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肆毒宮闈

  話說客氏見宮中寵幸多了,恐怕分去自家的權柄,又恐怕漏泄了自家橫行的這些事。便與魏忠賢商議道:「如今宮中這幾個寵幸的,恃了萬歲爺的愛,個個驕傲起來,不著我在心上了。她們的勢,一日盛一日哩。我們的事一日壞一日哩。及早擔個計策,把我們的身子安著得牢固,使她們動搖不得我們,才好哩。」魏忠賢原是個蠢人,虧著這些乾兒子幫扶他做事。客氏猝地說出這句話,一時怎答得來。心裡暗想,全沒些主張,又恐違拗了客氏之意,勉強應道:「這個事不是輕易做的,待咱仔細計較計較,來回復你。」
  魏忠賢回到私宅裡來,正有許多官侯見送禮。但是親近的才見,都是南面列坐,魏忠賢獨自一個轉上北面坐,肅然再無一個敢嘖聲,直待魏忠賢開口,眾官都著地打躬,才敢答應。留茶的時節,魏忠賢只自坐著把手來舉一舉,眾官們一齊站起來,著地一躬,接了茶盅,又是著地一躬,魏忠賢只坐著舉手。吃過茶時,但是有大事來見他的,頂先一日托這五虎來先致意了。但是小事來見他的,也是頂先一日托魏忠賢的家人王掌家傳達了。眾官們的心事,魏忠賢一一先知道了。若是為公的話,魏忠賢便應對一兩句兒﹔若是有干礙的,魏忠賢便看著這人,只舉手。眾官們,但有問即答,再不敢多口,舉動只是打躬。送時只下堂階,不及門。其餘那初來相見,不曾相通的,准幾日伺候門上、馬上、掌家的、隨身的。用到了錢也只好收帖、收禮,還不能個見面哩。只有崔呈秀隨早隨晚,直進書房內,也不答理眾人見。
  是晚,魏忠賢留崔呈秀議事,把伏侍的都叫出去,只是兩個人在書房裡。魏忠賢道:「前日崔二哥見教道,內廷須要奉聖夫人彌縫得好。咱道這個不必慮。如今外廷多謝崔二哥妙計,把這些多嘴多舌來說我們的,講學講道要與朝廷做事的,都被我們弄殺了。就是有幾個不肯依附我們的,追奪了誥命,削籍回去了。在朝的都緘口結舌,不敢相左,我們帖然無事,隨我們做去。但是裡邊事情,今早奉聖夫人說道如此如此,真個要慮著她。崔二哥是個足智多謀的人,當今的諸葛孔明哩,要相煩你定個妙策。」崔呈秀道:「這內廷的事,外邊何由而知,也不敢預謀據大,斷必須奉聖夫人自家見景生情,著意小心,把這幾位得寵的奉承好了,使他們不疑,倒也敬重起夫人來了。聖上又認做體上邊的心,也喜了。若是這等行去,上下相安,是個上策。」魏忠賢道:「雖則好,只是不爽快些。」崔呈秀道:「裡邊與外邊不同,自然要謹慎耐煩些。」
  魏忠賢便回復那客氏道須如此如此。客氏道:「讓我去小心她們,如何了期。不妙,不妙。這樣的話,只當告訴風。」魏忠賢看見客氏不悅,陪著笑險道:「待咱去再想個奧妙些的計策來。」魏忠賢出宗又對崔呈秀道:「方才奉聖夫人不喜。她說道『就是叫我曲意,終不了當』。須要崔二哥再想一個奧妙些的來。」那呈秀低著頭想了半晌道:「有個嫁禍於人、自己討好的計策。只怕那奉聖矢人又不肯依哩。」魏忠賢道:「你說來咱聽。」崔呈秀道:「須要學那楚王夫人鄭褒害人的故事。」魏忠賢道:「這故事怎麼說?須要講解與咱聽。」崔呈秀道:「那鄭褒是楚王夫人,楚王續個新人在宮中,甚是寵愛他。夫人鄭褒雖心裡甚妒,但外貌極好,更愛似楚王。明珠、寶璫、金鳳、翠翹、毳祆、羅裙、玉佩、繡帶,真個錦衣玉食,每奉新人,過於自奉,楚王大喜道:『寡人愛她是色,夫人更愛似我,所愛何事?』