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工部
【裴侍郎履歷】裴璉者,湖廣監利縣人,洪武間,以太學生授劍州知州,升浙江按察僉事,再改江西,坐累謫興州,召入為北京道御史,升河南按察副使;又以累謫武清,後薦起為廣東道御史。仁宗在東宮素知之,擢春坊中允,改大理評事;又升刑部主事,坐事降易州同知。至洪熙初,以舊宮臣升工部侍郎,改北京行部;又坐事降涪州知州。而子綸,先以永樂十九年登一甲第三名,為翰林編修,當貤封父母。璉乃棄其官,受編修文林郎之封。其人蓋三為方州正侯,兩為御史,三為外臺憲臣,再為流人,一為官僚,再為法司屬官,再為兩京貳卿,而終以封公歸老。其宦途所歷,升沉變幻,何異渠家先世之裴伷先也。璉至宣德十年卒於家,蓋仕宦幾五十年,稱封公者又十年。
【工匠卿貳】嘉靖間,徐杲以木匠至工部尚書。當時在事諸公,亦有知其非者,以世宗眷之,不敢諫。然先固已有之。
宣德初,有石匠陸祥者,直隸無錫人,以鄭王之國,選工副以出,後升營繕所丞。擢工部主事,以至工部左侍郎。祥有母老病,至命光祿寺日給酒饌,且賜鈔為養,尤為異數。正統間,有木匠蒯祥者,直隸吳縣人,亦起營繕所丞,歷工部左侍郎,食正二品俸,年八十四卒於位,賜祭葬有加。二人皆吳人為尤異。至若吏員徐晞之為兵部尚書,李亨之為禮部侍郎,且充廷試讀卷官,廚役蔚能之為光祿卿,俱在英、憲二廟年間,又不足言矣。
【趙尚書薦賢】趙甬江少保,授任閱視征倭,首薦唐司直荊川(順之)、秦中允白崖(鳴夏),俱為兵部主事。唐負重名,有公輔望。未幾得僉都御史,而歿於師中,秦至中途彭城,以亞夫之疾客死,不及用也。秦望非唐比,且以主試,中翟諸城二子罷歸,此起亦屬幸事。然兩公以木天近臣,久抑林下,驟得賜環,不無喜色。少保倖臣,強顏薦賢,亦何異石亨之薦吳康齋?兩公出山,雖顯晦稍異,而所就止此,不如康齋不拜之得也。
【朱震川司空】朱震川大司空,為左少宰,有才望,且交歡首揆徐華亭,以此驕於公卿間。時吾鄉陸五臺太宰為選郎,意薄之,會南司寇缺,即推用之。朱不預聞也,以此恨入骨,即唆其最厚門人、御史孫立亭論之,陸遂削籍去。孫後再躓再起,為少宰家居,陸出秉銓,即起孫為總憲,與同事。孫感其恩,盡捐前卻,訂莫逆交。人謂陸慣操權術,以籠罩名流,豈其然乎!孫後正位銓席,與張新建有違言去位,張亦被蜚語繼歸,仇隙至今不解,人益追服陸之善處怨家云。朱後移北冬卿,又見知於江陵,幾正首曹之位,偶以小迕失歡罷歸。朱易攵歷多勞績,前後皆受知於政府,終不得大柄,蓋有數耶(朱名衡,陸名光祖,孫名丕揚。
【劉晉川司空】沁水劉大司空晉川(東星),清修名臣也,獨好為矯厲之行。甲午年,從協院副都御史轉少宰,時,其同年沈繼山(思孝)司馬,以大理卿召入,故其極厚同志也,初見即招入書室,蔬飲正洽,忽微諷沈曰:「兄此來甚慰舉朝屬望。但蘭溪公善人,且耄,可待,幸姑留之數月,何如?」沈不知所謂,面發赤曰:「我去國許年,僅九卿之末,首揆去留,我安從知之。且主之耶?」即怫然別。是時太倉甫去位,蘭溪當國,其次即新建,兩人已不相洽。沈與新建素厚,故疑沈欲逐趙,而劉又趙所厚也。沈出遍詢,始知其語有由來,心已蓄不平。又一日過劉,則李克庵楨司寇在座,李先為僉院,與劉同事,共飲脫粟,固勸沈同進。沈曰:「吾已飽矣。」劉哂曰:「沈兄素豪侈,不能啖此粗糲,但我無從覓精鑿,奈何?奈何?」李固沈任光祿時舊寮,亦相善者,乃正色謂李曰:「公且罷箸,聽我言,我輩忝大九卿,月俸例得上白糧,盡可供賓主饔飧。今匿其精者,而以操軍所請漕粟飼我,此人全作公孫弘行徑,不足信也。」李、秦人,最樸誠,聞言大悟曰:「劉公信非端士。」即相率出門。後來沈與劉趙隙遂不解,以致富平太宰,新建相公,成貿首之仇。雖非一事,此段亦其張本云。
吾鄉吳生白(中偉)比部,故劉司空督學浙江時所賞拔士也,戊戌舉進士,授南行人。歸過淮陰,時劉以故少宰起田間,總督河漕。吳謁之,留款坐話舊。良久,因留之飯。又良久,忽若自失者,顧左右云:「可問內庖,今日是買肉日期乎?抑買豆腐日也?」左右入問,又對曰:「當買豆腐。」乃揖之出曰:「果如此,今日不敢奉留矣。奈何?」以上二事,俱二公親為余言。
