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啟元年辛酉至七年丁卯七月

  瀋陽陷

  總兵賀世賢駐瀋陽。正月,大兵數萬騎抵渾河,昏候報渡河近城矣。世賢大驚,備火藥於堞間,登城望大兵尚離城四里即命發砲,未傷一騎而火藥已盡。須臾,圍城。
  次日,副總戎尤世功率萬人出戰,殺傷過半而返,堅守不出。經略袁應泰得報,命參將王世科率五千人赴援,敵將哈都殺之,軍盡降。攻圍十日,北門破,世賢啟西門單騎走,不數里至雙溪,遇李永芳哨騎五百,遂請降。與永芳同馬入瀋陽城。大兵授副總兵。瀋陽既陷,大清以此城為王都,號曰瀋京。

  遼陽陷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日,遼陽陷。
  先是,經略袁應泰聞瀋陽陷,與巡按張銓、分守道何廷魁、監軍道崔儒秀等會議,忽報:「大兵自四里鋪至矣。」命總兵侯世祿出敵,遇哈都、哈真二將合戰,自午至戌勝負未分,遂收兵,至東山駐營。大兵乘夜攻小西門,應泰命發火器達旦。大兵死傷頗眾,火器亦盡。令監軍牛維曜出小南門助侯世祿再戰,維曜中流矢,師潰。世祿不支,亦走。
  應泰與張銓、何廷魁、崔儒秀城上見之,知事敗,乃曰:「本院奉命專征,欲恢復疆土,上報朝廷,下安百姓,無如天數至此,使謀臣不能決策,勇將不能奏功,遼陽會城危在指顧。若退守河西,不惟無顏面聖,抑且羞見諸將士,願繳尚方,誓以身殉。公等無閫外責,可速出城收拾餘燼為退守河西計。」
  銓等曰:「我輩皆受國恩,今日患難時,正當捐軀報國,願相從地下,同為厲鬼擊敵耳。」言未訖,四門報攻城,各分門而守。頃之,小西門火起,大兵已登城。小南門內應開門,兵大入。應泰在東城樓拜闕謝恩,取劍自刎。儒秀縊死。張銓死守北門,見李永芳攻城大罵:「背國忘君逆賊!」永芳佯不聞,厲聲叱兵攻益急。須臾,城破,銓於城樓,猶罵不絕口。大兵登城殺之。遍城火起,哭聲震地。何廷魁回署,與一妻二女投園井而死。

  附記

  遼陽生員楊某,順治十七年總督松江,與無錫進士劉果遠會飲,演梨園酒酣,楊拍案呼曰:「此板誤矣。」
  劉間曰:「老總臺精審音律乎?」楊曰:「予命亦藉是獲存。初遼東之破也,恐民貧思亂,先拘貧民殺盡。又二年,恐民富聚眾致亂,復盡殺之。惟四等人不殺,一等皮工,能為快鞋,不殺;二等木工,能作器用,不殺;三等針工,能縫裘帽,不殺;四等優人,能歌漢曲,不殺。惟欲殺秀士。時予為謀生思得寸進,閉戶讀書,面頗肥白,被獲,問曰:『汝得非秀士乎?』對曰:『非也。優人耳。』曰:『優人必善歌,汝試歌之。』予遂唱四平腔一曲始得釋。」楊述竟,即於筵間親點板歌一闋而罷。

  袁應泰傳

  袁應泰,字大來,號位宇,鳳翔人。萬曆乙未進士,除臨漳知縣,築長堤四十餘里,以禦漳水,升工部主事。又備兵淮徐,以歲饑發賑,被參,移疾歸。起河南參政,備兵永平。會邊報警,庚申八月初九升僉都御史,巡撫遼東。熊廷弼既以人言去任,十月初十乃升兵部侍郎,賜劍,經略遼東。既至遼,上疏言:「臣父遺書,命臣不得請告乞骸,病醫於斯,死葬於斯。如以罪蒙譴,亦願編為士伍以殺敵,不敢入山海關一步。」有旨褒答。
  初熊廷弼守遼陽部署嚴整,應泰至微有改張,而收降一事,殊不厭人心。應泰謂:「西人以食盡投東,東輒撫為銳師,姑收之以壯我而孤敵。」計良便。迨瀋陽破,監軍欲誅降人,就縛矣,應泰驗其背負重創慰遣之,而罵縛者:「既與死難諸臣積相左,而他苟活者無所諉辜。」競曰遼不自亡,降人亡之云。
  城陷,應泰於城樓上望闕拜疏曰:「臣至遼,見人心不固,不可以守,是以有死遼、葬遼之誓。今果陷,臣力竭而死,望皇上收拾人心為恢復計。」復寄書辭其父,遂自縊死。內淫姚居秀從之。僕唐世明憑屍大慟,縱火焚樓而死。朝廷以應泰妄收降人,輕信叛將,致亡瀋遼,及明年十月始得贈兵部尚書予祭,蔭一子入監云。

  張銓殉節

  公諱銓,字宇衡,號見平,山西沁水人。萬歷甲辰進士,授保定推官,入為浙江道御史,以憂歸,起按江右。會東事棘,巡按遼東。袁應泰方以受降,公曰遼禍在此矣,力爭不得。及遼陽被圍,公與應泰嬰城守。應泰曰:「泰不才,待罪經略,當以身殉之,按臣無閫外責,尚可收拾餘燼,為退守河西計。」公曰:「不然。吾世受國恩,豈有城破身存之理?」城陷,大兵擁公出署,公不屈,將殺之。比出門,復引公還,好言慰之,公終不屈。乃令二人強扶上馬,送還署。至署門,向北闕五拜曰:「臣不能報皇上。」復呼父母四拜曰:「兒不得事父母。」乃自經死之。
  公美鬚髯好讀書,在江西著《春秋補傳》若干卷,贈大理寺卿,再贈兵部尚書,謚忠烈,予祭葬,蔭一子錦衣世指揮僉事。建祠名日昭忠。而特擢公父大理卿五典至兵部尚書,而與公同死者又有按察司副使何廷魁、僉事崔儒秀。
  公死事,與他載微異。然殺與縊,總歸殉節而已。

  何廷魁投井

  何廷魁,字汝謙,山西大同人,萬曆辛丑進士,授涇縣知縣,改令寧晉。入為刑部主事,升歸德知府,擢西寧副使,降黎平知府。尋備兵遼陽,與袁應泰多抵牾,爭納降事不得,乃貽書家人曰:「吾不知死所矣。」瀋陽陷,同事者爭遣其孥,公曰:「吾不敢為民望。」大兵濟河,請於應泰乘半渡急擊,不聽。及薄城未合,請悉銳禦之,又不聽。城陷,還署,懷印自投於井。妾高氏、金氏從之。婢僕六人,一時同死。贈光祿寺卿,再贈大理寺卿,謚忠愍,蔭一子,錦衣世百戶,賜祭,祀昭忠。

  崔儒秀自縊

  崔儒秀,號儆初,河南陝州人。萬曆戊戌進士,除掖縣知縣,與要人忤,屏居數年,補降調翼城。嘗格殺大盜,升刑部主事,左遷令交安,復入為戶部主事,升山東僉事。飭開原兵備,而開原亡矣。公散家資,募健兒八百人,辭墓而行。公既以能吏聞,復究心兵法,及行陣器械之制,旁及奇門六壬太乙之屬,無不通曉。應泰傾心任之。亡何,納降起,公力諫不聽。賀帥世賢有異圖,公諷之,質其家於遼陽。大兵攻奉集堡,小衄而去,尋舉眾攻遼陽,公分守東城,矢集如雨,不少卻。頃之,應泰所簡精兵自潰,降兵競起,刃人於衢。城開。公慟哭,戎服北向再拜,步至都司廳事自經死。贈光祿寺卿,再贈大理寺卿,蔭一子錦衣世百戶,賜祭,祀昭忠。而武臣死者,尤世功、陳策、童仲揆、張名世、吳之傑、周敦吉、戚金、鄧起襲、秦邦屏、餉司陳堯甫、段展及邦屏姊土官秦氏,並得贈卹云。

  廣寧潰

  遼東經略熊廷弼主守,駐閭陽;巡撫王化貞主戰,駐廣寧。二人議論遂成水火,此致敗之由也。
  天啟二年壬戌正月,化貞疏言:「臣願請兵六萬進戰,一舉蕩平,且與粘化定盟,及虎墩、免憨歃血。」又用遼將孫得功為先鋒,欲共殺敵。廷弼俱言不可信。化貞不從。
  大兵臨河欲渡,總兵劉渠駐兵振武,飛書告急。化貞招外兵萬眾至邊,策敵必不敢渡柳河,欲令部將羅萬言哨卒過河誘之來入,以驍騎蹙之,可以大創。各道以為非計,乃止。大兵渡河,逼西平堡,羅一貴堅守一日夜,大兵頗被傷,將解圍,復攻振武。總兵劉渠方集,有先鋒孫得功乃化貞所任心腹驍將也,推渠當先。未及戰,得功呼曰:「兵敗矣!」率所部走渠略陣,馬蹶被殺。祁秉忠扶病上馬,中箭死。李永芳復環攻,西平城陷。一貴自刎。
  得功走入廣寧,疾呼軍民宜早剃頭歸降,因命其黨封府庫以待。一城哄然,率奪門走。化貞方晨起視書,西將江朝棟排門入呼曰:「滿城人走空矣。」化貞股栗不知所為,而所坐馬已為心腹將竊去,倉皇整行李四箱,以二橐駝載之,而自騎朝棟馬以行。及門,亂兵訶止,將縛之,朝棟後至,持刀與鬥,乃得出。得功遂踞城附敵。此正月二十二日事。
  廣寧既潰,化貞所招外兵大肆殺掠,逃軍和之,難民西奔者十不得一,損棄幼小於途,蹂踐死者相望。化貞從數騎走閭陽邊,熊廷弼自右屯引兵至,止焉。
  化貞向廷弼而哭,廷弼顧笑曰:「六萬軍蕩平遼陽,竟何如?」化貞慚,尋向廷弼議固守寧前計。
  廷弼曰:「晚矣,公不受紿慕戰,不撤廣甯兵於振武,當無今日。此時兵潰之勢,誰與為守?惟有護百萬之生靈入關,勿以資敵足矣。」乃整眾西行,化貞與寧前道張應吾殿後。時大兵以東無追逼者,故得緩轡以施,總督王象乾一一驗放入關。
  按臣方震儒在廣寧尚臥未起,聞撫臣走單騎走,亦單騎走。監軍牛維嚁、邢慎言隨之。高出、胡嘉棟、韓初命隨經略走關上。惟高邦佐留松山,沐浴衣冠,向西再拜縊死。其僕高厚亦從死焉。

