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列朝一
【告天即位】高皇帝將登寶位,先於前一年之十二月百官勸進。時上御新宮,拜詞於天。其略曰:「惟我中國,自宋運告終,帝命真人於沙漠入中國為天下主,百有餘年,今運亦終。其於天下人民土地,豪傑分爭。惟臣帝,賜英賢李善長、徐達等為臣之輔,戡定群雄,息民於田野。臣下皆曰:『恐民無主,必欲推尊。』臣不敢辭。是用明年正月四日,於鍾山之陽設壇備儀,昭告上帝皇祇。如臣可為民主,告祭之日,伏望帝祇來臨,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如臣不可,至日當烈風異景,使臣知之。」
是時連陰,入明年元旦,即晴。至日,日光皎潔,合祭天地。上即位於南郊。按是詞,先告上帝,以見未敢遽登至尊,且請烈風異景以示不可。是以天下為公,未嘗矯飾符命,塗世耳目,真合堯舜湯武為心也。超千古而延萬世,宜哉!
【奉先殿】奉先殿者,太祖所建以奉先靈。凡節候、朔望、薦新以及忌日,俱於大內瞻拜祭告。百官皆不得預列。循至列聖,追祔先朝,帝后行禮如儀。又崇先殿,則世宗初建,以奉興獻帝,效奉先為之。其後進稱宗,亦祔於奉先殿,而崇先廢。
奉慈殿者,孝宗所建,以奉生母孝穆紀后,其後以祖母孝肅周后奉安其中。嘉靖中,又安祖母孝惠邵后於中。此天子所以報誕育之恩,若私祭然。至嘉靖二十九年而罷之。又穆宗登極,遷世宗元配孝潔陳后祔廟,而徙孝烈方后於宏孝殿,故景雲殿也。又奉生母孝恪杜后於神霄殿,而以上元配孝懿皇后祔享。其後,今上又遷三后主於奉先,而此二殿之祭亦輟不舉。今歲時及忌日祭告如初者,唯奉先一殿耳,內廷因目之為「小太廟」。
聞主上每遇升殿受大朝,必先謁奉先殿,次及兩宮母后,然後出御外殿。蓋甲夜即起盥沐,非如常朝御門之簡便云。張太岳相公《紀事》又云:「奉先殿為洪武三十五年十月所作,以祀五廟皇太后。」則又屬之革除末年,文皇帝鼎建,非太祖矣。此公或別有據。
【京師帝王廟】太祖洪武六年建帝王廟於金陵,七年始設塑像,未幾遇火,又建於雞鳴山之陽。及文皇都燕,未遑設帝王廟,僅於郊壇附祭。至嘉靖十年,始為位於文華殿而祭之。
其年,中允廖道南請撤靈濟宮二徐真君,改設歷代帝王神位及歷代名臣。上下其議於禮部。時,李任邱為春卿,謂徐知證、知諤得罪名教,固宜撤去,但所在窄隘,不足改設寢廟,宜擇善地。上以為然,令工部相地。以阜成門內保安寺故址整潔,且通西壇,可於此置廟。上從其言。次年夏竣役,上親臨祭,今帝王廟是也。是年,修撰姚淶即議黜元世祖祀,李任邱亦執奏以為不可而止。至二十四年,竟斥去,識者非之,則費文通迎合也。廖中允疏以大慈恩寺與靈濟並稱,欲廢慈恩改辟雍,行養老之禮。禮臣以既有國學為至尊臨幸之地,似不必更葺別所。
唯寺內歡喜佛為故元醜俗,相應毀棄。上是之,謂夷鬼淫像可便棄之。不數年而此寺鏟為鞠場矣。邵、陶兩方士以提督靈濟等宮領天下道教入銜矣。任邱先已測上意,故存此宮,智哉!
【帝王配享】太祖仿古祀,歷代帝王俱以功臣配,唯宋太祖之側,以趙普雖開國功臣,然不忠於太祖,擯不得預。詞嚴義正,似預知他日蹇、夏諸臣背故主投義師者,真聖人也。若元世祖之侑食,則罷安童、阿術二人,而進木華黎與伯顏,尤太祖獨見。至世宗並元君臣俱去之,時恨虜寇入犯,用漢武帝詛匈奴故事也。
【孝慈錄】世以父母憂制中舉子為諱。士大夫尤不欲彰聞,慮涉不孝。然太祖作《孝慈錄.序》中,已為嗣續大事,曲賜矜貸矣。穆宗在裕邸生長子,是為憲懷太子,時去母妃杜氏喪方期,世宗不悅。得少詹事尹臺引《孝慈錄.序》為解,上始釋然。南朝宋文帝諒陰中生子,秘之至三年始下詔。其來久矣。
【御制文集】帝王御集,莫尊崇於趙宋。每一朝則建一閣庋之,如龍圖、天章而下,俱為收貯秘閣,置學士、直學士、待制、直閣諸官,若此朝無集則闕之。即徽宗播遷裔土,南渡尚能博訪遺文,以建敷文閣是矣。本朝唯太祖高皇帝、宣宗章皇帝御集裒刻,尊藏禁中。竊謂亦宜特設一閣以奉雲漢之章,令詞臣久待次者充之,以寓後聖憲章遺意,亦聖朝盛舉也。至若累朝列聖,俱留神翰墨,以至世宗之制禮樂、更祀典,其時高文大冊,布在人間。即下而詩餘小技,如世傳武宗諸帝聖制,莫不天縱多能,即有散佚,亦可多方搜輯,各成一集,建閣備官,以待文學近臣寓直其中。庶乎禮樂明備之朝,無缺典之恨耳。按:宋最重龍圖,呼學士為老龍,直學為大龍,待制為小龍,直閣為假龍。今世唯禮部儀制一司,亦有大儀、中儀、小儀之稱,蓋昉於此。然唐人又呼諫議大夫為大坡,拾遺為小坡,散騎常待為大貂,補闕為小貂,又以吏部尚書為大天,郎中為小天,尤奇。
【訪求遺書】國初克故元時,太祖命大將軍徐達收其秘閣所藏圖書典籍,盡解金陵,又詔求民間遺書。時宋刻板本,有一書至十餘部者。太宗移都燕山,始命取南京所貯書,每本以一部入北,時永樂十九年也。初貯在左順門北廊,至正統六年而移入文淵閣中,則地邃禁嚴,事同前代矣。至正統十四年,英宗北狩,而南京所存內署諸書悉遭大火,凡宋元以來秘本,一朝俱盡矣。自後,北京所收,雖置高閣飽蠹魚,卷帙尚如故也。自弘、政以後,閣臣、詞臣俱無人問及,漸以散佚。至嘉靖中葉,御史徐九臯上議,欲查歷代藝文志書目參對,凡經籍不備者,行士民之家,借本送官謄寫,原本給還,且加優賚;又乞上御便殿,省閱章奏,處分政事,賜見講讀諸臣,辨析經旨。
時夏貴谿為禮卿,議覆,謂御史建白良是,宜如所言備開書目收採藏貯,所請召見侍從講官,亦仰體皇上聖學備顧問之意。上曰:「書籍充棟,學者不用心,亦徒虛名耳。苟能以經書躬行實踐,為治有餘裕矣。此心不養以正,召見亦虛應也。」因命俱已之。蓋上已一心玄教,朝講漸稀,乃欲不時賜見侍臣,已咈聖意,故求訪遺書一並寢罷。惜哉!按:古來求書者,無過趙宋之殷切,所獻多者,至賜進士出身。即故元起沙漠,尚立經籍所,又設興文署,以遍集經史,收貯板刻。當此全盛之世,反視為迂緩不急之事。自嘉靖至今又七八十年,其腐敗者十二,盜竊者十五,楊文貞正統間所存文淵書目,徒存其名耳。即使徐九臯之說得行,亦只供攘攫耳。
【賜百官食】太祖時,百官朝退必賜食於廷,蓋用法雖嚴而馭臣有禮。且其時每日賜對,無間寒暑,即恤勞亦宜然。
至末年賜亦漸疏,唯每月朔望日,各衙門大小堂上官俱有支待酒饌,歷文、昭、章三朝皆然。直至正統七年,光祿卿李亨始奏罷之。唯元旦、冬至兩大節筵宴,禮部奏請舉行。其他如立春則吃春餅,正月元夕吃元宵圓子,四月八日吃不落莢,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陽吃糕,臘月八日吃臘麵,俱光祿先期上聞,凡朝參官,例得饜飫天恩,亦太平宴衎景象也。至若萬壽聖節、郊祀慶成,則有大宴;太后聖誕、皇后令誕、太子千秋,俱賜壽麵,又不在此例。近年主上御朝既稀,筵宴頓減,每遇令節,輒奉旨免辦。雖稍省浮費而祖制漸湮矣。
四月八日為釋迦生日,所賜亦麵食,名不落莢者,從釋氏名也。世宗辟佛,改賜期於四月五日,其食亦改新麥麵,蓋凡屬釋氏必盡廢為快。如大慈恩寺先朝最盛梵剎,憲、孝、武歷朝法王、國師居停者萬人,皆仰給天庖。嘉靖初盡革去,驅眾番僧於他所。至二十二年遂命毀之,寸椽片瓦亦不存。今射所是也。
【國初實錄】實錄不甚經見,唯唐順宗則韓昌黎所草,故至今傳世,然亦不甚詳。至宋則備甚矣。《神宗實錄》初為黃魯直、張文潛輩所修,至紹聖而章、蔡輩改之,盡收原稿入內以滅其跡,世間遂無舊本。後賴梁師成從秘府傳出,始行人間,所謂硃墨本者是也。至南渡後,以章、蔡本為誣罔,命再修,則《神宗實錄》凡三開局矣。本朝《太祖實錄》修於建文中,王景等為總裁。後文皇靖難,再命曹國公李景隆監修,而總裁則解縉,盡焚舊草。其後永樂九年復以為未善,更命姚廣孝監修,總裁則楊士奇,今所傳本是也。然前兩番所修,則不及見矣。國初時事變革,與宋神宗絕不同,然三更其史,則古來唯兩朝為然。李景隆等進錄表,予偶從他書得之,今錄附《太祖實錄》之後。初修、再修時,楊文貞俱為纂修官,則前後三史皆曾握管。是非何所取裁?真是厚顏!
