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李榮春甘心待戮 李國華置席謝恩

  話說管門的如飛一般走進書房報道:「大爺不好了,欽差大人同了府縣官員帶了兵馬將前後門團團圍住,要捉大爺。」
  李榮春道:「唗!老狗才,些小之事如此大驚小怪,快去開正門,待我出來迎接。」管門的道:「大爺啊!要想定主意啊!」
  李榮春道:「我自有主意,爾快快去開門。」遂換了解元衣巾。
  那三元、來貴二人扯住衣裙跪下叫道:「大爺啊!千萬不可出去。」李榮春道:「爾這狗才,誰要爾多言?是非曲直有我在此,誰要爾們拖拖扯扯,成何景象?」遂頓脫三元、來貴的手,一直走出大廳。爾道欽差前來捉拿犯人就該隨到隨時捉拿,為何留住私衙飲酒耽擱時候?因恐日裡去拿反被李榮春知風逃走,故此挨到更深時候悄悄而來。管門家人將大門開了,欽差並文武官員來到大堂坐著道:「叫李芳出來見我。」那李榮春已走出來大堂,說道:「欽差大人,我李芳有罪自然應該拿究,只須父母官委一位來足矣,何必大人親臨?且請後面飲酒。」高文傑道:「誰要吃爾的酒?」回頭問知府道:「這個就是犯人李芳麼?」知府道:「正是他。」高文傑叫聲:「與我拿下了。」左右答應一聲,將李榮春衣巾剝下,上了刑具。那江都縣忙走上前將眼色亂丟,似乎說他愛財,欲要李榮春行賄免罪。李榮春已知其意,大笑道:「欽差大人到來,本該不受人情才是,雖有金銀卻送不得,若送他時豈不被人笑說行賄世情?等待無事回來,那時備些薄禮相送。」高文傑聽了大怒道:「好個賊黨李芳。」叫左右:「將刑具緊緊收錮,帶回府去。」那三元、來貴連忙走進報與夫人曉得,夫人聽了又急又苦,只得吩咐三元、來貴:「拿了銀子隨大爺去衙門上下使用,大爺才不致受苦。」三元、來貴領命而去。那陳松見李榮春被欽差拿去,自己悄悄走出李府,來到外面想道:「李大爺果然是個好漢,不怕死的人。今已被他拿去了,我如今怎麼好?如此夜深怎能再跳過牆去?不如且在外面打聽李大爺的消息便了。」
  且說高文傑將李榮春交與揚州府收管,自己又去拿田大修。
  再說這些百姓見李榮春被欽差拿去收在揚州府監內,個個不平,人人不願。有一個年紀老的為頭,招這些人在土地廟計議此事道:「爾們眾人都有受過李榮春的恩,今日李大爺被奸賊陷為賊黨,若審起來必要受刑,若受不起刑法認了此事,不但要斬首的,連家眷也難保無事。我們平日受李大爺恩惠,今日見他遭此冤屈,必要用個計策救他才算知恩報恩。」內中有姓張名能說道:「今夜我們去放火燒監,他們必然救火要緊,待他忙亂之時,我們打進去救了李大爺出來,豈不妙哉?」那個老人叫做王德,說道:「這斷使不得,放火燒監我們都是死的,這個計不妙。」又一個說道:「不如我們伏在要路,等李大爺起解我們搶了就走,投蟠蛇山去做賊。」王德道:「放爾娘的屁,若如此豈不害李大爺是真賊黨了?」又一個道:「爾們說的俱不正道,只要我們寫一張連名保狀到府縣衙門去保出李大爺來。」王德道:「爾在此說夢話麼?奉聖旨拿的犯人府縣怎做得主?我想此事皆花錦章這個老奸賊害的,我們如今打到花家去,將花家打得落花流水,先與大爺出個恨氣,然後見機而行便了。」
  眾人道:「不錯,還是王老伯說得是。」眾人立起身就要走,王德道:「且慢,如此去怎麼打得進去?待我先去騙他開門,爾們隨我後面,見我進去爾們即時亦擁打進去才能有濟。」眾人道:「到底是爾老人家有見識。」遂隨了王德後面而來。
  王德來到花府門口,見大門並耳門俱是閉的,遂舉手打耳門。那管門的見有人打門遂來開門,王德見門開了用手望後一招,遂走進耳門。那管門的問道:「爾是何人,到我家何事?」