  高邦佐自縊

  高邦佐,字以道,山西襄陵人。萬曆己未進士,授壽光知縣,招撫流移,為山東循良第一。入為戶部主事,出守永平,升副使備兵天津,升陝西參政,丁艱歸。服闋,備兵薊州,尋乞義歸。會遼事孔棘,奉命以參政兼僉事,分巡東寧。顧經、撫不和,西酋內訌,勢且莫支。公不得已,具文請告,已得允,而正月二十日大兵渡三坌河矣。
  廣寧官吏皆遁,人多勸公西走,且謂請告之身,可以無死。公曰:「吾一日在事,則一日臣子也。若偷生入關,何面目見天下士?」乃作書與母太淑人楊氏訣。以匹馬二僕走松山,乞援於經略。公知必不可為,乃親書一紙,令家童持信入關。其略曰:「本道奉命分巡廣寧,家有九旬之母,絕裾出山。抵任以來,飲食具廢,意圖肅清迅掃,仰報君父。不意天不厭亂,三坌失守,惟有一死以殉封疆耳。除西向叩闕、南向拜母、自經公署,以明臣節外,所有隨任家童二名,遣還原籍報信。誠恐關津阻滯,合給印批。」遂整冠束帶再拜,以印綬自經。
  二僕高永、高厚謂不忍主人獨去,無給使令地下者,慟哭爭死。永遂以書付厚,抱公屍呼號搶地,仰就其綬尾自縊。時,大兵且迫,經略命舉火併二屍及公署焚之,未及,以馬票給厚。厚年僅十九,有武弁盧科,感公德,棄家護厚入關。有旨贈公光祿寺卿,再贈大理寺卿,謚忠節,賜祭葬,蔭一子錦衣世百戶,立祠。義僕高永優卹銀二十兩。

  羅一貴自刎

  參將羅一貴,守西平。大兵攻之,一日一夜不下,砲傷六七千人,屍與城平。大兵夜半布十面雲梯,竟不能下。李永芳知守將為一貴,欲招降之。一貴在城大罵曰:「豈不知羅一貴是好漢,肯降爾乎!」亦豎招降旗。永芳四面環攻,三進三卻,城中火藥盡,一貴遂自刎死。

  五監軍

  高出、胡嘉棟、韓初命、牛象乾、刑慎言,時稱同逃五監軍。蓋三路之敗,亦有五監軍,上命官旗拿解高出、胡嘉棟來京究問。

  附記

  西夷以憨為主,憨之順逆,西夷所視為向背。王化貞初意虎憨外助,永芳內應,僥幸浪戰,守備不設,不覺墮計。又孫得功昔居賀世賢麾下,世賢東降,馳書得功約內應。故對陣時,得功忽分兵二翼退後,讓劉渠當先出馬。才一交鋒,得功率眾先奔,劉兵見後帥奔,亦相奔潰,而渠被敵將哈都刺死。此時,大兵尚不信得功等投降之心是實,按兵不進。熊廷弼引兵五千至,見廣寧已潰,遂率眾入山海關。
  以化貞言,失在柔而愚,信間諜,輕信遼人;以廷弼言,失在剛而愎,不為預備。然化貞匹馬就逮,百姓遮道而哭,吶喊三聲;廷弼回京聽勘,單騎夜行,百姓若罔聞知,絕無一送。則寬嚴之分,剛柔之別也。
  御史謝文錦疏曰:「廷弼責在雖重,事權實輕,不幸與本兵相忤,繫手縛足,展布無由,雖欲圖固守而不可得。化頁意氣既銳,熒惑復多,又不幸有本兵為主,言聽計從,所請如意,雖欲不言戰而不可得。是二臣之陷於辟者,實本兵張鶴鳴致之。且運籌決勝,職在中樞,而視詬誶囂凌,漫無定劃,明分左右之袒,激成水火之形,以致斷送河西,震撼山海。本兵其何辭以解於眾?按熊廷弼,號芝岡,楚人,吾邑鄒迪光督學三楚拔之。蓋由武入文者也。未幾,登進士,督學江南,歲試時用封皮二條,將諸生自耳及肩封之,使不得左右顧。劣等被笞,有被笞而入學者。其待文士嚴酷若此,則御軍可知矣。然廷弼本膽氣過人者,宜不畏戰而反主守,是知彼知己,能剛能柔一等人,真可將矣。然守定後戰,今日上揭,明日上疏,與樞撫爭執成仇,未免齒牙過利。臺省諸臣復多有隙,崔呈秀又最恨之。廷弼既與朝臣多怨,無功誅,有功亦誅,止爭先後耳。惟有解印南歸,可免吏議,戀棧豆遂及於難,有以也。」謝文錦疏云:「經、撫之罪,朝廷自有處分,決不意為輕重。乃幸災樂禍者,欲藉是以報其宿憾,或請速逮經略,或請速斬經略,而撫臣身任封疆,若漠然事外可不問者。近且欲甘心延弼,而以化貞仍移薊鎮。是非至此,顛倒已極,其何以服經撫?又何以服天下後世之人?」濁此疏為平心之論。
  及上命刑部尚書王紀、左都御史鄒元標、大理寺卿周應秋會審,熊延弼一跪就起,言:「從田間起,原議住紮山海,並無住紮廣寧字樣。」一躬,投一招揭。
  鄒都憲云:「失地喪城,功罪一體,難辭其責。公進刑部,是非自明。」廷躬相爭多時。
  王紀曰:「公不肯進獄,暫到天仙庵住一日。請旨定奪。」廷弼遂自請詔獄。
  鄒王云:「請過王巡撫來。」
  化貞跪下大哭,言:「經略先不聽我過河大戰,河東寬大可戰,河西窄小難戰,及廣寧危在旦夕,經略領兵來救,後竟逃回。此罪歸於廷弼,不於化貞也。」
  鄒、王云:「公必須引罪,還有在朝列班之日。」化貞投上一揭,亦一躬而散。
  熊廷弼審單內有云:「比之楊鎬,更多一逃;比之袁應泰,反欠一死。宜用重典以警將來。」
  天啟五年八月決廷弼,傳首九邊。
  初,廷弼在閭陽聞廣寧被圍,深憂之。方夜飲,忽思敵兵益熾,大呼曰:「可恨!」忽屏後亦云:「可恨!」
  廷弼驚:「是甚麼人做聲?」屏後亦云:「是甚麼人做聲?」
  廷弼命:「左右!快去後面看來。」屏後亦云:「快去後面看來。」
  左右入視,寂無一人。廷弼曰:「好古怪,難道有這樣事?」屏後亦云:「好古怪,難道有這樣事?」
  廷弼曰:「待我自去看來。」屏後亦云:「待我自去看來。」
  廷弼且走且說,聽至屏風,始知銅盆。
  廷弼曰:「這又來作怪了。」銅盆亦云:「這又來作怪了。」
  廷弼曰:「快把水來傾掉了。」銅盆亦云:「快把水來傾掉了。」
  水既去,銅盆遂不能言。廷弼心疑甚,不能寐。忽報廣寧內潰,王化貞奔至云。
  遼事一敗於紅旗催戰,而李維翰逮;再敗於馬上催戰,而楊鎬逮;三敗於出城浪戰而袁應泰死、崔景榮罷。廣寧事,廷弼以控扼山海而罪其西奔,然王化貞一敗,實為首罪。廷弼但不能收散卒固守寧前耳。惟殺化貞而戍廷弼,始稱平允。至於傳首九邊,過矣。

  熊廷弼傳

  廷弼,號芝崗,湖廣江夏人。軀長七尺餘,少髯,有膂力,能左右射。年二十九,萬曆丁酉解元,戊戌進士,授保定府推官,召入為御史,特命巡撫遼東。辛亥,督學南畿,中蜚語歸。己未,杜松等敗衄,神宗用御史楊鶴言,召公前往宣慰,隨授兵部侍郎,代楊鎬經略遼東,賜劍。以八月初三受命,整頓年餘。會熹宗立,與中朝議多不合,為閱科姚宗文構退,而以袁應泰代之。四閱月而遼陽亡。
  上忽思曰:「假令熊廷弼在,豈壞至此?」召公為兵部尚書,且賜手詔曰:「汝當念先皇賜環之恩,朕在沖年,遘茲患難,勉為一出,以全君臣始終大義。」公赴召出關,大司馬張鶴鳴設餞三十里外,冀有所囑。公手擊案曰:「今日不得言邊事!」鶴鳴由此銜公,乃慫惥巡撫王化貞以分公權。職方郎耿如杞、主事鹿善繼皆,阻經袒撫,以公負才使氣,內外忌之。遂以五千人守右屯,而化貞兵十三萬駐廣寧。
  辛酉十月,化貞進兵。壬戌正月,河西陷。一時廷臣胥欲殺公,在獄四年。會楊忠烈劾璫黨,人謂稿出公手。時有蔣應賜者,公門下將也,化貞乘璫意,諜應賜觀音經後,有圖讖敗語,遂坐妖言棄市,牽及公。越三日,四鼓,中貴捧駕帖至。公沐浴整冠曰:「我大臣也,死當拜旨,豈容草草?」從容就戮。賦絕命詞曰:「他日儻拊髀,安得起死魄。絕筆嘆可惜,一嘆天地白。」後輔臣韓爌為之訟冤,得賜歸葬。

