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慈安太後為嘴喪命 峒元道士望氣得意

  卻說懿妃第一天受了西太後的一番訓斥以後,心中已十分害怕,時時防著有大禍臨身,一夜不曾闔眼。第二天一早起來,梳妝巳罷,看看沒有什麼消息,便趕到仁壽宮去伺候著慈禧太後起身。太後見了她,卻不說話,懿妃心中稍稍安下﹔候著太後坐早朝去,便偷空回到自己屋子裡去休息,留下一個宮女,在太後宮裡打聽消息。待到太後回宮,看了翁同龢的折子,把榮祿傳進宮去,大加訓斥﹔懿妃的宮女在廊下,聽得十分清楚,急急趕去,告訴懿妃知道。懿妃一想,這個罪名,看來不能免了,將來拋頭露面到宗人府去受著審問,叫我如何丟得下這個臉?我還不如趁早尋個自盡罷。她打了這個主意,把跟前的宮女,一齊調出房去﹔她自己闔上房門,向空磕了幾個頭,拿了一條鸞帶,在當門口弔死了。待到那宮女去做了事回進房來,房門反關著﹔在門外叫喚,也不聽得房裡有什麼聲響。
  宮女們知道事情不妙,便去通報總管。那總管看了情形,知道出了事體,便傳齊許多小太監,從窗戶裡打進屋子去,一看見懿妃的身體,高高的掛在當門,上去摸一摸,早已斷了氣。小太監嚇得跳出房來,把情形報與總管知道。總管也不敢做主,忙去報與李總管﹔李總管便報與太後身邊的宮女,宮女不敢延緩,立刻去報與太後。慈禧太後受了慈安太後的埋怨,一肚子沒好氣﹔見宮女報說懿貴妃自縊身死,便說道:「他們自己作的孽,我也管不得這許多。」一面指著榮祿說道:「他雖說是我的親姪兒,但他如今被翁師傅參奏下來,我也不能夠包庇他﹔求姊姊帶去,嚴嚴的審問他,該殺該剮,俺決沒有半句閒話。俺做了太後,為了這畜生,給臣子們說我袒護私親,我的臉也丟盡了!」西太後說到這裡,也撐不住掉下眼淚來。慈安太後便傳總管來,把翁師傅的原折,連同榮祿,送去刑部大堂審問明白。那刑部大臣知道榮祿是慈禧太後的內親,也不敢擬什麼重罪,只擬了「永不敘用」四個字,把奏折送上兩宮太後。西太後避著嫌疑,由東太後批了「依議」兩個字。從此榮祿革去了一切職銜、閒住在家裡,不能再進宮去見太後了。
  西太後跟前少了這兩個人陪伴,頓時覺得十分寂寞,肚子裡一肚的心腹話,也沒有地方可以說得,因此越發把個慈安太後恨入骨髓﹔時時刻刻和李蓮英商量,要想報她的仇恨。慈禧太後說:「近來東太後處處抓我的錯處,我倘不想法子報仇致她的死命,將來還有我自由的地步嗎?」在慈安太後看來慈禧有許多事體犯在她手裡,總可以從此改過自新,感激自己的恩德了,知道西太後去了懿妃和榮祿兩人,跟前十分寂寞,便每日到西太後宮裡找她說些閒話。西太後在面子上雖敷衍著,心中卻時刻留意,看可有下手報仇的機會沒有。
  東太後生平最愛吃小食兒,她不論到什麼地方,總有一個宮女捧著點心盒子跟在後邊﹔盒子裡面各色糖果糕餅餑餑都有,東太後說著話,便隨手拿著糖果點心吃著。西太後看了這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隔了幾天,正是召見軍機大臣之期,慈安太後絕早起來,慈禧太後起身略遲,慈安太後便到慈禧宮中去候著。慈禧一面梳妝著,一面和慈安說著話。忽然想起東太後未曾用得早餐,忙吩咐宮女去把那精細餑餑拿出來,獻與東太後吃。東太後看時那餑餑真做得精細可愛,有做成八仙的,有做成鶴鹿的,裡面拿雞絲火腿做成餡子,吃著味很美。東太後一面稱贊著,一連吃了幾個。西太後說:「這是宮中新進來的膳夫,制了一百個餑餑進呈,先嚐嚐味兒的﹔姊姊既愛吃,索興叫宮女多拿幾個回宮去吃著玩兒。」說著,便有宮女捧著一大盒餑餑來,交給那捧點心盒子的宮女,先給東太後送回宮去。
