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相府中惡婦求情 玉珍觀英雄病癒
話說賽貂蟬走到沉香閣,跪在秦氏面前只是磕頭道:「少奶奶救命埃」秦氏正在氣悶,忽見賽貂蟬跪著磕頭,口口聲聲只叫救命,到覺好笑,道:「為何如此?」賽貂蟬將前事說了一遍,道:「如今少爺要取我的性命,望少奶奶與少爺說一聲求情救我一命,感恩不荊」秦氏道:「爾將施碧霞放來打我,如今被他走了去,又來求我則甚?」賽貂蟬道:「少奶奶,總是我不是,求少奶奶開恩救我一救,勝燒萬柱香。」秦氏道:「爾如今也認得我了。古人說得好,皂隸門前過,留他吃杯茶,雖說無路用,也是冷熱債。自從去年初秋爾到我家,爾就做勢裝腔迷著少爺,少爺被爾迷昏了,竟將我擱起放在一邊,我也不做聲,情願孤眠獨睡。我不是怕爾不敢與爾爭風,惟恐被人聞知大小爭風,說笑起來。況且三十一人單單愛我一個,難道這點小事爾就說不來,何必來求我?」賽貂蟬道:「少奶奶啊,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敢了。」秦氏道:「不相干,這個人情我說不來,爾自己去說。」賽貂蟬只是磕頭求救。
只見秀琴走來道:「七奶奶,少爺氣得了不得,叫我來尋爾去說話,爾如今快些同我去。」賽貂蟬道:「爾先去,我就來。」又道:「少奶奶須要救我一命呵。」秦氏道:「自今以後可認得我了?」賽貂蟬道:「以後再不敢了。」秦氏道:「爾且在此,我先去說看,有來叫爾爾才可去。」又道:「春梅、秋菊,爾們隨我來。」遂下了閣來到萬香樓。花子能見了立起身來道:「少奶奶來了。」秦氏道:「少爺請坐。這兩日天氣甚熱,就是民間夫婦也要分牀另睡,少爺也該分牀。」花子能道:「我是再也分不來的,夜夜空不得的。」秦氏道:「雖然少爺精神充足,也要須應保體,一人焉能當得三十二人?」花子能道:「那有三十二個?」秦氏道:「施碧霞難道算不得數?」花子能道:「不要說起他了,他是算不得數的。」秦氏說:「如此言三十一人之中,那個最中少爺的意?」花子能道:「只有第七房賽貂蟬,他的內才外才真為第一。」秦氏道:「比我何如?」那秋菊口快,便接口道:「少奶奶,若說七奶奶的內才比少奶奶好得多呢,他也能寫字,也能刺繡,也能做詩。」
秦氏道:「賤人,誰要爾多嘴。」秀琴道:「秋菊姐,爾說錯了,那個內才不是這個內才。」秦氏道:「爾也來多嘴,要討打麼?」春梅將眼一丟,將手一招,二人隨他下樓道:「春梅姊叫我們做甚?」春梅道:「爾們好不知事務,他說起房裡的事,我們就該走開才是,還要多嘴多舌,我聽了好不替你捏一把汗。」秋菊道:「什麼內才,爾說與我聽。」春梅道:「爾來我說與爾聽。」三人去說私估不提。
且說秦氏道:「少爺,既是賽貂蟬中爾的意,自然百無過失。」花子能道:「雖無過失,卻有一錯。」秦氏道:「什麼錯?」花子能道:「就是放施碧霞下樓去與賽金結拜,我恨他此一錯。」秦氏道:「那施碧霞性強力大,少爺爾尚且被他打倒了三次,何況他一個女人,焉能留得他住?」花子能道:「不是如此說,他是有心放走的,我必要他還我施碧霞來才罷。」
秦氏道:「不是我埋怨爾,說施碧霞的容貌也不為奇,一進門就欺著少爺,看此事勢是不能與少爺成親的,爾也不必去想他了。比如他不到我揚州來,難道爾走到山西去搶他不成?就是這件事是要兩相情願的,才有情有趣、如水似魚,若有一個不願就無趣了。比如我與少爺成親之後,蒙少爺見愛我也不敢推辭,格外討好少爺尚不中意,還要娶這許多小妾,連我合湊在內共成一盤象棋,隨爾下著何子,何故必定要他?」花子能道:「難道不成罷了?」秦氏道:「若必不肯饒他,這也容易,他又未出去,慢慢圖他必然到手。饒了賽貂蟬罷。」花子能道:「既少奶奶講情,饒他罷了。」秦氏道:「果然少爺大量。秀琴、秋菊、春梅。」叫了兩聲不見一個,道:「這些賤人那裡去了?」又大叫兩聲。那春梅等圍住私講內才,正在說得高興,忽聽秦氏呼叫,三人連忙走上樓來。秦氏道:「去叫七奶奶來。」秋菊領命去叫了賽貂蟬來,跪著只是磕頭,秦氏道:「施碧霞走下樓去,雖然是他強悍自走下去,到底是爾管束不嚴之罪。我如今與爾說了情,少爺寬洪大度不來罪爾,快快與少爺多磕幾個響頭。少爺今夜要爾仰面爾就仰面,要爾覆背爾就覆背,要爾橫倒爾就橫倒,要爾直豎爾就直豎,須比往夜要留心討少爺的歡喜。」賽貂蟬答道:「曉得,叩謝少爺、少奶奶。」賽貂蟬此時才放了心。只見丫頭報上樓來道:「曹教師請少爺說話。」花子能道:「少奶奶,我失陪了。」秦氏道:「少爺請便。」花子能下樓去與曹教師說話不表。
