官。士鼎戟手大罵,賊斷其左右手,棄之江濱。士鼎縳草於臂,作書畢乃死。興都留守沈壽崇,及武昌通判李毓英、武昌知縣鄒逢吉、嘉魚知縣王良鑑,皆死。楚宗多從賊者。
獻忠執楚王,盡取宮中積金百餘萬,輦載數百車不盡。楚人以是咸憾王之愚也。獻忠以箯輿籠王,沈之西湖。湖水湧沸,久之乃死。賊亦異之。王之先乃太祖第六子,洪武三年封,至是始遭難,其富可知。賊屠僇士民數萬,投屍於江,尚餘數萬人,縱之出城,以鐵騎圍而蹙之。江中浮屍,蔽江而下,武昌魚幾不可食。其餘民數百,悉斷手足,毀目鼻,無一全形者。獻忠遂據武昌府,僭稱武昌曰京城。偽設六部五府,鑄西土之寶,開科取士,殿試取三十人為進士,授即縣官。
初,李自成兵臨漢陽,不克,聞獻忠取之,自成怒,榜示遠近曰:「有能擒獻忠獻者,賞千金。」及聞取武昌,復遣人賀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殺,行將及汝矣。」獻忠懼,卑詞以答,求彼此為援,多賚金寶使於自成。自成留其使,獻忠恨之。
《遺聞》載:「賊從鴨蛋洲渡,武昌知縣鄒逢吉死之。」而《史略》則云:「從煤炭洲渡。」未知孰是。
賀逢聖,字克由,號對揚,武昌江夏人。父亨陽,潛心理學,所著有《思聰錄》、《人模樣》等書。公為諸生,受知督學鄒迪光。而熊尚文尤奇公,與熊廷弼並見賞愛,或問二公優劣。答曰:「賀生夏瑚商璉,熊生干將莫邪。」後其言竟不爽。廷弼領解,公不與,迪光贈以五千金,為三年膏火計。萬曆癸卯,捷賢書,屢上春官,不第。選應城教諭。丙辰,登進士,殿試第二人,除編修。壬戌,分試得華允誠等,公居鄉與廷弼頗不合。後廷弼將被罪,楚紳梅之煥,滿朝薦以廷弼冤,疑公意有異同。公曰:「詎以小嫌介意?」遂援筆具草,而已不可救矣。會楊忠烈劾忠賢,忠賢切齒楚人,猶慕公清望,語之曰:「各省俱建生祠,惟貴鄉湖廣實無功德。」公曰:「此地方官事,非某所敢知。」璫默然。遂借南畿主試之推,削公籍。崇禎初,補南京祭酒。丙子,入內閣,戊寅,致任。後二年,再召入,與首輔勃谿不合,尋告歸。上召便殿宴餞,公伏地悲泣,上亦惻然動容。同官陳演大呼曰:「逢聖有罪,不可引動天淚。」公掩涕起侍,賜冠履、坐蟒衣一襲,遣官護送回籍。時壬午歲也。明年癸未,賊破蘄州、黃麻,烽火速鄂城,武昌大震。公以死守勸當事,其門人大冶尹如翁心憂公,特馳三百里往謁,挾一僧帽、一袈裟微諷之。公以見危授命對。五月十九日,獻忠攻武昌,二日不下。會報監軍楊王基陞鄖撫,遽移營渡江,兵勢單弱,賊遂從漢陽門入,城陷,乃二十二日也。公服御賜冠履蟒衣,詣楚王府,將奉王同死。至則藩府為獻忠竊據,王已不知所在。公遂見執。乃曰:「我欲親見獻賊,罵之死。」眾不令見,公乃北向五叩頭畢,遂投緇陽橋下而死。夫人危氏、子覲明,皆死之。仲子光明,守八分山墓,聞難來奔,又死之。兩子媳,一曾氏,一陳氏,孫三人,皆死。一僕萱命,相依七日,竟死之。合門就義者二十餘人。公既歿,大吏招魂祭葬,公八閱月而屍出,面目如生,冠纓不絕。諸生尹如翁歸大冶,城破被執,不屈而死。其父孝廉珩,博學負氣節,先避地吳中。公死,上感悼,命禮官議卹,會遭國變,南京謚公文忠。
江陰馮生云:「賊將盡殺城中男女,逢聖謂之曰:『汝何不殺我?免殺許多百姓。』賊不忍加害,送至獻忠老營,亦不忍殺。逢聖曰:『速殺我一人,其餘百姓無罪。』獻忠曰:『依汝言,全了他屍罷。』蓋欲驅民入江耳。」此與前傳小異。
一云:「獻忠以武昌民眾,不能頓殺,開城驅之入江,焚香三枝,與眾刻期:『如香盡而猶在城內者,盡殺。』民爭趨出,蹂死萬計。不能出者,殺之。凡驅民三十萬,溺之於江。江水盡赤,浮屍千里。」予是時聞有流至鎮江者,真人間大凶賊也。
有自楚來者云:「獻忠將屠武昌時,大雨如注,雷聲轟烈,獻忠馳馬呼曰:『上天怒得緊了,何不快殺!』遂如砍瓜截菜者然。數十萬眾不能遽殺,乃啟城逼入江中。」獻忠每自云:「我是黃巢後一人。」又云:「我比黃巢殺人更多。」其凶忍殘暴,無復人理如此!
