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做春夢驚散鸞儔

 
  詞曰:
  山盟海誓,攜手同心,喜孜孜,笑把牙牀近。魂銷膽又銷,今宵才得鴛鴦趣。繡帶含羞解,香肌著意親。恨喬奴,何事虛驚,又打斷我風流佳興。
                       右調《憶娥眉》
  說這素梅拿著詩與鳳釵進來遞與小姐,又說祝相公許多思慕之意。雪娥且不看釵,先將詩打開一看。卻是七言絕句一首:
  主人不解贈相思,可念蕭郎腸斷詩。
  空抱鳳釵憑寄恨,從教花月笑人癡。
              雪娥愛卿妝次薄命生祝瓊泣筆題
  雪娥看到「空抱鳳釵憑寄恨」這一句,長歎一聲。輕煙在傍道:「據他詩意,未知小姐一片苦心。禮無往而不答。小姐何不步他韻,也做一首回他,使他曉得,豈不是好?」雪娥道:「我是一個閨中弱女,怎便輕露紙筆。」素梅道:「小姐差矣,既要訂終身之約,何惜片紙?若恐無名,則說謝他還釵亦可。」雪娥情不能制,又被二人說動機關,就也依來韻和詩一首,仍著素梅送去。素梅依舊出來,門已扃閉,只得回來,到次晚才得送去。琪生拆開一看,見是和韻:
  夢魂不解為誰思,悶倚闌干待月時。
  愁積風釵歸欲斷,幾回無語意先癡。
              琪君才人文幾弱質女鄒雪娥端肅和
  琪生讀畢,狂喜異常,遂起身摟著素梅道:「這道優旨,卿之力也!這番該謝月老了。」又欲與她雲雨。素梅道:「昨晚創苦,今日頗覺狼狽,俟消停兩日,自當如命。君且強忍,以待完膚。」琪生見她堅托,也不相強。又制一詞,折做同心方勝兒,遞與素梅道:「與我多多拜上小姐。此恩此德已銘肺腑,但得使我親睹芳容,面陳寸衷方好。若再遲遲,恐多死灰焦骨,不獲剖肝露膽,雖在九泉之下,不能無恨於小姐矣。」素梅笑道:「好不識羞!哪見要老婆的是這等猴急?你若不遇我時,就急死了?看誰來睬你。」琪生笑道:「你須快些與我方便。那時你也得自在受用。」素梅啐了一口,逕往內來見小姐,將詞呈上。雪娥一看,卻是短詞:
  時歎鳳雛歸去,今銜恩卻飛來,試卻盈盈淚眼,翻悲成愛。度日勝如年,時掛相思債。知否淒涼態,早渡佳期,莫待枯飛。
                       右調《泣相思》
  雪娘愛卿妝次沐恩生祝瓊拜書
  雪娥看罷,鍾情愈癡,不覺潸然淚下。素梅、輕煙齊聲道:「小姐,你兩下既已心許,徒托紙筆空言,有何益處?不若約他來當面一決也好。」雪娥道:「羞人答答的,這卻如何使得?」二人又道:「佳人才子配合,是世間美事。小姐你是個明達的人,怎不思反經從權,效那卓文君故事,也成一段風流佳話。若拘於禮法之中,不過一村姑之所為耳,何足道哉。當面失卻才子,徒貽後悔,竊為小姐不取也。」雪娥呻吟不語。二人見如此光景,亦沒擺佈。看看雪娥日覺消瘦,精神愈憊。
  那琪生雖得素梅時來救急,無奈心有小姐,戲眼將枯。就是有素梅傳消遞息,詩詞往來終是虛文,兩下愈急愈苦。一日,素梅到館,琪生求她設計。素梅道:「我窺小姐之意,未必不欲急成,只是礙著我們不便,所以欲避嫌疑,不好來約你。今我將內裡角門夜間虛掩。你竟闖將進來,則一箭而中矣。」琪生喜道:「既如此,就是今晚。」素梅道:「她今日水米不曾黏牙,懨懨而睡,哪有精神對付你,料然不濟。還是遲一日的好。」二人說完話,又行些不可知的事,方才分手。
