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王禹偁尤精四六,有同時與之在翰林而大拜者,王以啟賀之曰:「三神山上,曾陪鶴駕之遊﹔六學士中,獨有漁翁之歎。」以白樂天嘗有詩云「元和六學士,五相一漁翁」故也。
禹偁詩多記實中的,作《趙普挽詞》云:「玄象中臺折,皇家上相薨。大功銘玉鉉,密事在《金縢》。」《宋湜挽詞》曰:「先帝升遐日,詞臣寓直時。柩前言顧命,筆下定鴻基。」蓋普嘗密贊太祖傳位太宗,而宋為內相宿直,遇太宗升遐,是夜草遺制立真宗故也。云此事湜家亦不知,唯以公挽詞為傳信。
劉昌言,泉州人。先仕陳洪進為幕客,歸朝,願補校官。舉進士,三上始中第,後判審官院,未百日,為樞密副使。時有言其太驟者,太宗不聽。言者不已,乃謂:「昌言,閩人,語頗獠,恐奏對間陛下難會。」太宗怒曰:「我自會得!」其眷如此。然昌言極有才思,嘗下第作詩,落句云:「唯有夜來蝴蝶夢,翩翩飛入刺桐花」。後為商邱主簿,王禹偁贈詩曰:「年來復有事堪嗟,載筆商邱鬢欲華。酒好未陪紅杏宴,詩狂多憶刺桐花。」蓋為是也。刺桐花,深紅,每一枝數十蓓蕾,而葉頗大,類桐,故謂之刺桐,唯閩中有之。
昔王維愛孟浩然吟哦風度,則繪為圖以玩之﹔李洞慕賈島詩名,則鑄為像以師之。近世有好事者,以潘閬遨遊浙江詠潮著名,則亦以輕綃寫其形容,謂之《潘閬詠潮圖》。閬酷嗜吟詠,自號逍遙子,嘗自詠《苦吟》詩曰:「髮任莖莖白,詩須字字清。」又《貧居》詩曰:「長喜詩無病,不憂家更貧。」又《峽中聞猿》云:「何須三叫絕,已恨一聲多。」《哭高舍人》云:「生前是客曾投卷,死後何人與撰碑?」《寄張詠》云:「莫嗟黑髮從頭白,終見黃河到底清。」皆佳句也。故宋尚書白贈詩曰:「宋朝歸聖主,潘閬是詩人。」王禹偁亦贈詩云:「江城買藥常將鶴,古寺看碑不下驢。」其為明公賞激如此。又魏野,陝府人,亦有詩名。寇萊公每加前席,野《獻萊公生日》詩云:「何時生上相,明日是中元。」以萊公七月十四日生故也。又有《贈萊公》詩云:「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而其詩傳播漠北,故真宗末年嘗有北使詣闕,詢於譯者曰:「那個是『無地起樓臺』的宰相?」時萊公方居散地,真宗即召還,授以北門管鑰。
世傳魏野嘗從萊公遊陝府僧舍,各有留題。後復同遊,見萊公之詩已用碧紗籠護,而野詩獨否,塵昏滿壁。時有從行官妓頗慧黠,即以袂就拂之。野徐曰:「若得常將紅袖拂,也應勝似碧紗籠。」萊公大笑。
又錢塘林逋亦著高節,以詩名當世,名公多與之遊。天聖中,丞相王公隨以給事中知杭州,日與唱和,親訪其廬,見其頹陋,即為出俸錢新之。逋乃以啟謝王公,其略曰:「伏蒙府主給事差人送到留題唱和詩石一片,並創軒榮,以庇風日。衡茅改色,猿鳥交驚。夫何至陋之窮居,獲此不朽之奇事?竊念頃者清賢鉅公,出鎮藩服,亦常顧邱樊之側微,念土木之衰病,不過一枉駕,一式廬而已,未有迂迴玉趾,歷覽環堵。當纓蕤之盛集,攄風雅之秘思,率以賡載,始成編軸。且復構他山之堅潤,刊群言之鴻麗,珠聯綺錯,雕縟相照,輦植置立,賁於空林,信可以奪山水之清暉,發斗牛之寶氣者矣。」迨景祐初,逋尚無恙,范文正公亦過其廬,贈逋詩曰:「巢由不願仕,堯、舜豈遺人?」又曰:「風俗因君厚,文章到老醇。」其激賞如此。
王公隨雅,嗜吟詠,有《宮詞》云:「一聲啼鳥禁門靜,滿地落花春日長。」又《野步》云:「桑斧刊春色,漁歌唱夕陽。」皆公應舉時行卷所作也。