時武昌一人,平居好善,城破躍入江中,止見桑田,初不知水,步行三十里,至青山峽,登岸抵家,竟無恙。人咸異之,即己亦不知其故。至今猶在益力行善事。一云:「逢聖朝服投江死,門生大冶尹如翁從之。是賀、尹同死也。」而此云歸大冶云云,似小異。
前載賀公以巨舟載全家溺死,是一門同日死也。而《野乘》所載,止云同日危夫人、覲明之死,餘先後不一,似與《史略》小異。姑兼記之。
先是,崇禎五年,襄陽地震,武昌震而且陷。及十五年壬午冬,自成破襄陽,至是,獻忠又屠武昌,俱不出一紀。然則地道本靜,而震動不已。是失其常矣,能無災變乎?
張獻忠大敗
癸未六月,諭平賊將軍左良玉,專勦張獻忠,毋老師糜餉。
八月五日丙寅,諸軍齊壓武昌而軍,獻忠出戰大敗,遂復漢陽並諸屬縣。
復漢陽幸矣,而不書,乃書獻忠大敗者何?喜之也,喜獻忠之敗,過於復漢陽也。
李乾德岳州三捷
癸未八月,張獻忠陷咸寧、蒲圻二邑,屬武昌府,距岳州二百里。沅撫李乾德、總兵孔希貴,移屯岳州,居民他避,令軍士詐為居民,開門迎賊,賊入城伏發,賊盡殲,留四賊,割一耳貫箭,縱回以辱賊。獻忠怒,益兵進攻。乾德虛立營壘於道旁,林中植旗幟,伏大?積薪其上。賊以火攻之,延燒積薪,?發,斃賊數百。賊益怒,水陸並進。乾德飾戰艦中流向賊營,度矢石可及,即止不進。賊連弩射之。乾德度賊矢?既盡,水陸奮擊,三戰三捷。獻忠乃悉眾圍岳州,百道俱攻。
八月五日,力屈城陷,乾德、希貴走長沙。
八月初七日戊辰,賊前鋒至湘陰,湘陰民俱空城走。獻忠欲北渡,卜於洞庭湖神,不吉。三卜,神終不許。
十九日庚辰,獻忠斂舟湘潭數千艘,將北渡,忽大風起,覆舟百餘,溺死數千人。因復還岳州,盡殺所掠婦女,投屍江中。焚其舟,火延四十里。江水夜明如晝,遂陸行向長沙。
李乾德雖不殉難,然三戰三捷,功亦偉矣。至於大風覆舟,神之惡賊如此。
蔡道憲續傳
公之先居於泉,父維忠,以功曹為府幕,生三子,伯鍾殿,仲道宜,俱庠生。公諱道憲,字元白,號江門。崇禎癸酉,年十七,補弟子員,即登賢書。丁丑,成進士,授滇南司李,中途,丁憂歸。辛巳,改李星沙,時堵允錫為郡守,相助為理。
壬午十月,公有事於會,堵以覲行,過公小樓,秉燭而語。
公謂堵曰:「子烏得去乎?去是無星沙也。」
堵亦曰:「子速歸署,死而後已。吾子勉之。」自此兩人別去。
十二月,賊陷荊承。
癸未五月,陷武昌。
七月,陷岳州。一時名藩重臣,大帥勁卒,俱潰於長,莫能自固。有廣鎮尹先民者,夙稱能守,公結以衛。時民已大奔,一城內外皆絳衣游悍,且掠且市,又文武率屬相扞不和。
賊朝渡夕潰,尹降,公督戰不支,乃下馬釋戎服,整衣冠北面拜泣曰:「臣不職以死謝至尊。」
為賊所執,賊降階語曰:「我素知公,公勿苦。」
公怒罵,賊縛公,公益罵。釋而又縛者三。迺嗾降將尹款語公。
公嗔目直視曰:「爾為衛律耶,朝廷何負爾?而反!」
奮縛揕尹胸而摶之,賊數萬咸股栗。公數賊罪,又揚天朝威德,大辱賊。賊乃剮公。公就剮,罵不絕口,賊皆流涕。發喟曰:「南朝僅見李侍郎也。」
十二月,賊陷衡永還,忽拔眾渡江。
甲申正月,王師乃恢復。
三月,堵公復任,肖像建祠發喪,率請司人而哭之。先是壬午之春,公促夫人侍太夫人歸,私謂堵曰:「吾與子俱處燕在堂也。亂至無日,吾無死所,忍使慈母目見乎?」奮題其壁曰:「許多上將薪誰徙,正在中流楫自悲。」公蓋自期有素矣。生於萬曆乙卯九月二十七,卒於癸未八月二十六日,得年二十有八。配謝氏,子名知遠,以甲申五月二十日,虛葬公於長沙府城南里靈坡。主喪者親兄道宜,司喪者郡守堵允錫,及別駕周二南也。
丁丑,吾邑秦鏞北上,遇蔡公於儀揚,見公徒步不乘輿馬,自閩至京師,凡數千里,皆陸行。其足力強捷,真世間舉子所未有者。是歲成進士。
蔡道憲長沙罵賊
崇禎十五年冬,賊襲荊州,鎮臣率兵擁惠王走長沙。
