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錦章欺君害忠良 素娘惡夫思嬌兒
話說花子能又對花錦章道:「尚有一個陶天豹,此人甚是利害,兼有妖術,是田大修的門徒,也要寫在書內。」花錦章道:「這個容易。」舉起筆又來寫道:「那陶天豹乃是有法術之人,與兄同是結拜兄弟,書到之日可與田大修、陶天豹一同上山,共成大事。愚兄已經招軍買馬,操練已久,候兄等到山即便舉兵行事。此具。」後面又寫:「施必顯親拜具。」寫完又看一遍道:「這一網要打盡這些小狗才,才出我胸中之恨。」
遂叫書記進來,將此書照施必顯筆跡寫來,函面照舊依原函一樣寫,不得有誤。書記領命而去。花錦章又寫了本章,已是三更,父子睡在書房。
不一會已是五更,花錦章起來梳洗明白,吃了點心,穿了冠帶,捧了本章書信上轎。來到朝房,這些文武上前迎接,見了禮。只聽得景陽鐘響,龍鳳鼓鳴,花錦章同眾文武進朝拜舞。
三呼已畢,花錦章出班跪下奏道:「臣花錦章有本奏聞。」皇上道:「卿有何事?賜卿平身奏來。」花錦章謝過聖恩,立起身來奏道:「啟奉陛下,現今蟠蛇山大盜童孝貞、施必顯、張順等盤踞山崗,橫行不法,官兵難以剿捕。查施必顯即係先經正法犯臣施廷棟之子,與故臣李騫之子李芳號榮春串連一黨。臣子花虹路遇賊伙張環,獲有施必顯原書,那書中不知寫些什麼,臣不敢私自開拆,望乞陛下龍眼觀看。」遂將本章並書一起呈進。侍臣接了,展開放在龍案,皇上看了一遍道:「據卿所奏,施必顯潛踞蟠蛇山橫行不法,此乃些小之患,朕即差官剿捕。若說這書信,恐內中另有緣故,那李榮春與寇黨相通或有其事,但田大修為官多載,耿耿忠心,並無過失,那陶天豹既是田大修門徒,諒非左道旁門。朕看此書甚是難解,那與盜賊私通之語疑非真實,一時難以定奪,待朕差官前去,就於本地訪問虛實回奏便了。」遂即傳旨:「著錦衣衛指揮高文傑奉命出京,前去捉拿李芳、田大修、陶天豹等,即於就近地方暫且監禁,候朕差官復勘定奪。」高文傑領旨退朝而去,皇上龍袖一振,駕退回宮。
那花錦章退朝回府,心中甚是不悅。花子能道:「爹爹,事體如何?」花錦章道:「為父在朝多年,有奏必從,那曉得獨有此事主上不能深信,還要差官勘問。但願差下的官員是為父的心腹之人,就好於中委曲做事。」花子能道:「就不是心腹之人,只要行賄怕做不來?」花錦章道:「爾那裡曉得做事的道理?若說為父的心腹之人雖多,還有那幾個與我不和的,斷斷不可行賄,若行了賄,露出破綻反為不美。」正說時,卻好花錦龍、花錦鳳二人來到,見禮坐下。花錦龍道:「哥哥,這件事為何不與兄弟計議?如今卻弄得不妥。那田大修正在得寵之時,如何也拖他在內?倘或勘問之時若無此事,豈不要究欺君作弊之罪?」花錦章道:「原是我一時見識差了,如今看他所差何官再作道理。」
忽見門官來稟道:「通政司楊宣要見。」花錦章道:「請他進來。」門官出來道:「相爺有請。」楊宣進內,見了禮坐下說道:「有田大修表章,請大人觀看。」爾說田大修表章為何此時才到?因被蟠蛇山嘍囉劫上山搜出表章,張順拆開,三人觀看心中大悅,款待差官,留了兩日才放他起身,所以來遲,誤了限期,只得到通政司衙門掛號。楊宣乃花家一黨之人,所以將本章拿來與花錦章觀看。花錦章看了心中大怒,大罵田大修:「爾這狗官,眼中太覺無人,敢殺我媳婦麼?也太刻雹太無情了。」回頭看著花子能道:「我且問爾,家中有了這件事情爾全然不知,以致被田大修拿組情,這個臭名如何當得起?事到此際尚不說明,還要來瞞我,我今日方才曉得爾心事,爾自己在揚州住不成故以來此,只是妻子正法,妹子歸泉,爾又到此,將家事交與誰人?」花子能道:「若說家事孩兒交與總管料理,諒是不妨的。」