且說紅花要叫花雲去看施必顯病症如何,心中暗想道:「倘若花雲要與我羅啤如何是好?前夜因要救李大爺所以騙他,如今若見他面,花雲必不肯干休耳。」想一想道:「有了,我只說被打的遍身重傷,等待醫好再來便了。」道:「雲哥啊,爾雖有恩情在我身上,只是此事斷然苟且不得,將來另外的將物件報爾恩情罷。」遂等二位小姐吃完夜飯,將碗盤搬入廚房,四處一看並不見花雲,沒奈何只得回房。誰知身上發寒發熱痛疼難當,因吃了藥,藥性發作覺得一發疼痛,起先還可以扶得到,此刻藥性發作實是難當,一夜疼到天明,次日不能起牀。
花賽金見了心中又不願,又走去與花子能大鬧起來道:「紅花被爾們打得如此模樣,命在旦夕,快些請醫生來看病調治,如若他死了還要爾來賠命。」花子能喏喏連聲說:「我就去請醫生來便了,如若果然死了,我做哥哥的賠命就是。」即刻差家人去請醫生,花賽金猶恨恨的罵回樓去。那花子能不知怎樣,自從與花賽金賭氣輸贏砍頭之後見了就怕,所以花賽金說的話無所不依。
且說飛天夜叉施必顯病在玉珍觀奄奄一息,多虧李榮春差家人請醫調治,自古道藥醫不死病,不消幾日病就漸漸好了。
施必顯食量最大,日食斗米,每日與道人討食,到晚只是吃不飽,也不想母親妹子那裡去了,只是要食。那日病已痊癒,正在吃飯,忽然想起母親妹子為何不見了,難道回去不成?又想道:「非也,母親前途中得病,到此臥牀不起,怎麼能得回去?再沒有他回去將我一個病人丟在此之理,必無是事。只是他們那裡去了?待我叫道人來問便知明白。」遂叫道:「道人快些來。」道人聽見叫喚連忙走進道:「大爺,飯是沒有了。」施必顯道:「不是要飯,我問爾:我的母親、妹子都那裡去了?」
道人想道:「我原恐他病好了要問我討人,如今怎麼好?」那施必顯見道人沉吟不語,問說:「道人為何不說?」道人說:「小道不知。」施必顯見道人說不知,心中大怒,走上前一把將道人胸前扯住道:「爾這賊道人,我母親妹子都在爾觀中,怎說不知,莫非爾害死了麼?」道人被他扯住一時忙了,道:「施大爺放手,小道怎敢害死,有個緣故。」施必顯放了手道:「爾說來,是甚麼緣故?」道人說:「施大爺啊,皆因老夫人身故。」施必顯道:「我母親死了麼?幾時死的?為何爾也不與我說一聲?」道人說:「大爺,爾病得人事不知,叫小道怎麼與爾說?就說爾也不知的。」施必顯道:「這也罷了,只是我的妹子那裡去了?」道人說:「因為老夫人死了,沒有棺木成殮,所以賣身。幸虧得此處有個仁人君子姓李名芳字榮春,他不忍小姐賣身,助銀五十兩、棺木一口,又請醫生與大爺調理,大爺爾才得病好。」施必顯道:「如此甚好。何故我妹子又不見呢?」道人說道:「因被此處有個姓花名虹字子能、綽號淨街王,被他看見將小姐搶去了。」施必顯大怒道:「他搶去做甚麼?」道人說:「無非搶去做小妾。」施必顯聞言大罵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爾敢如此大膽,將俺妹子搶去做小妾麼?爾這道人為何不對他說是我的妹子?」道人說:「小道才說得一句使不得,他就拳頭腳尖亂打亂踢,還要送到江都縣去打枷,小道再三求了才罷,怎麼敵得他過?」施必顯道:「我且問爾,我母親的靈位放在那裡?」道人說:「在後房,我同大爺去看。」施必顯隨同道人走到後房,一見靈位雙膝跪下,放聲大哭道:「我的母親啊,母子三人自從離了故土要往寧波姑丈家中,誰知行至此地母子雙雙同病,不料母親竟丟了孩兒歸天而去,為兒的不能送終真是不孝,可憐也無人奉飯燒紙。」