明年癸未,武昌陷,巡撫亦率兵千人走長沙。長沙亂,推官蔡道憲以一身經理支撐其間。
八月岳州陷,鎮臣孔希貴亦率兵萬人走長沙。郡中恇擾,道憲與鎮臣尹先民誓眾固守,躬自持釜甑,出粟餉兵,與希貴相犄角。
八月二十三日甲申,獻忠至城下,希貴先▉。李乾德奉吉王、惠王走衡州,尹兵大潰。賊至城下呼推官曰:「吾軍中皆知公名,可速降,毋自苦。」道憲強弩射之。
獻忠怒,攻三日夜而城陷。二十五日丙戌也。希貴、先民俱降於賊。
道憲被執,百計誘降不屈,置小樓中,凡念有四日。令降將尹先民說之,卒不聽,罵不絕口。賊大怒,寸磔之。道憲從容受戮,長嘯一聲,風雨驟至,頭顱已斷,兩曈子尚▉▉不瞑。賊亦駭愕。時為十一月。道憲年纔二十九。宏光朝贈太僕卿,謚忠烈。先是,道憲蒞長沙之明日,夢李芾來謁,異之。及殉難,與李芾合祀,名其祠曰二忠。
蔡道憲,號江門,福建泉州晉江人。崇禎丁丑進士,授長沙府推官。時獻賊猖獗,公乃作書告兄曰:「親老矣,兄好事之。弟與此城俱存亡耳。」為官時有詩云:「湘中司理濕青衫,半日齋居十日嚴。」聞者悲之。公被執時,有健卒林國俊等九人迫侍道憲不去,賊勸道憲降。國俊曰:「如吾主可降,亦去矣,不至今日。」賊云:「爾不降,亦死。」國俊曰:「若我輩願生,亦去矣,不至今日。」賊遂並殺之。內有四卒奮然曰:「願且延旦夕,葬主骸而後死。」賊義而許之。於是,四卒解衣裹骸葬於南郭。葬畢自經。
與道憲同死者,知府周二南、舉人馮一第。一第,字椳公,長沙人,天啟丁卯舉人,以詩名。湖南城破,椳公走湘鄉,將乞師酉陽以圖賊。賊偽守聞,遣人執其母兄求之。椳公不忍其母兄,乃出至長沙就縛,將殺之。一老僧伏地哭,請免椳公,乃斷兩手置營中,一夕死。湘鄉人果逐其偽令,出湘潭與賊戰不利,而聞大軍自醴?來,賊乃棄長沙走。其母兄竟得免云。
謝良琦,號獻菴,粵覆孝廉,歷仕有賢名,蓋博雅君子也。其記江門死,在十一月,除小樓二十四日外,又何遙隔也。謝曰:「知先生事者蓋鮮,故急為表出之。」且繫以詩曰:「大廈原非一木撐,荔椒空自哭先生。狼煙已誓忠臣死,魚素先巾孝子情。柴市從容天地淚,常山刀鋸古今名。不知三載官衙夢,冥漠初能鑒至誠。」則謝公之考江門必確矣。
按李芾,宋臣,知潭州,除夕元兵破城,合門殉難,謚忠節,謝詩末句,蓋指夢芾而言。
按酉陽城,乃辰州府城也。辰州有大酉山,在府城西北,道書第二十六洞天,上有龍湫,禱雨即應,又有小酉山,石穴中舊有藏書千卷,相傳避秦人隱此。世稱二酉是也。
人世最重,莫如身命,士大夫所以殉難者,亦以節不可失,名不可敗,故不得已,捨此而取彼也。若林國俊等渺然一卒耳,何關名節,乃能視死如歸,非烈丈夫能如是乎?勿謂行伍中無人也。
史可敬叛降獻忠
史可敬,長沙人,由進士擢給事中,丁艱在家,豪橫鄉里。里人仇之,毀其室。可敬思欲報仇,遂降獻忠。獻忠授以都憲,鎮守常德地方。可敬恣意殺戮,常德人受荼毒者,莫不切齒。獻忠既去,土人即縛以獻軍門,並搜獲其手書,皆教獻忠定計取辰、沅、靖等處事也。其稱獻忠動曰陛下,曰新朝,曰聖主,皆見於箋表。偏撫於解至日,笞七十,下靖州獄。獄內凡五人,皆偽官,可敬其一也。
趙某歸獻忠
趙某,長沙人,膂力絕倫,能倒曳兩水牛走。崇禎時中武進士,當北上,中途遇響馬,擊殺數人,乃免。及歸,知盜甚盛,恐為所害,遂隱居不出。
至是,獻忠犯長沙,共兵分數十人,各為隊伍,四出劫糧。忽遇趙某,被撲而走,蹄營不敢言。已而,復益百人馳至,趙怒曰:「前僅笞汝以警若輩,今將殺汝等矣。」舉刀相向。
賊懼其勇,各駭而退,還白獻忠。
獻忠問:「安在?」
諸卒告之。獻知為將材可用,遣騎士厚往迎。
趙度賊去必糾眾復至,整甲礪刃以俟,忽見旌旂載道,車騎如雲,鼓吹引前,武夫擁後,金幣列庭,遜辭徵聘。趙以事出非望,大喜,遂歸獻忠。
