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謠讖之語,在《洪範》五行,謂之詩妖,言不從之罰,前世多有之,而近世亦有焉。昔徐溫子知訓在廣陵,作紅漆柄骨朵,選牙隊百餘人執以前導,謂之「朱蒜」。天祐末,廣陵人競服短褲,謂之「不及秋」。後十三年六月,知訓為朱瑾所殺焉,則「朱蒜不及秋」之應也。

  李昪先為徐溫養子,冒徐姓,名知誥,為升州刺史。童謠曰:「東海鯉魚飛上天。」後竟即偽位。

  李璟時,朝中大臣多蔬食,月為十齋。至明日,大官具晚膳始復常珍,謂之「半堂食」。其後周師至淮上,取濠、泗、揚、楚、泰五州,而璟又割獻滁、和、廬、舒、蘄、黃六州,果去唐國土疆之半,則「半堂食」之應也。

  王衍在蜀,好私行,恐人識之,令民戴大帽,又令民戴危腦帽,狹小,俯首即墜。又衍朝永陵,自為尖巾,士民皆效之,皆服妖也。又每宴怡神亭,妓妾皆衣道衣,蓮花冠,酒酣,免冠,髽髻為樂,因夾臉連額,渥以朱粉,號曰「醉妝」。此與梁冀、孫壽事頗相類。後衍又與母同禱青城山,宮人畢從,皆衣雲霞畫衣。衍自制《甘州詞》,令宮人歌之,聞者悽愴。又衍造上清宮成,塑玄元皇帝及唐諸帝像,衍躬自薦享。城中士女游觀闐咽,謂之「尋唐魂」,後國亡歸唐,至秦川驛遇害。

  衍在蜀時,童謠曰:「我有一帖藥,其名為阿魏,賣與十八子。」其後衍兄宗弼果賣國歸唐,而宗弼乃王建養子,本姓魏氏,此其應也。

  衍舅徐延瓊,造第新成,衍幸之。見其華麗,乃於廳壁大書一「孟」字,蓋蜀人謂孟為弱,以戲之也。其後孟知祥入蜀,館於其第,見之,歎曰:「此豈我之居乎!」遂據蜀而王,傳位至子昶,國除。

  昶未亡時,蜀人質錢取息者,每將徙居,必牓其門曰「召主收贖」。蓋周世宗累欲收蜀而不果,至我太祖乃收之,此其應也。

  廣南劉龑,初開國,營構宮室得石讖,有古篆十六,其文曰:「人人有一,山山值牛。兔絲吞骨,蓋海承劉。」解者云:「人人有一,大人也。山山,出也。值牛者,龑建漢國,歲在丑也﹔兔絲者,晟襲位,歲在卯也﹔吞骨者,滅諸弟也﹔越人以天水為趙為蓋海,指皇朝國姓也﹔承劉者,言受劉氏降也。」又乾和中童謠曰:「羊二四日天雨至。」解者以羊是未之神,是歲辛未二月四日,國亡﹔天雨,猶天水,斥國姓。又曰大寶末,有稻田自海中浮來,上魚藻門外,民聚觀之。布衣林楚材見而歎曰:「水魚湫湫兮。」當時好事或有記其語,洎王師至,潘美為部署,方悟為「潘」字。

  光啟中,陳巖為福建觀察使,童謠曰:「潮水來,山嚴沒﹔潮水去,矢口出。」其後王潮果代巖,而審知襲位,乃其應也。

  時又有謠曰:「騎馬來,騎馬去。」蓋光啟丙午國亡之應也。

  王審知治城,城有錢文,惡之,命鏟去,而其文愈明。又有謠曰:「風吹楊葉鼓山下,不得錢來兵不罷。」後福州軍校李仁福殺帥自立,而歸款於金陵,既而又叛李璟,璟攻之。仁福又求救於錢塘,比錢塘兵至,而江南圍解,獲其將楊匡業,乃其應也。

  唐末劉建峰定長沙,遣馬殷領眾濬城濠,得石碣,有古篆十八,其文曰:「龍舉頭,猳掉尾。羊為兄,猴作弟。羊歸穴,猴離次。」解者以殷乾寧三年丙辰歲代立,乃龍舉頭也﹔至乾祐辛亥歲國亡,乃猳掉尾也﹔殷子希範以己未歲生,又以開運丁未歲薨,乃羊歸穴也﹔又子希崇壬申歲生,後為江南所俘,乃猴離次也。

  又馬希振亦殷之子,清泰中卒,葬長沙之陶浦,掘得石碣,其文曰:「亂石之壤,絕世之岡。谷變庚戌,馬氏無王。」蓋馬氏諸王雄於周,廣順辛亥歲遷於江南,然其國之變,實在庚戌歲故也。

  劉言世為馬氏宿將,節度朗州,號「劉咬牙」。及馬氏將亂,民間謠曰:「馬去也,不用鞭,咬牙過今年。」其後邊鎬入長沙,盡俘諸馬歸於金陵,而鎬亦為王逵所逐,言是歲亦為潘叔嗣所殺,皆其應也。

  龐巨昭善星緯之學,唐末為容州刺史,惡劉隱殘虐,乃歸長沙。或問湖南與淮南國祚短長,巨昭曰:「吾入境來,聞童謠曰:『三羊五馬,馬自離群,羊子無舍。』自今以後,馬氏當五主,楊氏當三主。」後皆如其言。

