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取桐城陳其芒鏖兵 奉朝旨左宗棠拜將
話說劉麗川領兵來取上海城,這時吳建章已經逃脫,往見何桂清道:「劉麗川拿獲卑職,而不據上海城,是彼等之意,不過欲得吾等而甘心耳。今忽領兵來取城池,必受洪黨所囑托可無疑矣。」何桂清道:「劉麗川本不足懼,但恐天國人馬相應,則難與為敵矣。」吳建章力請出兵與劉麗川一戰,何桂清深然其說,立即調兵城外,約共四五千人馬,駐在租界西場之外,見劉麗川兵少,不以為意。此時,西人亦多出來觀戰。誰想清兵人不明公法,恨西人不來助攻,紛紛用磚石拋擲西人。西人大怒。各國領事會議:所有租界內巡警防兵,均請往西場防護。何桂清見西人調兵出來,只道要幫助劉麗川,急得向西人謝過。西人責何桂清:認真申飭軍人,免礙租界商務。何桂清都唯唯應諾,西人始收兵。
是時,何桂清見西兵已退,便令吳建章攻劉麗川。不想劉麗川的黨羽在上海城內者尚有千餘人,這會見清兵紛紮城外,只剩數百兵守城,便乘勢殺散守門軍士,分頭把住四門,舉起天國旗號。守備吳應珍、都司李鎮邦、副將何邦福,皆被劉黨殺死。劉黨千餘人,又引動城內居民,紛紛附從。陳連正在城內,與其黨羽乘著劉麗川攻城之際,便振臂大呼道:「有志殺漢賊者當隨我來。」因此一時之間,聲勢洶湧,清官都彼斬斃,大開城門,迎劉麗川人馬進城。江督何桂清、滬道吳建章領兵在外,不能一戰,竟被劉麗川奪了上海縣,只得退回僅徵駐紮。劉麗川把捷音報知蘇省汪大成並李秀成。秀成聽得上海已定,即重賞劉、陳二人。又因洪天王已拔了九江,陳玉成已定了江西,便奏請洪天王,直進安徽﹔又咨請陳王成領兵入浙江,一面請楊輔清一路,由鎮江進兵儀徵,以拒向榮及何桂清等。時向榮與天國人馬,前後大小不下數十戰,互有勝敗。故秀成再以楊輔清當向榮一路﹔並令秦日昌、洪仁達堅守金陵﹔李秀成親出安徽,要與洪天王會合。令賴文鴻為先鋒,林彩新為副將。秀成自統大兵五萬,望安徽進來。
且說洪天王在九江,即與李秀成訂約進兵,便商議留守九江之人。陳其芒進道:「九江為數省咽喉之地,乃清國必爭之處。非有智勇之將,不能守也。」洪天王道:「吾欲在林、陳二將中擇一人,以守九江,將軍之意如何?」林啟榮道:「臣弟非不願守。留一人恐不足固守,若並留之,則前敵者更有何人?」洪天王躊躇未定,忽陳玉成令孫寅三到九江,呈報在南昌所得金銀倉庫款項,洪天王就令林啟榮、孫寅三共守九江,仍令陳其芒為先鋒,大軍望安微進發。
到宿松離城約十餘里,已有百姓夾道相迎。洪天王下馬相見,安慰眾百姓道:「朕自與眾兄弟舉義以來,累各處鄉老,慘遭兵燹,朕心實在過意不去。可恨敵人占我中國,於今二百年,不得不竭力謀個光復,實出於不得已也。」眾百姓有年紀稍高的,便上前說道:「某等受暴君污吏需索,已非一日。今得大王起仁義之師,除水火之患,百姓得重見天日,皆大王之賜也。」說罷,紛以牛酒相獻。洪天王向百姓致謝時,附近有孫姓祠齊邀洪天王至祠中歇馬。左右恐有意外,勸洪天王勿往。天王道:「朕以至誠待人,他人誰以詐偽相待?又何必以不肖待人?」遂令人馬紮下,帶數十人毅然而往。