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荒詞投宿

  話說魏進忠三次覓死,遇著神靈示顯,便有三分雄心了。猛可地想著聽個響報兒,以決去向。到夜深人靜時侯,對天磕頭祝告道:「俺魏進忠後邊有長進日子,聽著響報便是。天爺可憐鑒,俺不通文理的人。明明白白的賜句話兒,斷個終身休咎。」便就地下拾塊瓦片。擲下去,看尖角對著哪一方,隨這一方去聽著。正擲著對北方,便從北方一路聽去。人家都睡熟了,過著三四十間門間,只聽想沿街小樓上老媽兒聲,叫著兒子道:「三兒,你明日去對二哥說,還是進京去好。」那兒子答應道:「是。」
  進忠聽了大喜。想來這模樣如何見人,須得改頭換面便好去。且順著路兒往京師走。此時竟是個乞丐了,望門求食,那顧廉恥。又見一路的花子太監甚是強橫,十數個合一伙,向那往來的客商討錢,憑他圖詐,且是裝起腔來,硬頭硬腦,口裡不乾不淨。但是走慣北方的,身邊帶些零錢兒,撂幾個與他,就去了。有那樣初出景的,打開銀包拈銀子時,一齊趕親圍住了,著一個搶了便跑。若是與他敵時,他鑽來一把擠住你的陰囊,痛一個即死,這還算好的了。還有一等惡的--三人欺兩,搶行李,割褡褳,客人募不敵眾,就不敢與他爭鬥﹔若鬥時,他一聲傳去,整幾百來了。京師往來的,常要吃這行人的虧。詐來銀錢酒肉吃不了,整日薰薰醉飽。
  進忠見了,心裡著實欣羨,就起了念頭。睛想自已的陽物又爛壞了,老婆又隨人去了,不如索性淨了身,混做一個太監入伙,倒好過日子的。便走到空野之處,見一所破籬破落的土地祠,瓦礫滿地,草萊堆砌。進忠前後一看,都無門窗,又沒桌凳,是個久無人住的了。進忠喜道。「這裡僻靜,沒人住的,正好俺住著,做這道兒。」身邊討得些錢,買些酒來,盡著吃一個大醉,便對天磕頭,又轉過身來,神前祝告道:「小可的魏進忠,因到極處,無可奈何,身上又疼痛,肚裡常饑餓。前日在泰山祠內尋死三次,神靈不容。如今實難過活了,思量淨身入伙。倘若進忠後有發跡日子,下刀無事,存俺性命,如沒好日,但願刀下即死。望乞神明護佑。」又磕個頭,便去破納袋裡,取出一把小匕首刀來。地上拾一塊瓦片兒,磨得爍亮,風一般地快,便掀開破褲。瞧那陽物,已是爛去大半節了,只剩得些須鬆兒,兩眼就滴下淚來,似黃豆兒大。使自己啐了一聲,自言自語道:「設使進忠不死,有長進時節,已自有兒子了,不為無後。若是死了,倒省著眼下這些痛苦。千死萬死,總即一死,哭怎的!」猛著一口氣,齊那陰囊一割,就抓一把香爐內冷灰按住,先有綿線帶兒繫在貼肉腰裡。忙用破布衣前後兜住,兩頭塞在腰帶裡。當時一些也不覺疼。收拾完了,便疼將起來。
  那進忠畢竟是個奸險惡人,氣粗膽大的,也不在心,便搬倒泥塑的一個小鬼來做枕頭,把供桌兒刷乾淨了,就睡在上邊。口裡叫道:「上地!上地!我魏進忠死也在此桌上,活也在此桌上。」原來這閹割不獨在小時節,就是漢時宮刑,太史公司馬遷,也是這一刀子。只要避風,不出血,便沒事了。又要用遠年的宿灰為妙,如新灰火氣未退者,便惹爛了。這爐香灰,卻不知幾年了,合當湊著這逆監的巧。原是斯文厄運遭此煞星,攪亂七年朝政,殺害若干忠臣,不在話下。
  且說魏進忠一躺下就睡著了,鼾聲如雷。到五更還未醒哩。似夢非夢,見著一個白鬚老人站在旁邊,怎生模樣,但見:
  點霜兩鬢,銀絲樣灑灑虯髯,駕霧一身,泥塑般巍巍神相。頭戴凌雲三角嵌線巾,身穿蜜色四緗回襴氅。腰繫百辮黃絲縧,手持九節斑竹杖。酒中未醒,依違醉後魔魂﹔夢裡猶疑,彷彿座間靈像。
  且說魏進忠在夢中,見這老人說道:「小神是本坊司土之神。昨日上公大貴人到來,小神侍立擁護。上公此去,前程遠大。切莫愁煩。這個小鬼望乞寬赦。」進忠忽然醒來,把眼兒抹一抹,睜著一看,不見這個老人,便掉過頭來,看那座上伸像,就是夢裡一般的。進忠心裡便喜道:「靈神又指俺路頭兒,但是有什麼本事,掙得個好日?」慌忙跳起身來,把這小鬼兒豎起,依舊立在神像旁邊了。進忠納頭便拜道:「進忠到京,如有好日,當重新啟建這祠宇,設立祀田,四時祭享大神,以表今日教俺之意。」許願已畢,進忠又得這一次神明點化,看看膽壯了,想道:我後日定然發跡無疑了。只是不隨他們這一伙,甘自忍饑受凍。俺使些乖兒,混些酒肉吃吃,且養好了瘡兒,再作道理。正是:
  情知不是伴,果然事急且相隨。
  不知進忠可像個內相嗎,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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