  唐末,宋丹陽民常戲語曰:「待錢來,待錢來。」及後錢鏐授鎮海軍節度、浙江西道觀察處置使、潤州刺史,遂據有錢塘,乃其應也。

  徐鉉父延休博物多學,嘗事徐溫,為義興縣令。縣有後漢太尉許馘廟,廟碑即許劭記,歲久字多磨滅。至開元中,許氏諸孫重刻之,碑陰有八字云:「談馬礪畢王田數七。」時人不能曉,延休一見,為解之曰:「談馬即言午,言午許字。礪畢必石卑,石卑碑字。王田乃千里,千里重字。數七是六一,六一立字。」此亦楊修辨虀臼之比也。

  詩以言志,言以知物,信不誣矣。江南李覯,通經術,有文章,應大科,召試第一。嘗作詩曰:「人言日落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堪恨碧山相掩映,碧山還被暮雲遮。」識者曰:「觀此詩意,有重重障礙,李君恐時命不偶。」後竟如其言。又陳文惠公未達時,嘗作詩曰:「千里好山雲乍斂,一樓明月雨初晴。」觀此詩意,與李君異矣。然則文惠致位宰相,壽餘八十,不亦宜乎!

  宋莒公庠知許州,開西湖,作詩曰:「鑿開魚鳥忘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識者觀詩意,則知公位極一品矣。孟郊《下第》詩曰:「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又《再下第》詩曰:「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其《後及第》詩曰:「昔日齷齪不足嗟,今朝曠蕩思無涯。青春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大凡進取得失,蓋亦常事,而郊器宇不宏,偶一下第,則其情隕獲,如傷刀劍,以至下淚。既後登科,則其中充溢,若無所容,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後郊授溧陽尉,竟死焉。

  丞相劉公沆,廬陵人,少以氣義自許,嘗詠《牡丹》詩云:「三月內方有,百花中更無。」《述懷》詩云:「虎生三日便窺牛,獵犬寧能掉尾求。若不去登黃閣貴,便須來伴赤松遊。奴顏婢舌誠堪恥,羊狠狼貪自合羞。三尺太阿星斗煥,何時去取魏齊頭?」皇祐初,公出領豫章,轉運使潘夙素有詩名,乃以《小孤山四十字》示公,公即席和呈,文不加點,詩曰:「擎天有八柱,一柱此焉存。石聳千尋勢,波留四面痕。江湖中作鎮,風浪裡蟠根。平地安然者,饒他五嶽尊。」覽者皆知公有宰相器矣。未幾參大政,遂正鼎席。

  寇萊公少時作詩曰:「去海止十里,過山應萬重。」及貶至雷州,吏呈州圖,問:「州去海幾里?」對曰:「十里。」則南遷之禍,前詩已預讖也。

  乖崖張公詠,晚年典淮陽郡,遊趙氏西園,作詩曰:「方信承平無一事,淮陽閒殺老尚書。」後一年捐館,亦詩讖也。

  蘇緘,字宣甫,性忠義,喜功名。皇祐中,以秘書丞知英州,值儂賊作亂,他州皆不能守,獨緘捍御有功,恩換閣職,尋坐事,貶房州司馬。嘉祐中,復官,權知越州諸暨縣。余與之同僚,常贈緘詩曰:「燕頷將軍欲白頭,昔年忠勇動南州。心如鐵石老不挫,功在桑榆晚可收。」後十有八年,緘知邕管,交趾叛,攻城,力戰陷歿。朝廷憫之,贈奉國軍節度使,賜諡忠勇。則所謂忠勇之諡,已先於余詩讖之矣。

  本朝翰林蘇公紳,嘗題潤州金山寺一聯云:「僧依玉鑒光中住,人踏金鼇背上行。」時公方舉大科,識者以「人踏金鼇背上行」,乃榮入玉堂之兆,已而果然,公位止於內相,豈亦詩之讖耶?

  王丞相隨刻意於詩,以謂詩皆言志,不可容易而作。嘗有應制科人成銳,集詩三篇,國子博士侯君以獻於隨,隨覽之,乃親筆尺牘答侯君,其略曰:「隨拜啟:伏承賢良成秀才見訪不及,裁制三冊,文華宏逸,學術該贍,然覽《野菊》詩云『彩檻應無分,春風不借恩』,又野花詩云『馨香雖有豔,栽植未逢人』,實皆綺靡之辭,未協榮登之兆。復閱《別隨州裴員外嘉》句云『憑高看漸遠,更上最高樓』,諒惟再舉,合踐高科。」其好品藻如此。銳許州臨潁人,後以獻邊事得官,竟坐擯斥,餒死於京師。

  白居易賦性曠達,其詩曰:「無事日月長,不羈天地闊。」此曠達者之詞也。孟郊賦性褊隘,其詩曰:「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此褊隘者之詞也。然則天地又何嘗礙郊,孟郊自礙耳。王文康公賦性質實重厚,作詩曰:「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惟柔解吐絲。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只空枝。」此亦質實重厚之詞也。

  檢正官張諤家,起亭,名允中,蓋取《易》「允升」義。後諤遷太子中允停官,或者解曰:「允中亭者,官至中允而後必停也。」

  太子中書舍人陳有方知蘄水縣,臨水創亭,名「必觀」,蓋取荀況「君子必觀於水」之義。或者解曰:「必觀亭者,必停官也。」後有方竟以罪免官而去。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