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開賄賂奕劻鬻爵 興賭博小德擺莊

  卻說紹興府提審女俠秋瑾,那秋瑾並不畏懼,因知府是她的義父,意為這嫌疑罪名,必可設法開脫的。不料知府忽然反面無情,坐起了大堂,把驚木一拍,大聲喝道:「秋瑾!你將怎樣的私結黨羽,勾通革命,從實供了,免得本府用刑。」秋瑾見他突然翻臉,便大聲叫道:「義父!你也下井投石嗎?」那知府怕她牽連自己,忙用衣袖遮著臉,勉強支吾道:「什麼依附不依附?你罪狀已經核實,不容抵賴。」喝令鞭背花四十,收了監,待上詳處決,就這樣含含糊糊的退堂了。後來秋瑾在軒亭口處斬,臨刑時高聲說道:「我不過一點革命嫌疑罪,不至於死,萬不料因結交了官場,轉送了性命。後人如愛與官場往來,望以我為鑒。」說罷引頸受刑。一時瞧著的人都齊聲嗟歎。又罵知府無情,而且貪功,枉送別人的頭顱去博自己的富貴,不是殺不可赦嗎?這且按下不提。
  再說清廷見革命黨不時鬧事,此殄彼起,簡直一月數見,似這般不安逸,哪裡能不設法補救呢?這時張之洞等一班大臣都主張立憲以順民意,民心一平,革命自然而然的絕跡了。西太後說也很贊成這個主張。於是,即派載澤等赴海外各國去考察憲政。載澤等領了諭旨,正待動身,卻在正陽門外,被吳樾放了一炸彈,出洋的五大臣中倒傷了兩人。這樣一來清廷十分震驚,立憲的念頭益發堅決了。當下只得另訂日期,再料理出洋。
  其時,慶親王奕劻秉了大權,那時黨羽如耆善、良弼、載洵、鐵良、蔭昌等等,都握著重權。奕劻的為人,非常的貪婪,一切的政事,聽任群小擺佈,自己只知以聚斂為事。西太後自西安回鑾之後,於政事也不大問訊,斂財的一道,卻絲毫不肯放過。因為,在拳亂之前,西太後有私蓄金圓一千五百多萬。八國聯軍入京,西太後倉皇出走,這金圓都給內監們竊盜乾淨。西太後回宮一查,見分文也不剩,很覺得可惜。所以對內監們常常說起,非恢復所失不止。奕劻乘得了這個機會,乘勢假名斂錢,只說是孝敬太後,實在十分之八,倒落自己的腰包。
  後來,斂錢的名目越來越多了。江蘇的上海道台缺是最稱肥美,每年須貢銀十萬兩,叫做太後的脂粉費。疆吏如撫台以下,蕃臬兩使,到任先繳五萬元,名叫衣料金。諸凡文武官員,一概都要貢獻銀兩,數目的大小,不論職級高下,只講缺的瘠肥。這樣的公然聚斂,官吏們怎能不貪。因此清末的政治,腐敗到不堪,官之在任,惟計金錢的多寡﹔一若賣買之盈餘一般。苦了小百姓,多方的受著盤剝,無不叫苦連天。清廷的滅亡,奕劻也算一個拆台的大主角啊。
  到了最後的時期,因地方官吏,已剝無可剝了,奕劻又想出別法來,索性大開賄賂之門﹔官爵居然標價出售了。例如:知縣五千元,知府一萬元,官職一級級的大上去,錢也一萬二萬的增加上去。所不能辦到的,只有王位和公爵,這兩種是較重一點,白身是不能買到。但二品以上的,對於公爵還可以設法咧。獨剩下王爵,算無人問津。
  自賣爵的門一開,但須錢多,不論是烏龜強盜,目不識丁的,就立時可以上任。於是,奕劻的邸中頓時城門如市,一般有做官熱的富翁都奔走他的門下。也有三四人合伙共捐一官,一個出面上任,其餘的跟著到了任上,揀緊要的地位把住,大肆搜括,得了錢除去資本,大家平分。