  毛文龍入皮島

  毛文龍,號振南,居錢塘薦橋忠孝巷,與于忠肅同里。萬曆丙子正月十一戌時生,家雖貧,有英氣,虯髯,相者謂必登壇制閫。善騎射,尤嗜奕,嘗云「殺得北斗歸南」,友問之,文龍曰:「行棋如決戰,對壘若交鋒。個中先天深意,誰能悟之?」道士逍遙子寓西湖淨慈寺,文龍問奕。道士曰:「昔馬融有圍棋之賦,班固作奕旨之論,謝安賭墅而秦軍亡,費褘借談而魏敵卻,元機不能盡述。」因對奕寓兵法於中,文龍頗悟。臨別,授天書一函,遂曉暢兵機。
  神宗乙巳仲春,舅氏沈光祚為兵部主事,因思入京,祈夢於廟。夜夢少保示書云:「欲效淮陰,老了一半。好個田橫,無人作伴。」蓋韓信二十七歲為大將,文龍五十二作元戎,是老了一半也;田橫有五百人同殉島中,後袁崇煥止害文龍一人,是無伴也。夢也,徵矣。
  文龍入京,光祚薦於遼東總兵李成梁,補內丁千總。九月,兵巡道某考武舉,文龍列名第六,遂署安山百戶,升遼陽千總。三載,升守備。熹宗初,經臣袁應泰命造火藥,兩月而辦,加遊擊銜。撫臣王化貞招武材,文龍入謁,補練兵遊擊。歷仕至此,俱由光祚所薦。閱兩月,進呈討羌功▉。化貞命往河東等處,招致遺民,恢復疆土,遣千總張板等四人、兵二百,給紮百張,與海舟四號,米五百石。
  文龍遂經三坌河口行至豬島,地可三十里,廬舍俱毀,寂無一人,止水牛二十三,取之。長年李景先,各島頗熟,率勇壯二千人見補千總至廣鹿島,地七十里,令守備蘇其民擒島官胡可實,安撫七百餘人。至店島,方三十里,命千總張繼善,執島官任光先,安民二百。至石城島,地五十里,命張扳執島官何國用,安撫四百家。諸島官俱南人降清者。次又收復鹿島、長山島、小長山島、色利島、章子留島、海洋島、王家島。至彌串堡,文龍上崖駐軍招集,難民歸者甚眾,是堡為朝鮮地,過此二百里,即鴨綠江,乃中國與朝鮮界。過江即鎮江城,城本中國地,萬曆庚申為大清所取。命總兵佟養貞以千人居守。七月既望夜,文龍率將士九十七人襲破之,獻俘王化貞捷奏。授廣寧都司,兼副總兵,駐鎮江。大兵五萬至,親往朝鮮借師,鎮江復失。
  文龍謀擇一島駐軍,以截大兵。李景先曰:「莫如皮島,大可四百里,環山峭壁。」文龍北行五百里至荒茸無人,多蛇虎,悉射殺之,遂遷居於中。此天啟二年五月也。已而,間殺哈都民歸者萬計。
  天啟二年,文龍與諸將計曰:「遼東要地,惟金州南通旅順口,北至三牛壩,西通廣寧東,可圖復此城。若得,陸扼建州,水可運糧、停泊。」遂命守備張盤、程鴻鳴等,率眾自麻羊島往止,距海面四十里。七月初三四鼓,至金州南門,各舉火把吶喊放砲,守兵五百,從北門去。天明進城,安撫居民。蓋州領兵官佟養性至,敗卻之。
  閏十月,聞大兵將渡河,調兵三萬,統各將陳繼盛、許日新等攻牛毛寨,王貴、杜貴攻島雞,俱捷。命張盤守金州。

  毛文龍請餉(天啟三年十二月)

  毛文龍奏云:「夫牽尾儔巢,兵須用五萬,今臣有浙、直等處南兵八千,挑選遼兵三萬七千,招練遼兵二千,已四萬七千矣。以五萬兵計,一歲之餉,並軍器、盔甲、馬匹、船隻等項,應一百五十萬兩方能足用。自有東事,海內加派新餉,每歲四百萬,足供今日山海之用矣!尚有遼餉舊額每歲一百萬,今全遼已亡,此項銀兩所當給臣者也。三年以來,止給銀十一萬兩、米二十萬石,其穀養官兵、穀養馬匹乎?」

  袁崇煥守寧遠

  袁崇煥,號自如,廣西梧州府藤縣人,萬曆己未進士。天啟六年丙寅,巡撫遼東,守寧遠。
  正月初四日,忽報大兵入邊。
  初十,外即至寧遠,以星夜倍道疾馳,士馬疲罷,恐袁兵出戰,皆坐馬佛寺。崇煥與總兵滿桂、趙率教、左輔等,俱閉城不出。須臾,圍城。騎可二萬,將鐵裹車撞城,聲轟然,久之,城為之撼且碎矣。又用狀如雲梯而高過於城者擊撞,上以板遮蔽,兵藏於下,掘城垣墉將墮。以長階沿石撞下,兵多死。及攻既久,城基俱成凹龕,兵匿深處,挖掘城上,以石擲之,又不能及。城將破,合城大懼,俱怨曰:「袁爺為己一人,累我一城百姓。」時有通判某,浙江人也,有智略,急造火藥,不置砲中,勻篩於蘆花褥子及被單上,卷之,號「萬人敵」。藥甫成,通判爇火欲試,忽火星飛於鬚上,立刻焚死。「萬人敵」著一火星,即不得生,其利害如此。守者用此擲於城下。大兵方攻城,忽見被褥遍地,大喜,趨出爭奪。城上望見,即以火箭硝黃等物擲於被褥上,火大發。撲之愈熾,火星所及,無不糜爛,延燒數千人。
  大兵不利,解圍,詰李永芳曰:「汝言此城易破,如何若此難攻?」遂去,凡入內地二十日。合城百姓,大哭拜謝崇煥、滿桂等救命之恩。
  二月,經略高第報捷,崇煥升僉都御史,滿桂、趙率教,左輔等各升賞有差。
  順治十五年戊戌八月十二日,先君子曰:「予昔在滁州遇椒客,自云居寧遠城,開肆鼓樓前,曾被圍中,故熟知其事如此。」誠他書所未悉也。大兵既歸,練兵瀋陽,以圖再舉。明年六月,復攻寧遠。滿桂等大戰卻之。
  《頌天臚筆》云:丙寅正月,大兵數萬渡河,其最勁無敵者,人被鐵鎧二重,號「鐵頭子」。三坌至寧遠四百餘里,列城六七,士馬盡斂入寧遠。二十三日,大兵列營城下,次日攻東門,推堅車薄城,車用數寸厚板冒以生牛革,藏健士於下,鎚鑿壞城十餘里,矢石不能制,後擁鐵騎。李永芳督陣嚴酷,城內架西洋大砲十一門,從城上擊,周而不停。每砲所中,糜爛可數里,獨城下無以施。乃束蒭秸,灌脂糝,以鏡藥燃之投下。車鱗疊不得開,焚死甚眾,斃錦服者十餘人,所謂固山、牛鹿也。大兵遂退。使死士五十人縋城而下,拾矢十餘萬枝,見城上大小穴至七十餘。而查硝黃庫亦已盡。危矣哉!

  毛文龍安州之戰

  文龍居島,聯絡朝鮮,招攜遼庶,時以遊兵出沒海外,牽制大兵,使不得深入山海。
  天啟四年七月初二,大兵遣人與龍議和。李永芳致手札,言龍在遼族屬未遭屠戮者,盡行優待,誘龍同叛,中分土地等情。文龍將來使暨手札差官進呈。上加左都督,賞大紅蟒衣一襲,銀五十兩。參將陳繼善、汪崇孝,遊擊陳希順、李鉞、時可達、王輔、朱家能、毛承祿、程尤,都司僉書許武、元頂選、李鑣、張舉,各準實授。參謀葛應貞、王命卿加都司。僉書解俘官、周世登、蘇萬良實授守備。歲運米二十萬。
  及七年四月,大兵三萬攻郭山,殺朝鮮兵六萬,燒糧百萬,李永芳、賀世賢、麻城塔等攻乂州,文龍遣參將毛承祿、陳繼盛等率兵萬五千赴救,使張曉以萬人設奇,自統八千後應,戰千安州。大兵不利,退八里。文龍與曲承恩斬七將圍之。大兵北去。文龍入安州等處安民。回島奏捷。

  趙率教守錦州

  七年五月十一日辰時,大兵十餘萬騎至錦州城外,四面紮營,分兵兩路,輪番交攻西北二面。總督趙率教,同總兵左輔、副總兵朱梅,力督各營將領並力射打,砲火矢石交下如雨,自辰至戌,死者甚眾。見天墜大星如斗,其落地時如天崩之狀,眾驚恐終夜。大兵至五鼓撤兵,錦州圍解,東行至小淩河紮營,留精兵殿後。是役也,大戰三次,大勝三捷,小戰二十五日,無日不戰。後趙率教敗沒於遵化。

  魏忠賢濁亂朝政

  是時,三韓新陷,九邊震驚,外事亦孔棘矣。天降殺星,窮凶肆惡,雖正典刑,未盡厥罪,延及申酉之際,奸黨楊、阮輩,猶以餘燼亂天下甚矣。逆閹之流禍大也。
  忠賢,北直河間府肅寧縣人,原名李進忠,本姓魏,繼父姓李,得寵後因避移宮事,改賜名忠賢。
  萬曆四十八年庚申九月初六日,熹宗立,年十六,未婚,乳母客氏,侯田兒之妻,年三十,妖豔。熹宗惑之,封為奉聖夫人,出入與俱。時忠賢漸用事,私殺司禮監王安、于海子,然與客氏尚未合。及熹宗婚,立張氏為皇后,王氏為良妃,段氏為妃。客氏不悅,熹宗賞賚無算。客氏偶出,用八人轎開棍,五道避之,稍遲轍笞。給事朱欽相、倪思輝奏之,被降。江西御史王心一疏救,貶三級。由是客氏勢益橫。忠賢謀結之,邀飲六十肴一席,費至五百金,遂表裡為奸,升降任意。熹宗言動,客報於忠賢。忠賢告假,則客氏留中,顧殺心猶未熾也。
  會高攀龍參崔呈秀,呈秀賄忠賢,高疏留內不發。於是群小歸附,閣臣魏廣微認姪,顧秉謙、傅櫆、阮大鋮、倪文煥、楊維垣、梁夢環,俱拜忠賢為父,客氏為母。忠賢聽崔、傅、阮三人言,於鎮撫司設五等刑具,夾桚棍槓敲遣,校尉點城探聽,絲微必報。如有所發,貲命立盡。許顯純掌鎮撫,又殘忍第一。忠賢以左光斗、魏大中欲阻封蔭,切恨之。阮大鋮曰:「此俱東林黨,每事與公相忤。」崔、傅等遂謀一網打盡。

