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萬香樓花虹三上 沉香閣惡婦陰謀

  詩曰:
  竹籬數掩傍魚磯,
  初剪梅花掠地飛。
  正喜迪簾來索笑,
  已悲臨水送將歸。
  影橫月處愁空絕,
  子滿枝時事已非。
  自古種情在我輩,
  尊前莫怪淚沾衣。
  話說花子能搜不出李榮春胸中氣恨,因想:「花榮的話不錯,必是紅花藏了。只是兩次搜不出,不知何故,必要問紅花個明白。只是紅花服侍妹子常在樓上,怎麼得他來拷問明白才得放心,也好預備。」因思:「不得紅花來問,只得要去與秦氏計議,看有甚妙計騙得紅花來拷問。」想定主意隨即走到沉香閣。
  只見秦氏露體,不穿衣服也不穿裙,只穿一條大紅褲。花子能道:「少奶奶好白身體。」秦氏見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爺來了,請坐。」花子能道:「少奶奶同坐了。」秦氏道:「少爺到此必有正事,請道其詳。」花子能歎口氣道:「少奶奶不要說起,為了施碧霞這喧人被李榮春打上門來辱了一場,幸得曹教師拿住了要燒死他,誰知又被他走了,到弄得我一肚氣。若要說出去了,他家的人又在外面尋訪,若說未出去,家中已經搜遍,又不見影響。我想決是紅花藏過的,必須將紅花究出真情我才放心,也免得放虎歸山終受其害。」秦氏道:「若說要拷究紅花,真正容易之極,待我打發丫頭去叫了他來打他個半死,不怕他不招出李榮春來。」花子能笑道:「少奶奶真正直心人無彎曲肚腸,爾不想,紅花那賽金的心腸,他兩個猶如姊妹一樣時刻不離,焉能叫得他來?爾去叫他,就使他不敢不來,倘若賽金不放心與他同來,豈不枉然?」秦氏道:「如此便怎麼能得他來才好?」花子能道:「我亦想無妙計騙他出來,故來與爾計議,看爾有甚妙計騙得他來。我想少奶奶爾乃鎮殿將軍之妹,豈無妙計騙得紅花出來?」秦氏道:「少爺又來取笑了,少爺爾乃是首相的公子,難道亦想不出個計來?」花子能道:「我又蠢又呆,怎及得少奶奶爾又聰明又伶俐,必然想得出妙計,使賽金不知騙得紅花來才好。」
  秦氏道:「待我想想看。」想了一回道:「有了,如今只叫秋菊去如此如此,再如此這般,這般又這般,少爺爾道可好麼?」花子能道:「果然好妙計,若能究出真情實事,我去請一班上好戲子,備一桌滿漢酒席請少奶奶爾吃酒看戲。」
  秦氏道:「多謝少爺,夫妻之間怎說這話。」花子能道:「如此說我拜托少奶奶就是了。」秦氏道:「這個自然。只是那施碧霞如今怎樣了?可肯與少爺成親麼?」花子能道:「咳!那施碧霞真正可惡極矣,我為了他受了多少的氣,糞門被他踢得血流不止,自從初三日至今不要說成親,連近其身亦是不能,若要近他身邊不是打便是踢,又加個大罵不歇。」秦氏道:「難道就是如此罷了不成?」花子能道:「我豈肯罷了?因愛他容貌故且暫容他至今,賽貂蟬勸我再容他三日,包管勸他回心轉意,我今就要到萬香樓去。今將要拷問紅花之事托少奶奶,我要去了。」秦氏道:「少爺請便,我自然就去做事。」花子能說聲「拜托」,遂下樓去了。秦氏遂叫秋菊道:「爾可去廚房,等紅花來拿午飯時爾可如此如此騙了他來,我將一個銀紅紗肚兜賞爾。」秋菊道:「曉得。」遂到廚房去等候紅花了。
  且說花子能來到萬香樓上,賽貂蟬正在勸施小姐,忽見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爺來了,少爺請坐,丫頭拿茶來。」那施碧霞見花子能走來,恨如切骨,氣滿心胸,雙眉倒豎,滿面怒容,也不立起身也不開口。花子能見了叫道:「施碧霞,爾怎麼如此大模大樣的,見我少爺來立也不立起,叫也不叫一聲,到底甚麼意思?」賽貂蟬道:「少爺不要生氣,他是山西風俗原是如此,不必怪他。」花子能道:「爾今到我江南就應學此處的風俗,怎麼還要使爾山西的性子?」賽貂蟬道:「他是新來的,不知此處的規矩,等過了一月兩月他自然曉得。」
