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花府中姑嫂大鬧 繡樓上閨女盟交
話說施碧霞要到沉香閣去救紅花,因認不得路,正在東張西望,卻好有一女子走來,那女子就是花賽金,施碧霞未曾會過,所以不認得。施碧霞道:「來的姊姊何人?」花賽金道:「奴家花賽金,姊姊莫非施碧霞姊姊麼?」施碧霞道:「正是,失敬了。奴家到府以來尚未拜會過,此處又不便行禮,明日親身到閨香閣叩見小姐。」花賽金道:「豈敢,不知姊姊要到那裡去?」施碧霞道:「要到沉香閣。不知小姐也要到那裡去?」
花賽金道:「也要到沉香閣去。」碧霞道:「如此同去。」
二人來到沉香閣,只見門是閉的,只聽得秦氏道:「爾招也不招?」那紅花哀哀的哭道:「並無此事,叫我招甚麼來?
爾既要害死我,何不將我一刀砍了豈不乾淨?」又道:「小姐,」丫頭在此受苦,小姐爾那裡曉得前來救我?恐今生今世再不能見小姐的面了。」秦氏道:「爾在此叫,就叫到死也無用的。」那花賽金在外面聽了心中大怒,將門亂打道:「秦氏休得無禮,不要眼中太無人。」那施碧霞見門打不開,上前叫道:「小姐閃開些,待奴家來。」只一腳將門踢開。花賽金一見紅花滿身是血,兩淚汪汪,乃叫道:「紅花,爾好苦埃」紅花道:「小姐快快開恩救丫頭一命。」施碧霞上前將紅花放下。那秦氏將施碧霞一把扯住道:「爾這娼根敢放他麼?無我的令,雖少爺亦不敢擅放,爾這賤人好大的膽,就放了麼?」施碧霞道:「秦氏休得無禮。」一把將頭髮抓住,一腳將秦氏絆倒在地,將身騎住,掄拳就打,不管上下一味亂打,只傷命之處不打,其餘遍身打完了道:「我將爾這不賢之婦活活打死。」那花賽金心中恨他不過,也上前亂打道:「爾這不良之婦,為何只管來尋我生事?紅花待爾也不錯,為何將他打得如此光景?爾是鐵打心腸,將他剪的一身血淋淋,我也將爾來剪,看爾疼也不疼。」罵一聲打一下。施碧霞道:「我也打爾不得許多。」叫道:「小姐,爾打了我再來打。」那秦氏疼不可言,叫道:「我與爾是姑嫂,爾打不得。」花賽金道:「到今日尚有甚姑嫂之情?」秦氏道:「爾們這些丫頭,還不去請少爺來救我?」
秋菊領命連忙去請少爺。
施碧霞將衣服與紅花穿了,紅花道:「小姐莫非就是施碧霞小姐麼?」施碧霞道:「正是。」紅花道:「今日若不是小姐來救,我命必休,真是恩同天地,何以為報。」施碧霞道:「真正受苦了。」花賽金道:「紅花,爾敢是被鬼迷了?為何走到此來?」紅花將秋菊騙來之事說了一遍,花賽金叫道:「秦氏,爾這賤人沒法我,卻騙我的丫頭來打。」說完又打。秦氏被打疼極了,只得說道:「姑娘難道姑嫂之情一些也無,當真要打死我麼?」花賽金道:「爾還敢說麼?爾若有姑嫂之情豈是將我的丫頭如此處治麼?自古打狗也須念著主人,爾打他就是打我一樣,我今要報仇了。」說完又打,道:「紅花,爾先回去。」紅花領命去了。
卻說花子能聞報急急走來,一見施碧霞問道:「爾在此則甚?他姑嫂相打與爾何干?還不出去。」施碧霞道:「我在此爾便怎麼?」花子能是被施碧霞打過幾次,曉得他的利害,又且貪他生得美貌,到有些怕他,道:「在此、在此,爾在此便了。」又道,妹子,爾向來是知書識理的人,近來為何如此撒野?前日拿劍要殺我,虧我走得快,不然性命豈不送在爾手裡?前日打爾嫂嫂,說是無端尋爾生事,今日卻是為何?」花賽金道:「都是爾們來欺我,今日無事又來打我的紅花。自古道:敬使及主。如此欺我主婢,從今兄嫂之情不必提起。」花子能道:「說什麼話?自古道:長兄為父,長嫂為母。打嫂嫂自有罪的。放了起來,有話好好說來,不必如此。」花賽金道:「有罪我也不怕。」碧霞道:「小姐,如今也好了,且起來,有話說個明白。」花賽金只得立起。秦氏才能爬得起來,將頭髮纏好,指定花賽金道:「爾這賤人,好打。」