【監修實錄】實錄監修官,累朝俱以勛臣充之。惟洪武三十一年八月建文君新即位,徵江西處士楊士奇充實錄纂修官,至建文元年正月始大開局修《太祖實錄》,時總裁為禮部侍郎董倫、王景彰,副總裁為太常少卿廖升、侍講學士高巽志,纂修官為國子博士王仲漢、中府教授胡子昭、齊府副理審楊士奇、崇仁縣訓導羅恢、馬龍他郎甸長官司吏目程本立,而監修者則未之聞。
至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實建文四年也,文皇新即位,以前任知府葉仲惠等修《太祖錄》指斥靖難君臣為逆黨,論死籍沒,本年十二月始命重修。其時監修者為曹國公李景隆、忠誠伯茹瑺,雖文武各一人,皆勛臣也。永樂九年,又以景隆、瑺等心術不正,編輯不精,改命姚廣孝、夏原吉為監修,其纂修則屬之胡廣等。又命楊士奇、金幼孜佐之,而總裁則屬祭酒胡儼、學士黃淮、楊榮,此國初未定例也。
洪熙元年五月,修《太宗實錄》,以英國公張輔、吏部尚書蹇義、戶部尚書夏原吉為監修,則武臣一人,文臣二人矣,而總裁則楊士奇等。
本年閏七月,又修《仁宗實錄》,仍以英國公張輔、通山侯王道、及蹇、夏共四人為監修。蓋文武各二人,而纂修亦仍士奇等。
至宣德十年修《宣宗實錄》,始命以英國公張輔一人充監修官,其總裁仍屬輔臣楊士奇等。自此累朝以來遂為定制,無復文臣監修事矣。唯嘉靖間修《興獻錄》,以定國公徐光祚、吏部尚書廖紀、禮部尚書席書為監修官,蓋用祖宗初年故事,以重其典。書成,各受上賞。然實錄已屬僭擬,即欲加隆於列聖之上,徒為識者所哂,無足為輕重也。
【避諱】古來帝王避諱甚嚴。如唐玄宗諱隆基,則劉知幾改名;宋欽宗諱桓,則並嫌名丸字避之,科場韻腳用「丸」字者,皆黜落;高宗諱構,則並勾字諱之,至改「句龍氏」為「緱氏」,蓋同音宜避,亦臣子至情宜然。唯本朝則此禁稍寬,然有極異者。如懿文太子既有諡號矣,何以少帝仍名允炆?蓋當時已改尊稱為興宗康皇帝,猶為有說;而建文年號音同御名,舉朝稱之凡四年。何以不少諱也?至建文二子,長名文奎,次曰文圭,其音又與「炆」字無少異,又何也?豈拘於太祖所定帝系相傳之二十字耶?似亦宜變而通之。當時方、黃諸大儒在事,紛紛偃武修文,何以不議及此?至後章諡號又犯太祖御諱,抑更異矣。
【璽文】自秦璽以「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為文,後世祖之。然其八字甚少,本朝諸寶皆四字。若敬宗廟,則以「皇帝尊親之寶」;賜親藩,則用「皇帝親親之寶」;賜守令,則用「敬天勤民之寶」;求經籍則用「表章經史之寶」,又有「丹符出驗四方」另為一璽。以上俱六字為異。惟建文三年正月朔所受凝命神寶,則大異矣!先是建文皇帝為太孫時,夢神人致上帝命,授以重寶。甫即位,有使者還自西方,得青玉雪山,方逾二尺,質理溫栗。二年宿齋宮,又夢若有所睹,驚寤,遂命匠琢此玉為大璽。至是功成,賜今名,告天地祖宗,宣示遠邇,百官畢賀,大宴文武、四夷於奉天門。璽文曰「天命明德,表正萬方,精一執中,宇宙永昌」,凡十六字。古來印璽未有此繁稱。唯宋徽宗政和八年,於所用八寶之外,又作一璽,其文曰「範圍天地,幽贊神明,保合太和,萬壽無疆」,亦十六字,命名「定命寶」,與此正吻合。靖康之禍,諸寶俱為金所取,唯此獨留。高宗攜以渡江,抑為十一寶之第十,蓋以蔡京所書,故詘之也。今建文之「凝命寶」亦為文皇所斥不用矣。而兩重器俱為不祥物也。但宣和間,京甫用事,宜有此誇誕之舉。革除時,方、黃諸正人在事,又燕兵日南,國如累卵,乃亦粉飾虛文如此。何耶?
按自古印章無大至徑尺者,似此笨物,未知建文朝施用於何所?且宋「定命寶」號最大,亦不及九寸。又前此,元魏文成帝和平三年,河內人張超得玉印於壞樓,故佛圖,其文曰:「富樂日昌,永保無疆,福祿日臻,長享萬年」。其玉光潤,其刻精巧,時以為神明所授,詔天下大酺三日。古今十六字印凡三見,然元魏所得只方三寸,形模最小,僅建文所作十之一耳,尚存古式。
【園廟缺典】懿文太子寢園在南京。每年忌辰、四孟、清明、中元、冬至、歲暮,俱遣使往祭。其祭文亦填御名,但例遣南太常寺屬道官為奉祀者行禮。乃哀沖、莊敬二太子之在北京者,則遣都督親臣往祀。向來人心頗不愜,而無敢言及者。
至萬曆十八年五月,太常少卿謝傑,始抗章議其非禮。上下部詳議,始改遣南京五府僉書官行禮,似於祀典稍加隆重。而禮之未備者,尚多可商。按宏治中臺州人繆恭走京師,上書言六事,其一請封建庶人之後為王,以奉懿文祀。通政司大怒,謂為討死,囚之兵馬司,以其疏上。上不罪也。列聖相承,善體文皇意中之事,無奈臣下溺下習聞,無能將順。惜哉!