夫人道:『大王所愛者色,妾所愛者德。』楚王拍掌大笑道:『寡人與新人愛夫人賢。』夫人鄭褒知道楚王和新人都不疑她了。一日夫人鄭褒對新人說:『大王極是愛你的,止是嫌你的鼻端。』新人信是好話,但見楚王來,便掩著鼻子。楚王心裡便怪她,問夫人道:『新人見我,如何便掩著鼻子?』夫人道:『她道是大王身上有些穢氣。』楚王大怒,立刻把新人殺了。」魏忠賢道:「好便好,只是費力些。」次日,魏忠賢對容氏說這個故事與她聽。客氏道:「我哪裡有許多閒工夫?我只有一個粗主意在這裡,且到下手的時節,和你說幫我便是。」這魏忠賢同客氏,日夜算計弄權,變亂朝政,不在話下。
  且說有一個舊宮人,生成德性貞靜,聖上寵愛她。因與客氏不和,客氏與魏忠賢商議道:「這個貴人,常近御前,與我相左的。畢定要說我們向來所為的事,被她害了。勢不兩立,我們先下手為強。」魏忠賢道:「她時時進御的,如何下手。須要離間她,疏遠了,才做得事。」一日魏忠賢便生出個計來,借意獻句忠言,便跪在御前道:「兩日奴婢伏睹天顏清瘦,須要保重,獨處靜養便好。」魏忠賢又磕頭。聖上納言,便疏遠聲色了。
  宮中寵幸的經年不得近御。魏忠賢矯旨賜貴人酒,鴆殺了,托言急病死。又有個張貴人,得了龍孕,聖上大喜,便進封裕妃。魏忠賢道是裕妃與客氏有嫌隙,又為客氏妒著,恐裕妃後日生出太子。乘聖上郊天這一日,便指著裕妃道:「假喜!如何擅自欺誑聖上!」幽閉深官,不許她近御前,竟勒逼她自縊了。又將成妃,今日譖,明日譖,竟自假旨,革奪了封號,蒙蔽住了,不得見天日。
  有一個小宮人,天啟爺偶然看見了,便得召幸,甚是寵愛她,常在膝前。聖上便問道:「你這個美貌,如何不選進兩宮,把你埋沒了?」小宮人便脆下磕頭道:「奴婢的爺娘貧窮,沒得使用,不得到爺爺御前。」聖上甚是憐她。客氏便對魏忠賢搬了這些話。魏忠賢道:「這小妮子,才進用,就說這樣活。是哪個詐她錢哩!再過幾時,咱和你的性命,都要了她手裡!決容她不得!」到明日,魏忠賢逼她自盡了。
  有個皇親張國紀,謹慎自守,真是一個忠厚長者。當今外戚最尊的,體統也最大的,就是司禮監路上遇了,也要避馬。宅裡見間,都是侍立的。魏忠賢因自弄權僭妄,要害這個張皇親。客氏也要立威亂分,傾箔宮闈,便與魂忠賢商量,先把皇親來制他一個大罪,便可株連廢斥了。
  魏忠賢密囑那東廠戳番,造謀用計,拿沒影的事,來陷害這張皇親。擒拿五六個家人,鎮撫司許顯純嚴刑拷打,不肯招服,都立枷死了,要坐張皇親一個死罪。刑部這本奏上,幸得聖上不准,張皇親不致受害。劉府丞逢迎魏忠賢,參論張皇親,罷職回原籍河南去了。這個劉府丞便得驟升三級。又有個李皇親,叫做李承恩,乃是嘉靖爺的外甥,襲授錦衣衛指揮,加升後軍都督府右都督。素無過端的,只因做人剛直,不肯依附魏忠賢,又把言語衝突了。魏忠賢力圖要陷害這李皇親。沒些事跡,使買李皇親逐出的家人陳才,捏告家主擅穿蟒衣玉帶等情。著刑官酷拷妄招誣服。又將欽賜之物,坐他違禁的罪,問成大辟。自此之後,合宮自上至下,並及皇親國戚,都怕著魏忠賢、客氏。這兩個人就是大蟲一般,隨他們橫行,沒人敢問口。正是:
  只有天在上,果然更無山與齊。
  魏忠賢把這些忠臣義士、貴妃勛戚都殺害了,惡盈志滿,輒起異謀。要攝兵內應,指名護衛。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