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李夫人婆媳自投 盧賽花女扮男妝

  話說盧夫人母女解勸李夫人婆媳不必愁苦,又吩咐備酒與李夫人婆媳壓驚。李夫人婆媳二人感謝不荊且說強四爺退走出來心中不願道:「這正是做官莫做小,做小被人欺。我奉差往盧家搜查李榮春家眷,誰知搜不出來,反被盧家母女二人出言不遜,叫我做狗吠三聲才放我出來,這是那裡話說起?因我官小就被他母女如此欺負。」一面走路一面想,不覺已到府堂,回復了差官稟道:「盧家並無李榮春家眷在內。」差官聞報也沒奈何。
  誰知那花興見強四爺去盧家搜查李榮春的家眷,他在就近打聽,見搜不出一個人來,心中疑惑道:「我看李順賊頭賊腦眼淚汪汪忙忙張張走進盧家,為何搜不出人來?其中定有蹋蹺。為何強四爺去搜不出?」爾說這花興乃萬惡的刁奴,平日助伊主人無惡不作,為伊主人一心要害盧、李二家。心中想來想去想不出甚麼緣故。正要回家,卻好遇著一個轎夫叫做丁三。那花興乎日積下數十貫錢,在外放債扔二利息,借他一貫實錢,只八百文而已,每月二百文利錢。那丁三與花興借了二千錢,每月四百文的利錢,已欠兩個月利錢未還,這日被花興遇著,叫道:「丁三,爾欠的錢到底還也不還?」丁三道:「興大叔,這兩日實在沒處趁錢,再遲兩日必定清楚。」花興罵道:「放爾娘的狗臭屁,爾這兩日甚有趁錢為何不還,敢是存心不還麼?」丁三道:「不瞞爾說的,一連五日沒有趁錢,昨日真是皇天庇,有盧府夫人請李府夫人並大娘過去吃酒,我所以才趁一百文錢,買些柴米,尚無剩錢可買鹽菜,那裡有錢可還爾?如今再寬我兩三日,自然送來還爾的。」花興聽了說道:「既是如此爾去罷。」心中大喜道:「如今好了,李榮春家眷必定在盧家了。只是昨日為何搜不出哩?諒是還有搜不到之處。方才丁三乃是無心之言,必在盧家,待我去報差官再去細搜,不怕不將他拿祝」遂一直走去見差官,復將情由一一稟明,差官說道:「恐未必是真。」花興道:「若不在盧家,我情願將首級取下與老爺。」差官道:「為何強四衙去搜不出?」花興道:「官家房屋極多,恐有搜不到之處,乞老爺親自去搜,必定搜出。」差官聞言,即時同府縣衙役親自去搜。那花興又想:「我家小姐的臥房與盧家小姐的樓房貼壁相連,倘或是他從露臺爬爬過來也未可知,待我回去守住小姐的臥房,他若爬過露臺來我便就一手拿一個,兩手拿一雙,那時怕他飛上天去不成?」
  想定主意,急急走回家中。
  那時夜靜更深,皓月東升,走到樓上將門一推,卻是閉的緊緊的,想道:「這又古怪了,小姐房內久已無人上來,何故門是閉的?」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盧家的人扒過露臺來關的,將李夫人並大娘藏在裡面,是故強四爺搜不出,如今爾中我的計了。」遂又走下樓來,叫了花吉、花祥二人同來將門打開,點了火把四處一照,並無人影。花吉道:「這露臺有門窗阻隔,如何能得過來?」花興道:「有膽量的就能走過來,這有何難?」花祥道:「既如此為何不見哩?」花興道:「這也古怪了,不然為何門是那個來關的?」
  且不說花興等三人在那裡猜疑,且說盧夫人正在吃酒,尚未去睡,忽見丫頭走來報道:「不好了,強四爺搜了不算數,如今差官同府縣衙役親自來搜了。」盧小姐道:「不妨事的,仍舊到隔壁樓中去躲一躲便了。」青蓮道:「李夫人、大娘不必著急,隨我到隔壁樓上去躲避便了。」李夫人即同淡氏大娘沒奈何,只得隨了青蓮來到盧賽花房中,青蓮就去開門道:「夫人、大娘快些走過去。」那花興一見道:「好了,在這裡了。」花吉、花祥連忙趕上前來。那青蓮一見有人趕來,叫聲:「不好了。」將李夫人並大娘推過,回身就走。花興喝道:「如今走往那裡去?」隨趕進盧賽花房內,卻好盧小姐走上樓來,一見花興等三人吃了一驚,喝道:「爾等是何等樣人?敢走進我的房來胡鬧?」花興道:「小姐,胡鬧胡鬧,有此變兆,再不想有此一扇好牢門,如今被我拿住了,快些走開,我去報差官來拿。」盧小姐聞花興此言心中大怒,柳眉倒豎,掄拳將花興等三人打得叫救連天,沒奈何抱頭鼠竄退了回去。盧小姐罵道:「為人在世不要這般好巧,爾主人作惡多端已經眼前報應,爾們一介下人差不多些罷了。」又叫道:「伯母啊!事已出破,如何是好?」李夫人道:「姪女,爾不必驚忙,這是我二人命該如此的。」叫聲:「媳婦,隨我出去罷。」二人來到廳上道:「爾們不必囉唣,我婆媳二人在此。」差官一見,吩咐左右拿下了,盧夫人是個窩家,也一同捉拿。那盧小姐欲要動手殺了出去,猶恐母親同李夫人並大娘一發不好,又要連累地方百姓,反為不美,遂急急取了幾封金銀並陶天豹的小圖對青蓮道:「我到舅老爺那邊去耽擱幾日再作道理,爾明日走來看我便了。」