【陵寢之祭】列聖陵寢,俱在京師天壽山。其在金陵,唯太祖孝陵,以及懿文太子寢園耳。太祖一歲大祭者凡三,而懿文園則九大祭,不知何故。意者,建文追諡興宗時,加隆禰廟,有此縟禮。其後因循不及改正,而南中大老,視為尋常故事,亦無一語及之。按懿文園在孝陵之東,至今稱為東陵。想當日追崇尊號,必追上陵名,既經革除,遂不可考。而人之稱陵如故,則建文之澤,猶在人心也。
【建文君出亡】建文君出亡再歸,其說不一。陸文裕謂從雲南到闕,有故臣太監吳誠識之,遂留之內廷,以壽終,葬金山。鄭端簡之說亦如之。獨薛方山《憲章錄》云:正統十二年,廣西思恩州獲異僧楊應能,升州為府,以土知州岑瑛為知府。
異僧即建文也。亦以吳誠為證,初不言其偽。《實錄》則云:正統五年,有僧年九十餘,自雲南至廣西,語人曰:我建文帝也。張天師言我四十年苦,今數滿宜返國。詣思恩自言,岑瑛送之京師。會官鞠之,其姓名為楊應祥,鈞州人,洪武十七年度為僧,游兩京雲貴。以至廣西。上命錮錦衣獄而死。同謀僧十二人俱戍邊。凡三說俱不同。弇州獨以《實錄》為真,而薛所紀相近。又云:「思恩故府,未聞某年升州為府。」則大不然。按思恩本元邕州,屬田州府路。本朝洪武間,土官岑永昌歸附,授思恩知州,仍屬田州府。永樂初,改屬布政司,永昌死,子瑛襲。至正統四年,瑛以弒賊功,升田州府知府,仍管思恩州(升府事,見正統四年十月,實錄內可查)。瑛欲並有田州,與知府岑紹交惡。總兵官柳薄議升思恩為府,益以諸峒詔從之,尋改稱軍民府。瑛累升參政,改都指揮使。傳至孫濬,又與田州知府岑猛交兵逐之,濬後敗,其妾入官為婢,即故相焦泌陽所嬖者。至正德七年,始改流官,以至於今。然則思恩本以州改府甚明。薛仲常謂為獲僧而改固誤。弇州以為無改府事,則又誤之誤矣!大抵少帝之出,亡不可知,其來歸也,為真為偽,亦未可臆斷。但建文帝以洪武丁巳年生,至正統初不過六旬,而楊應祥自稱九十餘,則假托立見,不待鞠已明矣。
史官撰實錄,自宜用雋不疑縛成遂故事,以正國體。即真如陸文裕、鄭端簡所言,亦不過令終其天年。英宗聖主,薛文清、李文達輩賢相,處分似亦宜然。但懿文太子之祀不廢,而少帝猶然。若敖之鬼,是在聖子神孫。用故主事楊循吉。及近年庶子王祖嫡、通政司沈子木等之議,續其烝嘗,若子產所謂。有以歸之斯可矣。至唐隱太子巢刺王立后故事,未敢輕議也。近年陳南充議開局修史,言官因請復建文紀年,上命建文朝事,俱附太祖本紀之末,而不沒其年號。會修史中輟,不果行。
少帝自地道出也,蹤跡甚秘,以故文皇帝遣胡瀅托訪張三丰為名,實疑其匿他方起事。至遣太監鄭和浮海,遍歷諸國,而終不得影響。則天位雖不終,而自全之智有足多者。當時,倘令故臣隨行,必立見敗露。近日此中乃有刻《致身錄》者,謂其先世曾為建文功臣,因侍從潛遁為僧,假稱師徒,遍歷海內,且幸其家數度。此時蘇、嘉二府逼近金陵,何以往來自由?又賡和篇什,倘佯山水,無一識察者?況胡忠安公之出使也,自丁亥至丙申,遍行天下,凡十年而始報命。觀《忠安傳》中云:「窮鄉下邑。無不畢至。」胡為常州人,去此地僅三舍,且往來孔道也,豈建文君臣,能羅,公遠隱身法耶?所幸偽撰之人,不曉本期典制,所稱官秩,皆國初所無。且妄創俚談,自呈敗缺。一時不讀書不諳事之人,間為所惑;即名士輩,亦有明知其偽,而哀其乞憐,為之序論,真可駭恨!蓋此段大謊,又從老僧楊應祥假托之事,敷演而成,或流傳於世,誤後學不小。又,《傳信錄》云:宣宗皇帝,乃建文君之子,傳至世宗,皆建文之後。此語尤可詫。蓋祖宋太祖留柴世宗二子,及元末所傳順帝為宋端王合尊幼子二事,而附會之耳。乃不自揆,僭稱傳信,此與近日造「二陵信史」者何異!庸妄人自名為信,他人何嘗信之。此皆因本朝史氏失職,以至於此。
甲戌年,今上御日講,問輔臣以建文君出亡事。張居正對曰:此事國史無考,但相傳正統間於雲南郵壁題詩,有「流落江湖數十秋」之句。一御史異而詢之,自言建文帝,欲歸骨故土。遂驛召入宮養之,時年已七八十,後不知所終。蓋江陵亦不曾記憶《英錄》中有此事也。
【龍潛舊邸】宋時人主龍潛時,封國登極後,例升為府。
如吾秀州之升嘉興府亦其一也。文皇帝從燕起,已改北平布政司為北京。肅皇帝從興邸入纘,已升安陸州為承天府,最合古義。惟憲宗以沂王再正儲宮,穆宗以裕王肇登宸極,二地一在山東,一在河南,俱名邦要郡,似亦宜升州為府,以表兩朝潛藩故地。天下有視之若迂,而於國體有關者,此類是也。今宇內大州,在中原無如徐州,當四戰之地,須改為府。他則如山西之蒲、澤二州,地險而固,其屬邑俱不奉約束,宜亦改為府治,從本省汾、潞二州事例。又如四川之潼川州,在宋為利州路,列四蜀之一,以鎮帥開閫,最為雄盛。且所領十縣,俱上腴善地,尤宜急升為府,以資彈壓。今建議者,非抵掌衛、霍,即抗顏桑、孔,於此等事,俱置不問。一旦有急,始議更張,晚矣!
又四川眉、邛、嘉、雅四州,列上川南道,各統大縣而無府治。此在唐中葉,別建一鎮為節度使,今亦宜並為一大府,而以諸州屬之。其中嘉定州最為上腴,且統六縣,即設兩府治亦可。
【年號】古來紀年多有犯重複者。即本朝亦有之,如永樂、天順、正德、皆是也,文皇靖難,諸降附解、楊諸公,扶服乞哀,聖意獨斷,料無獻替。英宗復辟,石亨輩俱武人,第取美名以彰天眷,豈能諦考?若孝宗上賓,曾無暴遽,何不詳審乃爾。惟今上所紀最新而確。即今御歷久長,如川方至,業已應之。蓋時高、張二相,學問自勝前人也。至若先帝紀年,雖前代所無,然興邸已有隆慶殿,改名慶源;宣府又有隆慶衛,改名延慶;襄府隆慶郡王載鼎,改封鄖城,不免多一番紛更。
而憲宗第六女下嫁附馬游泰者,亦號隆慶公主,則不及追改矣。
又,今四川劍州,曾以宋孝宗潛邸,升為隆慶府。金章宗徒單後宮,亦名隆慶。皆灼然耳目,豈一時未遑審訂耶?前此若宣宗宣德之號,雖前所無,但梁武起兵,用齊宣德太后命令,隋官有宣德郎四十人;五代錢氏,曾號湖州為宣德軍;宋正朝為宣德門,宋元豐官制有宣德郎;本朝洪武間有宣德侯,金朝興元有宣德府,即今宣府是也,似亦未能精考。世宗入纘,初擬紹治為號,而上不用。此未必薄弘治為不足紹,而繼統不繼嗣之意已蓄於隱微,特輔臣不及窺其端耳。況「嘉靖「二字,王守仁已稱示於所勒文矣。識應之說,良不可誣!又「嘉」字,古以紀年者不少,惟宋理宗之嘉泰,當時離合之為有力者喜。
世宗甫即位,張、桂輩以廟議驟得柄政,盡逐故老,非有力而何?
【太廟功臣配享】古來帝王,皆有功臣侑食,本朝惟中山王徐達以下十二人,配享太祖。至洪熙元年,又加清河王張玉、東平王朱能、寧國公王真、榮國公姚廣孝,陪祀太宗。此後列聖附廟,俱無臣子侑食於帝,此聖朝祀典第一缺事,而建白無及之者。惟夏文愍言為禮卿時,曾建論謂二祖所配皆武臣,未確,請如宋世。易以文臣,而世宗不從。然亦未暇以列帝左右為請也。世宗訂定祀典,進劉基於太祖之側,而斥姚廣孝,不使得侍太宗。此不特聖主獨見,亦海內公論。惟濫入武定侯郭英,則以元孫佞幸得之。戶部左侍郎唐冑曾力爭以為不可,而上不從,惟此未愜人心耳。愚謂二祖陪祀大臣,宜進宜退,事關宗廟,非今日所敢擅議。惟自仁宗以至穆宗凡八廟矣,豈少疏附後先如丙、魏、姚、宋其人者。乃曠典至今不舉,真不得其解。竊嘗考宋十三帝,惟欽宗無配享,其他帝皆有侍臣:太祖則趙普、曹彬;太宗則薛居正、潘美、石熙載;真宗則李沆、王旦、李繼隆;仁宗則王曾、呂夷簡、曹瑋;英宗則韓琦、曾公亮;神宗則富弼,後斥弼而用王安石,最後又斥安石仍用弼;哲宗則蔡確,其後斥確改司馬光;徽宗則韓忠彥。以上惟彬美、繼隆、瑋開臣,餘皆文臣也。南渡,高宗用趙鼎、呂頤浩二文臣,韓世忠、張濬二武臣。蓋以再造與開國同也。孝宗則陳康伯、史浩,光宗則葛邲,寧宗則趙汝愚,俱純為文臣矣。然則夏貴谿之議,固未可非也。嘗妄臆之,仁宗朝如黃淮、蹇義等。
宣宗朝如金幼孜、楊士奇等,英宗朝如楊溥、李賢等,景帝雖不入廟,其時亦有於謙、王直諸人,憲宗朝如商輅、彭時等,孝宗朝如劉健、劉大夏等,武宗朝如李東陽、楊廷和等,世宗朝如張孚敬、徐階等,穆宗朝如高拱、楊溥等,皆其選也。草野之見,不知可備採擇否?