  點將錄(阮大鋮作。獻魏奄,指為東林惡黨。)

  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時雨葉向高、天巧星浪子錢謙益,聖手書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鄭鄤、霹靂火惠世揚、鼓上蚤汪文言、大刀楊漣、智多星繆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機軍師顧大章、青面獸左光斗、金眼彪魏大中、旱地忽律遊士任等共七十二人。

  天鑑錄(崔呈秀作。獻逆奄,指東林黨。)

  葉向高、孫承宗、韓爌、劉一燝、趙南星、楊漣、高攀龍、左光斗、孫居相、李邦華、喬允升、王洽、曹子汴、錢謙益、姚希孟、李騰芳、孫鼎相、文震孟、侯恪、熊明遇、沈惟炳、熊奮渭、周宗建、王心一、顧宗孟、姚士慎、張振秀、顧大章。
  又有非東林為人正直不附魏黨,亦一網打盡。
  孫慎行、鄒元標、韓繼思、易應昌、馮從吾、陳宗器、申用懋、陳仁錫、毛士龍、黃尊素、劉芳、李應升、張慎言、房可壯、惠世揚、章允儒、劉弘光、蔣允儀、侯恂、游士任、張光前、賀烺、孫必顯、汪始亨、周順昌、侯震暘、張澄、劉宗周、鄒之麟、劉時俊、解學龍、瞿式耜、鄒維璉等。

  選佛錄(明哲保身,不附逆奄)

  孫承宗、蔡復一、董其昌、王洽、申用懋、范景文、鄒之麟、姚士慎、楊朝棟、方應祥、申紹芳、魏浣初、侯恪、姜一洪、張瑋、周詩雅、賀烺、張秀、白貽清、程國祥、彭惟成。餘二十人未錄。

  魏黨

  顧秉謙、魏廣微、王紹徽、王永光、霍維華、徐大化、周應秋、崔呈秀、閻鳴泰、邵輔忠、楊維垣、倪文煥、阮大鋮、卓邁、李魯生、梁夢環、李蕃、曹欽程、吳淳大、孫國禎、劉廷元、孫傑、劉志選、李春燁、黃克纘、賈繼春、劉廷宣。

  群小謀陷正人

  傅櫆、梁夢環曰:「葉向高,用徽州門子汪文言為中書,即可羅織此輩矣。」忠賢使許顯純勘文言,問:「楊漣、左光斗等十七人過贓多少?」文言曰:「我不認得。此俱是正人,如何有贓?」五刑備極。文言呼天,寧死不扳累。顯純無如之何。自為獄詞以進。即索文言氣絕,使無所證。
  天啟五年四、五月逮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順昌、袁化中、顧大章等,後俱死於獄。

  群小封爵

  魏忠賢封肅寧侯;姪魏良卿寧國公,世襲;孫鵬翼方五歲,世錦衣指揮。許顯純,太子太保。田爾耕,錦衣衛大堂,蔭正千戶。崔呈秀,兵部尚書。
  後熹宗疾篤,忠賢加寧國公,魏良卿加太保,魏明望安平伯加少師,魏良棟東安侯太子太保,客氏子侯國興擬封伯爵。

  建生祠

  江南巡撫毛一鷺建魏忠賢生祠於虎丘。南京指揮李之才建二祠於孝陵之前。總督蘇茂相建生祠於鳳陽皇陵之次。皆具本求上賜額。虎丘賜曰善惠,孝陵賜曰仁溥,鳳陽賜曰懷德。由是紛紛請建,真如醉如癡矣。閻鳴泰建生祠於通州及昌平門,一名崇仁,一名彰德。主事何宗聖建生祠於長溝,名顯德。巡撫劉詔建生祠於密雲,名崇功。其餘載之正史,不能悉錄。

  稱功頌德

  時上書頌魏忠賢功德者,不可勝記。兵部尚書霍維華奏曰:「廠臣茅土尚覺其輕,良卿太師尚餘一級。」同年翰林王應熊笑曰:「昧年翁兩個尚字,想當讓位與他。」維華面赤。越六日,削應熊等去。鄭芝龍受撫,豐城侯李承祚具本請封魏上公為王。周應秋三十九疏,請封忠賢子姪為公侯伯。郭允厚四十疏,請給忠賢莊田祿米。薛鳳翔四十七疏,請結忠賢第宅鐵券。李審呼忠賢為九千歲。盧承欽請刻黨籍碑示海內。

  楊漣

  楊漣字文孺,號大洪,應山人。萬曆三十四年丙午進士,授常熟縣尹,贈太子太保,謚忠節。公初為縣令,遷戶禮兵垣給諫,歷事三朝。以移宮一事,為群小所忌。庚申冬告歸,癸亥起用,升禮科,歷都御史。見魏忠賢、客氏專擅,遂聲罪首攻。於天啟四年甲子六月初一日,有二十四罪之奏。
  權璫驚怖累日,既乃大泣於上前云:「外邊有人計害奴婢,且謗皇爺。」
  上云:「前日有科道官沈參立枷事,你如何說?」
  忠賢知上意叵測,送匿漣疏不進。首輔葉素善璫,調停為姑不究之旨。南北臺省交章劾忠賢,悉留中不報。越幾日,二更許,忠賢手封墨敕,不由閣票,竟送該科,削漣等為民。時值苦署,鈕鎖鐵鐺,慘如砲烙。都城士民數萬擁道攀號,爭欲碎官旗而奪公。公四向叩頭,告以君臣大義,始得解散。及至都城,竟下鎮撫。
  許顯純問:「你如何首倡移宮?」
  公答云:「我只見乾清宮之富靜,皇上之當尊,舊宮人當避新天子,九卿科道俱有公疏。至於宮內處得相安不相安,與我論移宮者不相干。」
  又問云:「你如何陷皇上不孝?將刑具過來。」
  公答云:「有天日在上,此地明心堂,不要改作昧心處。」
  又問大計事。
  公答云:「大計時,我在家。我在京時,未遇大計。如今考選諸人,現在何不拿來對審?」
  又問熊廷弼贓事。
  公答云:「遼陽未敗時,我尚豫上參疏,豈既失廣寧,而反為營脫。試問廷弼原招,曾改輕半字否?」
  又叫加起刑來。
  公云:「加甚麼刑,如今有死而已。」
  許顯純密承璫意,異刑酷拷,肉綻骨裂,坐贓二萬,五日一比,髓血飛濺,死而復甦。許顯純竟將頭面亂打,齒頰盡脫,鋼針作刷,遍體掃門都絲。公罵不絕口。復以銅鎚擊胸,脅骨寸斷,仍加鐵釘貫頂,立刻致死。時七月二十四日也。
  是夕白虹亙天,挨延七日,始得領埋之旨。隨行舁櫬,田爾耕又復使人劫去,赤炎蒸暴,蛆蠅填集,止存血衣數片、殘骨幾根,以惡木殮之。老僕比贓身死,三歲幼弟驚死,親戚朋友填滿囹圄,家貲產業蓆捲掃賣完贓。至崇禎元年始得贈謚,子蔭國子監生,子名之易。

