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知微

  隋吏部侍郎高構,典選銓綜,至房玄齡、杜如晦,愕然正視良久,降價抗禮,延入內齋共食,謂之曰:「二賢當興王佐命,位極人臣。杜年稍減於房耳。願以子孫為托。」因謂裴矩曰:「僕閱人多矣,未見此賢。」嗟仰不已。貞觀初,如晦終右僕射,玄齡至司空,咸如構言。
  房玄齡與杜如晦友善,慨然有匡主濟時之志。開皇中,隨父彥謙至長安。時天下宴安,論者以為國祚無疆。玄齡密告彥謙曰:「隋帝盜有天下,不為後嗣長計,混淆嫡庶,使相傾奪。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彥謙驚止之,因謂友人李少適曰:「主上性多忌刻,不納諫爭。太子卑弱,諸王擅威。唯行苛酷之政,不弘遠之大略。今雖少安,吾憂其危亂矣。」少適以為不然。大業之季,其言皆驗。及義師濟河,玄齡杖策謁於軍門,太宗以為謀生,每歎曰:「昔光武云:『自吾得鄧禹,人益親。』寡人有玄齡,亦猶禹也。」佐平天下,及終相位,凡三十二年,號為賢相,然無跡可尋。為唐宗臣,宜哉!
  李靖既平突厥,傾其種落,言於太宗曰:「陛下五十年後,當憂北邊。」至高宗末,突厥果為患。突厥初平,溫彥博議遷其人於朔方,以實空虛之地。魏徵以為不可,曰:「夷不亂華,非長久之計。」開元中,六胡果叛,咸如徵言。
  李勣,少與鄉人翟讓聚眾為盜,以李密為主,言於密曰:「天下大亂,本為飢苦。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遂襲取之。時在飢餓,就倉者數十萬人。魏徵、高季輔、杜正倫、郭孝恪皆客游,勣一見便加禮敬,引之臥內,談謔無倦。及平武牢,獲戴冑,亟推薦,咸至大官。時稱勣有知人之鑒。
  侯君集得倖於太宗,命李靖教其兵法。既而奏曰:「李靖將反,至隱微之際,輒不以示臣。」太宗以讓靖,靖對曰:「此君集反耳。今中夏乂安,臣之所教,足以安制四夷矣。今君集求盡臣之術者,是將有異志焉!」時靖為左僕射,君集為兵部尚書,俱自朝還省。君集馬過門數步而不覺,靖謂人曰:「君集意不在人,必將反矣。」至十七年四月,大理囚紇乾承基告太子承乾、漢王元昌與侯君集反。太宗大驚,亟命召之,以出期不鞠問,且將貰其死。群臣固爭,遽請斬之,以明大法。謂之曰:「與公長訣矣!」遂歔欷下泣。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戮於四達之衢。君集謂監者曰:「君集豈反者乎?」蹉跌至此。昔自潘邸早承羈紲,擊滅二虜,頗有微功。為言於陛下,乞令一子以主禋祀。」太宗特原其妻並一子為庶人,流之嶺南。
  馬周,雅善敷奏,動無不中。岑文本謂人曰:「吾觀馬周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言辯而理切。奇鋒高論,往往間出,聽之靡靡,令人忘倦。然鳶肩火色騰上,必速死,恐不能久矣。」無何而卒,如文本言。
  秦叔寶,屬隋將來護兒帳內,寶母死,護兒遣使弔之。軍吏咸怪曰:「士卒遭喪多矣,將軍未嘗降問,弔叔寶何也?」護兒曰:「此人勇有志節,吾豈以卑賤處之。」叔寶後事李密,密收入王充。程齕金謂叔寶曰:「充好為咒誓,乃師老嫗耳,豈是撥亂主乎?」後充拒王師,二人統兵戰,馬上揖充而降。太宗甚重之,功名克成,死於牖下,皆萬人敵也。
  太宗破高麗於安市城東南,斬首二萬餘級,降者二萬餘人,俘獲牛馬十萬餘匹。因名所幸山為「駐蹕山」。許敬宗為文刻石紀功焉。中書舍人敬播曰:「聖人與天地合德,山名駐蹕,此蓋天意鑾輿不復更東矣。」自七月攻安市,城拔,乃班師焉。