唐冑之駁郭英也,謂太祖手定配享功臣之後,又十六年郭英始以偏裨從大將傅友德平雲南,始封武定,則英之得侯,乃雲南之功,而非開國之功也。其他說更辨,而世宗終不聽。
【賜外國詩】永樂三年,滿剌加國王遣使入京,求封其山為一國之鎮。上嘉之,命封其國之西山為鎮國山。上御制碑文,賜以銘詩曰:「西山鉅海中國通,輸天灌地億載同。沐日浴月光景融,兩崖露日草木濃。金花寶鈿生青紅,有國於茲樂雍谷。王好善義思朝宗,願比內郡依華風。出入導從張蓋重,儀文裼襲禮虔恭。天書貞石表爾忠,爾國西山永鎮封。山君海伯翕扈從,皇考陟降在彼穹。後天監視久益隆,爾眾子孫萬福崇。」
四年,又以日本國王源道義捕海寇有功,賜白金千兩、織金彩色幣二百、綺繡衣六十件、銀茶壺三、銀盆四,及綺繡紗帳衾褥枕席諸物,海船二支,封其國山曰壽安鎮國之山。上親制碑文,賜以銘詩曰:「日本有國鉅海東,舟航密邇華夏通。衣冠禮樂昭華風,服御綺繡考鼓鐘。食有鼎俎居有宮,語言文字皆順從。善俗殊異羯與戎,萬年景運當時雍。皇考在天靈感通,監觀海宇罔不恭。爾源道義能迪功,遠島微寇敢鞫凶。鼠竊蠅嘬潛其蹤,爾奉聯命搜捕窮。如雷如電飛蒙沖,絕港餘孽以火攻。焦流水上橫復縱,什什伍伍禽奸凶。荷校屈肘衛以從,獻俘來庭口喁喁。彤庭左右誇精忠,顧咨太史疇勛庸。有國鎮山宜錫封,惟爾善於山增崇。寵以銘詩貞石礱,萬世照耀扶桑紅。」六年,嗣浡泥國王遐旺還國,賜金鑲玉帶一、金帶一、金百兩、銀三千兩、錢鈔錦綺紗羅衾褥帳幔器皿,及王母王叔以下有差。先,遐旺父言:蒙恩賜爵,國之境土,皆屬職方,而國有後山,封為一國鎮。至是其子又請上命,封長軍鎮國之山,御制碑文,其銘詩曰:「炎海之墟,浡泥所處。煦仁漸義,有順無遷。慺慺賢王,惟化之慕。道以象澤,遹來奔赴。同其婦子,兄弟陪臣。稽顙闕下,有言以陳。謂君猶天,遺其禮樂。一視同仁,匪厚偏薄。顧茲鮮德,弗稱所云。浪舶風檣,實勞懇勤。稽古遠臣,順來怒逆。以躬或難,矧曰家室。王心亶誠,金石其堅。西南番長,疇與王賢。矗矗高山,以鎮王國。攙文於石,懋昭王德。王德克昭,王國攸寧。於萬斯年,仰我大明。」
先是浡泥國王麻那惹加耶乃率其妃弟妹男女陪臣來朝,上遣中官宴勞,所過諸郡設宴。比至,上親享之,宴其妃於三公府。未幾,卒於會同館,上致祭以禮,葬安德門外,賜諡曰恭順。
命其子遐旺襲封,因有是請。又,遣官行人送歸其國。至九年,滿剌加國王拜里迷蘇剌率其妻子陪臣五百四十餘人入朝,上遣官往勞,有司供帳會同館。上御門宴勞王妃、陪臣如浡泥國王,賜與亦如之,而妃賜加厚。蓋又封山賜碑以後事也。十四年,封柯枝國王可赤里為國王,並封其國中之山為鎮國山。上親制碑文,內繫以銘曰:「截彼高山,作鎮海邦。吐煙出雲,為國洪龐。時其雨暘,肅其煩熇。作彼豐穰,祛彼妖氛。庇於斯民,靡災靡河。室家胥慶,優遊車歲。山之嶄矣,海之深矣。勒此銘詩,相為終始。」蓋對外國山者,凡四見,皆出睿制詩文,以炳耀夷裔。且詞旨雋蔚,斷非視草解、楊諸公所能辦。因思唐文皇兵力僅伸於漠北,而屈於遼水一海夷。如文皇帝威德,直被東南。古所未賓之國,屭贔宏文,昭回雲漢。其盛恐萬
所未有也。
【釋樂工夷婦】宣德十年,英宗即位,論禮部曰:教坊樂工數多,其擇堪用者量留,餘悉發為民。凡釋教坊樂工三千八百餘人。又,朝鮮國婦女,自宣德初年取來,上憫其有鄉土父母之思,命中官遣回金黑等五十三人還其國,令國王遣還家,勿令失所。以宣宗勵精為治,而不免聲色之奉如此。英宗初政,仁浹華夷矣。
是時,各寺法王國師剌麻等六百九十餘名,亦減數存留,餘者令回原寺居住。又放添財庫夫役二千六百四十餘人。又省豬羊雞鵝二萬七千餘、子鵝二千、羊三千、牛三千。又減廚役六千四百餘名。至牲口料糧,亦減粟四萬石。蓋宣德正值全盛之極,然去開創未遠,尚冗濫破冒至此。況成、正以後乎!
【賜圖記】人主賜臣下印記,始於文皇帝賜井泉、張泌諸臣。至仁宗朝,蹇、夏、三楊、金、黃諸公皆得之。繼而宣宗賜蹇、夏、三楊以及胡瀅、吳中。此後,則景帝賜胡瀅、王文、孔宏緒。若憲廟之賜李孜省等佞幸耳。至世廟賜楊丹徒、張永嘉、桂安仁、李任邱、費鉛山、夏貴谿、顧崑山、翟諸城、方南海、嚴分宜諸公,乃至郭勛、仇鸞之屬,亦俱得之。後方四樵辭相位歸南海,其年僅五十,於議禮諸公去位最早。臨行,繳上上所賜銀記,所謂「忠誠直諒」者。劉銃適見之云,先朝三楊相公俱帶回不繳,因口誦三公疏。方從之,遂攜之歸。銃且囑曰:「林下有所見,可即用印記上聞。」方歎曰:「使桂見山聞此語,亦不繳上矣。」蓋當時揆地諸公無有不繳還者,僅西樵留之家耳。今上惟賜張江陵一銀記曰:「帝賚忠良」,其事在戊寅張歸葬之年,令其在途在家俱得用以入奏。然還朝以後,不聞奏繳,後遭藉沒,亦不聞此記仍還內帑。想張氏諸嗣君至今猶寶藏也。
按井泉、張泌,俱官止光祿卿,泉又廚役出身,二人俱被免死詔,尤奇。
【節假】永樂間,文皇帝賜燈節假十日。蓋以上元遊樂,為太平盛事,故假期反憂於元旦,至今循以為例。惟遇外吏考察之年,則吏部都察院、及吏科當事者,不得休暇。蓋外僚過堂,正值放燈之時,不可妨公務耳。近年建白,遂有為燈事嬉娛,為臣子墮職業、士民溺聲酒張本,議禁絕之,其不知體制甚矣!又,京師百寮出外夜還,必傳呼紅鋪以燈傳送。此起於弘治間,孝宗一日夜坐甚寒,問左右:「此時百官亦有宴集而歸者否?」左右曰:「有之。」上又問曰:「如此凜冽且昏黑,倘廉貧之吏,歸途無燈火為導,奈何?」左右曰:「亦有之。」上因傳旨:「此後遇京官夜還,無問崇卑,令鋪軍執燈傳送。」
孝宗之曲體臣下如此。近日,言官上奏,欲裁省宴會,至於僚采親屬並禁其酒食過從。似此不近人情,乃吳元濟所以防淮蔡三州民者,曾是全盛之世所宜見也?又乙酉、丙戌間,沈歸德為大宗伯,立議禁奢崇儉,其議甚正,其說甚詳。奉旨頒示天下,至欲並禁娼優,則以議者不同而止。無論兩京教坊為祖宗所設,即藩邸分封,亦必設一樂院,以供侑食享廟之用,安得盡廢之!至於中宮王妃合巹,及內庭慶賀,俱用樂婦供事,一革,則此諸慶典將奈何?又如,外夷朝貢賜宴,大廷元會,及諸大禮,俱伶官排長承應,豈可盡廢!此俱不必言。即四方優人集都下者,亦為勛貴縉紳自公之暇,借以宴衎即遇大比之歲,宴大小座師,賀新進郎君,亦情禮之不可缺者。何以並欲禁之?隆慶間,山東葛端肅長西臺,曾建此議,穆宗允行,而終不能革。沈則以眾咻而阻。兩公俱清正名臣,而建白及此,似未為知體。