  這樣的弊病,百姓起初如睡鼓中,吃了苦全不知道。不期事有湊巧,甘肅的地方,有甲乙丙三個酒店伙計,因賣買蝕了本,很為懊喪。那甲忽異想天開道:「現今官吏這般剝削小民,做生意是萬不會發財的了。我們要想發跡,非做官不行。」乙丙同笑道:「就給你做了官,也沒這資格啊。」甲正色說道:「如今做官,還問什麼資格﹔只要有四五千塊錢,立刻是個知縣老爺了。」乙丙聽了心動,便七拼八湊,弄了幾千塊錢,叫甲去捐知縣。不多幾天,青田縣丁艱出缺,甲竟去補上了。然在上任之先,三人預訂契約,甲做了知縣,乙丙為跟班。等到一至任上,乙丙占了簽押房和收發處,狠命地撈起錢來,卻各人入自己的腰包。那甲的官聲當然狼藉不堪,被知府把他劾革。甲既失了官,依然兩手空空,乙丙倒成了富翁。甲以徒得虛名,心裡老大的不憤,就拿所訂的契約和乙丙興訟。承審官問了口供,為之絕倒。當時將三人重責一頓,追出貪贓充公。只好了這位承審的官兒,甲乙丙算枉費心機。可是,這事漸漸的傳揚開來,當作官的笑史。清代官吏大都是這一類的人,怎不亡國呢!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且說奕劻賣官鬻爵,弄到了錢,有時也略為孝敬些西太後﹔西太後在這時,也明知奕劻貪婪,卻無法禁止他。自己也只知聚斂,一味含含糊糊的過去,到了光緒末葉,行政巳窳敗得不可收拾了。然而西太後的私蓄,失去一千五百萬已完全補足之外,還增加了二千萬。
  那時宮廷裡面,李蓮英等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最是得勢的內監,要推小德了。這小德原姓是張,宮中都稱他小德張。他進宮的時候,年紀還只得十八歲,容貌卻異常的秀麗。小德張的母親,因只有此子,自然格外愛惜一點。及至長大起來,吃喝嫖賭,沒有一樣不乾,把他老子的遺產,只做潑水般的用出去。他的母親勸他不住,氣得一病不起,竟追隨他的老子去了。小德已沒有拘束,越發無法無天,不到半年,將家貨弄得乾乾淨淨。末了無可為生,就去投在小王的門下。那小王是清宮一個內監,見小德相貌秀媚,便勸他道:「似你這般貌,如肯淨身時,咱保你一生富貴,受用不盡。」小德張真個聽了他的話,將生殖器割去,由小王把他舉薦入宮。小德為人很是伶俐,因此不多幾時,西太後就令他做了小監的首領,在自己身邊服侍。但小德張倒底是個小人,他受著太後的寵容,在宮中無所不為。他平生最好的是賭,便和一班內監賭起那「青龍」「白虎」來。西太後對於搖寶也略略懂得,就命小德張搖著骰子,自己同了宮嬪內監們押注。這賭風一開,闔宮的人都弄起來了。內監們因賭錢爭執,甚至互相鬥毆。宮內的規例至此也紊亂了。一天小德張擺莊,西太後和福晉格格,在一邊下注。西太後正閉著眼,細細的揣著骰路。小德張故意按著盆蓋高聲喊道:「開啦!開啦!」西太後睜目怒道:「誰教你這種下流腔?」小德張慌忙叩頭道:「奴才本來不知這個法子,去年有個山西候補徐子明,他叫奴才這樣的。他說倘是押注的揣著骰路,便有輸無贏了。似這般一叫,押注心慌了,不問好歹下注,自然忘了骰路,就不易押著了。」西太後見說,不覺微笑點頭。
  但這消息傳出宮去,到了候補道徐子明的耳朵裡,就大言道:「我的賭錢,連當今皇太后都知道咧。」於是在山西設了賭場,公然聚賭了。山西知府陶景如將他拘禁,刻去道銜。徐子明在獄中大索供張。知府不勝其擾,又在上峰面前說他老病,把他開脫。徐子明一脫身,依舊大賭特賭,官府也無可如何。這也算是官場怪現象中的趣史啊。
  那小德張既在宮中有這般的勢力,一般不得志的內監自然是要趨奉小德張了。但許多宮女嬪妃中,無不聽小德張的吩咐。所不受他指揮的,只有隆裕皇后一人。說也奇怪,小德張平時,西太後之外沒一個畏懼的,惟獨對於隆裕皇后卻是唯命是聽。所以隆裕皇后也極相信小德張的話說。這樣一天天地下去,小德漸漸變做侍候皇后的人了。宮廷之間,不免穢聞彰著,西太後因礙於眾議,不得不將小德驅逐出宮。後來兩官晏駕,隆裕後仍把小德張起用,還聽了他的主張,起造水晶宮哩。不過那時,清運已然不久告終了。這是後話,暫且按下。