花錦章道:「好畜生,家中有此大事別人尚且曉得,爾反來瞞著爹娘,花言巧語說了許多,虧爾忍得祝」花子能道:「爹爹不必生氣,孩兒下次不敢瞞爹爹了。」那花錦龍、花錦鳳二人氣得亂跳道:「家門不幸,弄出此等醜事,有何面目見人?」花錦章道:「楊通政,爾將田大修此本擱起,賞了差官,叫他在爾門下效勞,尋做事故結果他的性命以滅其口。」楊宣領命而去。花錦龍、花錦鳳各回衙門去說與夫人曉得。那花錦章走進內面將家中弄出醜事對夫人說知,馬夫人聞言大哭道:「原來我女兒死在秦氏之手,叫我好不痛心也。可恨孩兒在家何事,任從妻子幹此無法無天之事,妹子被他害死也不思念,反在此花言巧語來騙爹娘,是何道理?」
花錦章道:「如今家中無主意,欲夫人回家料理家務。」馬夫人道:「我不回去,叫我將何面目見人?總管為人到也老成,付他料理到也不差,且過些時再作道理。」花錦章也沒奈何,只得丟開了。
且說花子能在家時小妾成群,好不快活,如今在此冷冷靜靜甚是鬱悶,想道:「京城乃天下聞名之地,豈無秦樓楚館可以去玩耍?」遂叫一個家人名喚花通道:「爾帶我到外面玩耍。」花通道:「少爺,京城比揚州好得多呢,紅樓翠館、花街柳巷甚多,只是比別處要多用幾個錢。」花子能道:「若中我意,多用錢鈔有何妨處?爾帶我去走走。」花通領命帶了花子能到花街柳巷紅樓翠館去玩要,並無一個中花子能的意。爾道京城秦樓楚館何止百處,豈無一個中花子能的意麼?因京城風氣,要拿出錢來方才與爾見面的,及至與爾見面,無論爾中意不中意總要爾先用去錢鈔,若無先用錢,好的不肯出來與爾觀看。
花子能未見有美貌的,所以看不中意,又道情人眼裡出西施,花子能看了幾家並無一個中意,錢又去了許多。走來走去不覺來到七畝莊,只見一座房屋甚是巍峨,又高且大,起得齊整。
花子能問道:「好一間房屋,不知是那個鄉紳住的?」花通道:「就是相爺的下院二夫人在內,少爺禮該去拜見才是。」花子能道:「何故太師、夫人不對我說?」花通道:「夫人是不曉得的,太師要瞞夫人,所以連少爺也不使聞知。」花子能道:「他瞞我則甚?」花通道:「恐爾說與夫人曉得。」花子能道:「這個老不修,吃了偌大年紀,還要瞞妻子在外取小妾,我偏要去看看。花通,爾先去叩門。」花通道:「前門是打不開的,由後門進去。」遂同花子能到後門叩門。
且說花錦章這個小妾姓梅名素娘,姑蘇人氏,父親早亡,只有母親何氏在家。起初指望配個風流佳婿,誰知母舅不良將他獻與太師,甚不稱梅素娘的心,常常懷悶。雖然有四名丫頭陪伴,有花園解悶,只是太師年紀老了,不能暢其心懷,所以時時怨恨母舅誤他終身,又道:「我有此一身本事,琴棋書畫、吹彈歌唱無所不能,如何嫁了這個老厭物?好似錦鳳配著烏鴉,教人好不氣悶。」那花錦章待他極好,言無不聽,百依百順,並不敢稍拂其意。自想年紀已配他不上,所以諸事從他,要使他歡喜以買其心,誰知梅素娘嫌他年老,任爾百般奉承只是不稱其心,所以日夜怨恨。這日正在嗟歎怨望,忽見雙桃笑嘻嘻走進來說道:「二夫人,少爺在外要見。」梅素娘想道:「太師往常說起只有一個孩兒,名虹,字子能,必是他了。」乃說道:「少爺住在家中,為何到此?」雙桃道:「他說特來看望太師,也要來拜見二夫人。」梅氏道:「如此去請少爺到鳳吟軒坐,我就出來。」雙桃領命而去。梅氏梳洗明白,換了衣裙,又吩咐備酒,帶了雙杏來到鳳吟軒。