【中秋無月詩】世傳中秋無月詞,如永樂中,上開宴,月為雲掩,命學士解縉賦詩,因口占《落梅風》以進云:「嫦娥面,今夜圓,下雲簾,不著臣見。拚今宵倚闌不去眠,看誰過廣寒宮殿。」上大喜,復命以此意賦長歌。半夜月復明,上大喜曰「才子可謂奪天手段也!」按此詞雖佳,不如金海陵煬王在汴京作《鵲橋仙》詞云:「停杯不舉,停歌不發,等候銀蟾出海。是誰遮定水晶宮,作許大,通天障礙?虯髭燃斷,星眸睜裂,猶恨劍鋒不快。一揮揮斷彩雲根,要看嫦娥體態。」似更雄快可喜。又先大父曾云:弘治癸丑庶吉士薛格,閣試《中秋不見月》詩,考第一,中一聊云:關山有恨空聞笛,鳥鵲無聲倦倚樓。當時爭傳誦之,惜其全首不稱耳。解所進歌行,遠不及詞之俊,不知文皇何以賞之。
【先朝四駿】今上丙子,出內府舊藏文皇靖難時所乘四駿圖,命輔臣張居正等恭題。其一曰龍駒,鄭村壩大戰,胸膛著一箭,都指揮丑丑拔箭;其二曰赤免,白溝河大戰,胸膛著一箭,都指揮亞失帖木拔箭;三曰棗騮,小河大戰,胸膛一箭,後兩曲池一箭,安順侯脫火赤拔箭;四曰黃馬,靈璧縣大戰,後曲池著一箭,指揮雞兒拔箭。以上拔箭四人俱夷名,文皇所收虜中號驍卒用以衝鋒者宜非盛庸、平安輩所敵,況李景隆乎!鄭村壩距北平止五十里,自是馬首日南。一日至靈璧,而漸逼京畿矣。時,閣臣所上詩章,俱不足發揮神功聖烈,亦才限之也。古來以干戈手定宇內,堪匹我文皇者,惟唐太宗一人,當時亦有六馬,其一曰拳毛騧,黃馬黑喙,平劉黑闥時所乘,前中六箭,背三箭;其二曰什伐赤,純赤色,平王世充、竇建德時所乘,前中四箭,背中一箭;其三曰白蹄烏,純黑色,四蹄俱白,平薛仁杲時所乘;其四曰特勒驃,黃白色,喙微黑,平宋金剛時所乘;其五曰颯路紫紫燕騮,平東都時所乘,前中一箭;其六曰青騅,蒼白雜色,平竇建德時所乘,前中五箭。
時殷仲容為贊,歐陽詢書之,贊文亦不甚稱,而書法則佳甚矣!二太宗俱從百戰之餘享有太平。唐宗用兵七年,然在邸之日居多;我太宗雖僅四年,然無日不在師中,瀕危而後濟者數次,以故入金川門之後,慟哭於孝陵,始登大位,其艱苦可知矣。
此四駿六馬者,載負真龍,出入矛戟,圖形翰墨,與登麟閣凌煙何異?然昭陵宴駕後,琢石為六馬,列置柏城,如生前天廄之狀。後來,天寶兵亂,遍體沾濕,杜甫所云:「玉衣晨自舉,石馬汗常趨。」蓋紀實也。靖難四駿,非神孫表彰,幾泯無傳。
蓋祖宗締構,與倒戈壺漿者大不同,後世勿徒賞其神駿權奇可也。
按:成化間,劉文安定之所詠文皇戰馬,本有八駿。自鄭村壩、白河溝之後,又有馬曰烏兔,東昌府縣大戰中箭,都督童信拔箭;曰飛兔,夾河大戰中箭,都指揮貓兒拔箭;曰飛黃,欒城縣大戰中箭,都督麻子帖木兒拔箭;曰銀褐,宿州大戰中箭,都督亦賴冷蠻拔箭。此後遂戰於靈璧縣矣。蓋文皇靖難,每戰必身先士卒,御馬皆傷。當時既有此圖,不知今上何以僅出其半。內府所珍,斷無遺失之理,或中有別故,亦未可知。
如唐太宗六馬,而杜甫僅舉一拳毛騧,即其例也。
【從龍誅賞迥異】潛邸從龍之賞,宣宗之後,即接景帝,凡舊臣俱沾恩命。而其一時之厚薄,後日之榮枯,竟成兩截。
則莫如宣德一朝,如兩庶子陳瑛、張山,即大拜入閣,可云厚矣。而洗馬戴綸以兵部侍郎出鎮交趾,中允林長懋為鬱林州知州,一守夷方,一斥瘴鄉,此際之疏薄已極矣。其後,綸死於獄長懋久錮,至英宗朝赦出,僅得仍守鬱林。曾聞長懋因侍上,上還北京,取道水路,致觸聖怒,而綸之得罪則未詳。今觀《立齊閒錄》所述,則長懋及綸為宮僚時,多苦口犯顏,遇宣宗稍有銜違,即以聞於文皇,銜之已非一日。長懋之出守,復多怨望語,遂下錦衣獄,並某弟刑部主事遵節,亦出為慶遠通判。
又,勒懋攀指綸罪,遂逮至京,綸叔河南守賢、太僕寺卿希文,百口俱藉沒。希文幼子懷恩腐刑,至成化間為司禮太監,皆非常處分也。宣宗仁聖,不宜修故卻至此。意者以戴綸規切,將如內臣江保、黃儼輩之危仁宗耶?若景帝之長史儀銘,至兵部尚書;審理俞綱、伴讀俞山,俱至太子少保,且保全於天順鼎革之際,恩禮不替。較宣德戴林,抑何霄壤也!
懷恩在成化間執大權立大功,為本朝賢榼巨擘。然恩自云吳人,而戴綸則山東高密人,豈當時有所諱避耶?抑別一懷恩耶?
【賜講官金錢】御前八局中,有所謂銀作局者,專司製造金銀豆葉以及金銀錢,輕重不等,累朝以供宮娃及內侍賞賜。
今上沖年,每將錢豆亂撒於地,任此輩拾取。觀其跌攘奪,以為笑樂。然有可異者。李古廉為侍講學士,宣宗至史館,袖金錢賜諸詞臣,俱爭從地上拾取。李獨立不動。上呼至前,以袖中錢賚之。蓋寵異儒臣偶一戲劇耳。景帝初年,開經筵,以寧陽侯陳懋、閣臣陳循、高谷知經筵,閣臣商輅等為講官,每值講畢,輒布金錢於地,令諸臣競拾。獨高文義以老不能俯仰,遂無所得,同列代拾以貽之。竊意講筵非爭財之所,宰相非攫金之人,景帝亦英主也,似未必有此。
【廣寒殿】大內北苑中,有廣寒殿者,舊聞為耶律后梳妝樓,我朝成祖命留之,為後世鑒戒。宣宗曾為之記,蓋當時上及群臣,尚用為遊覽之所。其後日就傾圯,無人復登。然故老相傳,及貴臣大榼。以至隸人,則眾口云遼后妝臺。想文、章二聖亦未必知其誤也,此殿雖久頹廢,直至今上已卯歲端陽前一日,遺材盡倒,樑上得金錢百二十文,蓋厭勝之物。其文曰「至元通寶」,此號為元世祖紀元,可見非契丹所建明甚。
是時,閣臣張江陵首叨金錢之賜,備記其事。張集晚出,人不及睹。且事涉宮掖,世尤喜談也。則今吳越間,靈岩之西施腳跡,吾邑之蘇小小墓,皆此類耳。又傳金章宗同李妃坐此臺,出一對云:「二人土上坐。」妃對以:「一月日邊明。」一時詫為絕奇。不知乃本朝國號之讖。
【蟒衣】今揆地諸公多賜蟒衣,而最貴蒙恩者,多得坐蟒。則正面全身,居然上所御袞龍。往時惟司禮首榼常得之,今華亭、江陵諸公而後,不勝紀矣。按正統十二年,上御奉天門,命工部官曰:「官民服式,俱有定制。今有織繡蟒、龍、飛魚、門牛、違禁花樣者,工匠處斬,家口發邊衛充軍。服用之人,重罪不宥。」弘治元年,都御史邊鏞奏禁蟒衣云:「品官未聞蟒衣之制,諸諳書皆云蟒者大蛇,非龍類。蟒無足無角,龍則角足皆具。今蟒衣皆龍形。宜令內外官有賜者俱繳進,內外機房不許織。違者坐以法。」孝宗是之,著為令。蓋上禁之固嚴。但賜賚屢加,全與詔旨矛盾,亦安能禁絕也!