【邵上葵工部】工部郎邵上葵(輔忠),浙之寧波人,戊申年朱山陰當國,不為時情所附,邵上書痛詆之。時浙人被彈射無免者,邵獨見推於名流,即得越次主山東試,旋推銓部,雖不得旨。然駸駸向用矣。次年復專疏攻淮撫李修吾,於是臺省郎署繼起,白簡不絕,救李者亦接踵,佐鬥無虛日。去年名流輩遂大恨之,盡目之為戎首。邵尋以請告歸,齒及其姓氏者,輒戟手穢詈。邵之兩年昌言,其是非未可定。然一人之身,朝夷暮跖,亦可以觀世變矣。
邵今居憂,聞至墓次相地,白晝為人所刺,幸漏刃而逸,未知信否。
【京師營造】天家營建,比民間加數百倍。曾聞乾清宮窗槅一扇,稍損欲修,估價至五千金,而內榼猶未滿志也。蓋內府之侵削,部吏之扣除,與夫匠頭之破冒,及至實充經費,所餘亦無多矣。余幼時曾游城外一花園,壯麗敞豁,侔於勛戚,管園蒼頭,及司灑掃者至數十人。問之,乃車頭洪仁別業也。
本推挽長夫,不十年即至此。又一日於郊外遇一人坐四人園轎,前驅,呵叱甚厲。窺其幃中,一少年戴忠靖冠,披鬥牛衣。傍觀者指曰:「此洪仁長子,新入貲為監生,以拜司工內榼為父,故妝飾如此。」
【兩京街道】街道惟金陵最寬潔。其最穢者無如汴梁,雨後則中皆糞壤,泥濺腰腹。久晴則風起塵揚,覿面不識。若京師雖大不如南京,京之開封似稍勝之。但冬月冰凝,尚堪步屟,甫至春深,晴暖埃浮,溝渠滓垢,不免挑濬,然每年應故事而已。壬子之初夏,有一工曹郎,管街道廳,毅然任其事,特疏請旨:既得之,大書聖諭,揭之牌上,導以前行,凡房舍稍侵街巷者,悉行拆毀,怨聲滿耳。有一給事馬過,拆房者擲磚,誤中其顱,不勝忿,遂相奏訐工部,上疏詬之,至云:「公道世間惟瓦礫,黃門頭上不曾饒。」此給事故能作異同者,遂有人贊歎工郎以為風力,工郎益喜自奮,屢行建白,暢論時事,頓被正人之目矣。其時南中有一大老,本金陵人,為南少宗伯,久不北召,方引領大拜,偶署工部。值北有清街之舉,慕豔其事,亦出榜清理街道。凡係開國以後,興造大小房屋,俱命撤之,即其密戚先達,毫不假借。遠近公私,駭怖夫措。施行未竟,而以艱謝事矣。街道一役,本兩公職掌,一以無心舉事,橫博時譽,遂弄假成真;一以有意取名,為識者所窺,不免舉故事失之。時局移人,即公務亦在楸枰中生活。
【工部管庫】近年工部郎,多掛吏議,然有極可哀者,如節慎庫一差,本冬曹職掌,巡視者不過司監督稽察其弊耳。於未、戊申有一給事,滇人也,以庶常起家,為時情所推,來司巡視,則直專其出納。一切領狀,早衙金錢,入暮即批允。管庫主事,即開庫發銀,惴惴不敢吐氣。或發鏹稍遲,即呼詈如奴隸,但含淚謝過而已。兩年間,所橐黃白及珠琲瑰異,不下數十萬。京師大沸,相視莫敢發。有一臺臣為京師人,椎魯不識物情,露章彈之。給事出不意,盡寄其貲裝於所知,不待旨下,宵遁出城。其時蓋有仇家恐喝之,詭云臺臣欲圍其它宅,搜其橐也。行後而救者蠭起,即南都亦響應,司庫主事,反以失職被彈去。至辛亥大計,主事與給事俱坐鎸級。物論亦有不平之者,終稱給事負枉,爭為昭雪,薦剡滿公車。而主事者林居食貧,每為人言往事,淚輒承睫。滇給事之在事也,權力震一時,都中人爭媚事之,有一錦衣以二女獻,一其女,一則姑也,給事嬖之,以冠諸妾,錦衣因為通賂,富亦至巨萬。友人馬仲良為作《桃葉歌》,今行於世。給事繫籍鳳陽,其後因游江淮間,遣人至都索所寓寶貨,大半為舊交干沒,斂氣而歸。
至甲寅、乙卯間,一御史閩人徐姓,視鹽政於兩淮,以墨被科臣白簡受重譴,亦寄所得於江南相知家,比再來徵故物,則償者十不能二三也。兩君俱高才負時望,獨以簠簋稍被議云。
【工部差】工曹修造諸差,多與內監同事,迕之未免得禍。
若與協和,必同染膩穢,為清流所薄。後日吏議,每從此搜抉,以故有志者類托故辭之,間有辭而不得者,如盧溝之重建,則皖人胡伯玉(瓚)領之,橋成,轉大參而出,大計竟以貪處。
福府之鼎建,則都人房潭拓(楠)領之,亦以勞得大參,至大計亦鎸秩。蓋皆中官所波累也。近偶有一二西臺談及,云曾以視工至一冬曹郎私宅,適其同管工內官移庖在焉,邂逅歡甚,固留同集。但席間每呼曹郎為表兄,曹郎有赧色。西臺怪詢其故,則云吾與工部公偕勤王事,為表裡衙門,故有此呼,以示親昵。西臺駭笑而別,抑更奇矣。
○臺省
