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費口舌無益有損 打官司弄假成真

  詞曰:
  昔日相逢錯認親,今朝提起枉勞神。但想家私分一半,即癡人。
  頓惹風波憑駕禍,忽遭陷害自輕身,切記交朋須審擇,辨宜真。
  右調《山花子》
  話說田公子當日聽得可郎說仇翟兩個發跡,因對虞賽玉道:「可惱這仇翟兩個,私自賺了我多少銀子!我正要去尋他,他今日發跡,定要分他一半。他若不肯分時,只說他的銀子是我們家的,也拿去入官。」虞賽玉再三苦勸,田公子不肯依從,竟帶了可郎,到仇鬍子家來,恰好翟有志也在那裡,大家相會了。仇翟兩個,此時狠糾糾,氣昂昂,儼然做作出富翁之態,全不似從前做幫閒蔑片的時候了。田公子道:「你們兩個,前日在揚,為何不別我一聲就私自回來了?」仇翟二人齊聲道:「我們各人有事,那裡得功夫常在那裡。」田公於道:「你兩人都發了財,虧了何人?」仇翟二人道:「虧了自己。難道是那個送與我們的麼?」田公子道:「雖然不是送的,也是賺的。」仇翟二人道:「賺的是那一個的?」田公子道:「不是我花費許多銀子,你們的銀子從那裡來的?」仇翟二人道:「你這人好笑,你花銀子,是花在小官和女人身上,與我們何干!我們兩個人,陪了工夫,還不見情麼?」田公子道:「你這兩個人,好沒良心,自從在萬花園起,到揚州回來止,也不知用我多多少少銀子,如今便推一個乾淨。如今也不與你們多講,好好把銀子每人送三千兩與我便罷了,若不肯送我,只怕當官去出首了,還要籍沒了去的。」仇翟二人道:「你家父親犯了罪,籍沒家產,怎麼說我們的家產,也要籍沒了去,難道我們也犯了罪了?我不怕你,你就去首來。」田公子道:「好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賺了我的銀子,便登時翻轉面皮來,這般兇惡!我就去出首了,看你這兩個人逃到那裡去。」說罷,忿恨而出。遂帶了可郎回家,對虞賽玉道:「可恨這兩個沒良心的狗才,除不分銀子,反與我搶白了一場,我如今定要去出首他。」虞賽玉道:「銀子一到了別人家裡,要去分用,這是萬萬不能的事。你此去,是自家何氣,就是出首了,把他的家私藉沒入官,也是兩敗俱傷,於你何益?我勸你不如收拾了妄想,打起精神來,奮志功名,叫做書中自有黃金屋,何愁不富貴。若是與這班小人較量,自己的品行先不好看,不如中止了的為是。」田公子是個直人,一團怒意被虞賽玉從從容容的,三言兩語,說得冰冷,便把出首的事,丟下不題。
  且說仇人九、翟有志兩個,本是個惡毒小人,聽了田公子這一番言語,以為一定去出首了,因大家商議道:「我們兩個,今日與他爭鬧這一場,他若竟去出首,我們怎麼處?」翟有志道:「仇哥,不要怕他,我今有一個算計在此,叫做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常言說得好,說殺人須見血,先下手為強。如今小田雖然說要去出首,未必就去,依我見識,倒有個算計在此。」仇鬍子道:「好兄弟,你有甚麼妙計?」翟有志道:「前日閻文兒那廝,明明是藥死的,他母親只認做病死的,所以不去吵鬧。我們如今何不送一個信兒與他母親,只說是雞奸致死,叫他去府裡告了田家。他如今無錢無勢,我們拼著幫貼他幾兩銀子,定要把小田問了抵償,豈不是斬草除根之計。」仇鬍子拍手道:「好計,好計!事不宜遲,我和你如今便到閻文兒母親家去。」