【天順年號】景泰七年秋,妖賊李珍者,浙之錢塘人也,為火居道士,聞苗賊作亂,往投之。遇武當山道士魏元沖於途,與言:「我有異相,汝隨我當富貴。」因同往苗賊執銀寨中,謂曰:「我唐太宗之後,生時有紫氣三晝夜。今聞空中人言,命我率兵征討天下,遂與元沖同至此。」苗賊俱順之。築臺偽稱皇帝,書「天順「年號,封苗首等為侯及都司等官,率兵二萬至天柱,為都指揮湛清擒獲,解京磔之。不數月而上皇復辟,正用此紀年。萑符小寇,乃與聖主同號,蓋機兆亦非偶然。但「天順「二字,在遼穆宗已自稱為徽號。金宣宗時,蓋都楊安兒者,亦僭號天順。至故元泰定帝崩,其太子阿速吉人,即位於上都,亦以天順為年號。俱著之史冊。時武人石亨輩不足責,徐武功亦不學之甚矣!
【英宗即位日期】英宗在位,前十四年,後八年。先以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壬戌車駕北狩,至次年八月十五日丙戌還京,凡蒙塵恰一年,不差一日。自是居南宮者七年,以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壬午復辟登極,至天順八年正月十七日己巳晏駕,前後不差一日,豈運會偶爾相值,抑果如術家所云,星命必然之數耶?
按吳越國錢俶,以八月廿四日之四更生,壽止滿六旬,即以其年八月廿四之四更卒。又與其父元瓘同一諱日。南唐國李煜以七夕生,亦以七夕卒。二人皆偏霸降王,非可比擬真主,然亦異矣。至南濟王奂妻殷氏,孿生二子,曰融曰琛,以四月二日生,同以四月二日刑死於市。又,唐宰相喬琳亦生於七夕,後以降伏朱小泚伏誅,亦七月七日也。其年已七十餘矣。宋蔡京父祖與京。俱以七月廿一日卒,三世同一忌辰,尤奇。
【複壁誅賞之濫】天順元年正月,南內奪門之功,開賞過濫,不必言矣。乃至無目人劉智,亦拜漏刻博士。以致教坊司樂工高钅監升司樂,俱見之明旨。不亦重辱此盛舉哉!以故朝天宮道士朱可名、大興隆寺僧本金,皆以誦經所祝乞官。而山西按察司俞本,亦以曾禱關羽廟祐上還京,且錄告神詩文以獻矣。若於謙、王文諸大臣,即云得罪主上,僇其身,永戍其子孫足矣。何至藉沒其家?祖宗來非叛逆不用此法。此時已過於慘烈。至如閣臣岳正,僅以漏泄聖語,罪止戍邊,亦以其室廬及所有家具,盡賜通事達官李鐸,無乃更甚耶!乃至都督范廣,戰功與石亨相亞,特以於謙愛將,為曹、石輩所惡,即抵極法,且以其第宅並妻孥賜降虜皮兒馬黑麻,則尤國朝怪事。一時誅賞不遵祖制,不厭人情,一至於此。成化二年,廣妻宿氏訴冤,憲宗惻然哀之曰:「范廣驍勇,為一時諸將冠,中外奸臣以計殺之。」命其子升仍襲世職,仍還所沒家貲。則廣之妻小,辱於匈奴者十年矣。後來忠義報國者,能無喪氣自沮耶?
【景泰初賜邊臣敕】正統己巳八月十五日,上北狩不返。十七日報至京師,十八日景帝以太后命監國,至二十八日令旨諭鎮守居庸關內臣潘成、都指揮孫斌、員外郎羅通:「今得鎮守大同等官報虜寇圍擁一人,到彼城下,稱是至尊,都出朝見,及與銀兩鍛疋、賞眾等因,此等無謀無知之人,聽其詐誘,已令人去責他,不許再蹈前失。諭至,爾等只依前諭,不可如彼輕信。中國惟知社稷為重,爾守將等只知為國守關為重。今後若有此等不分真偽,切不可聽虜誘詐。慎之慎之!」故渝上鈐郕王之實。此時監國才十許日,而有「只依前諭」之語,則所遣示意,非一次矣。又云「不許再蹈前失」,又云「不分真偽」,明示以睿皇再臨邊,必當拒回明矣。而「社稷為重」一語,早已佈告邊將。則監國登極以後,自然全以此言折虜謀。乃其後獨歸罪於肅愍、王毅愍,不亦冤哉!羅通尋升右副都御史,總督軍務賜敕,遂居內官潘成之前矣。通筮仕為交趾清化知府,後謫廣西河泊所官,路遇異人授以兵書曰:「己巳之難,需公大用。」其言果驗。亦異矣。
【憲孝二廟盛德】憲宗在東朝,景帝廢之為沂王。及登極,而訓導高瑤者建言,請追復郕王尊號。黎文僖淳時為庶子,疏劾之,謂瑤有死罪二。上批曰:景泰已往過失,朕不介意。顯是獻諂希恩,俱不必行。數年而景皇帝得追崇矣。黎既被此旨,自宜引退,乃此後在侍從歷成化二十餘年,至孝宗弘治四年,始以南大宗伯休致。抑何厚顏耶!孝廟初元,臣下欲治故錦衣都指揮使萬喜等罪,且藉其家,上不許。然萬妃當日若果進鴆於紀妃,揆之天理人情,即追雪怨毒,亦未為過。而孝宗以事狀未明,且恐傷先帝在天之心,迄不見從。此雖聖孝超越古昔,亦揆地劉博野諸公調護之力也。孝宗注意外家,思富貴之而不能得者,僅追爵孝穆之父福斌為都督而已。後有自言為元舅者二人,又太監陸愷者,亦附會為皇親,俱官金吾,受厚賚。並於孝穆原籍祖瑩設一巡檢司,以司守護。後詐冒事敗,俱置之法。上仍命遣官往粵西尋訪真外家,究不能得,因命革所設巡檢司,訪求事亦遂罷。蓋初時訛報紀為李,故假托者紛紛起。
孝穆之崩逝既不顯明,而宗族又不及承恩澤,何薄命也!按孝穆相傳為廣西桂林人,實平樂府賀縣人。又,《雙槐歲抄》云:孝宗曾贈后父李公為慶元伯。既訛其姓,又無其名,似未確。又,陸自云孝穆親兄,其籍乃無為州巢縣人,又與廣西遠萬里,不知何據。
【君相異稟】憲宗皇帝玉音微吃,而臨朝宣旨,則瑯瑯如貫珠。近年新安許文穆公頭岑岑搖,遇進講取旨,則屹然不動,出即復然。乃知君相天賦,本非常人可比,常理可測。又有丙戌進士。浙人羅應斗者,素強壯無疾,但每坐堂皇,輒眩暈欲死。初,起部郎陸郡守,謝事歸。後再起,病如前,甫抵任即去。此蓋福薄使然。
【貢鮓貢茶】楚中魚鮓之貢,始自成化初年,蓋鎮守內臣私獻耳。為數不過千斤,後漸增至數萬,改屬布政司,貢船至十二號。孝宗仁恕,仍命屬中使,減去船十雙,累朝因之。今上壬辰,以楚貢粗惡,至褫左方伯官為編氓。蓋又屬藩司,但不知改於何年耳。此等事皆職貢成例,敝規既立,貽累無窮至此。因見宣德六年,常州知府莫愚奏:本府宜興縣舊貢茶額止一百斤,漸增至五百斤,近年乃至二十九萬斤,陳納過尚少九萬,乞恩貸之。上曰:不意茶害乃至此。令補者免進,仍於廿九萬斤中止貢其半。時去二祖廟未遠,且宣宗聖德,尚不免加舊額至數十倍。即云減半,為數亦不少矣。況後世但知增,不知減耶!