  魏王泰有寵於太宗,所給月料逾於太子。褚遂良諫曰:「聖人制禮,尊嫡卑庶。故立嫡以長,謂之儲君,其所承也,重矣。俾用物不計,與王者共之。庶子雖賢,不是正嫡。先王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伏見儲君料物翻少魏王,陛下非所以愛子也。」文多不盡載,太宗納之。
  李義府,僑居於蜀,袁天罡見而奇之,曰:「此郎君貴極人臣,但壽不長耳。」因請舍之,托其子曰:「此子七品相,願公提挈之。」義府許諾,因問:「天綱壽幾何?」對曰:「五十二外,非所知也。」安撫使李大亮、侍中劉洎等連薦之,召見,試令詠鳥,立成,其詩曰:「日裡颺朝彩,琴中半夜啼。上林許多樹,不借一枝棲。」太宗深賞之,曰:「我將全樹借汝,豈惟一枝。」自門下典儀,超拜監察御史,其後位壽,咸如天綱之言。
  李嗣貞,嘗與朝列同過太清觀,道士劉概輔儼為設樂。嗣貞曰:「此樂宮商不和,君臣相阻之徵也。角徵失次,父子不和之兆也。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太子受其咎矣。」居數月,章懷太子果為則天所構,廢為庶人,死於巴州。劉概輔儼奏其事,自始平令,擢為太常丞也。
  魏元忠,本名貞宰,儀鳳中以封事召見。高宗與語,無所屈撓,慰喻遣之。忠不舞蹈而出,高宗目送之,謂中書令薛元超曰:「此書生雖未解朝庭禮儀,名以定體,真宰相也。」則天時為酷吏羅織下獄,有詔出之,小吏先聞以告。元忠驚喜,問:「汝名何?」曰:「元忠。」乃改名為元忠也。
  裴行儉,少聰敏多藝,立功邊陲,克凶醜。及為吏部侍郎,賞拔蘇味道、王勮,曰:「二公後當相次掌鈞衡之任。」勮,勃之兄也。時李敬玄盛稱王勃、楊炯等四人,以示行儉,曰:「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後文藝也。勃等雖有才名,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者楊稍似沉靜,應至令長,並鮮克令終。」卒如其言。
  王及善為文昌左相國,因內宴,見張易之兄弟恃寵,無人臣禮,數奏抑之。則天不悅,謂及善曰:「卿既無事,更有游宴。但檢校閣中,不須去也。」及善因請假月餘,則天不之問。及善歎曰:「豈有宰相而天子得一月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乞骸骨。
  李迥秀任考功員外,知貢舉。有進士姓崔者,文章非佳,迥秀覽之良久,謂之曰:「第一:清涼崔郎,儀貌不惡,鬚眉如戟,精彩甚高,出身處可量,豈必要須進士?」再三慰諭而遣之,聞者大噱焉。
  玄宗東封回,右丞相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國家久事征討,實亦勞心。今甘、涼、河、鄯,征發不息,已數十年於茲矣。雖有克捷,亦有敗軍,此誠安危之時也。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許其稽顙,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玄宗曰:「待與王君敻籌之。」說出,謂源乾曜曰:「君敻勇而無謀,好兵以求相。兩國和好,何以為功彼若入朝,則吾計不行矣。」竟如其言。說懼君敻黷兵,終致傾覆。時雋州獲鬥羊,因上《鬥羊表》以諷焉。玄宗不納。至十五年九月,吐蕃果犯瓜州,殺刺史田元獻,並害君敻父,大殺掠男女,取軍貲倉糧而去。君敻馳赴肅州以襲之,還至甘州鞏筆驛,為吐蕃所擊,師徒大敗,君敻死之,咸如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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