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琢州聚黨
話說我大明天啟年間,有個弄權圖叛的太監,欺君誤國,蔑法無天,殺害忠良,冒濫爵賞,流毒四海,結怨萬民,富貴極處,惡貫滿盈。遇了個聖明天子,納諫如流。大小百官以至士民一齊上本,動了聖怒,追奪了鐵券誥命,籍沒了金銀珍寶,變賣了房屋田地,凌遲了身首肢體。這不是一個活活裡的陽夢嗎?這個太監是誰?且聽說來。
這太監姓魏,名喚進忠,原籍河間府肅寧縣人。是一個浮浪的破落戶,沒信行的人。專好幫閒,引誘良家子弟。自小不成家業,單學得些遊蕩本事,吹彈歌舞絕倫,又好走馬射箭,蹴球著棋。若問文書,一字不識。這些里中少年,愛他會玩耍、會謅趣,個個喜歡他。常在涿州泰山神祠遊玩歇息。結成一黨,荒淫無度。這些都是光棍兒漢子,無籍之徒。
這泰山神極靈顯,四方男女來進香許願的甚多。為父母求壽的,為自己求子的,也有禳災消禍的,也有祈夢卜吉的,四時不絕。因此聚集那游手好閒之人,日逐成群結黨。也有姦淫壞事的,也有酗酒撒潑匠的,不計其數。
那時有個李貞,原是一個秀才,只是因愛賭好嫖,經常淫奸賣俏,倚著青衿,詐人騙錢。後被仇家告發,學院齥退了他,褫奪了衣巾,在家沒趣,無顏見親戚朋友,躲到涿州來遊戲,借泰山祠內寓下。進忠使與他相好,甚是投機,日常倚借他些資財酒食。
兩個正在肆中飲酒,魏進忠道:「待咱唱一支情詞兒,奉李爺酒何如?」李貞大喜。進忠口裡唱曲,悠悠揚揚﹔手撥弦索,繽繽砰砰。擁著若干人來聽。中間有個長大漢子,喝采道:「好!好!」不住地稱贊,挨著身子坐下道:「老兄這樣妙人,可客咱在此沽一壺請二位嗎?再請教一曲,叫做逢場作戲,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那李貞道:「咱們中是不才,極是好結交朋友的。老兄既有這樣高情,同飲三杯便是。東道都是我的。」三人吃得高興,竟日盡醉。
進忠下樓去櫃上算酒賬,那漢子也走到櫃邊來,摸出一個銀包還酒錢。李貞定不要這漢子還,竟自打開銀包,拈一塊銀子,約莫有六七錢重,對店家道:「放在你處,明日再來吃了算。」那漢子道:「我也放下一塊銀子在這裡,也是明日來,吃了算。」三人都不通問姓名,也不問下處,那漢子競自去了。
進忠與李貞原同到道士房裡去歇息了。翌日吃過了早飯,又到岳廟前看那進香的歸人,穿紅著綠的,雖然戴著一個臉罩兒,坐在牲口上,都是露出尖尖一雙小腳兒,穿著紅繡鞋,踹在兩邊踏鐙兒裡。
兩人正在那裡看得熱鬧,昨日酒樓上相會的那漢子也來了,在那人叢中一個鯉魚攻,攻將人來,拱手道:「昨日盛擾,大醉而去,今日該是小弟作東了。」大家又同站著看了一會兒,便挽著手,齊到那肆中飲酒,意氣相投。李貞開口道:「昨日不曾請問得老兄尊姓大號,小弟甚是疏略。」那漢子道:「小弟也因不曾請問貴姓尊號,昨夜回來甚是惶愧。今日二位先見教了。小弟才敢相告。」兩人推遜一會,李貞道:「賤姓李,名貞,字子堅。」漢子道:「這位高姓大號?」進忠道:「在下姓魏,名進忠,實是沒有表號。請問尊姓貴號?」那漢子道:「小弟賤姓劉,名嵎,字爾峻。」三人通罷姓名,歡笑快樂,同心一意,把盞勸酬,行令猜枚。
酒至半酣,劉嵎道:「今日我們真是異鄉骨肉了,可學那桃園結義何如?」李貞道:「我們都是萍水相逢,哪能夠常自相親相傍。」那劉嵎道:「小弟原是一個武弁,因得罪上官閒住,如今要往京師營幹。我看二位都是好漢,不是那半三不四淪落的人,可同進京一遊何如?」那進忠道:「咱家是個窮漢,又沒些本事,那裡趕得上二位。」李貞開口道:「小弟正要進京圖個出身,魏大哥可陪我們去,一應盤纏用費,都是我們包著。」劉嵎道:「這也各不要論量,但是先得進身的,就要他看管著,同過日子。須要擇一個神在日,備一副三牲祭禮,神前設盟,不比尋常泛交,務要學古人金蘭厚契,雷陳固交,立定終身,不忘大義。」李貞便向店主人討個日曆來看道:「明日是黃道吉日,又祭祀日。祭祀日就是神在日了,甚是淒巧,這天意合著人心,料想我們三人,後日定有好處的,就是明日吧。」三人約定,又吃了幾杯同心酒,劉嵎道:「明日有政事,不敢多奉二兄的酒,只是今晚各要香湯沐浴,竭誠對神設誓。」便抽身下樓,向主人討昨日那塊銀子,打發了酒錢。李貞叫進忠也與店家算清了前日的酒錢,兌絕了銀子,各自別去。
次早各潔誠執信香來,李貞托進忠早已備下三牲祭禮:酒、果、紙錠、香、燭等物。齊到關帝廟中,一排跪在神前,拈香叩頭過,三人各通姓名,立誓道:「三人願為生滅之交,榮枯得失,事同一人,永無二心。如有違背者,明神殛之。」就在供桌上寫了盟約,各執一紙,裂雞歃血。八拜已罷,攜著福物,原到寓所,暢歡極其盡歡,訂期起程。正是:
相逢不飲空歸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三人一齊進京,畢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