【湯劉二御史再譴】弘治元年,御史湯鼐,論輔臣劉吉及禮書周洪謨等,劉恨之。御史魏璋,因承劉旨劾鼐,云壽州知州劉概獻夢,以妖言諂之。鼐論風憲官受財,議革職贖徒,上特旨發肅州。衛充軍。正德初年,以登極赦歸,寓壽州,為州民王濡所訐,坐以逃伍,加杖八十,仍戍肅州。今上四年,御史劉臺劾張居正諸擅權事,斥為民,後為遼東巡撫於應昌等發其巡方時贓私,謫潯州衛充軍,尋死戍所。二御史俱以直諫受譴於先,又被誣於後,人皆冤之。然劉概饋白金且與之書,其中云:「別後夢中時相會。一夕夢老人騎牛背行泥泞中,公左手把一五色石,右手提牛肉,引就正路。」因思人在牛背,成一朱字。此乃國姓,孝宗怒而加等罪之不為過。時馬端肅掌西臺,亦擬妖言坐斬,賴王三原救之,得不死。劉臺按遼,誤報大捷,江陵條旨詰責,因懼而抗疏。二臣情事略同,其前後奇禍,各有指授,又若符節云。湯鼐初上疏劾諸大臣,謂禮部尚書周洪謨治家無法,黨附權臣;右侍郎倪岳急於功名,昵近權要,縗服徒步,送太監黃賜母柩;左侍郎張悅身服馬尾襯裙,為市井浮華之飾;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身在兵曹,連姻武弁,縱子奢淫;少傅劉吉與萬安尹直奸貪,今二人斥去,而吉與邱濬恬然進官。按湯鼐此疏,彈閣部大僚凡六人,若劉博野固不足言,如周文安、倪文毅、馬端肅、邱文莊俱一代偉人,何至輕易暴殄?張悅生平不可知,是時言官方薦為塚宰,竟亦其時人望也。時馬端肅已改北都掌院,乃上疏謂鼐劾臣,今為屬官,必疑臣報復,乞放臣致仕,或改閒散避之。而上不許,元年五月,吏部尚書王恕以酷暑請暫停經筵,鼐又疏其不能將順,乞以六月初一為始,仍舊經筵。則王端毅,亦其所不愜也。意其人以搏擊樹威,亦嘉靖初給事史道,御史曹嘉,隆慶之間給事韓楫、曹大埜之流邪?
【嘉靖諸御史】嘉靖十八年,上行幸承天,御史胡守忠以扈駕勞,升右僉都御史兼詹事府丞。二十九年,御史王忬按順天,以守通州功,升右僉都御史,經略畿輔。三十二年,巡按浙江御史胡宗憲,以禦倭升右僉都御史,撫浙江。蓋非常之遇也。胡守忠次年即以罪誅;王忬遷至右都御史,坐邊事下獄,死於市;胡宗憲加至少保兵部尚書,坐劾逮至京,死獄中。此皆世宗朝,可謂恩威並出。以至四十二年,御史姜儆者,江西南昌人,王大任者,陝西保安人,俱以訪仙訪法秘使還,並升翰林侍講學士,尤為西臺未有異恩。甫三年而削奪及之,則穆廟登極後事也。諸君受主恩殊,特俱不克終,皆西臺非常之事。
【御史大夫被論】左都御史,漢以為亞相,唐為副相,元尤雄劇,秩從一品。本朝洪武初亦一品,後與尚書同正二品,而六曹之事無所不預聞,且提挈十三道,為風紀之長,未有反遭彈射者。今上御極三十餘年,掌都察院者凡十餘人,其間兩公被劾,事出創見。前則臨川陳炌,為糾御史趙應元,被戶部郎王用汲所詆;後則仙居吳時來,為戊子場事,被戶部郎姜士昌等所詆。俱目為相門私人,語不可聞。陳僅王一疏論後,猶在位數年始去;吳自姜疏出,攻擊疊至,身無完膚,旋卒於位,尋至奪諡。此兩公俱以直臣起家致大位,晚途遭詬,不值一錢,憲體至是掃地矣。若辛商臣(自修)則為丁亥大計,與何司空(起鳴)互訐兩罷。近日溫三原(純)則為乙巳大計,與首揆沈四明相左去位。非如前兩公坐而受詈,噤不能出一聲也。頃己丑年南京御史王藩臣,疏劾南掌院右都耿定向;辛卯年北掌院左都李世達,亦為御史胡克儉所彈,則又皆堂屬也。
【南北臺員】十三道例設御史一百十員、南道三十員。北則滿額,南或缺數,然亦必十人之外。近日考選久不行,事故者又相繼,北不及其半,奉命巡方之外,一人管道篆數顆。又有公出,至大朝會侍班,借諸幕僚、經歷、都事、照磨之類以充數,豸班寥寥,殊失全盛之體。若南中止三四員,又有上下巡江屯倉諸差,其巡視五城,遂借刑部諸曹郎代攝,此豈直越俎已哉!窮則變通,亦宜亟為計矣。
【南御史改北】吾邑故御史黃貞所(正色)者,宮詹葵陽洪憲兄也,以中書選南道御史。而先籍蘇州,差巡下江,以桑梓不便行事,改北道差,巡按廣東。事出創見,謂其別有徑竇,且宜並宮詹為之委曲,物論大不相諒。尋積資出為福建憲副,同郡陸莊簡為太宰,以壬辰外計論調,次年癸巳內計竟坐斥。
