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崇禎三年庚午
誌異
正月辛巳朔,京師大風霾,晝晦。三月,威鼎自鳴,熒惑入井分,退而復留,又入鬼宿。
五月二十二日辛丑,海豐縣有石圍數丈,高丈餘,忽移五十餘步。
晝晦異矣,元旦晝晦,尤異之甚,殆天地否塞之會乎?故首書之。
陝盜王子順苗美
正月,陝西邊盜王子順苗美連逃兵眾至四千,掠綏德,南圍韓城,總督楊鶴、巡撫劉廣生擊敗之。賊遁,復犯清澗,官兵追逐,賊走西川。先是,萬曆時朝廷念西軍勞苦,預給三月糧,以為常。至是,秦旱,粟騰貴,軍餉告匱,往往譁潰,亡命山谷,遂倡饑民為亂。時東事益急,廷議核兵餉,各邊鎮咸釐汰至數十萬。乘亂,兵多噪而下。
秦寇入山西
三月,秦寇入山西,犯襄陵、吉州、太平、曲沃。
四月,陷蒲縣,山西自河曲、保興至蒲津千五百里,賊自號曰「橫天一字王」。
賊陷河曲
十一月,山西總兵王國梁,追賊於河曲,發西洋砲,砲裂,兵自亂。賊乘之,遂陷河曲。
賊陷黃甫川(秦寇)
五月,賊破金瑣關,殺都司王廉。
壬子,王嘉允陷黃甫川、清水二營。次日,陷府谷縣,復圍孤山堡,榆林道白貽清遣兵敗之,遁入府谷縣。延綏巡撫洪承疇等圍之,斬獲甚眾。
及九月三日己卯,王嘉允勾西人入掠,洪承疇、杜文煥從孤山進擊,大破之。賊佯乞降,仍奪路走。
白貽清,號惠風,常州人;洪承疇,字亨九,閩人。
楊鶴誤撫
都司艾穆,蹙賊於延川、清澗,賊始求撫。三邊總督楊鶴及陝撫劉廣生,各遣材官持牌四出招賊。賊魁黃虎、小紅娘、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牌免死,安置延綏河西。然賊降叛不常,其眾僅不焚殺而淫掠如故,罹毒益甚。百姓吞聲,有司承撫臣意,莫敢告,而寇患成矣。
楊鶴,號無山,湖廣武陵人。
劉懋言秦寇
六月,給事劉懋上言:「秦之流賊,即延慶之兵丁土賊也。邊賊倚土寇為嚮導,土寇倚邊賊為羽翼。始數不多,至近年荒旱頻仍,愚民影附,賊勢始大。當事以不練之兵,剿之不克,又議撫之。其剿也,所斬獲皆饑民,而真賊飽揚以去;其撫也,非不稱降聚眾,無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實非降也。」
劇賊神一元
十二月己巳朔,劇賊神一元等,破新安縣。
初九日丁丑,破寧塞縣,據其城。
十三辛巳,引西人四千騎,入寇,陷樹澗及保安諸城。
至明年正月,副總兵張應昌擊敗之。一元死,弟一魁領其眾。
清兵
徐孝婦剖肝進姑
孝婦,湖廣漢陽人,幼字村民汪卷。卷固貧窶,為人傭,母鄧耄矣。婦歸卷,晝耕暮織,其事姑,雞豚蔬菜,未嘗匱乏。
崇禎己巳庚午間,大饑疫,婦與卷乞食,食無從乞,鬻身,身無從鬻。鄧且病垂斃,偶思豬肝。婦匍匐往市,跪求屠者。
屠不與,曰:「既無錢,勿望肝也。」
婦不得已,泣歸,念:「豬肝不可得,人肝豬肝,味或同,萬一人肝可醫我姑,姑生而我死,死何惜?」
遂夜半自引刀割其脅,凡三剖,肝不出。
將更舉刀,忽見白衣嫗,謂:「汝不得用刀法,刀宜橫,不宜直。」婦從之。奏刀砉然,肝果出。乃為湯以進姑。姑頓愈。
當為湯時,婦全不覺。逾時,創甚,婦昏聵。
復見白衣嫗者,謂:「汝無慮,我起汝。」婦果霍然。
越數年,姑壽終。婦砌上結草,廬姑墓,一羹一茗,必躬捧奠墓前。墓在山僻處,風雨晦冥,煙霧四塞,山鬼號呼,蛇豕橫突,婦無懼意。自擔薪汲水為常。或助以衣食者,謝不受,曰:「勞苦凍餓,不過死耳。我自割肝時,死矣,為姑活。今死墓,早晚不論也。」漢陽令楊四知稔其事,奏記上臺為請旌於朝。
余讀《彤史遺編》,見割耳斷臂,詎婦人無俠氣,然瑤池冰雪或甘心伉儷,而未必矢念萱庭;號江負屍,詎女子無孝行,然抱石懷沙或結念毛裡,而未必篤情姑嫜;刲股祝髮,詎兒婦忘高堂,然毀容傷體或抱痛肢節,而未必盡關生死。獨婦一念篤至,九死不回,冒白刃而如雪,比剖心以同體,洵奇孝,亦至孝也!可以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