  王德道:「特來與李大爺出氣。」說聲未完,只見眾人一哄走進,喝喊一聲,一齊動手,見物就打。那管門的吃了一驚,望內便走,這些家人見人圍了許多進來亂打,眾家人不知何事,卻不敢上前來問,就是門口經過的人見他們為李大爺打不平,個個歡喜,也各進來幫打,越打人越多,這些家人婦女見人越打越多一直打進內堂來,驚得望內亂跑亂走。那紅花正在小姐靈幃,忽見眾人亂走進來,不知何故,問道:「爾們為何如此驚忙,亂走進來?」眾人道:「不知何故這些百姓打上門來,我們怕了只得走進來。」紅花聽了連忙走出內廳,只見數百餘人紛紛亂打亂喊,紅花大聲喝道:「爾們何故打上門來?少爺又不在家,家中無主,勸爾們差不多些罷了。」眾人道:「爾這賤人還敢出來說話,爾家花子能父子同惡相濟謀害李榮春大爺,欽差將李大爺拿去收在府監,我們不願,來與李大爺報仇,就打爾一家也不為過。」紅花聽了吃了一驚,問道:「列位住口,李大爺幾時拿去的?」眾人道,「昨夜拿去的。」紅花叫聲:「不好了。」回身就走,連忙出了後門要到李家而去。
  且說總管見人越打越多,勸又勸不來,只得走去見府縣官將前情說了一遍,求老爺做主禁住他們。知府聽說此事,連忙帶了衙役打道來到花府來問道:「爾們何事將花府打得如此模樣?」眾人見知府來到只得住手,大聲叫道:「老爺救命呵!」
  知府道:「爾們聚眾喊打猶如強盜一般,怎麼反稱救命?」眾人道:「只為李榮春是個好人,揚州一郡誰人不曉得他是濟困扶危的小孟嘗君?那個不受他的恩惠?如今被著花家陷他為賊黨,我們人人不平、個個不願,所以打上花門出口怨氣。伏乞老爺作主。」知府想道:「到虧他們有此義氣,但是他們乃亡命之徒,不便拿捉,況且人有三百多名,如何辦得許多?不免將言語宣化他們便了。」遂對眾人說道:「那李榮春乃是奉旨捉拿的欽犯,又是他自己情願出頭的,況且尚未審問,且待審時若是假的自然無事,與花府什麼相干?」眾人道:「這是花家父子同謀害他的。」知府道:「此乃聖旨,不干花府之事,爾們休得胡鬧,聚眾成群,白日打家,律有明條,若辦起罪來不但爾們死罪,而且累及地方官也有罪,爾們不可自取罪狀。」
  眾人道:「我們情願死的。」知府道:「此言差矣,自古道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爾眾人就死了,能救得李榮春無事也罷了,只是死了一萬個也救他不來,何苦自傷其命?爾們既為李大爺之事可稱知恩的人,但他自有本府本縣照管周全,無用爾等這般做作。各人回去安分生業罷,若再如此,本府定要嚴辦,那時不但爾們有罪,連地方官的紗帽料也難保,爾們聽本府的話散回的好。」眾人道:「老爺既如此吩咐,小人們焉敢不聽,只是李大爺全望老爺周全的。」知府道:「這個自然。」眾人才自散去。總管隨即叩謝知府,知府也就回去。可憐一個相府門風被他們打得七零八落,坍的坍、毀的毀,不計其數。花興這狗奴才生成一片奸惡的心腸,不顧眾人之命,連忙打點起身去見欽差邱大人,只說李榮春的黨類五百餘猛打到我家搶劫,一盡搶去,這一次事情一發弄得大了。
  且說紅花來到李府,走進內堂拜見夫人道:「此事又是我家太師聽了少爺之言來害大爺,奴家心中不忍,要去看看大爺。」李夫人道:「爾去恐不便。」紅花道:「不妨的。」遂一直要去見李大爺,一路走來不表。
  且說這揚州府司獄姓李名國華,父親在日曾做過宛平縣知縣,因開空國庫,收禁天牢,全仗李榮春父親代他彌補才復舊職,所以李國華在揚州做了四年獄官,一年四季皆備禮物送到李府孝敬李夫人。今日忽見發下李榮春來,吃了一驚,一夜想到天明,想不出一個計策來救,因他是個欽犯,難以相救,李奶奶道:「爾有多大的官,怎能救得他來?只好備一桌酒請他,表我們一點心就是。」李國華道:「爾說得是。」遂吩咐備酒伺候,悄悄將李榮春刑具開了請進內廳,見禮坐下。李國華道:「不想公子被奸賊陷為賊黨,使我一聞此事急得肝腸寸斷,沒法可救。