時麾下勇猛數人,悉為義子,賜姓稱王,若序後先,則趙應列末位,而趙自負所長,欲較武藝之優劣,以定爵秩之崇卑。孫可望聞之,即出願與相較。獻忠恐傷其一,使徒手搏戰,於是兩人乘馬,東西分立,彼此顧盼,不敢遽交。久之,金鼓一震,兩馬相對,突前。趙度可望必舉手相交,不意可望馳至,竟不舉手,並轡相挨而過,猝以肩臂回趙一推。趙不及備,即墮,然以力大,兩足夾於鞍上,身即為馬腹下倒穿而過,仍躍馬上,竟不及地。其蹻捷如此。
獻忠見之,謂可望雖勝,然可謂鬥智而非角力,使再試之。
二人馳馬如前,趙俟其至,將可望懷中一握而舉,兩足遂懸,馬即空鞍飛去,諸軍喝采。
獻忠等大加歎賞,遂以趙為二王,可望為三王,李定國為四王。將士稱趙二千歲,孫三千歲,李四千歲。
後獻忠欲入川,慮軍士多攜婦人,道險難行,密與諸將議殺妻妾以令三軍,咸有難色。獨趙先殺妻子。獻忠大悅。
入川久之,獻忠忽發狂疾,召趙至前跪之。
趙曰:「小臣無罪,何見責如此?」
獻忠使左右四人,畫趙背為棋枰,趙乃死,諸生以下,皆驚疑欲散。獻忠知事不諧,遂傳位可望。可望密鴆獻忠,而總其兵權云。
以趙某之雄武,使將相舉而用之,足以保障郡邑,竟投置以資獻忠,是如虎添翼也。然驍勇如趙某,不為國家建功,以垂千古,乃甘為獻忠用,復殺妻子以求媚,其不得死也,宜哉!
朱國柱常德罵賊
朱國柱,雲南臨安府人。天啟元年辛酉舉人,授常德同知。
崇禎癸未秋,獻忠犯常德,勢不可支,士民請出城以避賊鋒。國柱曰:「城亡與亡,安用避焉!」遂整衣冠,升堂正坐,罵賊不屈。獻忠殺之。
先是,崇禎七年甲戌七月,常德城夜忽地震,其聲烘然。百姓驚起,疑為賊至。屋脊毀墮,或謂龍過,而又無雨。頃之復響,聲如染石,杌杌鋐鋐,始知地震。震過復響,一晝夜凡十有八震。有小鎮鄒溪居民三十家,震時陷沒地中。常德陷死二百餘人,城上女墻悉皆傾倒。時所陷之地不一,陷時有水如墨,倒射於上。自十月以及明年乙亥正月,又兩震焉。越十年為癸未,獻忠破常德。甚矣,災異之可畏也。
楊夫人罵賊
夫人朱氏,湖廣武陵人,薊僚巡撫楊鶴無山公夫人也。賊執夫人,夫人罵曰:「吾天朝命婦,豈從爾亂賊哉!」遂死之。
張鵬翼衡陽罵賊
癸未八月二十九日庚寅,張獻忠襲陷衡州。桂王及吉、惠二王走永州府。張鵬翼,四川順慶府西充縣人,由拔貢任湖廣衡陽知縣。獻忠破城,鵬翼罵賊不屈,縛擲中流。鵬翼,他書載明翼。衡陽,屬衡州府。此外死難者,湖南道參議陳璸,亦忠義凜凜烈丈夫也。璸,福建鎮海進士。
劉熙祚永州罵賊
九月,獻忠拆桂王府殿材,至長沙造宮殿,追兵獲三王。至永州,湖南巡撫劉熙祚督水師禦之,遣兵護三王入廣西而自入州死守,奸人開門迎賊,熙祚被執。賊欲脅降之,不屈,閉目絕食,題絕命詞於永陽驛壁。罵賊不已,遂遇害。於是,全楚皆陷。獻忠歸長沙,開科取士,分兵徇諸郡縣。
傳曰:熙祚,字仲緝,號劬思,常州武進人。幼而孤,中天啟四年甲子舉人,再試再蹶。公曰:「丈夫實自植立耳,豈必科目不朽人也。」謁選得興寧令,擢湖廣御史,與左良玉握手欷歔,勉以忠義。將士聞而泣下。癸未,巡按湖南,至永州,會部院莊祖誨,催餉四集。賊乘之,祖誨先行,公殿後。賊望見偏裨跪白馬前,知為重臣,突執公擁之去。賊欲降之,公不屈,遂自絕飲食。賊必欲降之,將授為侍郎,加以蟒服,堅不受,惟罵賊不置口。賊怒,縛至宗師館,備加楚毒,以繩曳倒拖地上,血肉狼籍,終不屈,遂害公於寧鄉神廟,破腹刳腸而死。時,癸未九月十六日也。有絕命詩,授小吏陳緯置髻中,佚出,緯走郴,遇部將出詩鐫之。宏光朝,贈左都御史,謚忠毅。
公弟永祚,字叔遠,號宛穀,貢生,廷試第一,歷官至興化府同知,再遷至按察司僉事。聞建寧失守,拊膺慟哭而卒。此得之公甥薛堆山云。公蔭一子,予癸葬,祀毘?四忠祠,公子名晉藩,舉孝廉,負氣節,有父風。
劉忠毅之死,《野乘》云:「公護諸藩冒死斷後,為賊追縛,檻送獻營。」一也。《史略》云:「入州死守,奸人開賊公被執。」二也。而陳皇士則云為莊祖誨殿後,突執去,三也。三者之中,當以陳說為是。蓋臣聞之堆山者,以甥談舅,其事必確。