  西太後梳洗完畢,與東太後一同出去坐朝。當時召見的大臣,是恭親王奕?,大學士左宗棠,尚書王文韶等一班人。這一天,正是光緒辛亥年三月初十日,照宮廷的規矩,太後坐朝,大臣們原跪在簾子外奏對的,只因西太後嫌隔著簾子說話十分氣悶,吩咐把當殿的簾子捲起。從此臣僚上朝,都能望見兩太後的顏色。這一天,諸大臣奏對的時候,獨有恭親王的眼力最銳,望見慈安太後御容甚是和悅,說話也獨多,只是兩腮紅暈,好似酒醉一般。這一天開御前會議,議的是法國進寇越南的事體﹔到午膳時候,諸大臣稍退,兩宮太後在偏殿傳膳。膳罷,略事休息,又復召集臣工繼續會議﹔直議到下午四點鐘,才議出一個頭緒來。由兩宮下諭北洋大臣李鴻章籌商辦法,並命沿邊沿江沿海各督撫,密為籌備。
  旨意擬成,慈安太後便覺得頭目昏花,有些支撐不住了,急急回宮去,在御榻上睡下。外面大臣們退朝,在朝房裡又商議了一會,個個退出午門,正打算回家。忽然內廷飛報出來,說慈安太後駕崩了,傳軍機大臣們莫散去,速速進宮商議大事。那班大臣們聽了,面面相覷,目瞪口呆。內中惟有恭親王最是關心,聽了便撐不住嚎啕大哭起來﹔諸大臣勸住了恭親王的哭,趕進東太後寢宮去,見慈禧太後坐在矮椅上,宮女們正在替東太後小殮。大臣們看了這個情形,忍不住個個掉下眼淚來。只聽得西太後自言自語的說道:「東太後一向是一個好身體,近來也不見害病,怎麼忽然丟下我去了呢?」
  慈禧太後一邊數說著,一邊伏在屍身旁,嗚嗚咽咽的痛哭起來。諸位大臣見西太後哭得傷心,便一齊跪下地來勸解著,說皇太后請勉抑悲懷,料理後事要緊。照宮廷的舊例,凡是帝後上賓,所有藥方醫案,都要交軍機大臣驗看﹔如今東太後死得這樣快,所以也不及延醫服藥,也不曾留得方案。后妃死後,照例又須召椒房戚族,進宮去看著小殮﹔如今西太後的主意,不叫去通報東太後的母家鈕鈷祿氏的族人,大臣們也沒有人敢出這個主意,一任那班宮女在那裡替東太後草草成殮。慈禧太後一面把一班軍機大臣召喚到自己書房裡去,商量擬遺詔的事體。早發遺詔,以掩人耳目。
  那遺詔上說道:「予以薄德,祗承文宗顯皇帝冊命,備位宮壺﹔迨穆宗毅皇帝寅紹丕基,孝思盹篤,承歡奉養,必敬必誠。今皇帝入纘大統,親膳問安,秉性誠孝。且自御極以來,典學維勤,克懋致德,予心彌深欣慰。雖當時事多艱,宵旰勤政,然幸體氣素稱強健,或翼克享遐齡,得資頤養。本月初九,偶染微症,皇帝侍藥問安,祈予速痊﹔不意初十日病勢倍重,延至戌時,神忽漸散,遂至彌留。年四十有五,母儀尊養,垂二十年﹔屢逢慶典,迭晉徽稱,夫復何憾?第念皇帝遭茲大故,自極哀傷﹔催人主一身關係天下,務當勉節哀思,一以國事為重,以仰慰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皇太后教育之心。中外文武,恪供厥職,共襄郅治﹔予靈爽實與嘉之。其喪服酌遵舊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大祀固不可疏,群把亦不可輟。再予以儉約樸素,為宮闈先,一切事關典禮,固不容矯縱抑損﹔至於飾終遺物,有可從儉約者,務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願也。故茲昭諭,其名遺行。」一道遺詔,便輕輕把一樁絕大的疑案掩飾過去了。那孝貞皇太后的家族也不敢問信。
  慈安太後一死,慈禧太後在宮中,可以獨斷專行了。她第二步就是要除去恭親王奕?。恭親王在王大臣中,資格最老,又是先朝顧命之臣,他常常和慈安太後呼成一氣,和自己做對。有此人在朝,終不能暢所欲為,常常和李蓮英商量著,要革去恭親王的職。但恭親王入軍機已久,諸大臣都和他通同一氣。他辦事又公正,從沒有失職的事體。便是要去他,也無可借口。恰巧第二年中法戰事起了,說他議和失策,把這罪名全個兒擱在恭親王身上,趁此機會,下一道上諭,把從前慈安太後的同黨,一齊革職,為一網打盡之計。但這一道上諭,說得吞吞吐吐,文不對題,那班被革職的大臣們,知道慈禧太後有意排除異己,只因天語煌煌,也只得忍氣吞聲的退出了軍機處。慈禧太後又把幾個自己親信的王大臣下旨選入了軍機處。那醇親王原是太後的一黨,慈禧便暗暗的指使孫毓漢奏請,把醇親王調入軍機處,做太後的耳目。醇親王是帝父,照祖宗成法,是不能入軍機處的﹔如今慈禧太後另有用意,把醇親王調入了軍機處,一面下上諭,說軍機處遇有緊要事件,著會同醇親王商辦,俟皇帝親政後,再降懿旨。翁同龢看了這道上諭,大不以為然,便指使左庶子盛昱上奏力爭。接著那左庶子錫鈞、御史趙爾巽,都上書勸諫:說醇親王不宜參預軍機事務。慈禧太後如何肯聽,上諭下來,只有「應毋庸議」四個字。那班臣子看了,也無可如何。