其斥也,人皆不以為冤,而亦未盡然,同時有江亨泉(有源),為吳之太倉人,亦拜南御史,以鄉曲情,於申、王兩政府已許之,而難於獨舉,適有黃先籍一事,南臺長為耿楚侗(定向),遂並題請改北,識者駭之。江故長者,且寒士,不為人所屬目,改後即以疾歸,尋歿於家,後更無人指及,而黃獨受譏矣。細思操江都御史,管轄上下兩江,延袤數省,安得人人異地始任事耶?即北直人為畿輔巡方,及他屯監諸差,亦未聞有迥避者。
況前此南直人授南臺者多矣,從無調北之事。而自黃江以後,人亦自愛,無敢引以求改者矣。
【劉畏所侍御】江右劉侍御(臺),江陵辛未所錄士,受知甚深,以比部郎改西臺,出按遼左。時方奏捷,故事,按臣主查核,不主報功。劉不諳臺規,以捷上聞,江陵票旨詰責太峻,劉遂疑懼,露章數千言,劾江陵諸不法,頗中肯綮。江陵雖盛怒,然內愧且服,止從削籍。但每對客,詞色間多露憤恚不堪意。諂者因思中之,誣其在遼時婪肆。撫按從而勘實之,又令劉鄉人告劉居鄉諸不法狀,亦對簿追贓,劉坐戍廣西之潯州,病死。或云為其戍長所鴆,莫能明也。江陵敗後得昭雪,原勘按撫王宗載、於應昌等俱抵罪。其後二十年,議補諸名臣諡,時江夏郭少宗伯(正域)署部事,獨靳劉不與,謂其抗疏,乃遭詰畏禍,先發制人,非本心云。自劉疏後,門生劾大座主者,如李僉事(琯)之於申吳門,安禮部(希範)、孫比部(繼有)、丁中舍(元薦)之於王太倉,薛進士(敷教)之於許新安,相繼而起,不可屈指矣。江陵籍沒時,刑部侍郎邱月林(橓)銜命同大榼張誠行。邱故張怨家也,東阿於宗伯(慎行)與邱同里,時為宮僚,特貽書為寬解,且請勿苦其太夫人趙氏,人以於為厚云。
【山西喬御史】喬御史名廷棟,山西蔚州人,起家己丑進士,由大行拜西臺,巡方三省,積資十年。其風采議論不可知,但聞其居家最可笑:每晨起具衣冠,升堂軒高坐,命僕隸呼唱開門,並搜索內室,喧叫而出報曰:「無弊。」然後家僮輩以次伏謁,或訴爭鬥事,為剖決笞斷訖,而後如儀掩門,退入內室,每日皆然。嘗聞宦情濃者多矣。然未有如此公者。
【房心宇侍御】房心宇(寰)侍御,督學南畿,時海忠介方自南少宰晉掌南臺,自以夙望峻威夌,留都庶僚不能堪,而無敢議之者。房頗以材諝著稱,獨奮起攻之,至謂海瑞矯情飾詐,種種奸偽,賣器皿以易袍,用敝靴以易帶,此真公孫弘布被中夢想所不能到者。時吾邑沈繼山(思孝)司馬為南冏卿,又專疏為海代辯,而劾房以私怨辱直臣。房復上章攻沈,云臣砥礪二十年,天下所知。且思孝與臣同里同年,而論議枘鑿,不侔如此,則臣之品行於此已見。時房方盛氣,其鋒距亦勁,臺省為之結舌。惟丙戌候選三進士共疏攻房,語頗峻,然不能勝,且得罪以去。房尋外轉吳中張陳二給事,以諸顧二人同里新進用邱論逐,而身居言路,不及先言,乃各疏詆房以伸海,時三進士已得錄用為府教授矣。房念眾咻不止,其勢且孤,乃盡出二給事先後請托諸手柬呈上覽。上為重貶張陳,而房亦降級,語具所論私書中。海之再出也,年力已憊,漸不及撫南畿時,諸辯疏亦稍餒荏,次年遂卒於位。房之試士,用法太嚴,江南士子恨之入骨。至擬杜牧《阿房宮賦》作《倭房公賦》以譏切之,俱用杜韻腳,其組織之巧,葉字之穩,幾令人絕倒。
房試南士,以試牘貽人,名曰「公鑒錄」,合刻一等六等之文。
有一人以歲考領案補廩,次年科考,即以劣等斥之。其文並列,一日寄至都下,先人見太倉王相公,因問房心宇所寄考卷,曾寓目否?其一人忽賞忽擯,亦覺太奇,太倉公曰:「余閱之不奇。此人兩試無可殿最,心宇品騭前後俱誤。若余作文宗,兩度俱入三等耳。」其輕之如此。
【私書】告訐之書,先朝多有之,終非長者之事,然少有發人私書者。丙戌年,南直提學房御史心宇(寰),與海忠介相詬病,人頗不直房,群起攻之。新科三進士,顧涇凡(允成)
、彭旦陽(遵古)、諸景陽(壽賢),俱以劾房斥歸,士林高之。既而房外轉江西副使。至戊子歲,吳中張慎吾(鼎思)為吏科都給事中,與同里同年陳給事吳峰(燁)追論房諸不法,房乃發二給事往年提學時囑托生童諸事,並其手書上之朝。上嚴旨詰責,二給事疏辯頗支飾。上愈怒,俱重貶,房亦調去。
房遂不出,張陳雖漸以量移,終不振矣。房發私書,大非雅道,有識者俱薄之。自是人有戒心,往還筆札,故為瘦詞隱語,以防漏泄,或不署名,或云望焚毀,乃至有「乞即擲還」之語,其鑿混沌彌巧彌深矣!
