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梅素娘貪歡殺主 花子能絕欲探親
話說梅氏舉起劍來要殺下去,那花虹在牀下伏著,已看得明明白白,見梅氏拔出劍來要殺太師,連忙爬了出來將梅氏手扯住道:「且慢些。」梅氏道:「趁爾爹爹睡著,此時若不下手更待何時?」花子能道:「須要計議停當才可下手。」梅氏道:「爾既不容我殺他,也罷,待奴自刎罷。」花子能道:「這個一發使不得,到不如我與爾一同死了罷。」一個拖來一個推去。正在急忙之際,忽見樓下花信、花年叫道:「太師爺,快些下樓,萬歲爺聖旨來召太師爺入朝議事。」花子能想道:「好了,救星到來了。」梅氏聞叫不覺膽寒,連忙將劍插入鞘,花子能急忙望牀下爬了進去。梅氏將手袖放下,穿了裙走近牀前,叫聲:「太師爺。」那花太師爛醉如泥,任叫不醒。梅氏遂將醒酒香取了一小塊放在花太師口內,不一會時,花太師酒已醒了,開眼一看,問道:「素娘,爾為何不睡?」梅氏道:「萬歲爺有旨,特召太師爺入朝議事。」花太師聞言,說道:「快些點燈。」就立起身下牀來,將衣服抖一抖道:「我為何不脫衣就睡下?」梅氏道:「因太師爺大醉,故此和衣而睡。」
花太師道:「花年、花信在那裡?」梅氏道:「在樓下等候。」
花太師道:「素娘,爾自去睡罷。」梅氏應道:「是,太師爺慢請。」花錦章遂走下樓來,花年、花信提燈照太師爺出去。
雙桃將門閉了,走上樓來,只見梅氏歎不絕聲,花子能從牀下爬了出來,驚得一身冷汗淋漓,說道:「如何!方才若還不是我阻擋,早已一劍將他殺下,頃刻機關敗露,將誰人去見聖上?到那時就將他頭拿來裝也裝不上去,欲去鬼門關追他的魂魄也追不回,卻如何是好?」梅氏歎道:「罷了啊罷了!丫頭們下去,將門閉了。」乃說道:「他命是不該今夜死的。」
花子能道:「他偏要活到一百歲。」梅氏道:「混賬,他若不再來是不必說,如若再來時定不再饒他了。」花子能道:「他若再來之時別作計議,如今我倆先赴巫山良會罷。」二人說完,遂解帽寬衣雙雙上牀雲雨。睡到天明,花子能爬起身來梳洗明白,忙走回家。暗想道:「這件事若是別人,我自然助他一臂之力結果他的性命,念他是生我身的人卻做不得。只是昨夜我若不阻止,我爹爹已作無頭之鬼了,到今日如何了局?我想梅氏因貪我少年之故起此不良之心,從今以後我不可再去,使他絕了念頭,全然我父之命便了。」若說花子能為人強暴,無惡不作,有善不為,在父親面上原曉得不可謀害。自此之後斷絕不去,正所謂負心男子癡心女。
且說梅素娘懷念花虹,心焦燥熱,今夜見他不來等到明日,明日又不見他來想到後日,一連數日不見花虹到來,只道他是怕著太師不敢再來。這一日花太師復來與梅氏飲酒,正飲之間,花太師道:「今日夫人已回家去了,我已選定明日接爾回衙晨昏陪伴,一則免爾寂寞,二則省我來往,爾說好麼?」梅氏聽了此言,心中想道:「我若到衙門去,被他時時惹厭,我與少爺的好事豈不成空?必須今宵將他殺死,我才得與少爺永為夫婦。」心中立定主意,口裡答道:「悉聽太師爺做主。」又吩咐丫頭:「再備酒來。」花太師道:「這幾日國家有事,日夜不寧,我心甚煩,不想吃酒了。」梅氏道:「既然如此,可少吃兩杯便了。」花太師道:「既是爾要吃酒,老夫陪爾三杯,不用大肴,只須小菜。」梅氏應聲:「曉得。」私下吩咐了丫頭幾句話,雙桃領命而去。不一會時,雙梅、雙杏將酒菜取上樓來排在桌上,二人對飲,梅氏只是勸花太師吃酒,誰知花太師命未該死,這夜任從梅氏勸酒總不飲下。那雙桃奉了梅氏之命,到廚房拿了四盤肴饌送到便房來勸花年吃酒。這日花太師只帶花年一人來,這花年又是個貪杯之徒,更有雙桃勸酒,豈有不醉之理。