  移宮一案

  泰昌八月初一日登極時,公在兵科,近瞻天顏,無病容也。初四,聞不豫,初八日,病甚。十一日,固欲出見群臣,則神采大可駴矣。
  長安傳聞,某日鄭妃進姬侍八人,帝疾甚,駭聞。鄭固時侍帝側,命內醫崔文升進藥,藥固下痢劑也。帝一晝夜近三、四十起,遂支離床褥間。鄭同選侍日以看視為名,邀有封太后旨,諭內閣方從哲登禮部。少宗伯孫如遊疏請收成命。時公署禮科印務,將疏論,門人徐養量止之。
  至十四日,有郭、王二皇親遍謁臺省,泣訴宮禁危狀,謂:「帝勢必不起。鄭貴妃與李選侍日於帝左右,一圖太后、一圖后。其浼熹宗附己,勒以先帝要封太后。」此時,兩婦蓋環弄兩朝於股掌之間矣。諸宮侍俱不得近,並傳熹宗時時向人泣,謂:「皇爺素固健甚,今諸奴捉弄如此,如何了此?」
  十五日,御史左光斗會議,請諸大老約貴妃姪鄭養性禮請貴妃移宮。
  十七日,上召閣部科道入,曰:「幾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滿盂。」
  十九日,公從大臣再問安後,則聞頭目眩暈,身體軟弱,不能動履之旨矣。
  二十二日,大臣入,上曰:「朕在東宮,飲食不調,至今四、五月始愈。登極後勞著些,又未得靜一靜。今大病服藥無效。」閣臣劉一燝、孫宗伯言及封李選侍儀注。上曰:「是事朕有年,生育多,伏侍久。」
  二十六日再召,上音吐猶亮。
  二十九日甲戌召見,則曰:「朕難了國家事,卿等為朕盡心分憂。與朕輔皇長子為堯舜之君。」又曰:「朕壽宮要緊。」大臣共對曰:「聖壽無疆,何念及此?」適內帷幔中一小豎從上耳語,搖手不應,忽一穿上紅婦人張手,從光宗前挾熹宗入,嘈嘈者久之。熹宗滯帷幔間,若推之出。熹宗失色,忿向光宗曰:「皇爺爺要封皇后,我等為上請急,或誤也。」是日,凡三召見,賜請臣酒飯。李可灼進藥。
  九月乙亥朔五更,帝崩。公從大臣趨乾清宮,守閽者將挺固阻不容。公大罵:「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駕,皇長子小,你們據住門不容宰相入,意欲何為?」閽者卻,乃入哭臨,請見今上。上久不出,再四請,乃得見。共呼萬歲。諸臣請初六日吉登極,因奉上詣乾清宮門首。諸臣請到文華殿,受諸臣三呼禮畢,導至慈慶宮。頃奏事,中宮公擁上行。交付輔臣劉一燝捧左手,英國公張惟賢捧右手,甫到中宮,諸璫從寢閣內出者,共喝:「你們拉小爺那裡走?急請回宮!」上小害怕,固欲奪上。八公亦喝之曰:「胡說!殿下是我等主,我等是殿下臣子,四海九州都是臣子,殿下怕甚麼?」共擁上行過乾清宮門。西向坐。諸大臣叩頭慰安。因請登輿,擁到文華殿上,仍西上坐。諸臣行五拜三叩頭禮,嵩呼畢,擁入慈慶宮。
  劉一燝奏曰:「乾清宮尚未淨,請殿下暫居此。令李選侍出宮訖,乃歸乾清宮。」公出與左光斗、太宰周嘉謨語:「李選侍無恩無德之故,必不可令上同居。」周乃莫移宮公疏。
  初四日既得旨,而選侍聽李進忠謀,必欲挾上母子同宮,且欲垂簾稱制。有中使來,公曰:「選侍移宮否?」
  其人答曰:「莫講移宮了。母子一宮好,如何要兩處住?李娘娘惱得狠。今日請小爺講明白同住,並欲問左御史,武氏之言是如何說?」
  公曰:「殿下在東宮,是皇長子,今日皇帝。選侍非太后,如何召得皇帝?選侍順旨移宮,後日等我輩與他奏請封號。若抗據未便,怒目視之。」其人還。
  傳聞至初九、十二始移宮。公急促相臣方從哲曰:「聖上明日登極矣,無復住東宮禮,相公當上揭急促移宮。」
  方云:「到初九、十二也罷。」
  公曰:「但苦上無住處,如到乾清宮,前日以李在而出,今日仍在而入上,何如前日不出?」
  方曰:「就在東宮,住住無害。」
  公曰:「前日以皇長子而就太子之宮。可明日為天子矣,世間那有天子遜宮人之禮?且此乾清宮自祖宗相傳,是天子之居,即聖母在,止當居坤寧宮,太后居慈寧宮。選侍何人,而居乾清宮不移耶?」
  時諸璫中有言:「先帝舊寵,從容些也罷。」
  公曰:「諸大臣是受先帝顧命者,先帝是欲先顧其子,豈有先顧其嬖媵之理?便請選侍到九廟前去講,汝是食先帝飯的,是食李、鄭二家飯的?須抬我去殺了便罷,不則今日不移宮,死不出也。聞李進忠盜承應庫銀幾盡,是必欲盜盡乾清宮之寶乃已耶!」
  爭論聲徹帝座,上遣中官傳旨移宮。李即移宮,李進忠、劉遜、劉朝等,並以盜藏被緝。明日上乃正乾清宮升殿,陝西撫臣奏黃河清五日。
  予按鄭貴妃,慧人也,神宗寵之,生福王;李選侍鄭黨也,光宗寵之。當光宗登極,鄭、李進美人等,遂致不起。光宗崩,李選侍猶居乾清宮,欲與熹宗同居,邀封后,垂簾稱制。而楊、左等以選侍素無德,又非生母、嫡母與養母,恐有武氏之禍,必欲令選侍出乾清宮,不與熹宗同居。豎議甚正,未免稍激,遂為群小所忌,而禍自此始矣。

  二十四大罪疏

  周順昌

  周順昌,字景文,號蓼洲,吳縣人。萬曆四十一年癸丑進士,授福州府推官,考滿擢吏部主事。吏有以人參湯進,公酬之金,戒勿再進。嘗推一大僚,失要人意,遂引歸。時逆璫日熾,巡撫周起元以忤璫削籍,公為贈言指斥不諱。嘉善吏科都垣魏大中被逮,道經吳門,公過之,以女字其孫,奉酒炙相持慟哭,流連三日。且云:「大丈夫視死如歸,幸勿為兒女牽懷,使千秋而下知有繼楊椒山而起魏某,亦不負讀書一場。所可恨者,椒山為權相所害,公為權璫所害,又有些不同處。然而忠臣無二道,止行其所志可也。」且詈魏忠賢雞狗而別。臨行云:「適聯姻語,小弟決不食言,周順昌是個好男子,老先生請自放心。」乃去。校尉俱聞其言。
  倪文煥疏劾公不應與罪人結婚,因言署選時受賄不可勝數,至張家灣舟為之沈;不知公取道中州,歸裝僅二擔而已。疏出,聞者咸唾罵。然公竟落職,而璫怒未已。公對人語刺刺,亦未已也。
  天啟六年丙寅,蘇杭織造太監李實,欲得忠賢歡,迺借織造事,以欺君蔑旨參誣諸臣:「奉聖旨,周起元有違明旨,擅減袍段數目,又掯勒袍價,以致連年誤運,且托名道學,引類呼朋,各立門戶,一時逢迎附和,有周宗建、繆昌期、周順昌、高攀龍、李應升、黃尊素,盡是東林邪黨,與起元臭味親密,干請說事,大肆貪婪,吳民恨深切齒。除周宗建、繆昌期已經逮解外,其周起元等五人都著錦衣衛差的當官旗,扭解來京究問。」李實仍安心供職。該部知道。此三月忠賢所捏旨也。
  錦衣衛掌堂田爾耕,遣官旗張應龍、文之炳等六十餘人,分拿公等。十五至蘇州,吳縣令陳文瑞,公所拔士也,夜半叩戶求見,撫床而慟。公曰:「吳固知詔使必致,毋效楚囚對泣。」乃悉召故人與訣別,而夫人吳氏號泣昏迷,絕而復甦者再。諸子環地而哭,聲徹街市,公不顧,神色自若。臨行,妻舅庠士吳爾璋曰:「昔范司隸囑子數語,千古酸鼻,君獨恝然長往乎?」公笑曰:「無事亂人懷也。」顧左右有一素膀,曰:「此龍樹庵僧屬書者,向已許之,今日不了,亦一負心。」乃呼筆,題「小雲棲」三字。字大如斗,體法遒勁,復書「周順昌題」並識年月日。投筆而起。意氣浩然。
  甫出門,百姓號冤聚送者已數百人,公囚服小帽詣軍門,士民聚益眾。巡撫毛一鷺,浙人也,檄有司數易置公,毋使贅益眾,一日四五遷,然遠近聞風,相繼至愈多,皆言:「吏部清忠亮節,何罪而朝廷逮之?」相守至昏夜,猶不散,旦則復聚。自十五日至十八日,蓋通國惶惶也。開讀之日,郡中士民送者數萬,相聚謀乞兩臺,懇其疏救。於是皆執香迎順昌於縣署,號聲振天,縣官馬不得行。
  日午至西察院,諸生五百餘人,公服立門外,頃巡撫毛一鷺、巡按徐吉至,百姓執香伏地,呼號之聲,如奔雷瀉川,轟轟不辨一語。諸生王節、楊廷樞、劉曙、鄭敷教、劉羽儀、文震亨、殷獻臣、王景皋、袁徵、朱隗、沙舜臣、王一經等,乃迎兩臺於門,痛哭而陳曰:「周詮部清忠端亮,輿望久歸,一旦以觸忤權璫,遂下詔獄,百姓怨痛,萬心若一,明公為天子重臣,何以慰洶洶之眾,使無崩解之患?」言訖,諸生皆慟哭,一鷺流汗被面,惴惴不敢出一語。旗尉文之炳等,妄自尊大,不察民情,持械擊百姓,且厲聲曰:「東廠嚴旨逮官,迺容鼠輩置喙!」百姓顏佩韋等聞之,還問曰:「而言東廠逮官,則此旨出魏監耶?」諸旗虎面豹聲,曰:「速剜若舌!旨出東廠將何如?」韋等不勝佩憤,振臂大呼曰:「吾輩謂天子詔耳。東廠何得逮官!」首擊之炳,百姓從者千計,以傘柄擊緹騎,諸生皆驚避。毛一鷺恐怖失色,急請兵自衛。與徐吉散去。兵備張孝、太守寇慎,陝西人,甚得民心,再三曉諭,至夜分百姓始漸散。從尉李國柱死,餘或匿斗拱間,或升屋走,因得全。公立不動,請就獄中。當事者命宿署中。
  是日,城中正沸。而錦衣逮黃尊素者,由吳入浙,泊舟胥江,罔知也;登岸揚楊,凌轢市民。一人偏袒呼曰:「是何得縱?」一招而擊者雲集,遂沈其舟。焚其衣冠,所得輜重,悉投之於河。諸旗僅以身免。始知城中有變,踉蹌而逃,曰:「東廠誤我。」
  越二日,民情稍定,公謂所知曰:「今我赴都必死,死則訴高皇帝速殛元凶,以清君側之惡。君等他日為我作忠臣傳可耳。」乃以三月二十六日黑夜潛行,遠郡城百里,於野次宣讀矯旨,防民心憤憤生變也。自是旗校相戒不敢復出,故有本處撫按起解之議。公至都,下獄,對簿不屈,強坐贓三千,即欲殺公。天意示儆,火起王恭廠,奉旨停刑。六月酷暑,復五日一嚴比,公大罵許顯純。顯純將銅鎚擊公齒,齒俱落,公猶極罵噴血於顯純面,遂死。明年逆璫敗,追贈公太常寺卿,蔭一子,謚忠介。
  公下獄,生員王節、劉羽儀、王景皋、殷獻臣、沙舜臣五人黜退,而顏佩韋、楊念如、沈揚、馬傑、周文元五人下獄。太守寇慎嘆泣語司獄曰:「此俱是仗義人,不須拘禁,即家屬送飯亦不可阻。」至十月,公柩至閶門河下,馬傑云:「周吏部忠臣已死,速殺我等去輔彼作厲鬼擊賊。」顏佩韋云:「上本是毛都堂,今本下生殺在彼,我輩殺了先去尋他。」毛聞之大怒,適報升兵侍,即委理刑斬五人於閶門吊橋,時顏佩韋等四人俱不畏,獨周文元本輿夫,大哭。馬傑笑曰:「大丈夫譬如病死,與草本同腐,今我等為魏賊惡黨所害,未必不千載留名,去去。」時法場上觀者數千人,佩韋笑謂眾曰:「列位請了,我學生走路去了。」歿後,五人為神,蘇人有疾,必祭賽之。
  毛一鷺,嚴州遂安縣人,一日在家對客,讀邸報,忽見五人來追,默然入內。客訝之,已而聞內哭聲,一鷺大叫一聲而死。虎丘東有石豎於道旁,題曰「五人之墓」,或謂狀元文震孟書也。墓門額云「義風千古」,乃解元楊廷樞筆。暮內碑云:「顏佩韋等,至今莫不稱之。」康熙二年癸卯季冬十八日,予過而欲謁之,以門扃不得入焉。