張獻忠復陷岳州
先是八月,獻忠陷岳州。九月,駐長沙。至十一月,獻忠復遣賊將下岳州,沿江設伏,藏輕舟於汊港,以巨艦載重資順流下。官軍邀擊之,賊佯走,官軍爭利,泝流上,盡奪其貲入舟。舟重不能速行,賊輕舟四出,圍之。夾擊殺溺無算。岳州軍民空城走,賊遂陷之。賊既得岳,所謂洞庭之險,與我共之。於湖南一帶如數節而後,迎刃解矣。
獻忠此計,所謂利而誘之,亂而取之也。惜乎庸將不知。
張獻忠陷江西郡縣
時,獻忠已陷全楚,而江西袁、吉一帶,面面與楚相通。賊從萍鄉、萬載、永新三路,突犯安福,吉水俱破。
十月初四日甲子,賊陷萬載、袁州。
十四日甲戌,左良玉遣將復袁州。
十八日戊寅,吉安及諸縣同日而陷,賊設偽官改吉安為親安府、廬陵為順民縣。復陷袁州。
十二月,獻忠遣兵陷建昌,又陷撫州、南豐。
辛丑歲仲秋十一日,舅氏曰:「昔在南昌時,聞獻賊破吉安,只一人耳。」
予問之舅氏曰:「當日賊遣一騎飛至城下,城門固閉,守者登城望之,謂止一賊耳。亦何能為皆聚觀於上,竟不設備?」
「時有一樹,生於府城之半壁,賊平日已熟睹,至是飛奔其下,手持鐵鉤,鉤樹一躍而上,大呼殺人,止殺一人,眾皆驚潰。賊即下城。復殺守門一人,眾遂狂奔。時賊大眾,亦疾馳城下矣。即開門迎入。須臾,城門復閉,閉不容出入,集城中士民,令之投降。凡二日乃定。始發銃三聲,萬人吶喊三聲,四城鼓樂喧填,門始洞開。然則賊破吉安,不過一人力耳。」一賊破一城,天下事忍言哉!
先君子曰:「予在江西,有高士張逍遙,隱居廬山虎洞,能前知禍福,眾號為張半仙。獻破吉安等處,全省大震,撫臣解學龍、按臣郭都賢,各遣使入山詢問世事。逍遙子曰:『今尚無害,越三年,天下必大亂。』」至癸未十一月,江督呂大器果復吉安,而申酉之際,難言之矣。
袁州兵荒
前載獻忠陷袁州,從史之說也。乃袁州老僧則云:「崇禎之季,張獻忠圍城,駕雲梯而上。守者以炮擊之,折其梯,下座乃倒,賊始退。此一劫也。明年,獻忠又至,圍之,亦不克復去。此二劫也。弘光元年,春旱,本州一年二熟,時禾苗悉枯死。宜春為首縣,邑令朱某,年纔十九,征糧不息。百姓共攜枯秧擲於庭,挈持朱令出詣田中親視,且曰:『禾已枯死,尚征糧耶?』忿甚。朱令慚怒。時,良玉駐臨江,朱與之善,密馳書告云:『宜春已反。』良玉即提兵,自分宜殺入。百姓猶未覺,大被屠戮。此三劫也。朱令復征,尋罷去。順治四年丁亥,大旱,城中絕粒四日。湖廣米至,始得生。此四劫也。明年戊子,大疫,此五劫也。經此五劫,民生凋敝。至今城中,止存千室。地多丘墟,有驛政道及兵千人鎮守本州云。」
當時兵賦雜沓,荒寇交至,民不聊生。內翰方以智不勝感悼,作田稼荒一詞,以悲時事,云:「田稼荒,農夫亡,老幼走者死道傍。走入他鄉亦餓死,朝廷加派猶不止。壯者晝伏夜行歸,歸看雞犬人家非。賊去尚餘一茅屋,官軍又來燒不足。」此實事也。可為三歎。
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崇禎庚辰進士。大清至,祝髮居江西廬山開光寺。
南昌猛虎
南昌府西門外撫州街,長亙十里,百貨彙集。
癸未幾月中,一人聞廳中有聲,啟視,見一虎蹲於檯下,以尾擊檯,檯為之裂。其人大驚,急掩門而出,呼眾執械圍聚,將後屏門敲擊叫喊。虎躍於屋,眾號呼喚鬧,聲沸如雷。虎於屋上東西徐步,殊不畏人,口惟哈哈有聲,無敢犯者。有一健卒前,攖臂被介而墮,更有一人私計,須用鉛彈充打,時無此具。其人雜於儔眾中,虎忽從屋巔躍下,噙其人於曠野,咬為兩截。眾因虎在地,各逞枝棍,遂立斃焉。
後戊子歲,金王兵起,撫州焚毀,片瓦不存,火蓋起於虎蹲之廳也。
左良玉復武昌等處