雙桃將花年灌醉,走到樓上要來相幫梅氏行事。花太師吩咐:「將酒席收去,爾們睡罷。」自己上牀先睡。梅氏將眼色一丟,似乎叫他們不要睡的意思,四個丫頭一齊避在房門外。
梅氏將衣裙脫了上牀來陪太師同睡,意欲待他事先睡著,然後好放心行事,那知四個丫頭聽他二人已在牀上作樂,雙桃道:「今夜是不能成事了。」雙杏道:「卻是為何哩?」雙桃道:「此時正開心作樂,就要行事也來不及了。正在快活之際,還有甚麼閒工夫來做這個險事?我們大家去睡罷了。」四個丫頭遂一齊下樓去睡。
且說梅氏見太師房事已畢,放倒頭便睡著了,遂悄悄抽身而起,將褲穿了,又穿一件短襖,將蚊帳掛起,把手將劍拔出鞘來,走近牀前。未殺之時心雄膽壯,此時不覺膽寒起來,見花太師仰面而臥,梅氏此時硬了頭皮,大喝一聲:「老賊看劍。」望太師喉嚨一劍砍下。誰知神昏眼亂,欲砍咽喉錯砍在頭上。
花太師被這一劍砍下驚醒,叫聲「噯啾,連忙跳起,一手扯住梅氏短襖。梅氏一想:「他若不死,我命必亡。」連忙掙脫,罵聲:「老亡八看劍。」又一劍砍來,花太師連忙閃過一邊,將腳望梅氏小腹踢去,梅氏叫聲「噯啾,跌倒在地。花太師也不穿衣褲,跳下牀來將劍拾在手中,復將梅素娘端住,罵道:「爾這喧人,我且問爾,爾為著何故行兇殺我?」梅氏只叫:「太師爺饒命埃」花太師大怒,一手拿劍一手揪住梅氏頭髮弔將起來,問道:「爾這賤人何故殺我?好好說來。」梅氏此時身子一鬆,存了他活我死的念頭,一手將花太師子孫袋捏住往下一扯,那花太師疼痛難當,把劍一揮將梅氏砍為兩段。
花太師氣得目定口呆,滿身發抖,將劍丟下坐在椅上罵道:「爾這賤人這樣大膽,如此無禮,這還了得?只是何故突起歹心下此毒手?」想了一回說:「是了,必是這賤人有與外人私通,故起這念頭。」將燭拿來四處一照,並無一人,仔細再看,見房門已開,叫聲:「不好了,被他走了,此時料已去遠,想不能追回。賤人既死,姦夫已走,不免喚起丫頭查究便知明白。」遂自拿燈走下樓來,到丫頭房門口將門亂打。卻好雙梅已醒,問道:「是那個打門?」花太師答道:「是我。」雙梅道:「原來是太師爺。」連忙下牀將門開了一看,問道:「太師爺為何赤身露體滿面是血?敢是二夫人月經來了不要爾同他睡,趕了出來麼?」花太師罵道:「賤人休得胡說,隨我來。」二人走到樓上,花太師將燈放下,那雙梅見梅氏身分兩段滿地是血,吃了一驚,大叫一聲:「噯喲!」一跤跌倒在地,連忙又爬了起來,驚得滿身只是發抖道:「太、太、太師爺,二、二夫人為何如此?還、還是冒、冒犯太師爺,還是不、不、不能湊趣?爾、爾亦可以對他說得明、明白,叫他下次要討好,再不然就打他幾下就是了,何必如此?」花太師道:「非為此事。我且問爾,平日何人在此走動?」雙梅道:「太師爺這句話問得差了,此處只有太師爺同二夫人,二夫人同太師爺,並雙桃同雙桂、雙桂同雙桃、我同雙杏、雙杏同我,少﹍﹍」遂住了口。
花太師問道:「少甚麼?為何不說?敢是少爺在此走動麼?」
雙梅道:「少爺從來不曾到此。」花太師想道:「他說得奇怪,為何說個『少』字遂住了口?莫非畜生有來此麼?」爾說花錦章乃是一個調和鼎鼐、燮理陰陽的宰相,要辦多少的事,莫說這點小事就看不出麼?花太師連連問道:「雙梅,少爺昨日可有來此麼?」雙梅答道:「並不曾來。」花錦章道:「少爺到此也是平常之事,他若要來難道我不許他來麼?爾快快從實說來,我就收爾做二夫人,爾若不說明我就一刀叫爾照二夫人一樣。」雙梅暗想道:「我方才不小心說出一個『少』字,被他查問,如今怎麼好?」花錦章見雙梅沉吟不語,叫聲:「雙梅,為何不說?爾若說得明明白白,我自然收爾起來做二夫人。」