花子能一見梅氏走到吃了一驚,想道:「我見了多少婦人,從不曾見過如此美貌的,我爹老不修,真正好受用也。」連忙迎上前道:「二姨娘在上,孩兒拜見。」梅氏回了禮道:「少爺請坐。」二人坐下,丫頭獻茶。梅氏問道:「少奶奶與小姐可好麼?」花子能道:「好的。二姨娘在此,孩兒不曾前來問安,多多有罪。」梅氏道:「這都不敢有勞。我嘗聞太師說及少爺品格端嚴,今日見了果然是真。」花子能道:「二姨娘的聲音到似是蘇州人。」梅氏答道:「我是姑蘇吳縣人氏。」花子能問道:「來此幾年了?」梅氏不覺紅了臉,一對俏眼看著花虹,將手伸出兩個指頭,又低了頭暗想道:「我看他面貌雖非超群出眾,只這一對眼睛甚是俊俏,看他那對偷情眼不住的看著奴家。」誰知兩心一樣的,爾看著我我看著爾,四目相視。
那花子能亦暗想道:「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猶如月殿娥降下九重一般,我雖有三十一個小妾,那有一個及得他來。」
梅氏又問道:「少爺今年幾多歲了?」花子能道:「二十四歲。」花子能亦問梅素娘說:「姨娘今年貴庚多少?」梅氏亦答道:「二十三歲。」花子能道:「孩兒年紀比姨娘還大過一歲了。請問爹爹待姨娘可好麼?」梅氏答道:「不過如此。」花子能道:「恐有不中意處,卻如何是好?」梅氏道:「我是前世不修,今世嫁了太師。」花子能道:「那老不修真是不正經,六十到頭的人還要娶如花似錦的小娘子,正是二姨娘能忍得住,若在別人焉能忍得?」正在眉來眼去的說話,忽見丫頭報道:「酒席已備了,不知要排何處?」梅氏道:「排在臥春閣便了。」花子能道:「一到就要多謝。」梅氏道:「一家骨肉,說什麼多謝?」花子能道:「倘爹爹來時如何是好?」梅氏道:「不妨,前日太師說過,道這幾日有事不能到此,請放心。」花子能道:「如此爾我才得放心飲酒。」
二人來到閣上坐下,丫頭在旁斟酒,二人所說都是風情的話。這梅氏卻看上花子能,心中想道:「我雖為太師之妾,卻老少不同,使我常常怨恨。今看少爺所說言語句句知音,我欲就他成其好事,卻又礙著尊卑,這怎麼好?」一邊想一邊假裝醉態來引花子能,花子能一發捺忍不住,心中慾火難禁,只是小了他一輩要稱他庶母,不然即時抱住以成交好。梅氏見花子能不做聲,只是低頭呆想,忍不住又問道:「少爺,爾在家中所幹何事?」花子能答道:「別無他事,只是走柳巷闖花街玩要,看見有中我意的女子就搶了回來。」梅氏假意問道:「搶來則甚?」花子能道:「搶來做小妾。」梅氏道:「這就不該。」花子能道:「只要快活,管他那該也不該。」心中慾火難熬,心生一計,即叫雙杏:「酒冷了,去換熱的。」又叫雙桃:「爾去拿些點心小菜來。」花子能用計將兩個丫頭打發開去,遂立起身來笑嘻嘻走近身邊,一手來扯梅氏的衣道:「可惜二姨娘如此花容月貌,只差得爹爹面上不好意思。」梅氏道:「住了,若還沒有太師面上便怎麼樣?」花子能道:「我就將爾摟而相抱,近而相親,頃刻就赴陽臺興雲作雨。」梅氏道:「快些走開,混賬的東西,爾今日敢是酒醉了?怎麼敢來調戲庶母?」
二人正在調情,忽見雙桃走來似飛一般報道:「二夫人不好了,太師爺來了。」梅氏問道:「如今在那裡?」雙桃道:「如今往鴛鴦樓去了。」梅氏道:「可有什麼話問爾麼?」雙桃道:「只問二夫人在那裡?」梅氏道:「爾怎樣回他?」雙桃道:「我說在百燕亭彈琴,太師爺說他在鴛鴦樓等候,叫二夫人快去。」梅氏道:「既如此少爺獨飲一杯,明日再來同飲。」說完與雙桃急急下閣而去。走到鴛鴦樓,將頭低了,叫聲:「太師爺來了麼?妾身獨坐無聊,在樓操琴消遣,有失迎近,望乞恕罪。」花錦章道:「誰來罪爾?為何面紅氣喘?」梅氏道:「因太師爺到來,妾身慌忙走來迎接,所以面紅氣喘。」
花錦章道:「誰要爾這等小心,爾就遲些來亦是不妨的。」梅氏道:「多謝太師爺。」即吩咐備酒,丫頭領命而去。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