【召對】孝宗留心政事,優禮大臣。每賜召對,幾如古之晝日三接。此本朝極盛際也,先是,憲宗以天語微吃,以故賜對甚稀。一日,召閣臣萬眉州、劉博野、劉壽光等入,訪及時政,俱不能置對,即叩頭呼萬歲。當時有「萬歲相公」之謔。
今上沉默歲久,自庚寅元旦召吳門、新安、太倉、山陰入對,以後又廿五年而為乙卯之四月,以張差闖宮一事,召方德清、吳崇仁二相入內商榷,方惟叩首唯唯,不能措他語,吳則口噤不復出聲。及上怒,御史劉光復越次進言,厲聲命拿下,群閹哄聚毆之。事出倉卒。崇仁驚怖,宛轉僵臥,乃至便液並下。
上回宮,數隸扶之出,如一土木偶,數日而視聽始復。真所謂天威在顏。使溫嶠不容得謝者,況崇仁自登第後。尚未覲穆若之容,一旦備位政本,不覺失措至此,以視憲宗朝萬眉州諸公,又不逮矣。
【重修會典】《會典》一書,蓋仿《唐六典》而加詳焉。太祖初著《諸司職掌》,至英宗復辟,復命詞臣纂修《倏格》,以續《職掌》之後。蓋《會典》已權與於此,但未及成帙耳。
至弘治十年丁巳始創立,此書成於弘治十五年,賜名《大明會典》。進呈之日,上御奉天殿受之,宴總裁劉健等於禮部,命英國公張輔侍宴,典極隆重。即日孝宗御制序序之,但未及刊行。至正德四年,刪潤而登之板。又至嘉靖八年,世宗再命諸詞臣重修之,已有緒矣。二十四年春,閣臣嚴嵩等,又請續添新例,以成全書。上允之。至嘉靖二十八年而始成。初則張永嘉、桂安仁、夏貴谿等為政,以故如宗獻王,如分郊,如四禘,如改制冠服,俱詳載新制,而舊儀反略焉。又,禮部儀司所列大行皇太后喪禮一款,則興獻王之章聖蔣后,反居太祖孝慈馬后之前。至其後又皆嚴分宜總裁,徒知取媚主上,而紊禮逾法則極矣。進呈御覽之後,世宗留之禁中,不制序,不發刊,聖意深矣。至今上四年,又命輔臣張江陵等偕史臣重修,至十五年始竣事,今刊行者是也。蓋此書雖四修,而人間傳行板本,止正德與萬曆兩部而已。
【弘治中年之政】番僧尚師答巴堅參,封萬行莊嚴,功德最勝,智慧圓明,能仁感應,顯國光教,宏妙大護法王、西天至善金剛普濟大智慧佛,此成化間事也,至孝宗登極已革去矣。
弘治九年,又下詔升灌頂大國師答巴堅參為西天佛子,而道錄司左正一王應琦等三人,亦復真人高士原職,至十年復賜真人王應琦、陳應循等真人印並誥命,而言官無能救正之者。先是,成化間僧繼曉、李孜省以左道進,後俱伏法。至是太監李廣。
又以燒煉服食蠱惑孝宗。觀弘治十年,大學士徐溥所上諫疏云:「所成何丹?所煉何藥?」而給事中葉紳之劾李廣也,謂:「一誑陛下以燒煉之名,而進不經之藥;二為皇太子立寄壇之名,而有緩疏之說。」蓋其左道欺誕,亦不下繼曉等矣。十一年,清寧宮災,吏部員外張采又疏諫,謂:「太監汪真、梁芳撓亂國典,脫萬死之誅,幸矣!陛下何以復召還之?」蓋李廣雖死,而直、芳再進矣。十二年五月,五府六部奏彗星見,云:「近年傳升乞升文職至八百四十餘員,武職至二百六十餘員,此成化末年增一倍。又,進入內庫銀兩俱有定數,近者額外三次,取入太倉宮銀至一百三十萬兩。」十四年,命御用太監王端,齊玄武神像至武當山,用黃圍快船至八十餘。科道及吏書倪岳、兵書馬交升,俱力諫不聽。又,太監孫振姪漢,乞恩送國子監讀書,允之,更累朝僅有之事。又,尚膳監奉御趙瑄獻雄縣等處閒地為東宮官莊,上命官踏勘。戶部力言其不可,上云:「業已差官,姑俟之。」其時霸州等處有仁壽宮皇莊,仁壽孝肅后所居,時稱太皇太后,上祖母也。為給事中周旋等所糾,上命退出牧馬矣。獨東宮之獻地得請,何耶?異日武宗登極後,皇莊遍於畿甸,得無權與於此歟?以上數事,皆內榼輩媚上為之。雖於孝宗聖德無牽芥之玷,較之宏治初政。則似稍不牟矣。宦官之關係治道如此。
按張采以曹郎抗疏,不可謂非直臣,其後至列逆黨。嘉靖間,趙文華亦然。
【進璽】秦璽始末,予因也先嫚書辨之矣。本朝初,無心於秦物,而弘治十三年,巡撫陝西都御史熊翀奏:鄠縣民毛志學得一璽,廣一尺四寸、厚二寸,其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上下之禮部。時傳文穆瀚為尚書,以為後世摹仿秦璽所刻,斷非真物,姑宜藏之內府。上是之,僅賞志學銀五兩,撫臣等別無加賚。按秦璽止四寸,即雍州璽。所謂藍田玉者止六寸,若元陽桓所上亦止四寸耳。今乃大至一尺四寸,其為不待辨。聖主之明察,禮臣之持正,勝宋元符君臣萬萬矣。
【御膳】人主御膳用素,惟孝宗朝為甚。每月必有十餘日齋。然皆光祿寺卿省舊例以進,而內庖自行供給。又,因給事中徐昂言,仍發膳銀與光祿,以補上供之缺乏。至世宗久居西內,事玄設醮,不茹葷之日居多。光祿大烹之門既遠,且所具不精,故以烹餁悉委之大榼輩。聞茹蔬之中,皆以葷血清汁和劑以進,上始甘之,所費不貲。行之凡三十年而至先帝以逮今上,俱仍為故事。且奉齋日少,玉食加豐。自司禮掌印大榼以下,輪日派直。常見一中貴賣一大第,止供上饔飧一日之需,往往攢眉隕泣而不敢言。蓋先朝橫賜無紀,奉賜所得又多,以餘力辨此不難。而今上馭下最嚴,凡歲時例賞亦行裁減,執御輩平居無策,惟以吏、兵二部為外府,居間所入,半充牙盤進獻。乃大臣執法不能盡從,大榼恚怒,往往借中旨詰責,或至齟齬不安其位。真可慨也夫!
【先朝藏書】祖宗以來,藏書在文淵閣,大抵宋版居大半。其地既邃密,又制度卑隘,窗牖昏暗,雖白晝亦須列炬。故抽閱甚難,但掌管俱屬之典籍。此輩皆貲郎幸進,雖不知書,而盜取以市利者實繁有徒,歷朝所去已強半。至正德十年乙亥,亦有訟言當科料理者,乃命中書胡熙、典藉劉禕、原管主事李繼先查對校理。繇是為繼先竊取其精者,所亡益多。向來傳聞,俱云楊升庵因乃父為相,潛入攘取,人皆信之。然乙亥年則新都公方憂居在蜀,升庵安得闌入禁地?至於今日則十失其八,更數十年,文淵閣當化為結繩之世矣。
【御輅】大賀鹵簿,為大朝會丹陛所設者,大涼步輦一、步輦一、大馬輦一、小馬輦一、玉輅一、大輅一、板轎一。至於上郊祀及巡幸近地,但乘步輦,其他用備觀美而已。按古有五輅:曰金,曰革,曰象,曰玉,曰木。今玉輦大輅以象負之,而革木之名不顯。意者木輅即板與,惟革輅則征伐用之,武宗以正德十四年親征宸濠,曾乘革輅,最合古禮。玉輅則耕籍田用之,其他輅不知先朝亦曾御否?予兒時,值乙酉之五月,今上以旱,躬禱南郊,自宮中即徒步入天壇,親見穆若之容,衣青苧布袍,潔黑角帶,天行矯健,群臣莫及。四閣臣俱侍從,時山陰王家屏為末相,中喝於途,扶曳以歸。潞王亦扈從上左右,直至午後上始乘馬回宮,並步輦卻勿御也。至主上禁中遊幸,惟用稷轎,其制輕捷,又減少輦數倍。若古時五副車、金根車、豹尾車、雲母輦,以至踏豬車、闒虎車之屬,其制蓋不傳久矣。
【武宗遊幸之始】武宗八駿之游,始於宣府,事在正德十二年之八月。而先一年丙子之元旦,以及仲冬之朔,已先不成禮矣。元會罷後,御史程起充諫曰:「近者正旦令節,文武百官,四夷百蠻。待漏入賀,迨酉而禮始成,比散已漏下久矣。枵腹之眾,奔趨赴家,前仆後躓,互相蹂踐。有將軍趙朗者竟死禁門,而他臣僚失簪笏,毀冠冕,以得生相慰。午門左右,吏覓其官,子呼其父,僕求其主,喧如市衢,聞者寒心。若倉卒變起,何以禦之?」上不省也。是年仲冬上視牲,入夜始歸。邊兵爭門,填塞閫內,踐踏多死。是時,楊新都憂去,梁南海代為首揆,當以死生力諍,竟不聞伏闕苦口也。次年,丁丑正月郊天大禮,遂出獵於外,又以夜半還。而三月傳臚,狀元舒芬等待命直至夜分,殿上燈火傳呼始克竣事。蓋以宵易畫,習為故事。自是期門微行遂不可問。至秋而出居庸,巡上谷,以至太原、榆林,皆發軔於此。當元旦時,政地即能碎首玉階,亦未必至此。而套疏一二,不蒙悛改,遂持祿默默矣,焉用彼相哉!今人娛誤信《鴻猷》諸錄,動稱梁文康為社稷臣,誤矣!其後吳廷舉以不諫止責蔣全州,蔣在正德為三揆,至嘉靖初始當國也。