  青蓮道:「我要與小姐同去。」盧小姐道:「不可,這時夜靜更深,二人同走更為不便,爾在此看個明白,明日來報我便了。
  」說完走到後門將門開了,見四下無人,遂放心而去。爾道欽差來此為何無人圍府?因這衙役聽見說拿住了李榮春家眷,大家走向前來觀看,所以無人圍府,是以盧小姐得能無事出去。
  且說差官問府縣道:「他家尚有何人?」方知縣答應道:「尚有一個小姐。」差官吩咐:「將小姐也一並捉拿。」左右答應一聲,各各走到四處去搜捉,並無蹤跡,來回稟差官道:「盧小姐不知去向。」差官吩咐:「將他三人上了刑具帶回衙門。」一面吩咐衙役分頭往四處去查訪,遂押了犯人回府。
  那花興被盧小姐打了幾拳心中不願,來到盧府打聽,見盧夫人並李府婆媳一概上了刑具帶去衙門,心中大喜,回到家中自稱能幹,那總管對花興道:「爾小小年紀凡事差不多些罷了,何苦結這死冤?豈不罪過?」花興道:「少爺待我甚好,理該與少爺出力才是。」總管道:「我看爾將來如何結局?」
  且說差官來到府堂,將他三人打入囚車,又將強四爺大罵一場,追了印信。強四爺氣滿心胸,回衙收拾。他與司獄李國華十分相契,遂來與李國華辭別,說起此事,李國華排酒款待。
  李元宰聞說十分大怒,差人前去打聽李夫人消息,家人打聽明白,走來回報道:「已經打入囚車,今夜就要起身了。」李元宰道:「爹爹在李大爺面上是受過恩情的,如今他家遭此大難豈可坐視不救?」李國華道:「我豈不知要去救他?只是無計可施。」李元宰道:「既如此,爹爹可肯放孩兒前去麼?」李國華道:「爾要到那裡去?」李元宰道:「孩兒要到皤蛇山去請眾英雄來救李夫人。」李國華道:「既如此說,爾自去罷。」
  李元宰隨即收拾行李,別了爹娘,上馬加鞭而去。
  且說盧賽花連夜走到安府,將此情由細說一遍,那安老爺為人最是膽怯,不論大小事情動不動就怕是非相累,說:「自保身家要緊。聞這件事情越弄越大了,目今時勢只好各顧自己的是,況且非親非故,這件事是做不得好心,須防傾家之禍不是當耍的。不是我做母舅的薄情,想我偌大年紀之人尚沒有兒子,我這性命是要緊的。」盧小姐聽了此言不覺呆了半響,暗想道:「怎麼說出這樣話來?雖然爾膽小,但是我外甥女面上說不得這句話來。今日我才曉得世情冷暖,我此來差矣。」乃叫道:「母舅,我此來一則通信,二則辭別。」安老爺道:「多謝爾有情,如今爾要往那裡去?」盧小姐也沒好聲說,答應道:「逃難而已。」安老爺道:「這是沒奈何的事,日後平安仍舊回來看我。」盧小姐道:「這個再看。」安夫人把眼一瞧,將面就變起來,叫聲:「甥女爾不要睬他,自古道有親必顧,這般膽小做什麼男子漢?」安老爺道:「夫人說出混話來了,我若留住他,倘被查出一家都被連累在內了。」安夫人道:「不妨,有我在此。甥女,爾同我進去便了。」安老爺說:「夫人不要沒主意,明日若被查出拿去,爾我性命不必想要活的。」
  安夫人道:「且待他來查時再作道理。」盧小姐道:「母妗放手,我要去了。」安夫人說道:「甥女說那麼話?既來之則安之。」一手拽盧小姐進房坐下,問明情由道:「甥女,不是我來埋怨爾,千不合萬不是,都是爾娘兒二人不是,別人身上抓什麼癢?今日惹出這樣飛禍,誥命夫人被人捉拿,成何體面?」
  盧小姐想道:「方才被母舅埋怨了,不得今又被他扯進來湊一雙麼?」遂立起身來說道:「事已如此,說也無用,我要去了。
  」安夫人道:「且慢,我說便這等說,決不來怪爾的。只要靠天保使他不來搜查就好。」吩咐備酒款待。盧小姐道:「不必費心,家庭遭變那有心情吃酒?」安夫人道:「既如此,吩咐備辦點心進來。」盧小姐此時那裡有心情吃得下咽,只是呆呆坐著流淚而已。