撫按在地方有事須商榷者,致書於司道,此始於嘉靖季年。
至今上初年,而郡守司理州縣之長,俱被兩臺書札矣。就中受鄉紳請托者,反乞靈郡邑讞問之官,詞既不典,氣亦欠揚,或於紙尾書「右繳「二字,則下吏仍將原書繳還。上下相膠固,亦上下相猜防,欲求風裁之振,難矣。
【御史與邊功】邊功,自將帥而外,止當及督撫司道。若歸功兵部、兵科,以及閣臣,已為僭濫,猶曰發蹤調度之功也。
至於御史雖有監軍記功之責,例主糾彈,不主薦舉,又主敘功後覆勘,不主報捷時敘功,此定規也。自正德末,差滿御史謝源等,以王守仁起義兵,征宸濠,留之軍前,而體褻矣。自嘉靖初,陝西巡按御史呂光詢,分總兵周尚文之賞,而職侵矣。
迨庚戌虜犯京師,巡按御史王忬守通州,奏功驟拜中丞,而撻伐之勛,等於介冑矣。甲寅、乙卯,倭踐江南,巡按御吏胡宗憲,與倖臣趙文華,合謀拒退,亦拜中丞,以至尚書三少而豸冠,風力化為繞指矣。隆、萬之間,南北少事,臺規稍振,號能舉其職。今上初年,江陵當國,益務飭紀綱,御史不得他有所侵。會其門人劉臺按遼東,以新入臺,不知故事,誤報捷音,為江陵票旨詰責。臺懼甚,摭張陰事,訟言於朝,劉得罪以死。
近年補諸臣諡,郭宗伯尚不許臺易名,則猶以報捷一事也。近日寧夏之役,梅御史國楨,力薦李如松往討,而身自領監軍。
二人本兄弟交,至則協力成功。其報捷一疏,至此唐淮蔡舊事,蓋擬如松為李愬,而以裴度自居也。其時廟議方喜告成飲至,不加深詰,梅即得冏卿中丞,人亦不以為忝。獨給事中王如堅,特疏糾梅,謂其與武弁交結誇詡,無人臣禮。疏雖不行,識者壯之。
當寧夏奏功時,今中丞許少微(宏綱)在兵科,以敘功奉旨候京堂升用,許辭官,且讓其功於巡按陝西御史劉芳譽。上不許,僅升劉俸而已。許雖名不伐,然而非體矣。劉未幾亦止擢郡守。
【按臣笞將領】武臣自總戎而下,即為副將及參將,體貌素崇,與司道同列。近來多黠卒及游棍濫居之,日以輕藐。余所知則今上癸未,順天巡按御史李順衡(植),廉知薊鎮東協副總兵陳文治,掩敗為功狀,特疏劾之,旨下即行御史逮問。
至日便捕文治痛決三十板,下之獄,窮治問斬,此猶待詔下始行鞭樸也。近辛亥熊之岡中丞在遼東時,有沈陽參將於佟鶴年者,即虜族也,亦報級不實,熊先已具得其實,即挈佟並馬至戰場,遇地墳起處發之,則皆我戰士無首屍也,其數不可勝計。
熊即於馬上褫佟下,就地綑打一百收監。隨亦奏聞正罪,則又不待上命,竟自以軍法行譴矣。二弁死不足贖,然按臣與制府事權,終自不同,揆之政體,恐稍未安。其他不及知者當尚多也。
反是者,則江太涵司馬在閩之於戚繼光,相倚若蛩蚷;謝太函方伯在遼之於李如梅,至結義兄弟,一則就功名,一則輸財色耳。二公同別號,又皆新安人也,文武協和,固是佳話,若峻風節者,或不出此。
【行鴆】頃年丙午、丁未間,今廷尉于少源(懋衡)在臺中,按陝西,與抽稅太監梁永不相能。一日進飲而銀碗色黑,疑永毒之,奏於朝,永不服,極辯其枉,于愈怒,奏訐不休,至于憂歸而後已。同時楚御史史企愚(弼)行部荊州,與江陵知縣過成山(庭訓)不甚相知,亦進粥、銀碗稍黑,疑其毒出於過,方悲恚大驚嗔,過聞急走入,亦不置辯,但收其餘糜啜盡,史怒始解。史後與過同為臺臣,仍不失歡。因觀故戶部侍郎諡襄惠鄒守愚一事,亦相類。鄒為廣州守時,值其地御史,亦有庖人烹雞事,置之極典。鄒明其不然,呼囚再烹,則雞仍黑,乃捨之,蓋食物初熾,入銀器必變黝色,而按臣以法官孑身居異方,或執法太過,每疑下人進鳩,以致有此舉動。似當精為辨之,不然,損憲體多矣!
【言官劾父】臺諫在事,遇大奸居位,即奮筆而彈,不避親嫌,亦公爾忘私宜然。若今上初,劉御史臺之劾座師張江陵,其詞峻,其事確,卒罹殺身之禍,而議者猶以劉為薄。若正德間,兵科給事高澇者,奉命丈量滄州等處屯牧地,還奏備參先任各官撥派不均之罪,皆當追治,而都御史高銓預焉。銓即澇父也,時劉瑾播虐,以威脅天下,故淓逢其意,遂及乃父焉,時人皆切齒恨之,淓以直隸江都人,以庶常初授官。未數月而瑾誅矣。
【臺省之玷】弇州紀臺省之玷,首書永樂七年,御史袁綱、覃珩誣殺主事李貞一事。而永樂八年,又有一事,更可笑而不及書:北京御史鄒師顏等劾啟御史李公敏,娶見禁罪囚親屬為妾,或挾其妻就飲人家,通宵不返,廉恥道喪,漸習成風,致同僚御史劉先、劉勉、張睿、郭衡、商忠,俱娶離異不明之婦。
皇長孫命鞫治,俱處以罪。夫以文皇何等威嚴,而臺臣宣淫至此,亦可駭矣!又是年省中亦有一事,而弇《州省垣之玷》亦不書者:吏科給事中陶瑋,啟其鄉一匠不赴工役,私賈於外。