道人說:「這都是小道早晚留心侍奉。」施必顯道:「難得爾如此好心,我自當報爾的恩。」道人說:「不敢,些許小事何須言報。」施必顯道:「我且問爾,那花子能家住在那裡?我要去討我的妹子。」道人想道:「這個兇煞神莽撞之極,若說與他曉得,倘生出事來豈不又連累到我身上來,道是我說的?」遂說道:「施大爺,爾身體才好不要去動怒,等候再過兩日身體勇壯方才可去。」施必顯道:「這個不要爾費心,爾只說那花子能住在那裡。」道人說:「這個我卻不知。」施必顯見道人不肯說,大聲叫道:「爾不說難道我就罷了不成?待我自去問。」遂將長衣服脫了穿件短衫,裝束停當,拿一對四百斤重生銅打就的金爪錘走出現門,一路亂喊道:「花子能,爾這狗男女,我來與爾算賬也。」不知要由那條路去,只是亂走亂叫,街路上這些男婦老幼見了嚇得魂不附體,個個道:「不好了,魁星罡出現了,快些走罷。」這些人見了施必顯就走,因施必顯生得奇形怪狀,青面獠牙,頭大如斗,髮如硃砂,身高丈二,聲如銅鐘,所以這些人見了個個害怕。
那施必顯東奔西跑,也不知花子能家在那裡,只是奔走。
走得肚中饑餓,四處一看並無可吃的物,正在停望,忽見轉彎來了一人挑著一擔粽來,施必顯道:「好了,有點心來了。」
飛步走上前叫道:「賣粽的快快挑來我吃。」那賣粽的挑著擔低了頭的走,忽聽得這一聲猶如雷響,吃了一驚,抬頭一看道:「不好了,魁星罡出現了。」回轉身就走。施必顯趕上一步扯住了擔道:「爾走往那裡去?」那賣粽的被他扯住的了不得脫身,驚得滿身發戰。施必顯道:「爾為何如此的抖?」賣粽的道:「我怕爾的面。」施必顯道:「呆子,我是個人,爾也是個人,何必害怕?」賣粽的道:「爾是個神就該住廟裡,為何出來怕人?」施必顯道:「狗奴才,我是凡人。」賣粽的道:「爾該死了,既是犯人就該在監牢內坐。」施必顯不等他說完,一個巴掌將賣粽的一掌打去就跌倒在地,方說道:「我是與爾的一樣之人。」那賣粽被這一掌打得頭昏眼花,停了一回才爬得起來道:「爾既是個人,為何如此兇惡?」旋必顯道:「我不曉得什麼兇惡,從小就是如此。我且問爾,爾這粽可要賣麼?」賣粽的道:「是要賣的,不賣我打出來做什麼?」施必顯道:「既是要賣,拿來與我吃。」賣粽的道:「拿錢來買。」施必顯道:「吃了自然有錢與爾。」賣粽的只得將粽一邊剝與他,他一邊接來吃,一連吃了一百餘個,將一擔的粽吃得乾乾淨淨。
賣粽的暗暗吃驚道:「怎麼如此大吃?」見他吃完了道:「拿錢來。」施必顯道:「該多少錢?」賣粽的道:「一個粽三個錢,爾共吃一百十三個粽,共該錢三百三十九文。」施必顯將手去身邊一摸,並無一文,方道:「賣粽的,今日我無帶錢在身上,明日來拿罷。」賣粽的道:「爾這人到說得好笑,我又不認得爾,叫我明日那裡去尋爾討錢?」施必顯道:「爾明日到玉珍觀來向我拿錢,我如今要到花家去了。」說完大踏步如飛而去。那賣粽的見施必顯如飛的走去,只是叫苦,趕又不敢去趕,曉得他是利害的,只一巴掌尚當他不起,如若被他打一拳,豈不白送了性命,只自己認造化不是罷了,挑起擔子自去了。
且說施必顯吃了粽一直走,心中想道:「不知花子能他住在那裡,我如此走來走去走到幾時?不如待我問一聲。」舉眼四處一看,並無一人。正在張望,卻好來了一人,施必顯就趕上前一把扯住道:「花子能的家從那裡去?」那人被他一扯,回頭一看吃了一驚,道:「望西而去,過了和合橋再問就是。」
施必顯放了手望西而去。爾說那人因何不老實說叫他由東而行,卻叫他望西而去?因恨他莽撞又被他吃了一驚,所以騙他西去。
若施必顯識禮的走上前拱手叫聲伯叔,年輕的叫聲兄弟,借問一聲花子能家那裡去?那人自然與他說在某處,望那裡去。施必顯乃莽撞之人,動不動扯住了人叫道:花子能家望那裡去?
也不稱呼一聲,也不拱一拱手,又生得奇怪的相貌,那人怕也怕壞了,那裡還肯對他實說?不知施必顯能到花家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