  且說安老爺在書房想道:「婦人家曉得什麼利害?說什麼有親必顧,到明日被人搜查出來,那時連自己也不能顧了,看爾顧得他麼?」一夜不能合眼。直到天明,親身往外打聽,才曉得盧、李二家家眷已解進京去了,因走了盧賽花一人,府縣要差人挨家逐戶搜查。安老爺本是膽怯的人,不聽此言猶可,一聽此言嚇得冷汗直流,急急趕回家中,一步一跌跌進內廳,大聲叫道:「夫人啊!不、不、不好了,爾、爾、爾不聽我的話,要弄出大禍來了。」就將打聽之言說了一遍。安夫人道:「我只道我們是縉紳人家不來搜捉,誰知也要前來搜查麼?」
  安老爺道:「爾到說得自在話兒,莫說爾是縉紳人家,爾就是皇親國戚也要搜查的。」安夫人道:「如此卻怎麼好?」盧小姐道:「不必著忙,可有男人衣中?借我一套。」安夫人問道:「要他何用?」安老爺連忙答道:「他自然是有路用的,待我走去拿來。」盧小姐即時將頭首飾除下,三把頭髮合做一把梳,那安老爺已將衣中取到,盧小姐將中戴了,又將羅裙解下,將一套男人衣服穿將起來。安老爺仔細一看,笑道:「好個男人。」安夫人道:「不要快活盡了,可將耳鉤除下。只是這一雙小腳卻如何處置?」安老爺道:「這個不妨,來壽的腳最小,他的靴亦可以穿得。」遂又走去將幸人來壽的靴拿了來。盧小姐一看說道:「尚長些,可有破棉絮拿些來。」安老夫人道:「有、有。」遂去拿了一大堆破棉絮來。盧小姐穿了靴,將破棉絮塞滿靴內,打扮完了問道:「可有坐騎借我一匹。」安老爺道:「有。」吩咐家人:「將我的坐騎備好鞍轡伺候。」盧小姐叫聲:「母舅、母妗請上,甥女就此拜別。」安夫人道:「若事情平定了,爾要來看我們的。」盧小姐答道:「這個自然。」遂辭別上馬,出了後門而去。安老爺道:「他去了放下我心頭一塊大石。」吩咐門上並眾家人道:「不管什麼人來問盧小姐,只說並不曾來,就是他家使女來尋也是如此回他。」家人領命,按下不提。
  且說青蓮次日要來見盧小姐,安府門上回道:「並不曾來。」青蓮要尋也無處去尋,只得歸家,日日思念夫人小姐而已。
  花、盧兩家俱各無主,家人吵得亂亂紛紛,將壁門塞斷不表。
  且說施碧霞在山中日日思望:「田、李二家家眷為何此時尚不見到?」這日忽見嘍囉來報道:「朝廷差花錦文領兵前來剿捕,請令定奪。」施碧霞聽了,心中大喜道:「如今正好報仇了。」隨即裝束停當,即時提槍上馬,帶領嘍囉殺下山來,大聲喝道:「何物花錦文,敢來送死。」花錦文道:「爾這女賊,快通姓名來。」施碧霞答道:「姑娘姓施名碧霞,爾這狗頭敢就是花錦文麼?」花錦文答道:「然也,既知我的名聲快快下馬受綁,兔我動手。」施碧霞道:「我正要來拿爾,卻好爾自來送死,著槍罷。」舉槍便刺,花錦文叫聲:「慢來。」
  舉起刀便隔,回手也是一刀,二人一來一往、一上一下,殺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一邊要活捉女賊好去報功,一邊要生擒奸臣好來報仇,殺到日落西山不見輸贏,各自收兵。一連交戰十三陣,俱各不見勝敗。施碧霞想道:「只此一個花錦文尚且拿他不下,怎麼報得仇來?」
  這夜在燈下看兵書戰策,忽見湯勝姑走近前來說道:「小姐,不是我冒犯小姐,說臨渴掘井那裡濟得出來?若要生擒花錦文,待我明日帶三百名嘍囉下山去,定要活捉花錦文上山來。」施碧霞道:「爾休得小視了他,他的武藝不在我之下。」湯勝姑道:「小姐也休得小覷了我,若不生擒花賊,願將首級獻上。」施碧霞道:「爾可知軍中無戲言麼?」湯勝姑道:「怎麼不知?」施碧霞道:「既是如此,立下軍令狀來。爾若能生擒花錦文來記爾第一功。」湯勝姑就立下軍令狀。至次日,施碧霞升帳坐下,忽見嘍囉報道:「花錦文前來討戰。」施碧霞問道:「誰人敢出馬生擒花錦文,記取頭功。」湯勝姑上前答應道:「小將願往活拿花錦文,若是死的也不算功。」施碧霞道:「既如此與爾三百人馬,須要小心。」湯勝姑說聲「得令」,遂領了人馬下山而去。不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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