皇太子曰:「六科不以兵民休戚為言,而瑣瑣及此,豈汝有私憾乎?」命刑部訊之,乃匠家居與瑋鄰,素有夙怨,故誣之,遂下瑋獄。又洪熙元年,戶部給事中沈寧,以齎詔往直隸各府索賄,為巡按御史所劾,謫為驛夫。宜德元年,禮科給事中章雲、馬俊,以受錦衣百戶劉彝等囑,賄放重囚,發交阯充吏,正統元年,行在刑科給事中王偡,以聞父喪未授官不舉,遲二十二日始發,革職為民。正統四年,刑科給事中李原縉,先以聞宣宗晏駕,不哀臨,私娶妾,下獄矣;至是又受雲南中衛舍人童銘賂,與堂弟童政爭襲,代為本章,屢上不已。兵部奏銘必有主使,下法司鞫之得實,遂論縉徙。景泰六年,戶科給事中孫珉,受宣課司吏艮,收不堪鈔,充肅州衛軍。天順三年,刑科給事中王儼同修武伯沈煜,冊封潘府受其饋,為錦衣校尉所發,下獄治罪,降主簿。成化五年,南吏科給事中王讓,為出繼子《登科錄》書所後為父母,又書本生母為生母,祭酒劉廷俊先被讓劾,乃言讓以所生母為出繼父之妾,讓慚托疾去。
成化十二年,養病戶科給事蕭龍,妄受投獻田地,強占人女為妾。事覺,謫邊衛充軍。弘治十七年,養病給事中趙欽,迫民鬻墓為地,凡發塚九十有二。又發宋葉學士墓,碎其志石,又強娶子女論絞,其玷青瑣亦甚矣。至臺中敗類者更多。洪熙元年,御史馮泰居喪,挾勢取僧寺石柱石碑充葬,擅據按察公司受詞,批發州縣提問。事覺,發為民,洪熙元年,宜宗已即位,御史張珪前在處州監辦,盜官銀七十兩,當斬,免死罰役,遇赦,上命斥為民。宣德三年五月,御史嚴皚、方鼎、何珪等,耽溺酒色,久不朝參。事覺,上命枷項以恂。言官荷校,蓋自此始,宣德三年八月,巡按山東御史李素至歷城,與縣民李尚女,奸娶為妾;御史趙純,亦娶門子鄭能妹為妾,先後為山東按察司所糾。素時已死,逮純下獄論罪。巡按湖廣御史趙倫,需索官民羅綺,收買人口,又與樂婦奸通,命謫戍遼東。御史趙儼,以非法杖死九人,坐死繫獄中。其同僚御史張循理,具酒召儼出,獄飲,儼出乘閒逃逸,累循理逮下獄,死獄中。又三年,儼被獲,斬於市。宣德四年,御史宋准查盤至金華府,娶妾索府官白金,又私通民婦。上命追贓,杖戍遼東。又交阯道御史顧達,巡按淮安,為通判何正辱詈,甘受之。清軍鳳陽,酗酒廢事,上命改用,行在,御史楊居正,司鐸牟倫、雷恭、胡曄、潘奉,以貪淫不律,為都御史顧佐所奏,俱發遼東各衛充軍。御史胡謙往處州府辦糧課,科斂白金,杖殺民婦,降典史。御史沈潤,受土豪黃金、白金、文綺,出其殺人死罪,戍遼東邊衛。御史張衡,巡按湖廣,受罪人白金,戍遼東。行在御史林衡,居喪不謹,降戶部照磨。宣德六年,御史任祖壽,受典史周宗本送馬一疋,寬其斬罪,上命依律流之。宜德七年,監福建銀場御史王寶,斂民財,發人墓,謫戍遼東。御史陳濬私役民修神祠,微服嬉游於外,驅逐焚香婦女,為都御史吳衲奏斥。宜德九年,御史頡文林,坐索鋪戶衣物,又於公廨與囚婦奸通,上命杖之,同家屬發遼東充軍。宣德十年,丁憂御史宋原端,強葬父於他人塋,收迷失婦,勒夫貨財,奪民良田,坐法絞,遇赦為民。御史強敏差往山東,受贓為民,遇赦辨復,不許。宣德十年,御吏鄭禧,差查廠庫,欺侵物料,又受匠吏物;御史廖文昌,巡按廣西,損害軍民,讞囚乖律,為御史劉楨所發,俱下獄訊治,正統元年,御史王璉,巡按回,多索隸卒,且攜杭州門子偕行,為浙江僉事商賢、蘇州知府況鍾所劾,下法司訊治。正統二年,御史王學敏,受巡檢陳永證賄,囑郎中崔鏞薦升知縣。事覺,上命杖一百,枷示三月,謫戍遼東邊衛。御史廖文昌、丁寧受賄當斥,會選行人,姑降授之,既以出使有勞,補縣主簿。正統三年,御史李純奏遼東御史趙琰、趙礪、衛軍年倫,俱先任御史,以貪淫無恥罷職,礪、倫逃詣京師,琰假守制還鄉離役,上命各杖一百,發肅州哨守正統六年,御史計珩、馬謹,以受千戶洪政白金,減其斬罪下獄。正統八年,巡按陝西御史時紀,至長垣縣,托縣丞蕭楫,娶殷氏為妾。其妻妒甚,妾父母告紀挾娶。刑部坐以奪良家子女當絞,遇赦斥為民。上曰:「御史不才如此,其謫邊戍!」南京御史王復,以貪淫逮送錦衣衛戍邊。正統十二年,致仕御史陳濬,以私忿杖同鄉訓導,削職又除名。御史頡文林,以代奸民仇庸,誣奏王妃父,命杖一百,發邊充軍,文林即宣德九年得罪人充軍赦回者。正統十三年,南御史葛崇,以自京還,舟中強奪人女為妾,充鐵嶺衛軍。景泰元年,巡關御史王璧。數至軍妻家與言,為都御史王竑所劾,發充鐵嶺衛軍。景泰三年,巡河御史王珉,數於濟寧等處奸淫,又微服至所淫者之家,拜其父母;又索運糧軍官饋貯尤多,為右令都御史王竑所奏,事事下勘實,法司論贖徒為民,帝特謫充開平衛軍。天順二年,在籍御史葉普亮,福建同安縣人,強奪人田宅,又娶族女為妾,為邑人所訐,上命按之得實,命籍其家。天順元年,南京御史顏正、巡按直隸御吏張祚,以受滁州軍官賄囑拿問。天順二年,丁憂御史吉安人胡煉,受姻戚賄囑,逮煉姪訊鞫,得受賂狀,上命戍開平衛。天順七年,巡按南直御史李鱗,又酗酒擅出贓官,為民。成化四年,巡按山西御史李傑,以市狐裘不歸其,除名。守制御史唐震,以欺取官物,誣陷人罪,逮至京,坐贓為民。
成化五年,御史傅鼎母李氏,朔鼎妾陵辱,法司坐妾不孝,並鼎調外任。成化十八年,丁憂御史方輅,占其叔田,奪寡嫂棺具,縱子制中作樂,事發,降肅州衛經歷。弘治八年,巡按貴州御史趙竑,受將士賂千金,及銀花綵緞,寄清平衛鎮撫司周源家,為源盜取殆盡,竑下源於獄,為仇家監生倪寬所發,時竑已升南大理寺丞,詐稱丁憂逃歸。自正嘉以後,百年間見聞尚新者,又不勝紀矣。