雙梅道:「多謝太師爺,丫頭無福消受。」花錦章見他不說,將劍拾起叫道:「雙梅,爾說不說?若再吱唔爾看此劍利也不利?」雙梅急了,連忙跪下道:「太師爺饒命。」花錦章道:「爾還不說麼?」一手將雙梅頭髮揪起,一手將劍靠在咽喉道:「爾說不說?」雙梅唬得魂不附體,料想瞞不過了,只得從頭至尾老實說了一遍。花錦章一聽此言,心中大怒,恨道:「可惱啊可惱!小畜生自敗門風,來到此處將庶母也通姦麼?是不是一個母子之分,怎麼連五倫也沒了?要他何用,就使花門沒了後代,斷不要留此畜生。」將劍指著雙梅罵道:「爾這賤人,結黨成群敢來害我麼?」雙梅道:「這個丫頭們不敢。」花太師道:「喧人利口。」一劍將雙梅砍成為兩段。心中又想著:「雙桃、雙桂、雙杏乃是一黨之人,斷然饒他不得,倘傳揚出去叫我如何做人?」遂一直走下樓去,將三個丫頭一個一劍砍為六段,可憐梅氏一念之差,自作斷頭之鬼,又連累四個丫頭個個身首異處。那花錦章想道:「尚有兩個老婆,知了此事必會傳揚出去,這亦是饒他不過。」遂又走到廚房將房門踢開,走進去一個一劍分為四段。可憐這兩個老婆,遭此冤枉慘死,這叫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有冤難訴,有屈難伸,只好到陰司去算帳罷了。
且說花錦章殺了二個老婆,復到樓上坐定,頭上被梅氏砍了一劍,皮肉削開,血流不止。方才正在氣惱之時不知疼痛,此時心神略定,覺得疼痛難當,忙尋一塊羅帕來包了頭上,穿好衣褲。誰知被風吹人傷痕,一時眼花頭暈,滿身寒冷,兩腿酸軟,意欲下去叫花年,那知兩足難以移步,不能下樓,只得睡在牀上,遍身發抖。想起心事又氣又惱,又不忘愛色之心,口裡叫道:「梅氏啊梅氏,不是我心腸太硬,誰叫爾下此毒手?自今以後將往日恩情一旦休了。」又歎口氣說:「咳!說便這等說,我想起來並不干梅氏之事,這都是那畜生之故,他若不到此,梅氏何能與他私通?」況且青春美女愛少年郎固有其然,他因嫌我年老無能,不足以快其意起此毒心。畜生也畜生,我斷然饒不得爾,就將畜生來碎剮凌遲也不足償其罪。」
此時已是四更五點的時候了,只聽得花年在樓下叫道:「請太師爺上朝。」花錦章聞言乃叫道:「花年,爾走上樓來,我有話對爾說。」花年應道:「小人不敢。」花錦章道:「不妨,快些上來。」花年聞言,遂走上樓來道:「太師爺叫小人上來有何吩咐?」一邊說一邊走,不提防被雙梅屍首絆了一跤,連忙爬起來道:「什麼東西將我絆了一倒?」低頭一看吃了一驚,叫聲:「噯啵」花錦章止住道:「不要高聲,是我殺的。」花年道:「太師爺何故殺他?」花錦章道:「他衝撞我,以故殺了。」花年道:「那邊還有一個哩。」花錦章道:「那邊一個是二夫人,不許爾多言,快去備辦棺木七口,一面去稟知三爺、四爺,只說我有病不能上朝,叫他代奏聖上便了。花年,爾須速去速來。」花年應聲「曉得」,花錦章又吩咐花年道:「少爺面前不可多言,如敢違我也是一劍。」花年道:「小人不敢多言。」遂提了燈走下樓來,出了園門騎了花錦章的馬先跑到花錦龍那邊去。誰知已上朝去了,花年隨即趕到朝房。此時那些文武俱皆齊集,盡說道:「花太師此時為何還未見到來?」正說之間花年已到,說:「花太師有病在七畝莊,不能上朝,叫三老爺、四老爺代奏聖上。」眾人聞言,說道:「等上朝過了前去問候罷。」花年又跑到棺木店備買了七口棺木,叫他抬到七畝莊去。自己先跑回來稟明太師道:「棺木已備齊了。」
花錦章道:「將梅氏並四個丫頭、兩個老婆成殮了,切要機密,不可與外人曉得此事。」花年應聲「知道」,遂將梅氏一手一段拖下樓來,又走上樓來將雙梅也拖下樓來。心中暗想道:「為何將他們一齊盡皆殺死?我起先只道殺死兩個人,為何要七口棺木?不知是兩個老婆三個丫頭一夜工夫殺得乾乾淨淨,不留一個,這卻為何哩?」想來想去卻想不出是甚麼緣故。又自想道:「我一個人如何做得來?太師爺又不許講與外人知道。也罷,待我就附近地方去尋幾個人前來相幫,我須賠幾個酒錢罷了。」遂走出門要去叫人同來相幫。