既至,鄉中男女紛紛擁至,皆以得識天王為榮,擁塞祠門之外。洪天王便親出祠前,對眾說道:「爾等欲見朕那?亦猶人耳!望爾等為農者,勤於耕植﹔為士者,勤讀書,以大義相勸,毋助異族,自不難重見太平也。」各人聽罷,皆流涕道:「願大王早平大難,使吾民早享太平之福。」天王再轉入祠內,將滿州盤踞中國,及清官自殺同種的歷史演說一番,聽者無不憤激,時村民多以一酒一肉相奉。天王見眾民出於誠心,不忍過卻。有名徐仁者,家中有一老母,貧甚,無以敬奉洪天王,回家對母而位。其母親至洪天王跟前說道:「吾兒家貧,無以敬大王,心實不安,願以小兒隨大王左右,便得為國家效力。」洪天王詢悉其故,深憐徐仁之孝,命左右贈以白金三百兩,遣之歸。因此,百姓皆頌洪天王仁慈,歡呼萬歲。天王盤桓數時,才與百姓相別。當下天王道:「朕以軍務緊急,不能久留,待事平之日,當與舉國臣民,同作太平宴。」說罷便行。百姓送至營前,天王撫之使回,即令人馬起程,百姓猶鵠立而送。天王歎道:「朕若不竭力掃除梟獍,何以對吾百姓也?」左右皆為感泣。大兵行近安慶,黃文金早派人馬迎接。
天王進了安慶,先問敵情如何?黃文金道:「清將鮑超,不時窺伺﹔曾國藩擁巨兵往來於皖、鄂之間,因此不敢遠離安慶一步。現聞曾國藩己取黃州,胡林翼又據漢陽,分兵擾掠武昌附近州縣,武昌怕亦瀕危呢。」洪天王道:「湘、鄂亦多讀書之子,何以不明種族之界,不以亡國為羞,反助他族以殺同種也?」言罷歎息。黃文金擺酒與洪天王接風,徐議進兵之計。黃文金道:「羅大綱駐兵河南,不如令他由懷慶而下,以壯湖北聲勢﹔某堅守此地以拒曾國藩﹔天王舉兵北征,可無後顧矣。」洪天王道:「林鳳翔既敗,羅大綱一路,其勢已孤。使之回應湖北,亦是要著。但朕本軍之力,亦非雄厚,不知發令秀成以軍相應,然後會同北行。朕先取桐城,以待秀成消息可也!」隨令羅大綱由懷慶趨湖北,以壯聲威﹔隨督大軍,望桐城進發。
時清將張亮基的兄弟張亮業正在桐城本籍,興辦團練,約有二千之眾,與清總兵虎嵩林共守桐城。虎嵩林聽得洪天王領兵親到,志在出戰﹔參將萬長清,志在守城,意見各不相合。虎嵩林便與張亮業計議道:「桐城一掌之城,戰守皆難。不如混戰一場,勝則有功,敗則退走河北,未為晚也。」張亮業不能決。虎嵩林歎道:「何乃兄勇銳英姿,乃弟卻沒點志氣也!」迫得飛報鮑超,催請教兵﹔一面督兵緊守城池,不在話下。
且說天國前部先鋒陳其芒,領兵浩浩蕩蕩,殺奔桐城而來。忽探馬報稱:「清國人馬在桐城緊守,請繞道而行。」天王道:「廬州已平,桐城為安慶北趨要道,反不能攻下,實是心腹之患。彼四面相隔,救兵亦難,朕誓必取之。」便喚陳其芒道:「桐城雖小,地頗緊要﹔守兵雖不多,然當速取之。遲者鮑超之兵一至,反費手腳矣。」陳其芒得令而退。將近夜分,陳其芒進帳稟道:「今有一密事,特對大王說知:桐城內有一莊戶,姓王名喚以成,好交結豪傑。臣弟前時,與他相識最稔。今他到軍前來,願為內應。現他戚友劉文光,隸團練部下為百長,正守西門。約以城上插白旗為號,當即攻城。彼約二更時分,放火為號,即開城門,迎接我軍而入,此機會不可失矣。」天王道:「行軍百變,特恐滿人用詐耳。不知兄弟與王的交情如何?恐未可造次!」陳其芒道:「弟與彼固肝膽交也!不足為慮。若大王不放心,不如以小隊暗伏西城外,乘機擁入,亦是一策。」天王深以為然,令陳其芒回復王莊戶:休要與多人同謀,以免洩露。