【科道被三木】正統二年七月,行在福建道御史王學敏,納巡檢陳永證賂,托行在工部郎中崔鏞,薦升知縣,事發,上命杖一百,枷示各衙門三月,謫戍遼東邊衛。其年九月,兵科給事中金昭伯、戶科給事中吳繪,俱受廷試明經儒士賂,輒入午門代為文字,詔用大枷枷於長安門一月,發遼東充軍。事在一年兩月之內。臺瑣清班,俱膺三木,雖其罪皆自取,然辱言路甚矣!至正統六年,遂以枷項及大臣戶部尚書劉中敷等,未幾復官視事,十二月又下獄。又未幾王振用事,遂及儒臣國子祭酒李時勉,戚臣駙馬都尉焦敬而極矣。天順得辟後,坐法荷校者,遂不可勝紀。蓋錦衣門達,動以
事酷暴得上眷也。
直至惠宗嗣位,而縉紳之禍稍解云。
王學敏事,先見第一卷。
【六科廓章奏】嘉靖乙丑春,千步廓毀於火,先朝所貯疏稿底本,俱成煨燼。時上意恨惜,以問輔臣徐階:他日修史,何所憑為張本?階跪對曰:「此皆積年堆棄殘帙。各衛門緊要章奏,及四夷番文,共十三萬二千餘本。俱貯六科廓內,況有成案可查。此等無用故紙,正合付一炬。」上始悅意解。按此時去弘正間未遠,若加搜括,尚可緒存一二,乃逢迎意旨,曲說解嘲,真所謂以順為正也。今六科所貯本稿,往往被人借出不還,他日恐遂如文淵閣書矣。
【吏垣都諫被彈】吏科都給事中,為諫官領袖,責既宏鉅,職復雄峻。其升擢後不稱,或遭白簡固有之,而在事時,未聞反被抨擊者。世宗朝,夏貴溪(言)以侍讀學士兼是官,曾與輔臣張永嘉相訐,然皆為爭寵互詬,而張卒不勝。其以居官為時情所薄,受彈治無完膚者,無如今上之二陳。戊子己丑間,浙人陳與郊,以輔臣王太倉門生,在職稍久,因考選引用推官李春開,與同僚及清議諸臣相左,遂為少卿王汝訓、主事吳正志、進士薛敷教所聚攻。雖獲轉太常,請告歸,竟以言章冠帶閒住。至丁未戊申間,浙人陳治,則以輔臣朱山陰同里,在職亦久,以屢攻署部左侍郎楊時喬,物情已不歸之。會枚卜事起,詞臣黃、楊、李,三晉江爭為相,治則佐李黃以攻楊,時楊所為言路所共推,益恨之,比新考選命下,治則遂為御史吳亮等露章十餘疏不休,乃棄官去。詔褫三級,辛亥大計,竟以不謹罷。兩君在吏垣,人品自有定論,但言官之長,微受鋒鏑,卒無奈眾咻,狼狽而去。雖時趨使然,而國體與垣規,拉攞壞盡,不可收拾矣。兩人同姓同鄉,相望三十年間,尤為創見。前與郊十年,又有都給事陳三謨,以首保江陵奪情,見非於世,後被彈褫斥,亦陳姓,亦吏科,亦浙人,然係升太常少卿以後事,非在任時也。先與郊者,為吳人張鼎思,以論房寰,反被訐遠貶。代與郊者為楊文舉,以差賑江南功。方復命升吏科都事中,甫命下,亦為南京禮部主事湯顯祖等所劾,請病去,癸巳大計,以不謹斥。則世所指「八狗三羊「中之一人也。一時吏科之見輕如此。
【王聚洲給事】滇人王聚州(元翰),以庶常授工科給事,素著才名,慷慨論事,物情甚嚮之,忽為鄭御史環樞(芳)所劾,專指其簠簋,穢狀滿紙,王不待處分竟歸,而鄧給事、史御史輩曹起代為之辯,鄭被攻無完膚,同堂至有絕之不與往還,入朝進署,無復酬對者。初甚疑駭,何以一青瑣去留,舉朝為之震動?繼知其故,則鄭疏太戇,不識時趨,自致之也。初楊止庵少宰署銓久,卒於位,繼之者當為南大司馬孫月峰(礦),浙人也。其甲戌掄元,出沈四明本房,固已為時所忌,孫又每對人姍笑建言及講學諸君子,謂當盡束高閣,又與李淮撫(修吾)書亦如之;時任留樞,又與同事六卿得時譽者相左。高閣之語,因而傳播,諸君子皆欲剸刃其腹。而故太宰孫富平在林下,年已八十,向故與浙人沈繼山爭訐,並罷去之。王遂上書閣部,曆數月峰罪狀,盡抹其生平。選郎為毛肖寰(一公),亦浙人也,因以惡聲劫之,吏部不得持,遂除浙孫名,而富平再登銓席矣。然則王果橐金如山,猶當十世宥之,況諸救疏皆保其清操,云遠勝楊震耶。
孫月峰、沈繼山兩公,以同歲生,最相善,俱無嗣。孫富平初與沈亦厚,尋以丁芍原(此呂)事相仇。富平亦無子,三先生皆名臣無後。又沈與鄧定宇(以贊)俱同,鄧以辛未會元鼎甲,遲沈一科,官少宰,先十年卒。沈官至御史大夫,後十年卒。然鄧亦無子,亦異矣。
【喬給事】鄉會座師皆為恩地,而本房尤重,本房又以會試為重,此情也,亦理也,近年有喬給事名允者,河南寧陵人。
戊子鄉試,則大主考為山西澤州張元沖(養蒙),時以諫垣典試。次年己丑會試,則出分考吏科都給事陳與郊之門,陳、浙人也,陳與張爭為考官,又爭為吏垣,其矛盾有素矣。後陳給事升太常罷去,張至少司農,復為御史許聞造連疏攻擊,許為陳給事同邑人,司農愈疑此舉出陳指授,恨遂入骨。比張歿於里,其家求喬給事為行狀,時喬亦以言事罷歸,作狀醜詆會試房師不遺餘力,時陳給事尚無恙也。蓋二公品譽原不同,張雖捐館,正為物情所皈依,故任意描寫乃爾。喬或者自謂董狐直筆,然鄉、會座師低昂至此,律之門牆之誼,似尚未安。況喬之得庶常,又皆出陳之薦引乎?