癸未八月,上命江鳳黔粵各督,及鄖皖江沆各撫,令兵勦賊。方獻忠壬午之破武昌也。左良玉避其鋒,擁兵九江不敢逼。及獻既入蜀,良玉略定武昌、澧陵、長沙、湘潭、湘陰,並湖南一帶,又復岳州、監利、石首、上安、德安、隨州等處。
十一月,詔太監何志孔勞良玉軍,以恢楚有功,加良玉少師,蔭一子,吏士各陞秩,大賚各軍。詔良玉移鎮武昌。良玉令馬士秀等,復臨湘、岳州;令馬進忠等,復袁州,盡誅諸偽官。
賊來我去,賊去我來。猶如白日鼠,見人輒避,夜間乘人睡夢,復出盜米。良玉為將,何以異此?而乃加官蔭子,能不愧乎?然偽官盡誅,稍洩積忿。
劉承允復衡、沙
劉承允,南京人,黎靖參將,加副總銜年四十餘,力能使八十觔鐵棍,故綽號「劉鐵棍」。黔陽至靖州一帶,以迄苗子,俱慕其德威。士民之家俱書「恩主劉總爺」牌位供奉之者,無一戶不然。獻忠南侵,被劉殺賊,衡沙一路,次第克復,皆劉力也。
此據新紀所載,承允可云名將矣。惜乎末路之恣也,以知名將善保功名為難。
呂大器復江西郡縣
癸未秋季,總督呂大器復袁州、萍鄉、萬載、吉安、廬陵、吉水、永新、太和、安福等處。大器,沈毅知兵。方入援時,路過峽江,城門四閉,聞是官兵,反行遮殺。呂以八王兵到,開門出迎,手持縣印,口稱千歲,備有大馬三十五匹,糧草無數,新舊知縣俱已拿下,聽候發落。大器立取奸民梟示之,次第恢復。
胡公平三縣土寇
公諱時▉,號慎三,無錫人,予之舅氏也。崇禎丁丑,禮闈第四人,授江西南昌司李。
先是戊寅秋,賊張普微作亂於撫州、新建、廣昌等處。撫臣解學龍、按臣邢紹德主勦,姜公監軍。公設計擒斬首從百餘,賊遂解散。
及壬午冬,李肅七、李肅十因捕役入鄉,詐害良民,為之不平,乃撲殺之,恐被逮,遂糾柯源峒陳友諒遺孽反。越兩日,有諸生余士藻,本遼產,善騎射,工火藥,里有貧子,每日外出,炊飯輒失,心疑憐人所竊。一日,隔河陰伺,見白犬入戶,返逐之,犬趨灶下,忽不見。掘之,得兵書寶劍,士藻遂以是造神語惑眾,建將臺高五丈,觀星望氣,為三寨總主,自號靖海天王。二李雖勇,皆出其下。又與其黨李東陽、慈林、劉心一、胡地十、柏梅、余木十、李嚴二、李成、鄭孔一、張華九等,偽立十二天王、十八羅漢、二十四天罡、三十六地煞等號。嘯聚數千,俱戴紅巾,盤踞靖安、奉新、安義三縣。焚殺淫掠,殆無虛日。
癸未正月,撫臣張鳳翮發兵六千,檄兵備陳起龍監軍。
二月二十二日進師,賊大至,將士多歿於陣。後起龍力不支,將印送公而去。
四月,公密約南康同知金孔器,設伏進攻,兵氣始振。賊素服公威德。
十八日貽書云:「胡刑爺,愛民如子,真是公祖父母,倘如廣陵守之單騎入寨,郭子儀之至誠感敵,眾願投戈迎候。」
二十八日,群賊集樟樹河地,公單騎往,賊即豎歸命安農旗,頂香羅拜,公給免死牌千紙,眾謝而退。諸生舒春陽、余鼎調等,與吳勝八同里,李東陽以勝八勇猛,娶其妹以結之。公令余生潛間勝八,立功自贖。勝八於午節乘龍舟,醉後斬賊矮虎等。
五月十日,縛東陽來獻,靖安營將欲襲為己功,忽於中途殺之,東陽逸去。於是再議會勦。
十六日出師,公督陣三縣犄角,焚寨十餘所,斬首百餘級,奪回子女軍器無算,兵威大振。乃參將袁斌獨欲見勇,乘醉輕進,賊伏發,馬驚墜斃,兵氣復挫。
二十日,賊逼靖城,公啟門督師,先令武寧營張獻政設伏,炤賊用白紙扇一招,發伏射死李東陽。又與都司何其賢等,同諸將二十人,統兵五千及鄉勇三千出師於奉新之石子岡、靖安之解家橋與安義之桐城等處,腹背夾擊。於是賊渠閔歌一等俱降。
李肅七見事敗,將遁。公知胡地十以十二天王之一,甚驍勇,招之至,勞之以酒,使擒肅七。復遣勇士數人從之,伏山谷間酣飲。
肅七乘花馬自奉新出走,猝見胡地十等聚飲,即下馬謂之曰:「爾輩伏此,非為吾耶?然吾亦好男子,豈待汝擒哉?」因與眾同飲盡酣,遂解兩臂銀鐲數十股,又腰下貓兒眼諸寶與眾曰:「各分取之,諸公得吾首,可以獻功。吾請自刎。」語畢,遂拔刀自刎。眾割其首級以還。其首大尺有二寸。