花子能假做不知道:「到底為著何事如此相打?」秦氏想道:「爾卻佯為不知,到教我做歹人。」遂不開口。花子能見秦氏不做聲,遂道:「妹子,還是爾說的好。」花賽金將前事說了一遍,道:「打著紅花猶如打我一樣,爾們到底是怎麼?無事常要起風波來欺負著我,我不如與爾拼了命罷。」花子能道:「說那裡話來,我不好看在嫂嫂面上,嫂嫂不好看在我面上,哥嫂都不好看在父母面上,萬事就丟開了。少奶奶,爾也不要多事,如此的熱天打得一身的汗做甚?」秦氏道:「我前世修不到今世受苦,被他打得如此模樣,如今是冤仇結的屢深了。」花子能道:「不必如此,自己姑娘結甚仇怨?萬事著在我面上罷了。施碧霞,爾勸小姐回去。」施小姐順勢勸花賽金出去,花賽金道:「我只有一個紅花服侍我,今日打得他這般光景,秦氏啊秦氏,虧爾下得這樣毒手,是甚心腸?今日拼命與爾打死了罷,免得終日懷恨難消。」走上前一把扭住胸前道:「同爾死了罷。」秦氏道:「爾、爾、爾又來打了。」兩手亂遮,防他打來。花子能上前叫聲:「賢妹,如今打得他也打好夠了,放了手罷。若說紅花打壞,我去請醫生來調理,明日請一班戲子與爾賠罪。」又叫:「施碧霞勸小姐回去。」施碧霞勸道:「小姐不必動怒,且回樓上去,有話明日再說罷。」扶了花賽金出去。那秦氏只是哭,花子能裝了一個笑臉道:「少奶奶,看在我面上不要氣壞了。」秦氏道:「我好好快活人,一年四季無事,閒是閒非,都是爾來害我受此苦楚。」花子能道:「不必氣苦,有日拿住李榮春,自然與爾報此冤仇。」又道:「丫頭,與少奶奶梳洗換去衣服。」又叫道:「少奶奶,我且下去暫歇再來陪爾吃酒。」說完了下閣而去。秦氏梳洗明白換了衣服,想道:「可恨這賤人,如此行兇,我必要除此賤人,若不除此賤人,有何面目做少奶奶,也算不得我的手段。這叫做君子能吃眼前虧,若不報仇枉為人。」
且不說秦氏懷恨要報仇,且說花子能怒衝衝的來到書房,將此情說與曹天雄曉得。曹天雄道:「依小可看起來,李榮春逃走並非紅花放走的。」花子能道:「何以得見?」曹天雄道:「那紅花與李榮春並不認得,況且李榮春日裡被拿夜裡被走,能有多久,就疑到紅花身上?且又小小丫頭怎麼有此膽量做得此事來?就是小姐乃知書達理的千金之體,豈肯容縱丫頭做此事麼?又兼兩次上樓搜查並無蹤跡,揆情論理與紅花何干?少爺,這叫做煩惱不尋人,人自去尋煩惱,從今不必苦追求,免得兄妹不和好。」花子能想道:「如此說不干紅花的事了,將他打得如此,必須請個醫生與他調治。」乃叫道:「花雲,爾去請個醫生來與紅花調治。」花雲領命去請醫生,這且慢提。
再說花小姐與施小姐來到樓上,重新見禮坐下,紅花道:「二位小姐在上,待丫頭叩謝救命之恩。」施小姐道:「不必如此。」連忙扶起。紅花道:「不知二位小姐如何曉得丫頭有難前來搭救?」花賽金道:「我在房內等爾不來,正在煩惱,多虧了花雲前來通報,我一聞此言心中火發,即時下去要來看爾,卻好遇著施小姐,一同來救爾。」施碧霞道:「紅花姐,那李榮春可是爾放的麼?」紅花想道:「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答道:丫頭並無此事。」施碧霞道:「但說何妨,我也是受李大爺的恩,巴不得有人救了他才好,我豈來害爾?」紅花道:「丫頭實是不知。」花賽金遂接口道:「我也要問施小姐,既李大爺周濟與爾,爾為何又被我哥哥接來舍下?」施小姐道:「我父名喚忠達,鎮守山海關總兵,因無錢孝敬府上太師,太師矯旨,道我父克減軍糧,將我父親殺了,又將家私抄沒。母子三人無依無靠,苦楚難言,要到寧波姑丈家去,誰知到此母親病亡,哥哥又病得不知人事,沒奈只得賣身。蒙李大爺周濟,那時我也不知禍因,老道說錯了話,只說有主顧,我那裡曉得其中之事?及到府之後,才曉得令兄的主見要謀我為妾,我是願為婢不願為妾。我到府未久即聞小姐賢名,與令兄天差地遠,我要來拜見又恐見絕,所以不敢驚動。」