其芒即令部將康成,以三百人偷過西門,陳其芒令以本部分軍一半,先攻南路﹔自引一半,為康成後應。是夜,一月將盡,月色無光,人馬悄悄而行,即至西門暗探工事,城上正是張亮業團練軍守把。少時見一小小白旗,在城樓角上隨風飄揚。陳其芒大喜,暗令人馬,但見火起:便薄城而進。原來王以成家正住在西門,料知桐城必破,故願為天國內應,好建立功勛。將近三更天氣,劉文光即復王以成道:「時將至矣,城外隱有人馬行動,當速準備。」王以成會意,不覺譙樓已打二鼓,王以成就在家中放起火來。張亮業只道軍人失火,還沒心慌。時虎嵩林正在南門,見西邊火起,即調兵前來。忽然大國人馬,紛向南門猛撲。不多時,弄出幾處火起。康成即領數百人先搶西門。城內團練軍忽然嘩噪起來,卻是劉文光傳說:天國人馬己進南門,因此兵士紛紛逃竄。張亮業又是不濟事的人,見兵士如此,沒法阻擋。劉文光領本團百人,乘勢打開西門﹔康成一擁而進。正遇參將萬長清趕過來,康成眼快舉槍先發,那萬長清在人馬忙亂之際,防顧不盡,早已中槍落馬而死。天國人馬,一擁而進,陳其芒大隊亦至。王以成更縱起幾處火來,滿城中燒得烈燄沖天,清兵紛紛逃遁。張亮業率百騎,在火城亂竄,陳其芒便領人馬追趕前來,張亮業死命逃走。忽被一火勢燒殘的牆壁壓將下來,把張亮業和數十騎壓在牆下,嗚呼哀戰,送了性命。陳其芒即令軍士,搶開南門,迎那一半人馬進城,一面令人滅了餘火。
其時,虎嵩林已領敗殘的軍馬殺出東門而逃。陳其芒救滅餘火之後,即迎洪天王入城。天王即進城內,一面發款賙恤被火之家﹔隨喚王以成至,向他說道:「你這場功勞,本是不小﹔只在已得城之後,便不應續行放火,以害百姓。姑念功能抵罪,當予重賞。」乃封力殿前都檢使。並傳諭各營:「到王莊戶功成之後,不再縱火,便當賞指揮:今與以都檢,是以儆將來也。」
各人聽之,皆為悅服。王以成亦唯唯伏罪,謝恩而退。天王出示安民之後,令人打探各路軍情。忽流星馬報稱:「鮑超大隊人馬已至。」天王道:「吾已取桐城矣,彼來亦無所用也!」便留五千人把守桐城﹔令陳其芒統大軍,以拒鮑超。分撥即定,專候清兵。
且說鮑超所得桐城告急,星夜調人馬前來。部將王衍慶進道:「洪秀全親至,領兵到桐城,其勢甚大,桐城必不能久守。恐軍門調兵到時,桐城已失矣。彼以逸待勞,吾軍恐難制勝。不如回復虎嵩林:以必救堅其心。然後我出兵以取安慶,秀全必回顧根本,則桐城之圍,不救自解矣。此孫臏圍魏救趙之法也!」鮑超道:「此計雖是,但秀全久經戰陣,必知我之用意﹔安慶黃文金勢亦不弱。就即攻之,黃文金自能抵禦,秀全未必回也。況桐城已急,我坐視不救,實難免處分,不如救之。」便不從王衍慶之言,立行拔隊。以王衍慶為先鋒,望桐城進發。