六月四日,設計擒余士藻檻車解省。
至十三日,賊黨盡斬其渠來獻,餘眾悉降。凡投誠者,感公不殺之恩,俱改胡姓,願事左右。公收其勇猛三十人,餘遣歸農,悉灑淚而退。
沈萬登復汝寧
癸未五月,河南所在,擒斬偽官。
及十月初一辛酉,副總兵沈萬登,復汝寧。萬登,汝寧大俠也,聚鄉勇萬餘人,李自成偽授威武大將軍,不受,鳳督馬士英承制授萬登副總兵。是月,官兵進勦汝寧一路,偽官土寇俱盡,河南稍寧。時以自成方入潼關故也。
王漢戰死
王漢,字子房,萊州掖縣人,崇禎十年進士,除高平知縣,調河內。
巨寇劉二,將以正月三日攻濟源,濟源告急。公佯不應,於除夕出賊不意,赴之。以元旦登天壇山,山陡絕數仞,遊者或用數人以希牽挽乃登,公獨持刀前行直上,擒劉二。人服公勇。乘大雪至山西,破妖僧智善,夜半渡河,破賊楊六郎。李自成圍汴,不通音問。公之死士,能達書於巡撫高公。
十五年三月。行取入都,與蘇京王燮同召對於德政殿稱旨,命三臣皆以試御史監軍。公監左鎮保督湖川鄖兵,與督臣侯恂援汴,所監凡五萬九千,然已潰散大半。
八月朔夜半,襲賊於范家灘,斬一紅甲賊,因檄諸將合勦。公自走襄陽,督左良玉兵救汴。至潼關而巡方之命下。未幾,巡撫河南,密計圍賊,而劉超難作。超,永城人,中河南武解元,跛而知書,為貴州總兵,坐罪免。壬午,上疏言兵計,中樞陳新甲用為河南總兵,以私怨殺鄉紳士、御史魏景琦一家三十餘人,懼罪招納土賊,據城謀叛。密旨以策授公討之,為兵部洩之於超。超得為備。
公以癸未正月十九,率兵抵永城,環而攻之。
二十四日,鼓奪其北門,超在東門,倚樓為塞自保。公見兵大捷,乃單騎入北門,大呼:「勿殺百姓!」天忽雨,兵少卻,擁突門下,公為賊刃所及,參將陳治邦、游擊連光耀父子,及家人劉璽、張金皆戰死。游擊馬魁,復力戰入城,負公屍以出,面如生。上聞,贈兵部尚書,蔭一子錦衣衛百戶,世襲。而擒劉超至京師磔之,奉旨傳首九邊。
宋光祖賊傷
荊偉被殺
墊江令荊偉,丹陽人,由明經選授今職,因與本縣一鄉紳有所稱貸。鄉紳挾此,每年多干求,每求輒應,偶有一二事未遂,即啣恨。搆土賊入城,欲殺令,令聞之半夜出堂,將面諭解散,眾賊蜂擁直入,面中數鎗而死。一子隨任,尚幼,未知何日扶櫬還里也。
羅尚文殺僧
羅尚文,四川敘州府人。向年流寇入川,被參於楊嗣昌,令戴罪立功。事在按察司勘,羅方提兵三千,往川北勦賊。至廣安,值潾水賊亂,宗師甘公子某,領家眷避賊於中成山之僧寺。僧疑為奪己之產,遂殺之,併淫其妾媵。尚文提兵入山,殺二百餘僧,盡燬其山寺,而渠魁未獲。越明日,尚文死。
甘宗師,諱學淵,即向年督學江南者。其先姓明氏,即國初降王明玉珍之後。子孫數以萬計,俱改姓甘,散處於川,而宗師則居潾水云。
四川犯官
自崇禎十年流寇犯川,郡邑殘破,有司得瓦全者,無幾。
至己卯、庚辰之際,慘禍尤甚。聞賊未犯,土民先期避去,官府僅守空城,城破則家屬盡戮,官被殺者亦甚眾。幸不致死,朝廷復以棄城寘重典,武官自總鎮以下至千百總,文官自巡撫以下至補職教官,纍纍逮繫,處斬徒流者,不可勝計。
三藩賊禍
他處藩禍,聞而未見。舊年至岳州,則惠王播遷於民舍矣。過臨湘,則唐王飄流於江上矣。今往州北,見瑞王顛連情狀,不忍言說。自西安既陷,漢中風鶴,有趙總鎮標下兵,乘機搶劫,先掠民家,遂及王府。王積帑金八十萬,一時俱盡。宮中眷屬,不知存亡。瑞王僅與一妃逃出,王無車輦,將桌作轎,兩人肩之,妃乘馬。奔至保寧,保寧閉關不納,乃暫住舟中,駐泊河上,頭戴小帽,身著青布箭衣,口喃喃惟誦阿彌陀佛,他無所言。聞惠、唐兩王亦然,為賊窮追,狼狽入粵,其光景必更有可憐者。三藩皆神宗皇帝子也,遂至此哉。
誌異
癸未二月二十四日戊子,京師大風霾。是夜,天津城門不啟自開。
夏秋之際,每夕月角上有一大星,閃閃逼之。或曰:「此星甚凶,天下其將亂乎?」
