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患瘍覓死

  話說魏進忠流落到源州,終日衣各坊店裡鬼混,不想到嫖時傳染了些毒氣,發出時瘡來,甚是厲害,穢氣熏人。且又夏天了,泰山上也沒人來進香,酒館內也沒人來吃酒,進忠便無處揚花討錢了。如何過日子。人又怕他臭氣,都不容他近身。那道士也趕他出去。只得在山門裡金剛腳下存身。望著還願的來,討些酒飯吃。暫時一頓飽了,倒有幾日餓。一刻也難過,便想著有妻有子在家,且皮著臉,回去看怎麼。於是離了涿州五六里地面,低著頭忍著疼,望前逐步兒挨,巴不能到家見著妻子面。看看日色將晚,且尋個宿處,明日再走。向四下裡一望,只見一個賣夏布的客人,裝了些貨在車兒上,自己騎著驢兒來。進忠便站在一邊,讓他過去,遠遠看那客人。那客人也看著進忠。兩人面善,有些疑惑。
  看官們你說是怎的,騎驢的什麼人?原來是進忠的族中人。向時是極微賤的,僱傭在人家做工的,因是他學好,積少成多,有些本錢,在外為商,身發財發,長得胖大了。穿了一件好衣服,因此就不認得了。是時進忠饑寒困苦中,穿了一件破衣,戴著一個破帽,餓得面黃饑瘦,因此也不認得了。兩下裡你看我看,都不噴聲。進忠暗疑道:「此是某人,為何恁般胖大,冒然地叫他一聲看如何。」便叫道:「老叔,可認得小姪兒?」那人在牲回上,吃了一驚,瞪著兩眼,看那進忠道:「你是什麼人?」進忠道:「俺是小姪進忠。」那人就在腰裡拔出跨刀來,指著進忠道:「阿呀!你是鬼,如何來迷咱家!」進忠道:「小姪是個人,怎麼說是鬼?俺日裡有影,口裡有聲,衣衫有縫,鞋襪有底,哪裡是鬼。」那人說道:「你妻子說你死在城上了,家中難以度日,先把你兒子大狗過繼與人了。」這大狗就是魏良卿,他是丙戌生的,後來封寧國公。「你妻子又過了兩個多月,便自已轉嫁了一個江西賣磁器的客人去了。」進忠聽說,便跳腳捶胸,氣倒在地上。那人竟打著驢兒,推著車子去了。
  一會兒進忠才自己一個爬將起來,對天大哭道:「俺今日無家可歸了!」且轉到涿州泰山神祠裡,多少討些吃,保住這狗命再處。忍著瘡疼,重新回到山門裡來。
  次日正遇著小道士玄朗值日殿上,私自拿些面飯與他吃,捻得些香錢,也給了他。進忠胡亂過了兩日,到別個道士管殿,水也沒有點兒到口哩。日裡挨不過,夜裡睡不著,追思前日千金易得,今日升合難求,身邊沒半文錢,袋中沒一顆米,歎道:「世上人切不可把錢財浪費了!」唱個《紅衲祆銀子賦》解悶則個:
  那子孫賢,何須用你錢﹔那子孫愚,任你堆積如山也易傾。竟不知榮枯得失皆前定,何必勞勞苦用心。那溺愛的為你圖僥倖,貪得的為你常不平。一團和氣為你成仇也,重義輕財有幾人。
  卻說這魏進忠唱完了,越想趨惱,瘡又發了滿身,濃血淋漓,陽物先因下疳漸漸爛壞了。歎口氣道:「痛不過,餓不過,只得尋死路。」聽來更鼓三下了,便拿著一條草索,向柵欄高頭上吊。只見一尊金甲神,站在那裡。進忠道﹔「怎的?有韋馱老爺在這裡。」便回轉身向西廓去,把索兒兜在簷底下橫樑上。進忠掉過頭來,那金甲神又在面前了。這索撲地一響,就分三段。進忠驚了一身冷汗道:「蒼天哪,你這般磨折我,難道又不容我死!」又想道不如去投水,倒也乾淨些。前邊有眼井在那裡。跑到井邊。只見一個孩子坐著井欄上,見了進忠便站起未。進忠喝聲,「咄!是人是鬼?」那孩子不噴聲,跳下井去。進忠想道:「奇怪,畢夜三更這孩子來投井。不知什麼人家出來的,又不知做了什麼歹事。」黑地裡便四下一摸。並沒有什麼東西。心裡又想道:「俺若也去投井死,明日倘有人打撈起來,都道是俺拐這孩子來,事急了同死的,倒弄了個不肖名頭。罷罷罷!俺再消磨幾日,且到明日看有人來尋,俺報個信兒。撈他些賞錢,買件衣服遮身,倒是穩的。」復轉身,原走到山門裡來。早又聽得雞啼了,跋涉了一夜,肚子裡嘈得慌,且起個早,出去創創看。尋個錢兒,買碗湯水圓兒點點饑。一步一拐到那清早收布莊上去討錢。約莫天明了,買個炊餅,討碗茶吃著,便回到祠裡來。只見井上打水的人擠擠雜雜,並不聽見說井裡有死人。又不瞧見個人來尋孩子。進忠心裡疑惑,等到那些打水的人去了,雙手按著井欄,兩眼望著井裡,並沒影響。抬起頭來瞧見井亭上供一尊井泉童子,想道:「是他顯化,我命不當絕。只是這個所在,人都厭惡俺了。須離卻此處,才可安身。」正是:
  天道茫茫人莫測,反留逆賊害忠良。
  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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