  到次晚,恰好鄒公不出來。琪生老早催書童睡了,一路悄悄走將進去。果然角門不關,輕輕推開。望見裡面有燈,想必就是小姐臥房,戰戰兢兢走到門口一張,裡面並無一人,想道:「奇怪,莫非差了?」因急急復轉身,只見角門外一個人點著紙燈走將來。
  琪生大驚,暗自叫苦不迭,正沒個躲處,逐潛身伏在竹架邊。偷眼一觀,來的卻是一個標緻丫鬟。暗想道:「素梅曾說小姐房中還有一個貼身丫鬟,名喚輕煙。莫非就是她?倒好個人兒。」讓她過去,遂大著膽,從背後悄悄走上搭著她肩,問道:「你可是輕煙姐姐麼?」
  輕煙摹然見個人走來,著實嚇了一嚇,忙推道:「是誰?」及回頭看時,卻認得是琪生,已有三分憐愛。便道:「你是祝相公,到這裡來何干?這是我小姐臥房,豈是你進來得的。」
  琪生見說果是輕煙,便來摟她。輕煙待要跑時,燈已打熄,被琪生緊緊抱住。輕煙道:「休無禮!我喊將起來,想你怎麼做人。」琪生興不能遏,說道:「就有人來,寧可同死,決不空回。」競按例行強。輕煙道:「這事也得人心願意著。怎就硬做?」琪生笑道:「愛卿情切,不得不然。」一面就去扯裙扯褲。
  輕煙纏得氣力全無,著他道:「快些放手。小姐來了。」琪生笑道:「不妨,正要她看我們行事。」輕煙哀求道:「待我明日到你書房裡來罷。此時決不能奉命。」琪生也不答應,只是歪纏。輕煙沒奈何,道:「從便從你,只是這路口,恐人撞見不雅。我與你到角門外空房裡去。」琪生才放她起來,緊緊捏著她手,同往角門外。輕煙又待要跑,被琪生抱向空房深處,姿意狂蕩。正是:
  未向午門朝鳳闕,先來花底序鵷斑。
  原來輕煙年雖十七,尚未經破。一段嬌啼婉轉,令人魂銷。琪生兩試含葩,其樂非常。雲雨已畢,琪生見她愁容可掬,愈加憐愛,摟在懷中,悄悄問道:「小姐怎麼不在房中?」輕煙道:「老爺見她連日瘦損,懶吃茶飯,特意請她過去,勸她吃些晚膳。想此時將散了。放我去罷。」
  琪生還要溫存。片晌,忽聽得鄒公一路說話出來,卻是親送女兒回房安歇。輕煙忙推開琪生,一溜而走去了。嚇得琪生沒命地跑到書房,忙將門閉上,還喘息不定,道:「幾乎做出來。」又想道:「料今晚又不濟事。」竟上牀睡了。
  到次日,聞知鄒公在小姐房中,又不曾進去。一連十數日,毫無空隙。琪生急得無計可施,只是長吁短歎。一日薄暮,正在無聊之際,只見素梅笑嘻嘻地來,道:「失賀!失賀!」琪生道:「事尚未成,何喜可賀?」素梅道:「又來瞞我。新得妙人,焉敢不賀?」琪生料是曉得輕煙之事,便含糊答應道:「不要取笑,且說正話。今晚何如?」素梅道:「我正為此事而來。老爺連日勞倦,已睡多時。你竟進來不妨。」
  素梅說完先去,琪生隨即也就進去。到房門口張看,只見小姐雲鬢半拖,星眸不展,隱几而臥。素梅與輕煙在燈下抹牌。二人見琪生進來,便掩口而笑。琪生走向前,輕輕摟抱小姐,以臉偎香腮。雪娥夢中驚覺,見是琪生,嚇了一跳,羞得滿面通紅,忙要立起身來。琪生抱住不放,道:「小姐不必避嫌。小生為小姐,魂思夢想,廢寢忘餐。又蒙小姐投我以待,終身之約,不言而喻,情之所鍾,正在此時耳。何必作此兒女之態耶?」