  卻說隆裕後自和光緒皇上在醉中摔斷玉簪後,西太後知道二人始終不睦的了。當下隔不幾時,令皇后遷出香殿,就在頤心閣里居住。隆裕後以皇上這般薄情,心上自然鬱鬱不樂。然自小德進宮,百般在皇后面上獻媚討好,皇后由此很喜歡小德,無論一事一物,凡是小德做的都說是好,換一人去做了便不稱心了。宮裡的內監曉得內中緣故,自己樂得退在後頭,如皇后的遣使,一概是小德一人包辦。
  有一天上正值細雨濛濛,西太後乘雨遊園。皇后因推病,不曾隨駕。其餘的嬪妃一齊跟著,其時瑾妃也在那裡。不料天雨越下得大了。西太後就令妃子們各自回去休息。瑾妃卻冒著雨,急急地走著。因為西太後的素性,最喜的是微雨中遊玩﹔一班嬪妃也只好隨在後面,雖有了傘,也不敢張啊。往時西太後冒雨遊園,妃子和福晉格格都硬著頭皮淋雨,倘西太後坐轎,便也紛紛坐轎。西太後如步行,大家只得步行。這天下雨出遊,瑾妃曉得西太後的脾氣,所以沒有備傘,等到了游完回來,衣上潮濕,自然急於更換了。當下瑾妃三腳兩步地走著。經過頤心閣下,忽聽裡面一陣的咳嗽聲,吐下一口痰來。在吐的人原本是無心的,哪知撲的一下不偏不倚恰恰吐在瑾妃的臉上。瑾妃起先卻毫不在意地走過,經這一口痰唾在面上,倒猛然記起皇后來了。她想皇后不是說有病,不來侍候太後遊玩了嗎?我既知道了,應該去請安的,免得被責有失禮節。主意打定,悄悄地望那頤心閣上走去。
  瑾妃的腳步很輕,又加地上都鋪著紅毯,以故皇后在裡面一點也不曾覺察。等到瑾妃走進了門口,皇后只當是小監哩,便在內喝問道:「誰在外面亂闖?」嬪妃的進見帝後,都得小監預先報知。瑾妃是走慣了的,所以不先通稟。現在隆裕後一問,倒嚇得站住了腳,不敢進去。皇后見她猶豫不前,自然疑惑起來,就起身走出來。瑾妃一見,忙請了安,即隨著皇后走進去時,瞧見小德還倚在榻上。皇后這時故意放下面孔喝道:「你還不快收拾啦,誰叫你如此放肆?」小德原料不著瑾妃會悄聲匿跡地跑來﹔在皇后問訊的時候,他依然很大意地臥著。哪裡曉得冤家路窄,偏偏瑾妃來請安了,只得慌忙起來,一邊手足無措的,進退都覺不好。幸得皇后一言把他提醒,趕緊去找著拂塵,胡亂地拍一會。但隆裕後終是心虛,那粉面不由得紅了起來。瑾妃是很識趣的,見他們這種情形,心裡早已明白,因和皇后搭訕了幾句,辭了出來回她的瀛台去了。
  瑾妃的住在瀛台,本是服侍光緒帝的。光緒皇上自那天吐血之後,病症沒有輕鬆過。而且在昏瞀之中,不時咬齒怒目痛恨著皇后。今天瑾妃於無意中,瞧見這麼一出鬼戲,要待不告訴皇上,卻恨那皇后在太後面前攛掇,幾次令自己受著苦痛。假使說與光緒帝知道,他在病中,轉令多增氣惱。瑾妃沉默了一會,終至於將目睹的情狀細細地對光緒帝講了一遍。光緒皇上聽罷,早從榻上直跳起來:「無恥的婆子,俺且和你算帳。」說著要穿了衣服往見西太後去。慌得瑾妃玉容失色,急急地阻攔道:「皇上病體初痊,正宜靜養,這事早晚可以解決的啊。況且當時臣妾所親見的,一旦鬧了出來,不是又累及臣妾麼?」光緒帝沉默半晌道:「俺既經得知了,若不給她一點厲害,以後還當了得嗎?現在就不去告訴太後,俺只把小德懲儆一下就是了。」說著便呼小監去召小德張來流瀛見駕,小內監去了。