花賽金道:「豈敢,難得小姐節行無虧,實為可敬,恨相見晚。未知令兄的貴恙如何?」施碧霞道:「自從別時奄奄一息,不知近來如何,今要求小姐救我。」花賽金道:「慢慢想個計策出去便了。」心中暗想道:「可怪哥哥如此縱橫,惡名傳遍揚州,他父又死在我父之手,將來要報起仇來如何是好?也罷,必須如此如此才免此患。」乃道:「紅花,爾去吩咐備酒,不可又被秋菊騙去。」紅花道:「曉得。」施碧霞道:「小姐,紅花為人果然伶俐,小姐必然另眼看他。」花賽金道:「不是他為人聰明知心貼意,我焉肯容他做此事?」施碧霞問道:「何事?」花賽金遂將李大爺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施碧霞道:「難得他知恩報恩,只是可惜斷了盧家往來。」那紅花已將酒席排上,二位小姐對面而坐,紅花道:「少爺請了醫生來與丫頭調治。」花賽金道:「爾要與他看抑不與他看?」紅花道:「羞人答答與他看則甚?將傷處去對訴醫生說,問他取丸藥,叫他開了藥方,只須三五日就好了。」花賽金道:「這也使得。」
二人吃了一回酒,花賽金忽見施小姐兩眼流淚,便問道:「小姐為河流淚?」施碧霞道:「只為哥哥病重,舉目無親,不知吉凶如何,故此傷心。」花賽金道:「我到忘了,那晚李大爺與紅花說五十兩銀一口棺木成殮夫人,又請醫生去看施大爺的病,可有這句話麼?」紅花道:「丫頭不知。」花賽金道:「不妨,我已將前事與施小姐說明了。」紅花道:「既是小姐說明,我也不敢相瞞,果有此話。」施碧霞道:「雖然如此,不知他家人可肯用心辦事否?」紅花道:「這也不難,待我吩咐花雲到玉珍觀看個明白便了。」花賽金道:「奴家有句話要說,不知小姐可肯依從麼?」施碧霞道:「小姐有話請說,奴家無所不依。」花賽金道:「奴家意欲與小姐結拜為姊妹,未知尊意如何?」施碧霞道:「這個不敢,小姐乃千金貴體,奴家何等之人,焉敢與小姐結拜?」花賽金道:「說那裡話來,均是官家之女,這有何妨。」施碧霞道:「這個差得遠呢,奴父不過一總兵,小姐令尊乃當朝首相,尊卑有別,貴賤有分,這斷難從命。」花賽金道:「何必客套,彼此俱吃皇上的俸祿,有何尊卑之別。敢是小姐棄嫌我麼?」施碧霞道:「豈敢,只是烏鴉不入鳳凰群,野雞難結金鳳友。」花賽金道:「不必虛套,今日定要結拜。」紅花也來相勸,施碧霞暗想道:「若與他結拜,將來如何報仇?也罷,到那時自有道理。」便道:「既蒙不棄,敢不從命。」花賽金見他肯了,心中大喜,對紅花說道:「此時要辦牲禮諒也不及了,快排香案起來。」紅花聞言,遂將香案排了。二人對天結拜,各通了鄉貫姓名年紀,施小姐大花賽金一歲,叫花小姐妹妹,花小姐小施碧霞一歲,叫施小姐姊姊。二人結拜為姊妹,一發相愛,重新入席飲酒。花賽金道:「姊姊如今只在我房中同住,等候令兄病痊一同回去,路費都在我身上。」施碧霞道:「多謝妹妹。」
卻說賽貂蟬見施碧霞去後,即差秀琴去打聽,秀琴打聽的明明白白即來回報,賽貂蟬聞說著了一驚,道:「不好了。」
連忙往報與花子能知道。花子能一聽此言,氣得拍桌亂跳,大罵賽貂蟬:「爾這賤人,我將施碧霞交與爾,爾為何被他走了?如今若有施碧霞來交我便罷,如若不然教爾性命難保。」賽貂蟬道:「少爺不必發怒,待我去叫他來就是。」話說完,急急來到花賽金樓上,連忙雙膝跪下道:「二位小姐救命。」施碧霞問道:「何事如此慌張?」賽貂蟬道:「少爺請施小姐回樓去,若是不去時便要殺我,望施小姐回去救我一命。」施碧霞道:「我已與花小姐結拜姊妹,不回去了,爾自去罷。」賽貂蟬道:「小姐啊,望爾好心救我一命,勝造七層寶塔。」施碧霞道:「不必多言,如今要我再到萬香樓,除非紅日西出,水向上流,我方再到萬香樓去。」賽貂蟬道:「小姐啊,望爾可憐我一命,為爾而起,必要回樓去,一去了再來就不干我事了。」施碧霞道:「胡說,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若再在此惹厭,叫爾性命難保。」花賽金道:「紅花,取寶劍來。」紅花應聲曉得,即時將壁上所掛的劍取下,雙手呈與花小姐。花賽金將劍接在手中說道:「爾這賤人還是去不去?」賽貂蟬嚇得魂不附體道:「小姐饒命埃」花賽金道:「誰教爾多言惹厭。」
賽貂蟬道:「是,再不敢多言了。」爬起急急走下樓來,又不敢去見花子能說施碧霞不來,心中想道:「如今怎麼好?」想了一回道:「也罷,去求少奶奶,求他代我向少爺面前說個人情。」想定主意,遂急急奔到沉香閣要求少奶奶。不知秦氏肯為他求情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