  附魏大中

  魏大中,浙江嘉興府嘉善縣人,萬曆丙辰進士,吏科給事中。家貧如洗,相臣魏廣微欲認為兄,大中不許,遂忤。及大中被逮,北門登舟,子大哭。公曰:「不須哭。自古云『死生有命』,為臣死忠,為子死孝,亦是分內事。哭亦枉然。」竟開舟去。子學洢聞死孝語,遂欲從公北去。改姓而行。七月七夕,公到京,即下鎮撫獄。次日,提楊漣、左光斗六君子等各打四十棍,拶敲一百,夾扛五十,獄成追贓。七月十三比起,楊漣鬚俱白。五日兩限,御史張訥請廢天下講院,鄒元標、孫慎行等俱削籍,一切書院盡行拆毀變價入官。七月十九比用全刑,漣等大號,卻無回聲。光斗聲呦如小兒啼,公體弱伏地受刑,竟似木人,叫不出矣。周朝瑞、顧大章二十棍,拶敲五十。袁化中亦拶敲五十。許顯純令收監。公與家人曰:「我十五日已後止可飲冷水一二矣。急買棺。」二十日,楊漣家人送飯,於茶葉中雜金屑,送入,被獄吏搜獲而去。自此楊竟無人侍矣。二十一,楊、左用全刑,公被三十棍,周、顧二十棍,袁病免。二十,比楊、左與公俱用全刑。顧拶敲五十,周、袁免。是夕,將楊、左與公俱令發大監,使獄卒葉文仲俱討氣絕,獄中謂死者為壁挺。二十六日公死。二十七日顧大章二十棍。八月十九袁化中死,周期瑞帛曳死。九月十五顧大章自縊。六君子俱死。
  方逮周順昌等時,田爾耕邏執遊方僧本福,有詩扇為揚州知府劉鐸所書,譏刺時事。即逮劉鐸殺之。

  補前許顯純勘汪文言羅勘織十七君子姓氏

  趙南星、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繆昌期、鄧渼、袁化中、惠世揚、毛士龍、鄒維璉、盧化鼇、夏之令、王之寀、錢士晉、徐良彥、熊明遇、施天德。
  初,顯純問文言過贓多少,文言寧死不扳,顯純無如之何,因採楊維垣、徐大化所奏誣本,云熊廷弼之緩獄,皆周朝瑞、黃龍光、顧大章受賄使然,並趙南星等十七人,皆汪文言居間通賄,紊亂朝政。本上,即將文言討氣絕,使無所證。顯純疏今日上,明日即傳內旨緹騎四出,逮楊漣等。

  左光斗

  左光斗,字共之,號滄嶼,桐城人。萬曆三十五年丁未進士,授中書舍人,選入西臺,及考選命下,進中丞。熹宗初,鄭貴妃、李選侍皆請后封,公於九月初一日隨上《移宮停封疏》,選侍怒,既而移一號殿,公遷大理丞,晉少卿;逾年,拜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時,趙南星為冢宰,而群小錯愕,乃借勢於魏忠賢,附進百官圖,某宜先驅,某宜後擊,某宜正射,某宜借攻,布置已定。時,公已草忠賢、廣微三十二斬罪欲上,竟為家奴福生洩露。矯旨削奪,公歸;通籍十八年,橐如洗。自分為權奸所忌,萬無生理,苦無計以白老親,乃命小奴扮椒山寫本,赴西市數曲,暗解封夫人。夫人心知之,嘗為母夫人說滂母故事,母夫人亦為強顏。
  諸逆璫借移宮逼選侍受熊廷弼賄誤封疆為罪端,矯旨下逮,緹騎至桐城。公神氣坦然,惟私語子弟曰:「父母老矣,何以為別?」及妻子環泣,不顧也。勉其子弟讀書為善。里人數千,祀神欲擊緹騎。公力止之,曰:「是速我死也。」檻車出郭,諸父老子弟遮擁號天,頂香拜禱北闕,復拜緹騎。緹騎亦為涕泗,又密約數百人伏闕上疏。公譬以利害,至黃河始反。公至京,下鎮撫拷訊,身無完膚。坐贓二萬。卒之夜,長虹亙天,里中星隕,光灼灼大如斗。三日,屍出,肢骸穿裂,面目如生。是舉也,兄光霽累死,母夫人哭死,弟光先、光明萬險幾死,諸生就繫者十二人。赤族之訛,一日數十驚,變產完贓,不滿千餘。合親兄弟輩入產,不滿萬餘。株連同堂、同宗,以及三族、十族,無一免者。囹圄填滿,流離載道,始充二萬之數。
  思廟登極,誅逆璫,下詔優卹,初贈右都御史,蔭一子入監,予祭葬,再贈太子少保,予三代誥命。士民合請廟祀以風世,吳中諸當事捐助有差。

  高攀龍

  高攀龍,字存之,號景逸,無錫人。萬曆十七年進士。公登第,旋丁嗣父憂,服闋授行人。自盟曰:「吾於道未有所見,但依獨知擔負,庶幾深造。」適僉事張世則疏詆程、朱,欲改易傳注,上所著書求頒行天下,不勝憤,上《崇正學闢異說》一疏。報曰:「高攀龍所言有關世教,尋論大本大機,語極剴切。高邑方在銓部,其相確證,深味河東粹言,謂約而且精,當字字體貼。」孫立亭為司寇,相見勉以力學,且言律為世用本,因加意律學,作《日省編》,謂讀書意思不進者,尊德性工夫少也。率以半日靜坐,即出遊。公會水邊石上僧房,皆其默默齋心處。五更氣清,尤自提策,忽思閒邪存誠句,覺得當下無邪,渾然是誠,又覺得覓誠即邪,存之即是,舊字雲從,因以改焉。
  奉使金陵,鄒南皋在刑部,各言所志,期以最上工夫,送朝感時事;上君相同心、惜才遠佞疏,侵閣臣;下部院會議,聞之坦然。顧端文曰:「亦覺未至,此意須當自得。」公深服其言。既議上,降雜職,尋調極邊,涇陽亦以言事黜矣。
  甲午,公赴揭陽典史,舟中嚴立規程,只於靜中著力,當心氣澄寢時,有塞乎天地氣象,所經奇峻山川險絕灘頂,一一悅心,當境皆為我助。過汀州坐旅舍一小樓甚樂,手二程書,至「萬變俱在人,其實無一事」句,猛省曰:「果無事,從來牽纏。」俄然斬絕,抵官勤職事,課農,集諸子要語刊示之。邑令為同年,佐其不逮,除一凶人,署事三月,覓差歸與涇陽。修東林書院,集吳越士會其中,一依白鹿洞舊規,每會拈出大旨互證,要歸於端居主靜。
  四十年攻苦,確然可自信。兩朝以次起用廢臣,神宗四十八年庚申,召拜光祿寺丞;熹宗元年辛酉,進光祿少卿。上《戚畹鄭氏疏》,轉太常少卿,又轉太僕卿。時方從哲、鄭養性之黨,且憤且懼,竊竊以東林為言,將注其毒。京師建首善書院,鄒南皋、馮少墟兩中丞,率同志所闢,福清葉公為之記,稱一時盛事。給事朱童蒙疏詆,大約歸重東林,踵而歸者甚眾。兩中丞皆辭位去。公亦疏辭,福清留之。明年,差歸東林如故日。宦情秋露,學境春風,是可決擇矣。無何,晉刑部侍郎,還朝。
  公既入臺,首糾極貪御史崔呈秀,奪官勘贓。呈秀遂投逆璫,言曾糾陶朗先,高攀龍曲庇,借事執仇,於是朗先直追贓四十八萬,而公等盡逐。呈秀復用。明年乙丑,毀書院,殺楊漣等十餘人。至丙寅三月十六日逮公。官旗擬於十八日開讀,而公先於十七日謁道南祠,有別聖文,歸看花後園,呼諸子舉「原無生死」四字以示曰:「急料理為出門計,獨身就理,可免他累。」作字二紙,示兩孫無先發,明日以此付官旗。時已三更,命妻子暫退。移時,諸孫推戶入,不見公,發所封乃遺表也。諸子急遍視,則赴水死矣。思廟初歷贈至兵部尚書,謚忠憲。
  光祿寺少卿高攀龍疏言:「戚畹鄭氏,並其昔日所用之人,皆奴酋奸細,近且訛言入於大內矣。往者張差謀逆,實係鄭國泰主謀;劉保謀逆,實係盧受通謀;受亦鄭氏之私人也。自張差、劉保先後伏誅,凡謀必敗,敗必死,而人心積疑不解;宜令義性速歸湖廣原籍。至李如楨一家交關鄭氏,陷名將,殺百萬軍民,失千里土地,禍延至今,且與李永芳約為內應,所當亟正典刑,以除禍本者也。崔文升當先帝哀痛勞瘁之日,故用泄藥,是明以藥弒也,陛下即不誅夷,僅止斥逐,今且潛伏京師,意欲何為?亦當亟正典刑者也。乞早正逆謀之罪。」
  都御史高攀龍,糾劾貪汙御史崔呈秀,部議革職回籍,透支銀數下撫按勘之,呈秀奉命淮揚,貪污可鄙,盜以賄釋,犯以賄免,出巡每有節省之費,透支至一萬四千兩,各縣賠補甚苦。其薦運同談天相、樊尚燝、劉大受,旋而羅列其贓私,又薦霍丘知縣鄭延祚,吏科給事魏大中,又發其餽遺,禦貨攫金,墦間壟斷,一身兼之,公因其回道考察劾之,以洗巡方之恥。
  遺疏云:「臣雖削籍,舊屬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則辱國矣。謹北面稽首以效屈平之遺。君恩未報,願結來生,臣高攀龍垂絕書。望使者特此以復皇上。」
  無錫庠士華時亨,字仲通,會元拱芳之姪也。時官旗已至蘇州,尚未開讀,時亨密聞之,即報於公。公遂赴園池死。而旗尉以顏佩韋等事過期不至,眾疑時亨誤逼大臣,咸慮之,俄而緹騎果至,始屬時亨聲氣之廣,名遂大著。
  公有兩蔭,兩子各得其一。長名世學,字伯禎;次名世儒,字仲敘。世儒以家窘先受職,辛未為都察院經歷。然公所贈宮保誥敕尚未領璽,及丁丑攜之入京,蓋誥敕用寶,年只兩次。三月二十五、九月二十五也。於未近三九月得者,每每領歸無璽,亦容得補。世儒至京,以誥敕遽入內閣請寶,八月初一日,忽內侍二十人至寓索持誥敕人,謂有「萬世一人」句在內,且字亦逾千,非誥體。旨責撰敕官常熟許士柔降三級,世儒亦降三級,乃為五城兵馬吏。不然擢部屬矣。嗚呼,璫之流禍甚矣哉!