  那小德待瑾妃出去,知道已惹出禍來,便對隆裕皇后說道:「小妖此去,萬一皇上追究這事,須皇后包庇奴才則個。」皇后見說,不覺恨恨的道:「不知怎的會給狐媚子瞧見,那都怪自己太大意了。但皇上是和我不睦的,你未嘗不曉得,得知其要同我認真,我也無奈何他的,恐怕我自己還保不定咧。」小德聽了做聲不得,只呆呆地立在一邊。正在這當兒,忽見小監來召小德。皇后曉得其事發作,便眼看著小德默默不語。小德沒法,只有戰戰兢兢的隨著小監,一步懶一步地往瀛台而來。由小監引到榻前,小德見皇上怒容滿面的坐著,嚇得跪下慌忙叩頭,俯伏著不敢起來。光緒帝大聲說道:「你乾的好事,俺也不和你講什麼。」喝令內監捆打一百,送往太後那裡發落去。內監領了諭旨,將小德拉了出去。責打完畢,光緒帝隨手寫了小德無禮四個字,令內監押著送到西太後面前。
  其時西太後已得了消息,正宣了皇后過去埋怨了一會,忽見內監押了小德來了,便回頭命皇后避開。小德一見西太後,就僕地跪了,眼中流著淚道:「求老佛爺饒恕!」西太後說道:「這可是你自己不好,我也不便專主。現皇上既令我發落,宮中自容不得你了。那麼你趕快收拾了出去罷。」小德只得磕了一個頭,起身去料理了些衣物,出宮去了。
  當下光緒帝責打小德之後,心裡還是怒氣不息,又加病體危弱,經這一氣,病又增添了幾分了。從此那病症就天天沉重起來。到了這年的冬天,光緒帝已骨瘦如柴,神形懼失,看看已去死境不遠了。不期革命的首領孫文、黃興在暗中運動了越民,結連守備的軍隊,又舉起事來。他們的計劃,是從越南出兵,攻打鎮陽關,占了幾座炮台,聲勢十分浩大。鎮陽關的總鎮張惠芝發電告急,李俊彥提督領了大兵,會同張惠芝,和革命軍血戰。到底清兵眾多,革命黨沒有後援,遷延時日,餉盡兵疲,被清兵殺得落花流水,各自逃命。孫文黃興見大事不成,又白送了許多性命,便大哭一場,亡命海外而去。然這音耗傳來,西太後很為憂慮。光緒聽得革命黨屢屢興兵鬧事,諒來如此鬧下去終非了局。因此心裡愈覺愁悶,病也越難好了。
  一天的晚上,光緒帝忽然氣喘不止,漸漸地急促起來。瑾妃一頭替他按摩,一面叫小監飛報西太後。不到一刻,西太後已同了太醫來了。診斷既畢,太醫便奏道:「皇上的病,因元氣已傷,動了肝風,所以氣喘不住。倘然這般的不止,還須防昏厥咧。」一時七八個太醫,都一樣的說法。西太後見說,才也有點著急了。於是命瑾妃小心侍候,自己匆匆回到養心殿,立刻召軍機大臣連夜進宮議事。
  這時張之洞已卸職,只有那桐一班人了。眾臣進宮見了西太後禮罷,西太後就將皇上的病勢對眾人宣佈了﹔並說道:「如皇上有不幸,這大位是誰繼續呢?」慶親王奕劻奏道:「從前所立溥儁,現因端王遣戍,那溥儁是不能入繼的了。但屈指算來,若承繼穆宗毅皇帝時,還是從溥字一輩上選擇。」西太後點頭說道:「我也籌思過溥字輩中,除了醇親王之子溥儀,恭親王之子溥勛外,其餘載洵既屬遠支,他的兒子更比溥儀等幼稚,而且載洵的為人,實不足付與大政。我以為就溥儀或溥勛二人中選擇一人罷。不過,眾親王的主見不知怎樣?」奕劻頓首道:「那是國家大政,自然是老佛爺宸衷獨斷的,何必咨詢親王們的同意。因一是宗族關係,和政事完全兩樣的,求老佛爺明鑒。」那桐也奏道:「慶王之言極是,奴才也是這個意思。」西太後說道:「話雖有理,但大權究屬皇上,我不過代主而已。今決然由我下命,將來不怕他們另起波折嗎?」奕劻忙道:「那可不必過慮,到了臨時再行解決不遲。」西太後正和眾臣計議,忽聽內監報說:「皇上昏過去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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