吳貞啟,字元行,宜興人,崇禎十年丁丑會元,選廣東督學。癸未,疾甚,一夕,見冥主行一牒至,云:「天下將亂,著善人先死。」貞啟遂處分後事,尋卒,而天下亦大亂矣。
有自京中來者云:「七月二十三日,夜雷震太廟,雷霆風雨,一夜不息。明晨?柵,毀拆神位,爐燭無不傾圮在地。主牌係實金,后冠珠寶結成,外有雕龍木匣覆套,買各三萬,時紊擲在地,簡出兩空函,英廟與后者,查係司之者私獲在家,斬之。」
八月至十月,京城內外號 ▉▉曷瘩病。兵科曹良直,方與客對坐,舉茶打恭,不起而殂。兵部梁希萊拜客急回,入室而殂。宜興吳彥昇授溫州通判,一僕先卒,一僕買棺而卒。於賣棺處有一友姓鮑,勸移寓,隨行李去,入門而殂。吳連看視,亦即殂。又金吾錢晉明,同客對談,言未絕而殂。少停,其夫人婢僕輩,一刻間,殂十五人。又兩騎馬人,前後講話,後人再問,前人已殂,手猶揚鞭垂下。又,一闔門俱殂,其家頗豐,偷兒二人,一俯於屋簷,一入其室,將衣飾包遞上,在簷外者,已纍纍,而下尚盈積,一賊擎一包托起,一賊接其包引上,上下俱死,手各執包,包亦不落地。又一長班者,剪銀,蹲下不起而死。又一新婚家,方合巹,在床久不出,啟幃,殞於床之兩頭。沿街小戶,收掩十之五六,有棺無棺,九門計數共二十餘萬也。凡客遊宦遊,無不預寫家書,恐不及作囑語,大內亦然。張天師輯瑞入都,出春明不遠,急追入諭其書符噴咒、唪經清解、眠宿禁中者一月。而死亡不減。發內帑四千,三千買棺,一千施藥,竟不給。
十月中,有閩人補選縣佐者,能看膝後灣處,有?若柴色無救,紅則挑之出血,可無患。來就看者日以萬計,後霜雪漸繁,勢遂衰。閩人以京中雜職與之,後聞為流賊所殺。張天師以留京日久,乞一寓:「不敢望如孔聖公之衙門宏敞,略可容足。三年一覲,居有定所。」聖旨不允。又自置一寓,乞聖旨給匾,貽後日子孫百世光。聖旨亦不允,惡其不能驅鬼也。
十一月初六日,先帝親祭穀神於社稷壇,已就位。陳詞方畢,行初奠禮,忽暴風自地發,庭燎祭燭,一時傾滅,不得亞獻成禮。先帝於黑暗中恐防不測,急上輦回宮,文武陪祭,及各執事舉手扶肩,如無目者,相攜相喚,出西長安門,而後得引歸之燭。
癸未春,大兵入塞,未開禮闈,及秋暮始行。有自京師來者云:「今年場中有一異事。」予問之。彼云:「有術士入場,見得第者皆有紅旗,一半無首;其不第者,則豎一綠旗,首領皆全。」因謂:「進士如塞翁得馬,未必非禍。今賊勢日熾,天下事未知何如耳?」已而與選者,地鄰賊境,身名或多不全,其言始驗。
是科狀元楊廷鑑,常州人。常州城龜形,舊有識云:龜若出頭龍脫殼,如出鼎元,則有易君之事,果應甲申之變。
先君子曰:「山東曲阜縣,聞聖廟中有泣聲。入視之,見宣聖兩淚交流,眾皆驚異。報於曲阜令,令親詣廟中省視,見聖淚尚未乾,不勝駭懼,焚香拜祝。」夫子殆有天地反覆之憂乎。予嘗問馬大林:「此事有無?」大林曰:「吾昔年見邸報有此。」
是歲無錫有自北都歸者,道經山東,忽晝晦有如黑夜,咫尺而不辨。久之,見若紅霧四起,黑漸收,逡巡間復歸明朗,咸驚異之。
時有知天文者,寓江陰徐宦家,每夜半啟門而出,達旦乃還。僕怪之,白於主。徐曰:「今夕竊尾其後,視所之。」是夜,其人復出,僕密隨之。見其人仰天周覽,徘徊久之,忽西北方白氣一道,沖天而起,其人大詫曰:「異哉,此氣不祥,莫非天下其將失矣?」乃還。次日,僕以告主。徐以兩京尚無恙,乃曰:「此妄言,亦不之信。」既而其人辭去。或云此徽人也,惜失其姓名。
《新世宏勳》云:「癸未八月皇極殿內,忽聞一聲爆裂,見腥血如注,出自殿庭,一沾人衣,穢氣難聞,妖氛眯目難當。白晝即覺昏憒,凡朝臣以及內監宮妃,莫不恐怖。」
是年春,北京有警,朝覲會試之典,俱停至八月初九,始會試頭場,亦變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