  李應升

  李應升,字次見,號仲達,江陰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南康府推官,升御史。疏論魏廣微,有「閣臣負罪愈驕,謹平心參駁以拆凶鋒」疏;疏論魏忠賢,有「罪璫巧於護身,明主不宜分過」疏。大觸逆璫,矯旨以緹騎逮公。
  公即行,至府驛中,見驛亭有方壽州所題詩,泣下,乃賦一絕云:「君憐幼子呱呱泣,我為高堂步步思。最是臨風淒切處,壁間俱是斷腸詩。」夜不能寐,作詩別契友徐時進,並託死後作傳。詩云:「相逢脈脈共淒傷,訝我無情似木腸。有客衝冠歌易水,不將兒女淚沾裳。」第二絕云:「南州高士舊知聞,如水交情義拂雲。他日清朝好秉筆,黨人碑後勒遺文。」時徐元修送行而公夜起作此。
  四月,公抵京,下鎮撫司拷掠,追贓。
  閏六月初九日,遺書誡其子。詩曰:「白雲渺渺迷歸夢,春草淒淒泣路歧。寄語兒曹焚筆硯,好將犁犢聽黃鸝。」明日。乃死於獄。崇禎登極,初擬謚忠愨,又擬忠悼。

  繆昌期

  繆昌期,字當時,號西谿,江陰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以庶吉士授簡討,主湖廣鄉試,充纂修兩朝實錄,管理誥敕經筵展書,升左春坊左贊善,建德王府冊封,升左諭德,冠帶閒住。
  公自述云:「余諸生二十餘年,鄉舉十餘年,不營產業,公車之費不貲,家日益挫。至癸丑無以治裝,謀之虞山諸友,得三十金以行。幸傳一第,八月館選,得第七人。同年有不得者,倡為金沙薦舉之謗,而東林之目自此始矣。金沙者,于時庵玉立也。時方為彈射,故其人以此孽予。予曰:『顧涇陽先生知我,以小友進我,我真東林也。』余貧不能徵逐飲食,僻不能輯輜侯門,主家二三少年,且惡且厭,余日坐鍼氈也。至乙卯五月,而梃擊之事起,其事有心者所共知。夫光廟之在東邸,僕御不設,一妄男子闌入如無人之境,兩三老璫盡氣力抵。賴天之靈,宮廷無恙,光廟差閹韓本用告變於上。其辭曰:『皇爺可憐。』此抄報所共傳也。旨既下,部擬依違,連朝不決,而提牢之疏始上。上為心動,猶豫不發者十餘日,乃得聖諭於瘋顛之下,特加『奸徒』二字,又有『奸宄叵測、行徑隱微』之語。聖心曉然,有當予提牢之疏矣。義典三疏,詞嚴義正。上赫然御慈寧,置三犯於理。人心帖然,服大聖人之舉動也。余啟語人曰:『一柱史以瘋顛二字,出脫亂臣賊子;一柱史以首功奇貨四字,抹殺忠臣義士。』此語傳而倡瘋顛者恨不剸刃其腹矣。於是,有工垣劉文炳之指摘,予遂歸杜門卻掃,灌園課子,頗自夷猶。時丙辰歲也。又五年,光廟登極,不無利見之想,而夜得一夢,方竭蹶中途,忽聞晏駕,因痛哭伏地不能起。覺而淚痕猶在面也。明日得報,遂有鼎湖之泣。異哉!上登極,余三月抵都,補故官,時遼陽陷沒,洶洶惶惶,舉朝失措,而海內巖穴起廢之士,日漸以集,每朝會束手相嘆而已。六月,有楚闈之役,一論遂犯深諱,禍自此種矣。壬戌十月九日,轉左春坊左贊善,往河南冊封建德藩。二月還里舍,栖遲者一年。甲子二月還報。及楊應山疏上,予適遣福唐。福唐曰:『大洪這疏,亦太容易。彼其人於上前,時有匡正。一日,有飛鳥入宮,上秉梯手攖之,其人挽上衣不得,上有小璫賜緋。叱曰:「此非汝分,雖賜不許穿。」其認真如此。恐大洪疏行,難再得此小心勤慎之人在上左右。』予曰:『誰為此說,以欺老師,可斬也。』福唐色變,予出。其語聞於應山,應山頗憤,福唐間以書辯,未嘗詆大洪之短,而含怒於予。初,應山疏上,福唐亦密具一揭,以準其退歸。揭入,大拂內意,福唐懼,思有以自解,乃揚言:『此揭非我意,乃我門生所迫也。』而流言自此起矣。且謂應山之疏,出於吾手,而忌者附會其說,益不可解。當左、魏之被言也,閒門閴寂,余時時過慰之。趙、高、陳、楊、左、魏等之逐也,長班謂我勿送,我曰:『人被逐,我不送乎?』明知為詗者所得,予勿避也。南篆之推,有小璫到閣,厲聲曰:『此人還留他?送客!』遂閣不下。越數日,請告,傳旨閒住。抵家而趙南星等十五人俱削籍提問追贓之旨下矣。辛壬之際,應山家居,見宮府可異,不勝憒惋,輒推案起曰:『吾必請誅此奴,以報先帝。』癸亥之出,托少子於其執友,御老母以行。然疏之上也,桐城實贊決之,而示機微於我。我答:『非可草草,失擊內者只爭呼吸耳;一不中而禍隨之。況今日內無永、外無文襄,可幾幸乎?』桐城默然。又三日,過應山,方注籍,心疑之,疏上,而逆知有今日也。何也?有代草之說,而安得免乎?」未幾,果緹騎促公,加酷刑殺之。

  周宗建

  周宗建,字來玉,號季侯,吳江人。萬曆四十一年癸丑進士。初授武康知縣,升福建道御史,巡按湖廣,及公入臺,即劾客氏。客睨魏而嘆,旁有聞者。拍手舞,謂生富貴乃在此,謀中之傳旨杖八十。
  壬戌秋,京師久旱,聖上祈禱,忽而雨繼以雹,人以聖德格天稱賀。公獨謂雨後大雹,殊屬災異,因疏魏忠賢「目不識一丁,豈復諳其大義」等語。忠賢大恨,於文華殿詈罵,摘一丁不識兩語囂詬。聲達御聽。初擬杖,葉向高婉解之。三擬杖,而三免。最後與郭鞏訐奏,復侵忠賢。是時,猶幸福清諸臣在事,止於奪俸。及其按楚,又劾馮銓之父馮盛明,銓甚恨焉。曹欽承乃銓之私人,亦璫之義子誣以無影之事,遂至詔獄。
  許顯純訊問,時棰楚較眾更毒,公偃臥不能出聲。前朝下獄,縉紳尚以優待,至此顯純坐鎮撫堂,張拳睜眼,以犬豕罵之,曰:「此時,尚能說老爺不識一丁否?」大獄既成,御史王心一詣朝房,以公議責銓,欲其開釋。銓聲色俱厲,曰:「宗建不宜言郭鞏通內。」心一含淚而出。璫命釘以鐵釘,不死,復令著錦衣而以沸湯澆之,頃刻皮膚卷爛,赤肉滿身,婉轉兩日而死。追贓數千,一貧如洗,府縣為某立簿募緣,未了其半。思廟立,蠲其坐贓,仍給五百金,以昭憫卹,贈太僕寺卿,蔭子庭祚,入監讀書。
 
  客、魏毒害諸妃

  光宗選侍趙氏,與客、魏不協。矯旨賜死。裕妃張氏方娠,膺冊封禮,客氏譖於上,絕飲食,閉禳道中饑死。成妃李氏誕二公子而殤。先是,馮貴人勸上罷內操,客、魏惡之,矯旨賜死,成妃從容為上言之,乃革封,絕飲食。成妃鑑裕妃饑死,密儲飲食壁間,數日得不死。客、魏怒稍解,斥為宮人。皇后張氏素精明,客、魏憚之,后方娠,客氏密佈心腹宮人,奉御無狀,殞焉。又於上郊天之期,掩殺胡貴人,以暴疾聞。