  光緒皇帝原和醇親王不對的。皇帝真正的父親卻是奕譞,那慈禧太後又和奕譞不對的。光緒皇帝進宮的時候,奕譞的福晉原不十分願意,她們是妯娌輩,知道慈禧的脾氣十分奸刁,自己的兒子要在她手里長大,一定是要吃苦的。當光緒進宮的時候,奕譞的福晉也曾痛痛的哭了幾場,說:「活活的把我一個兒子葬送了!」這話傳到慈禧耳朵裡去,說奕譞福晉不受抬舉,從此因恨奕譞夫妻兩人,也便不歡喜光緒皇帝了。實在此番慈禧太後的立光緒帝,在慈禧心中,還算是報奕譞的恩的。奕譞有什麼恩?原來當初文宗在日,和奕譞十分友愛,弟兄兩人常常在宮中見面﹔文宗所有心腹話都向奕譞說出來。這時文宗看出慈禧太後是一個不安分的女人,便想廢去她妃子的名位,免得她將來倚勢弄權。常常把這個意思和奕譞商量著。是奕譞再三勸住,保全了慈禧的名位,慈禧心中感激他夫婦兩人,所以把他兒子立做皇帝。卻不料奕譞夫妻兩人是不中抬舉的,背地裡常常說慈禧的壞話﹔再加光緒帝處處和皇太后對抗,自幼兒性情便不能相投。慈禧疑心是奕譞在暗地裡教唆這個樣兒的,也便處處防備﹔傳諭宮門,非有特詔,不得令皇帝和奕譞夫妻見面。因此奕譞福晉越發恨著太後,常常因想念兒子,在府中哭泣。
  這時,光緒帝已定了親,選定的皇后是桂祥的女兒,便是慈禧太後的姪女,性情和太後差不多,光緒帝心中十分不願意。皇帝所喜歡的便是一個瑾妃﹔瑾妃的面貌又美麗,性情又和順。光緒帝很想立她做皇后,無奈皇太后不答應,因此皇帝和皇太后的分歧又深了一層。
  那班趨奉皇太后的宮監臣子們,見皇太后不喜歡皇帝和奕譞夫妻們,便造出許多謠言來。說京師西直門外白雲觀裡有一道士,名叫峒元,他能夠望氣,每到夜深,峒元在庭心裡遠望,見奕譞府中屋頂上面罩著一重雲氣,那雲氣裡隱約見一條黃龍,在半天裡騰拿飛舞。奕譞怕要做本朝的真命天子,不可不防。皇太后聽了這個話,十分相信,吩咐李總管把這峒元道士傳進宮來,親自詢問。那峒元道士說:屋上有雲氣,確是出真命天子之兆﹔今蒙皇太后重問,容小道再到王府門口去細察看,再來復旨。太後准了他的奏,便派幾個小太監,打扮得和平常人模樣,到奕譞府門口,細細地觀望了一回。峒元道士點點頭,心中明白,急回宮去奏明皇太皇,說:「王府中有一株古柏樹,那雲氣便從柏樹頂上出來﹔只須想法把那柏樹截斷,便破了風水,可以無礙了。」
  太後聽了,便賞了道士些銀錢去訖。又擺駕出宮,悄悄的趕到奕譞府中去。把奕譞夫妻兩人,嚇得屁滾尿流,急急出來把聖駕接進屋子去。慈禧太後笑著,拉住奕譞福晉的手,說道:「俺們自己姊妹,不必客氣。我在宮中悶得慌,想起妹妹府中的花園,十分幽雅,特來遊玩一回。」奕譞得了太後的話,便把酒席擺在花廳裡,請皇太后吃酒賞花。那株古柏適當庭心,看它老乾擎天,濃蔭匝地。太後不住的贊歎說:「好高大的柏樹?俺如今建造頤和園,正缺少這樣的大木料。」奕譞站在一旁,聽了太後的說話便信以為真﹔忙奏稱道:「臣願把這株木料獻與老佛爺。」皇太后聽了,正合她的來意。待用膳已畢,便吩咐傳集府中的工匠,一齊動手,把這株五六百年的老柏樹齊根挖了出來。這時皇太后正坐在廊下看著,只聽得一聲響亮,大樹倒地,樹心裡忽然飛出十數條大蛇來,金鱗火眼,向四處亂撲。有一條大蛇,直向皇太后臉上撲來。要知皇太后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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