【武宗托名】武宗南征,托名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後軍都督府,帶俸。出有敕書之賜,歸有旗帳之賀,此人所盡知。至於崇奉佛教,自稱大慶法王,而番僧因之奏討田百頃。為大慶法王下院。時,禮部尚書傅珪佯為不知,疏駁之曰:「法王何人?至與上尊號並列,當大不道,宜誅。」有詔不問,而下院之說亦止。按此即嘉靖間奉玄,累加真人帝君之權輿矣。
正德五年,上自號大慶法王、西天覺道圓明自在大定慧佛,給金印玉軸誥命。此弇州已紀之異典者。又寶錄云:以大慶法王印為天字第一號,且鎮國公爵號,亦命刻牙牌與朝參官無異,尤為奇事。又,宸濠反時檄文,指斥上云:「自佩都太監牙牌」,則似未可信。
【武宗再進爵號】武宗初出,以威武大將軍總兵官為銜,提兵以行。其後親征應州凱旋,則又加官號焉。其敕諭兵部曰:「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朱壽,親統六師,剿除虜寇,汛掃腥羶,安民保眾,雄威遠播。邊境肅清,神功聖武,宜加顯爵,以報其勞。今特加威遠大將軍公爵俸祿,仍諭吏、戶二部知之。」蓋至是又易威武為威遠之號。至本年九月,遂進為鎮國公,後府帶俸,支祿五千石,造鎮國公牙牌,並賜誥券。又,以自稱總督,因改天下總督官俱為總制。明年春,又加太師。未幾,南討寧王,復以前銜仍稱威武大將軍統兵而南,安邊伯許泰為前鋒,掛威武副將軍印。泰因敢對人稱上為僚友矣。比十五年十二月班師至京師,提督贊畫軍務平虜伯朱彬疏稱:奉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指授方略,擒獲宸濠逆黨申宗遠等十五人。上優詔答之。前此題奏,雖有稱鎮國公者,尚無敢稱名,至彬乃斥名直奏,遂直為同列云。威武之稱,古無其官,雖宋將曲端曾拜威武大將軍、涇州防禦使,後死獄中。非佳名也。
【人主別號】古來帝王,不聞別號。惟宋高宗署其室曰損齋,想即別號矣。本朝惟武宗自號錦堂老人,但升遐聖壽。甫逾三旬,何以遽稱老。世宗自號天池釣叟,在直詞臣各賦詩,惟興化李文定一時最當聖意,即今所傳「拱極眾星為玉餌,懸空新月作銀鉤」者是也。又,嘉靖二十三年,內廷施藥於外,其藥有「凝道雷軒」之印,傳聞「雷軒」上道號也。又云世宗號堯齋,其後穆宗號舜齋,今上因之亦號禹齋,以故己卯「應天命禹」一題,乃暗頌兩朝,非諂江陵也。未知信否。
【帝后別號】武宗南征,自號總兵官鎮國公,是以至尊而下夷於兜鍪將師,然猶寓名朱壽也。至於奉竺乾教,自稱大慶法王,則同西番入貢僧所封,斯已怪矣。以至世宗事玄所加道家名號,大抵與宣和帝略同,乃於孝烈皇后。亦追封妙化元君。
夫龍虎山張真人母妻,例得元君封號,其後欲改封一品夫人,嚴旨不允。乃天下之母,下擬異端伉儷,何以示後世?二教之惑人,雖英主不免也。嘉靖間,真人邵元節、陶仲文妻,俱封一品夫人,不稱元君。
【御賜故相詩】楊文襄在正德末年,以次揆少傅居丹陽。
適武宗南巡,以徵憲寧庶人為名幸其第,留車駕,前後凡三至焉。上賦絕句十二首賜之,楊以絕句賀上聖武,數亦如之。又有應制律詩諸篇,刻為二編,名《車駕幸第錄》。吳中王文恪。
為詩四章侈其事,其最後一律云:「漫衍魚龍看未了,梨園新部出西廂。」想其時文襄上南山之觴,以崔、張傳奇命伶人侑玉食,王詩蓋紀其實也。楊是時特荷殊眷,徒以邀致六飛為榮,而不能力勸旋軫,僅以《冊府元龜》等書為獻,似乖舊弼之誼。
然能止蘇浙之行,則功亦足稱。今世宗登極,召起再相,尚用詞臣潤色故事,而格心無聞焉。蓋此公雜用權術,逢迎與救正備居其半,宜為張、桂輩所輕。
【白服之忌】白為凶服,古來已然。漢高三軍縞素是矣。
晉世婦人,一時俱簪白柰花,相傳天女死,為之服孝。俄,太后崩,疑為咎徵。但南朝天子晏居皆戴白,如宋明帝著烏紗帽,劉體仁遽易白紗是也。武宗征宸濠凱旋入京,旗幟尚素,凡江西從逆藩臬大小諸臣,以至前吏部尚書陸完、左都督朱寧,皆裸體反接,首插白旗。其逆徒已伏法者,則梟首於竿,亦以白幟標其姓名。自東安門貫大內而出,數十里間彌亙如雪,識者以為不祥。時,已逼除夕矣。次年壬午之春,上即晏駕於豹房。
然則國容、軍容,即屏除白色亦可,況俘囚廷獻,例頂緋巾披紅衣乎?
【禁宰豬】宋徽宗崇寧間,范致虛為諫官,謂上為壬戌生,於生肖屬犬,人間不宜殺犬。徽宗允其議,命屠狗者有厲禁。
此古今最可笑事。而正德十四年十二月亦有之。時武宗南幸,至揚州行在,兵部左侍郎王。抄奉欽差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鈞帖,照得養豕宰豬,固尋常通事。但當爵本命,又姓字異音同,況食之隨生瘡疾,深為未便,為此省諭地方:除牛羊等不禁外,即將豕牲不許喂養。
及易賣宰殺,如若故違,本犯並當房家小,發極邊永遠充軍。然則范致虛之說,又行於本朝矣。今古怪事堪作對者,何所不有。王侍郎為王憲,時扈上親征逆濠,後見知世宗,仕至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諡康毅。范致虛從宋高宗南渡,亦拜宰相。
【禁殺怪事】古今殺牛,自郊祀外有厲禁。唯邊塞則不盡遵,此亦理勢宜然。內地則兩京俱日日享飫太牢,雖明旨不能遏也。乃禁殺更有可笑者,如正德己卯,武宗南巡禁宰豬,則民間將所畜無大小俱殺以醃藏。至庚辰春祀孔廟,當用豕牲,儀真縣學竟以羊代矣。近年,因天旱斷屠,給事中胡汝寧。遂請並禁捕蛙。按《周禮》蟈氏供御食,即今所謂蛙也。漢霍光亦奏丞相擅減宗廟蛙羔。則人主存亡俱用之,何給事好生,並及此水族耶?此與則天后時,狼咬殺魚何異耶?較之成化間,御史請禁驢騾同車;弘治間,給事請防馬鬃被偷者,尚可恕也。
【壩上馬房】內外大小祀典,俱領之祠部及太常。惟有壩上馬房無所隸屬,不列祀典。若值祀期,光祿備牲羞,遣中官往祭。不知何所起意,必後世添設,非祖宗舊耳。今本房芻粟至煩,房部一郎官司之,所費不貲。先是,成化十八年,內官梁芳進白水牛一隻,每歲支費千餘金,歷孝宗至武宗已二十餘年,至是言官疏言:「壩上八處,所拳惟牛,最浪費無算。先帝朝給事許文錫建白,謂宜送之犧牲所及光祿寺,已得旨,以內臣黎春言而沮。今宜如議,以省冒濫。」武宗允之。然壩上馬房,至今芻牧供應如故也。國家不經之費,往往如此。
【伶官干政】武宗之寵優伶,幾同高齊及朱耶之季,至賜飛魚等禁服。然官秩猶有節。惟臧賢以教坊司右司樂,請告疏云。病不能侍左右。上優詔勉留。仍升本司奉鑾供職。其禮視朝士有加焉,已為異矣。至中書官光祿卿周惠疇,既以聚劾允其去矣,復托賢懇於上,以家遠難歸,乞暫留京師。詔仍復職,猶曰異途也。編修孫清者,登弘治壬戌一甲第二,以士論不齒去官,復用賢薦,起為山西提學副使。時,丹徒楊文襄為太宰,謂人曰:如清者不以一官羈之,將何所不為。冀以弭一時之謗議也。伶人瓷橫,至操文學詞臣進退之權,不待與錢寧通逆濠,已當寸磔矣。乃僅賜杖遣戍凶終,世謂尚未蔽辜云。
先是賢奉命祀碧霞元君,所過州邑倨坐受謁,肩輿呼殿,官吏望風迎拜。至濟南,三司出城郊勞,俱具賓主禮。及賢戍廣西馴象衛,因獄詞連錢寧,寧懼謀泄,密使人殺之於張家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