  魏忠賢怒張后

  順天府丞劉志選劾后父張國紀,上下旨切責。后賢明,客氏忌之。上幸后宮,顧几上書一卷,問:「何書?」后曰:「趙高傳也。」上默然。忠賢怒,次日,伏甲士於便殿上,搜得之,送廠衍。忠賢誣后父謀立信王,欲興大獄。王體乾曰:「上凡事憒憒,獨於兄弟夫婦間不薄,脫有變,吾輩無類矣。」忠賢懼,乃殺甲士以滅口。

  異人歌

  先是,天啟初年,有道人宿朝天宮,日歌市中曰:「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蓋指客、魏也。未幾其言果驗。

  辛酉七年紀異

  天啟元年辛酉二月初三日,遼東日暈,兩傍有耳如月狀,內紅白光燄閃爍,倏如玉環,其大竟天,並日暈形影如連環狀,如西南東北面,復各有形如日,但其色慘淡,如月之在寵。其日暈之上,大圈之中,約有光彩數十丈,青紅如虹狀。忽如人形,又似刀形、弓形者,二皆外向,與日光相背。自辰至午方散。翼日,淮徐地震,屋瓦皆動(見撫按疏)。
  二月初一,鞏昌府會寧縣寡婦關氏,夜夢綠袍人借宿。次日家有黑牛產犢,遍身鱗甲,乃麟也。其聲與牛不似,至初三日沒。
  二年壬戌九月二十二日,陝西臨洮地震,搖倒房屋,壓傷民命。
  十月初九日午時,開封府禹州紫金里,有大隗山離城四十里,有大鳥高六、七尺,渾身綠毛,頭上豎毛一撮,集於山,即有大小群鳥不計其數俱來相隨。四面旅繞,東西佔三里長,南北一山遍集。十二日申時飛去。各鳥仍隨之,人俱指是鳳皇。
  三年癸亥四月初六日,雲南洱海衛地震三次,初七、十二日,復大震三次如雷。房舍俱倒,大理府亦然。北來南去,有聲如吼。時旱魃為災。十二月乙丑二十二日丁未申時,應天府地震,聲如巨雷,兩個時方止。常鎮揚泰州俱然,搖倒民房無數,壓死多命。
  陝西鳳縣山村,有能飛大鼠食五穀,狀若捕雞。黑色,自首至尾約長一尺八寸,橫闊一尺,兩旁肉翅,腹下無足;足在肉翅之四角,前瓜止有四,後瓜趾有五。毛乃細軟深長,若鹿之黃黑色。尾甚豐大。人逐之,其去甚速。若覺能飛,特不甚高。破其腹,黍粟穀豆飽滿幾有一升,重三斤。
  四年甲子二月二十八日,天黃日淡無光,次日亦然。見日旁有黑日盪磨。是晚聞空中叫嗥如千軍萬馬突臨之狀,又若萬砲競放,聲震天地,舉邑驚惶。時從蘇州至嘉興海鹽,其聲更甚,過海南去,人云天愁。
  二月三十日巳時,北京地震,自西北至東南,有聲如雷,未、申時又震二次。六月初五日,保定各州縣地震有聲如雷,城牆傾倒,打死人口無數。
  三月初四日,延綏榆林衛生一豬,一頭二身,二尾八足。因查晉元帝建武二年,一豕八足,有劉隗之變。
  六年六月初五日四鼓,廣昌縣地震,搖倒城牆,開三大縫,有大小妖魔,日夜為祟,民心驚怖。縣令請僧道百人設醮於關帝、城隍諸廟,旬日漸息(易州道揭)。
  六月初五日,時大同府地震如雷,從西北起至東南去,渾源州等處亦然,城牆俱倒,壓死甚眾。
  朝天宮向自鎖閉,不爇香火。六月二十一日,丑時,忽聞有聲,烈燄衝天,紅光映地,遙望紫衣神排空而起,大殿及金剛殿周匝火起,凡燒一百十一間。
  六月二十八日至閏六月初三日,北京大雨傾盆,城中水長六尺,屋屋倒塌,壓死人口甚多。又良鄉縣盡夜陰雨,數日不止。至初一日半夜,水由城西門灌入,倉穀漂流,田禾衝入江內,屍橫遍野。又武清東安大興諸縣,似大雨數日,禾盡淹沒(順天府尹疏)。八月朔,江南有拔木之風,古今少見。
  十一月十八日午時,南京陵寢地震。二十五日寧夏地震。六月、九月俱震,半年三震。
  七年丁卯正月十八日卯時,京師地震,有聲起自西南,以至東北,房屋傾倒,傷人無數。
  四月皇陵失火,延燒四十餘里,陵上樹木焚盡無遺。

  丙寅五月初六紀異(北京天變邸抄)

  天啟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時,天色皎潔,忽有聲如吼,從東北方漸至京城西南角。灰氣湧起,屋宇動盪,須臾,大震一聲,天崩地塌,昏黑如夜,萬室平沈。東自順城門大街,北至刑部街長三四里,周圍十三里,盡為虀粉,屋數萬間,人二萬餘;王恭廠一帶,糜爛尤甚。偃屍層疊,穢氣熏天,瓦礫盈空而下,無從辨別。衙道門戶震聲,南由河西務,東自通州,北自密雲、昌平,告變相同。城中屋宇無不震烈,舉國狂奔。象房傾圮,象俱逸出。遙望雲氣,有如亂絲者,有如五色者,有如靈芝黑色者,衝天而起,經時方散。
  欽天監周司歷奏曰:「五月初六巳時,地鳴聲如霹靂,從東北艮位上來行至西南方。有雲氣障天,良久散。」占曰:「地鳴者,天下起兵相攻,婦寺大亂。」又曰:「地中洶洶有聲,是謂凶象,其地有殃。地中有聲混混,其邑必亡。」魏忠賢謂妖言惑眾,杖一百乃死。
  後宰門火神廟棟宇巍煥,初六日早,守門內侍忽聞音樂之聲,一番粗樂過,又一番細樂,如此三疊,眾內侍驚怪巡緝,其聲出自廟中,方推殿門入,忽見有物如紅毬,從殿中滾出,騰空而上,俄東城震聲發矣。
  哈達門火神廟,廟祝見火神支颯颯行動,勢將下殿,忙拈香跪告曰:「火神老爺,外邊天旱,切不可走動。」火神舉足欲出,廟祝哀哭抱住。方在推阻間,而震聲旋舉矣。
  皇上此時方在乾清宮進膳,殿震,急奔交泰殿,內侍俱不及隨。止一近侍掖之而行。建極殿檻鴛瓦飛墮,此近侍腦裂,而乾清宮御座御案俱翻倒。異矣哉。
  紹興周吏目弟到京纔兩日,從蔡市口遇六人,拜揖尚未完,頭忽飛去,其六人無恙。
  一部官家眷,因天黑地動,椅桌傾翻,妻妾仆地,亂相擊觸,逾時天漸明俱蓬跣泥面,若病若鬼。
  大殿做工之人,因是震而墜下者約二千人,俱成肉袋。
  郎中潘雲翼母居後房,雷火時抱一銅佛跪於中庭,其房瓦不動,得生。前房十妾俱壓重土之下。《頌天臚筆》云:「抱佛者雲翼之妻,非母也。」
  北城察院此日進衙門,馬上仰面見一神人,赤冠赤髮,持劍坐一麒麟,近在頭上,大驚,墮馬傷額,方在喧嚷間,東城忽震。
  初六日五鼓,時東城有一赤腳僧,沿街大呼曰:「快走!快走!」
  所傷男婦,俱赤體寸絲不掛,不知何故?有一長班於響之時,騣帽衣褲鞋襪,一霎俱無。
  都城隍廟中初五夜,道士聞殿中喧嚷叫呼,絕似唱名之聲。
  初六日,王恭廠一小太監,早至廠見團團軍馬,圍住聽得內適內來,一個縛一個,監奔歸響聲震起。
  五月朔,山東濟南知府往城隍廟行香,及門官吏輿從俱各昏迷,有一皂隸之妻來看其夫,見其前夫死已多年,乃在廟管門,前夫曰:「廟裡進去不得,天下城隍在此造冊。」
  四月二十七日午後,有雲氣似旗,又似關刀,見在東北角上,其長亙天,光彩初白色,後變紅紫,經時而滅。
  五月初三日,又見於北方,形如縧,其色紅赤。初四日,又見類如意,其色黑。占者曰:「此太白蚩尤旗之變幻,總一物也。」
  長安街空中飛墮人頭,或眉毛和鼻或連一額,紛紛而下。大木飛至密雲,駙馬街,有大石獅子,重五千斤。數百人移之不動,從空飛出順城門外。
  震崩後,有報紅細絲衣等俱飄至西山,大半掛於樹梢。昌平州教場中衣服成堆,首飾銀錢器皿,無所不有。戶部張鳳達使長班往驗,果然。
  予聞宰相顧秉謙妾單褲走出街心,顧歸見之,赤身跣足,扶歸,餘人俱陷地中,不知蹤跡甚眾。又聞馮銓妻坐轎中,被風吹去,落下,止剩赤身而已。又石忽入雲霄,磨轉不下,非常怪異。筆難盡述。嗚呼!熹廟登極以來,天災地變,物怪人妖,無不疊見,未有若斯之甚者。思廟十七載之大饑大寇,以迄於亡,已於是乎兆之矣。而舉朝若在醉夢中,真可三歎!

  傳國璽出

  天啟四年甲子九月初四日辰時,彰德府臨漳縣鄉民邢一泰,經本縣務本莊東磁州八里漳河西畔耕地,忽風火起,旋轉半晌,隨見河崖灘塌,聲震如雷。祥光圍繞,直騰而上。一泰就而視之,閃出黃白色物一塊,大如斗,視有篆文,不能辨識。隨報本邑生員王思桓、王燦同視,粹為至寶不敢隱匿,呈知縣何可及當堂淨拭,見其晶潔異常,光燦陸離,龍紐斗形,方各四寸厚三寸,重一百一十餘兩,其篆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覽讀駭異。即設香案叩拜,兩院具疏,恭進朝廷。

  大清朝改元

  大清朝改元天聰元年,即天啟七年也,凡在十年,至崇禎九年丙子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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