將近桐城,約二十里地,見虎嵩林奔到。鮑超大驚道:「果不出王衍慶所料也!」便傳虎嵩林至前,細問失城何如斯之速?虎嵩林便道:「卑職屢言出戰:戰如不勝,守猶未晚,怎奈部下皆不聽此言,以致如此。且更有城內王莊戶,及團練軍中人,為洪軍內應,致有此敗。現在洪軍聲勢正盛,進恐無益,不如退兵。」鮑超對左右道:「朝廷以兵權授於我,若並不能救一桐城,將謂我何?」王衍慶爭道:「皖撫呂賢基,駐在大通,猶觀望不進﹔縱有失城處分,當在巡撫。軍門進而取敗,則咎在軍門矣。願軍門思之。」鮑超心上終以取桐城為得功,且平日性又好戰,遂傳令揮軍直進。並囑三軍:「如與敵人相遇,當急攻進去。」三軍得令而進。
及抵桐城,正與陳其芒兩軍相遇。陳其芒見鮑超兵到,正欲督兵接戰,忽洪天王傳到號令:以清國鮑軍遠來疲備,宜速進攻。陳其芒既得號令,便乘鮑軍安營未定,直衝進去。鮑超不意天國人馬猝至,又因自己人馬困乏,喘息未定,實是吃虧。便混戰一場,徐退十里下紮。陳其芒亦不迫趕,權且收兵。至夜半里,重又進兵,把鮑軍四面圍定。鮑超奮力殺出。誰想陳軍覷定鮑軍,投東則投東﹔投西則投西。一來鮑軍連日趕路,二來又眾寡不敵。那陳其芒軍中萬槍齊放,鮑超正自危急,急一枝人馬殺入,乃鮑超部將王衍慶也。鮑超乘勢殺出重圍,折了些人馬,連夜奔回大通而去。陳其芒大獲勝捷,收兵自回桐城。自此以後,安徽全境﹔大力震動。
清國御史紛紛參劾安徽巡撫呂賢基師久無功,且觀望不進,清廷便令鮑超為湖北提督,幫辦安徽軍務﹔將呂賢基開缺。又令鄂督吳文鎔,保舉賢才,因此就引出一位喜功名,樂戰事的人物來。你道是准?就是湖南壬辰舉人,湘撫駱秉章的幕府左宗棠,字季高的便是。那左宗棠為人好喜功名,很有才幹。洪天王人武昌時,他曾上書與天王:勸他勿從外教。洪天王見他不明種族,又不識君民同重的道理,因此不甚留意。他滿望上書洪天王,得個重用,故經許多人聘請過他,他倒不願出。後見洪天王沒有什麼意思,就換了宗旨,一意幫助滿清:先受張亮基湘撫之聘,參贊戎幕﹔繼又受湘撫駱秉章之聘,辦事很有點本事。故此湘中人士,就起了一個「新亮」的名號,這名就算是新諸葛亮的意思。那時有說他的道:「諸葛亮他是輔漢的,你輔滿不輔漢,怎能比諸葛亮呢?左宗棠歎道:「左宗棠歎道:「大丈夫負不世之才,豈能甘老牖下?」安徽軍情吃緊,清廷詔舉賢能,鄂督吳文鎔、鄂撫胡林翼就猛省起左宗棠來。胡林翼就飛函責駱秉章道:「左季翁乃大下之才,足下不得私為己有。」駱秉章就把胡林翼的意思對左宗棠說知:勸他出身治兵。左宗棠道:「我是一個舉人,未有報捐什麼官,諒出身有多大官職。我又不肯向人叩頭,又不肯向人遞手本的,如何做得了官?」駱秉章道:「朝廷當用人之際,或能破格錄用,也未可定。」便把左宗棠的意思,報知胡林翼。胡林翼大喜,立即具奏保舉左宗棠:說他本事好生了得。差不多說他前古後今,沒有一個比得了他的。清咸豐帝看見胡林翼這道本章,遂再出張諭旨,向曾國藩問左宗棠的人物如何?曾國藩明知左宗棠為人,實出自己之上,本來十分忌他的﹔今胡林翼已有保奏他,料左宗棠有個出頭,就不該讓胡林翼一人得了薦賢的名譽,因此立即復奏,說這個左宗棠的為人,識略冠時,勝己十倍。所以清廷就降了一張諭旨,特賞左宗棠一個五品京堂,辦理皖南軍務。使他獨擋一面,呼建立功勞。管教:棋逢敵手,忽來左老助清皇﹔大戰丹陽,又見忠王擒向帥。
畢竟左宗棠得了諭旨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