且說花子能知父親又到七畝莊去了,心中甚是耽憂,想道:「梅氏前夜親對我說太師命內今夜不該絕亡,終要害他性命。看他粗心大膽,將來我爹爹若被梅氏害死如何是好?」一夜牽腸掛肚,任睡不著。直到五更三點,遂爬起身來,也不梳洗,一直走到朝房查問太師有來上朝否。管朝房的答道:「太師有病,未曾上朝。」花子能聞言想道:「昨日好好的人,今日忽然有病,其中必有緣故。」遂又趕到七畝莊來。天色漸明,只見十餘個人扛著白棺木走來,花子能在旁點算:一個、二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七個,暗想道:「誰家晦氣,一連死了七個人?這也奇了。」又自想道:「我須打聽自己的事要緊,不要管別人閒事。」即時走到園門口,一見門是閉的,挨身而進,暗暗來到鴛鴦樓下,並不見有一個丫頭。想道:「這又奇了,這些丫頭都往那裡去了?」正在探望,只見花年手拿一盆熱水走來。花子能叫道:「花年,我且問爾,聞得太師爺有病,果是真麼?」花年答道:「果然有玻」花子能又問道:「二夫人可起來否?」花年想道:「太師爺吩咐我不可說與少爺知道,如今少爺又來問我,叫我怎樣對答?也罷,待我騙他便了。」花年遂說道:「二夫人不在樓上睡。」花子能道:「不在樓上睡,難道與太師爺分了牀睡麼?如今太師爺在那裡睡?」花年道:「太師爺在樓上睡。」花子能道:「如此待我上去問安。」花年想道:「我且慢上去,看他如何。」
那花子能走上樓來到牀前,叫聲:「爹爹為何身子不爽快?」花錦章一見花子能到來,心中大怒,一手挽住他的左臂問道:「爾來了麼?」花子能道:「孩兒待來看爹爹。」花錦章道:「小畜生啊!爾做的好事。」一連七八個巴掌,打得花子能滿面通紅,叫聲:「爹爹,爾怎麼才病得一夜就瘋顛了,連我也打起來?」花錦章罵道:「爾這畜生,難道我打不得爾麼?我且問爾,梅氏爾叫他是甚麼?」花子能答道:「叫他庶母。」
花錦章道:「這卻又知叫為庶母,怎麼與他通姦?爾自己的妻子不能管顧,致與人私通,敗壞門風,今日又敢亂倫奸庶母,又欲殺父,這樣畜生留爾何用?」遂叫:「花年,快取刀來。」
花子能聞了此言,急得五內崩裂,無計脫身,只得叫聲:「爹爹,此話那裡聽來的?有誰人看見,是那個敢作干證?」花錦章道:「小畜生還敢強辯麼?自己不敢下手叫梅氏來殺我,這還了得?今日譬如不生爾這小畜生一般,定不饒爾。」花子能叫道:「爹爹,這個使不得,我是單傳獨子,要祀花家香火,爾不可一時沒了主意。」花錦章道:「我不要爾這畜生傳香火接後嗣罷了。」叫聲:「花年,快快將刀取來。」連叫數聲不見花年上來,遂自己一手將花子能左臂捏得緊緊不放,將身跨下牀,就在地下拾起劍來恨罵道:「小畜生,今日容爾不得了。」一劍望花子能便砍。花子能大叫一聲:「不好了。」將身望後一閃,飛起一腳將花錦章手中的劍踢落地下,又盡力一蹲掙脫了手,將花錦章推倒在地,自己急急走下樓來,卻好遇著花年,問道:「敢是太師爺殺了二夫人麼?」花年只道他已先曉得了,遂應道:「不知何故,殺了二夫人還不足意,又將四個丫頭二個老婆一齊盡殺了。」花子能聽了此言,叫聲:「不好了。」回身便走,如飛的去了。
那花年想道:「太師爺莫非遇著邪神麼?不然為何殺了七人還不足意,連自己親生獨子也要殺起來?」忽轉想道:「不好了,我須要小心,不然也是一劍,那時我卻無處去伸冤。」
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