【羅給事】辛卯九月,閣中請建儲,時首揆申吳門以被言在寓,新安、山陰再具揭催請,仍以申名冠其前。上怒甚。申覆具揭明其不與聞,閣中特以故事列名耳,兼有早定大計等語。
揭上發下,傳至科中,羅匡湖(大紘)以禮科給事守科,上疏糾之。尋工部主事岳元聲具疏將上,而武英殿辦中書事序班黃正賓者,徽人也,見之欲附名。時岳意未決,因並岳疏亦寢。
會進士洪文衡者,亦徽人,有疏稿黃竊得,遂侵晨上之,說者謂次揆新安公實使之,以黃為同邑人也。而實不然。黃下獄訊治,而羅斥歸矣。羅清望素著,與鄉同年同邑鄒南臯(元標)為講學石交,其議論如出一口,羅歸二十餘年,而吳門公歿於里中,其家求鄒為立傳,申為鄒丁丑會試大座師,常劾江陵廷杖。時申為營護甚力,其特拜吏科與選入吏部,申力居多,素懷知己之感,因許為作傳,已脫稿寄吳中矣。羅聞之大怒,鄒初亦尚以夙誼為詞,羅至欲具揭告海內,鄒不獲已,篋其草,並囑申氏勿刻,事乃得已。羅久為人士宗仰,與鄒相甲乙,此舉不無稍褊。後文定傳,遂出郭相奎(子章)大司馬筆,雖羅同里相厚,然以其前輩,不能遏矣。
【蛤蟆給事】先人門士湯義仍(顯祖),論政府而及給事胡似山(汝寧)曰:「除參論饒伸之外,不過一蝦蟆給事而已。」饒號豫章,為比部郎,曾抗疏詆太倉,而胡以言官糾之。會亢旱禱雨禁屠宰,胡上章請禁捕龜,可以感召上蒼,故湯有此語。余後叩湯曰:「公疏固佳,其如此言謔近於虐。」湯笑曰:「吾亦欲為此君圖不朽,與南宋鵝鴨諫議屬對親切耳。」三君俱江西人,而胡與饒更同郡。
【科道對偶】丁丑江陵奪情,公疏保留者,在言官則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御史曾士楚為首。曾為廣東之南海人。時粵中新罹大盜曾一本之亂,民生疾首,其鄉人惡曾之諂,即號士楚為曾一本,蓋以前疏為戲,正與科中陳可作的對也。未幾,曾出按江南,時吳人王荊石相公,以侍郎家居,力阻江陵奪情忤意,以省親告歸里。趙定宇、吳復庵二太史,皆江陵辛未門生,首出疏促其奔喪,俱切齒仇也。蓋欲曾蹤跡三人居鄉狀,以法中之。曾既歎前疏之誤,且以三君子無事端可摭拾,遂托病歸。江陵敗後,白簡見及,遂以三謨一本作確對,並入彈章,亦同得旨並斥。曾坐此一事,終身不復振,人亦惜之,而終無詞可解也。舉事之不可不慎如此。
【言官回避父兄】故事,父兄現任在京三品大臣,其子弟為科道言事官者,俱改任別衙門,照例循資外補。然弘治以前,俱改授行人,此後夤緣恩寵,遂改翰林編檢等史官,識者不以為然。至嘉靖初,給事中席春,以避兄禮部尚書席書,得改檢討。未幾以《武宗實錄》成,敘勞升僉事。春謂首揆費宏作意抑之,訐奏於朝,張璁、桂萼,亦連疏繼上,助春劾宏。上心知宏所執不謬,因三臣皆大禮貴幸,曲為調停,改升席春修撰。
給事中鄭一鵬,言:「先朝大臣子弟為臺諫者,改行人,其躐冒詞林,乃近年幸竇,書何不援往年成例,而改春為檢討?」
席與張桂俱無以難也。未久,春仍外補僉事去。此後大臣子弟之改詞臣者,漸衰止矣。今上初元,禮部尚書陸樹聲從田間起,其弟樹德為禮科都給事,當避,改升為尚寶卿。時科俸已深,次當內轉,不以為過也。若近年壬寅御史趙標,避父南光祿卿欽湯,雖其俸薄,尚及五六年,且在臺中有聲。乙巳年御史徐光正,避兄應天申尹,則僅滿考,俱得升尚寶少卿,則借題速化,遠於改詞林遠矣。惟前此壬辰年南給事沈之吟,避兄節甫,改禮部主事,人以為得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