  輕煙、素梅亦勸道:「小姐,你二人終身大事,在此一刻。我二人又是小姐心腹,並無外人得知。何必再三疑慮,只管推阻,虛以良夕。」雪娥含羞說道:「妾之心事非圖淫欲,只為慕才使然。故不借自媒越禮,多露貽譏,君如不信,請觀妾容。然猶恐一朝訂約,異日負盟,令妾有白頭之歎。君亦當慮耳。」
  琪生聽到此處,就立起身來,攜著小姐手道:「小姐慧思。我兩人何不就在燈前月下,明心見性,誓同衾穴。何如?」遂雙雙在階前同發一誓起來。雪娥拔下鳳釵,向琪生道:「當初原是它為媒,你還拿去,以為後日合歡之驗。」又題詩一首,贈予琪生道:
  既許多才入繡閨,芳心渾似絮沾泥。
  春山倩得張郎畫,不比臨流捉葉題。
              琪君良人辱愛妾鄒氏雪娥斂衽書
  琪生將詩玩索一遍,然後將鳳釵與詩收訖,也題詩一首答道:
  感卿金風結同心,有日於歸理瑟琴。
  從此嫦娥不孤零,共期偕老慰知音。
              雪卿可人唱隨沐恩大祝瓊題贈。
  雪娥也收了。琪生又將小姐摟著同坐,情興難遏,意欲求歡,連催小姐去睡。雪娥羞澀道:「夫妻之間,以情為重,何必圖此片刻歡娛。」琪生刻不能待,竟摟著小姐到牀前,與她脫衣解帶。雪娥怕羞,將臉倚在懷內,憑他去脫。
  琪生先替小姐脫去外衣,解開內褂,已露酥胸,雞頭闍剝,伸手去拈弄。滑膩如絲,情興愈濃,忙將自己巾幘除去,卸下外衣。正待脫小衣,忽聞外邊一片聲亂叫:「相公。」嚇得他四人魂不附體,雪娥忙對琪生道:「你快出去,另日再來罷。」琪生慌慌張張,巾也沒工夫戴,就拿在手中,挾著衣服,拖著鞋子,飛奔出來。輕煙忙將角門閂上。
  琪生奔到書房,原來是書童睡醒起來撒尿,看見房門大開,就去牀上一摸,不見相公,只說還在外邊步月。時乃十月中旬,月色皎然,乃走至外邊,四下一看並不見影。叫了兩聲,又不應,尋又不見。一時就害怕起來,因此大聲喊叫。琪生回來,聽見這個緣故,心中恨極,著實狠打一個半死,道:「我去外邊出恭,自然進來。你怎麼半夜三更大驚小怪,驚嚇人?好生可惡!今後若再如此,活活打死!」正在嚷罵,鄒公著人出來查問。琪生回道:「我起來解手,被書童夢魔驚嚇,在此打他。」
  那人見說,也就進去。琪生就吩咐書童快睡,自己卻假意在門外閒踱,心中甚急,好不難過。聞得人俱安靜,書童哭了一會也就睡去。不放心又摸進去。誰知角門已閂。輕輕敲了兩下,並無人應。低頭垂手而回,跌腳苦道:「一天好事,到手功名被這蠢奴才弄壞!」愈思愈恨,走向前將書童打上幾下。書童驚醒,不知又為何事?
  琪生無計可施,只得涕泣登牀。偏睡不穩,細細摹擬,只管思量,只管懊惱,情極不過,又下牀來,將書童踢上兒腳。半夜之間,就將書童打有一二十頓,這是哪裡說起。登時自己氣得身上寒一會、熱一會,病將起來。只這一病,大有關礙。
  誰知同林鳥,分開各自飛。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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