近世釋子多務吟詠,唯國初贊寧獨以著書立言尊崇儒術為佛事,故所著《駁董仲舒繁露》二篇、《難王充論衡》三篇、《證蔡邕獨斷》四篇、《斥顏師古正俗》七篇、《非史通》六篇、《答雜斥諸史》五篇、《折海潮論兼明錄》二篇、《抑春秋無賢臣論》一篇,極為王禹偁所激賞。故王公《與贊寧書》曰:「累日前蒙惠顧謏才,辱借通論,日殆三復,未詳指歸。徒觀其滌《繁露》之瑕、劘《論衡》之玷、眼瞭《獨斷》之瞽、針砭《正俗》之疹、折子玄之邪說、泯米穎之巧言、逐光庭若摧枯、排孫郤似圖蔓,使聖人之道無傷於明夷,儒家者流不至於迷復。然則師胡為而來哉?得非天祚素王,而假手於我師者歟!」
人臣作賦頌,贊君德,忠愛之至也。故前世司馬相如、吾邱壽王之徒,莫不如此,而本朝亦有焉。呂文靖公、賈魏公則嘗獻《東封頌》,夏文莊公則嘗獻《平邊頌》、《廣文頌》、《朝陵頌》、《廣農頌》、《周伯星頌》,《大中祥符頌靈寶真文頌》,龐穎公則嘗獻《肇禋慶成頌》,今元獻晏公、宣獻宋公遭遇承平,嘉瑞雜遝,所獻賦頌,尤為多焉。
王文穆公欽若,臨江軍人,母李氏,父仲華,嘗侍祖郁任官鄂渚。而李氏有娠,就蓐之夕,江水暴溢,將壞廨舍。亟遷於黃鶴樓,始免身,生男,即公也。時隔岸漢陽居人,遙望樓際,若有光景氣象云。又公昔歲行圃田道中,宿於村舍,夜起,視天中,有赤文成「紫微」二大字,光耀奪目。使蜀還褒城路中,有人展謁,熟視刺字,乃唐相裴度告公以默定之語,及言公他日當貴。茲亦異矣。後公每設壇禮神,必朱篆「紫微」二字,陳之醮所。又輟俸修晉公祠於圃田,作記以述其肹蠁云。
真宗封岱祠汾,雖則繼述先志,昭答靈貺,中外臣民協謀同欲,然實由文穆之力贊焉。祠禮畢,章聖登太山頂,偕近臣周覽前代碑刻,內一碑首云:「朕欽若昊天。」真宗顧文穆笑曰:「元來此事前定,只是朕與欽若。」與隋史萬歲討蠻入峒,遇碑云「萬歲後遇此」頗相類。文穆王公不惟被章聖顧遇,至於明肅太后亦深眷焉。先是知邵武軍吳植餉金於文穆,而誤投沂公之第,沂公以聞,植坐追停。文穆以不知,特寢不問,故植之貶詞曰:「如何匪人,瀆我元老。」此可見矣。
世傳文穆遭遇章聖,本由一言之寤。蓋章聖踐祚之初,天下宿逋數百萬計,時文穆判三司理欠司,一日抗疏,請盡蠲放以惠民。上遽召詰之曰:「此若惠民,曷為先帝不行?」公對曰:「先帝所以不行者,欲以遺陛下,使結天下人心。」於是上蹙然頷之。未幾,命宰府召試《孝為德本頌》,授右正言、知制誥,不數年,遂大拜。
曹翰嘗平江南有功,後歸環衛,數年不調。一日內宴,太宗侍臣皆賦詩。翰以武人不預,乃自陳曰:「臣少亦學詩,亦乞應詔。」太宗笑而許之,曰:「卿武人,宜以刀字為韻。」翰援筆立進,因以寄意,曰:「三十年前學《六韜》,英名常得預時髦。曾因國難披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臂健尚嫌弓力軟,眼明猶識陣雲高。庭前昨夜秋風起,羞睹盤花舊戰袍。」太宗覽之惻然,即自環衛驟遷數級。
柳崇儀開家雄於財,好交結,樂散施,而季父主家,多靳不與。時趙昌言方在布衣,旅遊河朔,因以謁開。開屢請以錢乞趙,季父不與,開乃夜構火燒舍。季父大駭,即出錢三百緡乞趙,由此恣其所施,不復吝也。
盛文肅公,正剛蹇絕,無他腸,而性微狷急。時為內相,孫抃方召試館職,以文投之,文肅大怒曰:「投贄盡皆邪道,非公朝所尚。」呵責再三,孫惶恐失措而退。比試學士院,孫夙夕憂其擯落,文肅乃題所試卷為三等上,其公正如此。
閩人謂子為囝、謂父為郎罷,故顧況有《哀囝》一篇曰:「囝生閩方,閩吏得之,乃絕其陽。為臧為獲,致金滿屋﹔為髡為鉗,如視草木。天道無知,我罹其毒﹔神道無知,彼受其福。郎罷別囝,吾悔生汝。及汝既生,人勸不舉。不從人言,果獲是苦。囝別郎罷,心摧血下。隔地絕天,及至黃泉,不得在郎罷前。」蓋唐世多取閩童為閹奴以進之,故況陳其苦以諷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