  於是二人即便到閻文兒的母親家來,文兒母親接著,說道:「二位叔叔何來?自從我家文兒沒了,諸位叔叔都不來了。」仇翟二人道:「正是,少看老親娘得緊。可惜文官好一位小官人,就屈死了。」閻文兒母親驚道:「二位叔叔說話蹺蹊,前日田公子差人來說,我家文官猛然病死的,又送一百兩銀子與我養老。今日二位叔叔怎麼說屈死了,定要還我一個明白。」仇翟二人道:「你家文官,若是好好病死的,他為何肯把銀子與你?我老實對你說了罷,你家文官是田公子藥死的。」閻文兒母親道:「我家兒子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藥死了我兒子?」仇翟二人道:「他到了揚州,接了許多妓女,便不理你家文官了。你家文官見不理他,每日自己惱悶,哭著對我們講說想起母親,要回來。那一夜田公子忽然叫他去陪伴他的家人可郎睡覺,你家文官不肯。他主僕兩個見雞奸不從,把你家文官將藥酒灌死,故意抬到文官自己牀上,只說是病死。入棺的時節,我們看見滿面青紫,七孔流血,真正可憐得緊。」閻文兒的母親聽見這番說話,就親兒親肉的哭將起來,說道:「罷了,我把老命交付與他,到他家要人去!」仇翟二人道:「老親娘,你且不要哭,你要與文官伸冤,寫起狀兒來,我們替你做干證,到府裡去告了他主僕二人,說他把你兒子雞奸致死。那時我們兩個,當官說出真情,問了他的抵償,就可以報仇了。我們兩個是生來的好人,見了不平的事,不由人不氣。你若沒有銀子使用,待我們借幾兩與你何如?」閻文兒母親聽了這話,說道:「好叔叔,難得你這樣好人,我就煩叔叔去尋個人寫狀紙兒,就去喊狀。」仇翟二人道:「這個不難,都在我兩個身上。」
  於是二人同了閻文兒的母親,到杭州府門前,尋了個寫狀的,把狀子寫了,候府官坐堂,閻文兒的母親跪在丹墀之下,高聲喊道:「人命關天,求老爺救命!」那杭州府見是人命重情,即時把狀子接了上去,當堂准了,批了日期,登時差人拿被告回話。
  仇翟二人見差人拿被告,就送差人十兩銀子,囑他即時拿來。差人受了賄,笑嘻嘻說道:「曉得,曉得。」果然官票如雷,立時把田公子、可郎拿到。府官見人犯齊了,抬過聽審牌,喚一干人犯聽審。府官先逐一點名,先把閻文兒的母親叫上去,問了情節,方叫田月生,問道:「你為何把閻文兒藥死呢?」田月生道:「閻文兒是病死的,生員並不曾藥死他。」府官叫干證上去。仇翟二人上堂跪下。府官道:「你兩人既做干證,你知道田月生為甚麼事藥死閻文兒的,可從實說來。」仇翟二人道:「是他主僕二人雞奸致死的。」
  府官又問田月生道:「你主僕二人雞奸致死人命,怎麼還敢在本府面前抵賴麼?夾起來!」兩邊衙役都是仇翟兩個買囑了的,聽得叫夾,連忙取兩副夾棍過來,田月生道:「我也是一個宦家子弟,那裡受這樣夾棍,你不必夾,我招承了藥死的罷了。」可郎見主人招了,也說道:「是藥死的。」府官道:「既招了,不必夾他,上堂畫招。」主僕二人畫招,發在牢中監禁。府官加勘通詳,把主僕二人問了抵償。仇翟二人滿懷得意,閻文兒的母親千恩萬謝,把他二人當做好人。
  再說虞賽玉聞知此事,自己親自入牢送飯,田公子道:「這件事,分明是仇翟兩個捏害我的,我當初不聽你的言語,致有今日。罷,罷,罷!我父母分離在萬里之外,今我性命不保,只苦了賢妻青年無靠了。」夫妻抱頭大哭,可郎也在旁邊大哭。虞賽玉道:「事已至此,不必憂心,皇天有眼,自有救拔。」二人相顧,不忍分離,當不得禁子催促,虞賽玉只得回家,每日啼哭不住。未知田公子主僕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顧天飛評曰:或有問予者云:「田月生昔因財而破家,今又因財而取禍,財乃害人之物乎?」予應之曰:「非也。財豈害人之物,只因眼睛裡不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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