恨我官卑職小,不能報公子的恩。」李榮春道:「此乃花子能的奸計,欲報私仇,故此陷我為賊黨。只是我卻不怕他,到審問時自然明白的。」李國華道:「公子與花子能有何私仇?乞道其詳。」李榮春遂將前情說了一遍。李國華聽了心中大怒,道:「公子爾一片好心,卻被奸賊如此陷害,真正可恨。」忽見屏風後走出一人,高聲大叫道:「反了,反了!花錦章這老奸賊如此無禮,待我趕到京中拿住這老烏龜一刀兩段,才出我胸中之氣。」李榮春聞言到吃一驚,問道:「先生,此位何人,如此英雄?」李國華道:「乃是小兒,名喚元宰,甚是莽撞。」罵聲:「畜生,休得無禮,快來見禮。」李榮春立起身來與元宰見了禮坐下。李元宰道:「公子不必憂悶,待我趕到京中殺了這老奸賊,問他可敢害人麼?」李榮春道:「不必如此,生死由天,到審問時我自有道理。」李國華又罵道:「小畜生,不要呆頭呆腦呆出事來。」李元宰道:「爹爹如此膽小,到老也不過仍是一個司獄官罷了。」只見家人將酒席掃上,李國華道:「公子遭難在此,我不能相救,只是備一杯水酒,聊表寸心而已。」李榮春道:「多蒙厚意,使我何以充當?」三人坐下飲酒。
  忽見家人報道:「禁子來說有個年少女子自稱王翠兒要來見李大爺,禁子不敢私自定奪,特來通報。」李國華道:「公子,可有這個人麼?」李榮春道:「他乃義婢紅花。」李元宰道:「既是義婢紅花,快去放他進來。」家人領命而去。不一會時只見紅花走進,李榮春立起身來道:「恩姐,我在此並無甚事,爾為何出頭露面而來?」紅花道:「我如何曉得大爺受此屈禍?只因眾百姓打上花門而來我才曉得。」李榮春問道:「那百姓如何打上花門?」紅花道:「那些百姓道我家少爺用計陷害大爺,所以聚眾打上花門來與大爺報仇。」李榮春聞說,叫聲:「不好了,誰要他們如此多事?看來事情弄的大了。」
  紅花道:「大爺,此事非同小可,賊黨二字卻是當不起的,還恐性命難保,叫夫人靠著誰人?豈不誤了大娘的青春?」李榮春答道:「恩姐太小心了,我是不怕死不貪生的好漢,豈怕奸臣害我?我若是怕他害我時我早已逃去了,不〔會〕到此時尚在此處。爾乃女子,排不得事,解不得危,不必掛心。爾速回去解勸夫人不必憂悶,我是不妨的。」紅花又與李國華父子見過了禮。
  李元宰見紅花雖無天姿國色卻有十分丰韻,可惜做了人家丫頭,只是照依我面貌配他也不辱沒了他。想定主意立起身就走進裡面來,叫聲:「母親,孩兒有句話要說,不知母親可肯容孩兒說乎?」李奶奶道:「我兒有話但說何妨,為娘的有甚不依?」李元宰道::外面有個紅花生得十分丰韻,孩兒意欲」就住口不說了。李奶奶道:「為何不說?」李元宰道:「意欲留他來吃一杯酒,他與李公子有恩情。」李奶奶道:「此乃小事,我叫丫頭請他進來便了。」李元宰退了出去。丫頭奉了李奶奶之命來請紅花進內,李奶奶將紅花上下一看,果然生得娟好,遂笑嘻嘻的說道:「不必如此,行過個常禮罷。」
  紅花見了禮,李奶奶叫聲:「紅花請坐。」又叫廚房備酒。紅花卻想不出這李奶奶為何如此好禮相待,就同入席。及酒吃完日已歸西,紅花謝了李奶奶辭別欲要回去,李奶奶道:「紅花姐,若閒時可來玩耍。」紅花道:「多謝奶奶。」來到外面又辭別李國華父於並李大爺。遂回到李府來,將拜望李大爺之事說了一遍,李夫人道:「多謝爾,辛苦了。」紅花道:「不敢。」又別了李夫人要回自己家中,誰知來到半路天色已晚錯走路頭,月色已上,買賣的店頭俱關了,紅花想道:「不好了,錯走了路。欲要向人間路卻又害羞,若不去問卻又走錯,又不知要從那條路去,如今怎麼好?也罷,再到李府去耽擱一夜便了。」轉回身依舊路而行。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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