  花子能笑嘻嘻的走近碧霞身邊道:「碧霞,我因愛爾容貌生得好,所以如此容爾,如若不然,爾早已歸陰了。如今與爾說過,不許爾再如此倔犟,若敢再如此我定不饒爾了。今夜乖乖的順我成親我便饒爾前非,若不依我時,此遭定不再饒了。」一邊說一手卻又來摸他的胸膛。施碧霞一手隔開花子能的手道:「花子能休得無禮。」將手一推,花子能倒顛了幾步,仰面一跤跌倒在地,爬了起來道:「爾這喧人敢如此兇惡,今日必要打死爾這娼根。」丫頭們,快些來綁此惡婦活活燒死。」施碧霞道:「誰敢來?花子能,爾這萬惡的賊囚,人面獸心的狗奴才,別人由爾欺侮,我施小姐是不怕爾的。爾休得在此做夢要想成雙,爾若識時務者快些下去,免得討打。若敢仍然如此胡說,叫爾認我拳頭的利害。」花子能氣得亂跳道:「小娼根,爾敢如此橫惡麼?」走上前兩手攔腰抱祝施碧霞一時大怒道:「也罷,今日是爾要來衝我了,爾放手不放手?」花子能道:「不放手爾便怎麼?」施碧霞兩手望花子能兩太陽邊一打,這叫做鐘鼓齊嗚,花子能頭暈眼暗,雙手一放,仰面一跤跌倒在地。施碧霞正要上前來打,賽貂蟬見了連忙上前勸住道:「小姐使不得,不必動怒,有理不用高聲,為甚如此橫行?並不是少爺不是,爾的性子太覺不好了。少爺的赫赫威風誰人不知?要算揚州一個小君王,文官武將人人敬重,百姓人家個個害怕,爾不要認錯了。少爺在爾面上要算逆來順受,任爾打罵他只軟求爾,不要越裝越醉,看得太不在眼裡了。少爺的性子若發作起來就了不得的,爾也要揆情度理去想一想。」施小姐道:「爾也休得胡說,我今日到此已將性命放在度外了,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待我除了這惡賊,也為地方除了一害。」賽貂蟬道:「施小姐,這是斷斷不可。萬事須要三思,不可亂為。」又道:「少爺,爾念他是強性於,況且只來得三日,不要逼他,從寬而行總能成事,包在我身上,三日內必然成事,如今且請下去。自古道事寬則圓,急則缺。」
  花子能沒奈何,道:「爾這娼根如此可惡,今日且再饒爾這一次,如若下次仍然如此,天大的人情也不來饒爾。」說完恨恨的走下樓去了。那施碧霞想起心事,雙目流淚道:「不知母親怎樣成殮,誰人將紙錢去燒﹔又不知哥哥病體如何,有誰請個醫生與哥哥調治。奴家在此好似坐在牢中,怎能出去看治母親哥哥。就是花子能幾次威逼於我,怎能動我的心,他若再來,我與他見個死活便了。」
  且不說施碧霞暗地愁苦,再說秋菊奉了秦氏之命,要去廚房等待紅花來拿午飯,就好騙他出來拷問李榮春之事。秋菊來到廚房外面靜處等著,不一時只見紅花已來到廚房道:「楊家嬸嬸,午飯可好了未?」那管廚房的楊婆道:「紅花姊坐一坐,就有了。」紅花才要坐下去,只見秋菊一面走一面叫來道:「好笑,好笑,眾位嬸嬸姊姊們,爾們可要看勝會?真正好笑死,爾們若見了就要笑死。」那管廚房的楊婆道:「秋菊姊,有甚奇事如此好笑?」秋菊道:「就是李榮春的妻子要來討李榮春,大鬧不歇,少爺是男不與女鬥躲開去了,少奶奶不願與他對敵打做一堆,衣服裙褲都被少奶奶扯得粉碎,赤身露體被少奶奶擒住,叫我來拿粗繩去捆綁。爾有繩拿一條來與我。」那楊婆聽說果然拿一條繩與秋菊挪去,秋菊一手接繩一手牽紅花道:「紅花姐,如此的勝會同我去看看。」一手拖著紅花就走。紅花心中想:「李大娘也沒分曉,大爺才得出天羅,爾又來投地網。待我去看個明白,稟知小姐前來搭救便了。」想定主意,遂急急的隨了秋菊而行。
  到了沉香閣,秋菊叫道:「少奶奶,紅花帶到了。」秦氏道:「將門關了。紅花,爾今日也來此處了。」紅花想一想道:「不好了,中他的計了。」乃說道:「少奶奶放我出去取午飯與小姐吃,不得在此耽擱。」秦氏道:「娼根既然如此性急,來此則甚?今既來了就不能去了。」紅花道:「叫我在此做甚麼?」秦氏道:「我且問爾,李榮春到底藏在那裡?紅花道:丫頭不曉得。」秦氏道:「紅花,爾膽太大了,此事也敢做出來,故違主命就該死罪。」紅花道:「少奶奶,真正冤枉,丫頭終伴著小姐,寸步不離,怎麼敢做得此事?望少奶奶詳察。」
  秦氏道:「娼根到賴得乾乾淨淨,今日是要爾將李榮春的事實說,或是放他出去了,或是藏在那裡,實實說了便罷,若再花言巧語抵塞,恐爾性命難逃吾手。」紅花道:丫頭並無此事,叫我怎麼說?」秦氏道:「官府堂上那有不打自招的犯人?雙桂,拿取門閂來。」雙桂將一支門閂呈與秦氏,秦氏接過手來道:「紅花,爾招也不招?」紅花道:「叫我招什麼?」秦氏道:「爾真不招麼?與我跪了。」紅花沒奈何,只得跪下道:「少奶奶,念我往日並無差錯,看在小姐面上饒了我罷,休得屈捧打平人。」秦氏道:「娼根,今日此事爾就做錯了,爾不提起賽金,我也忘了他前日打我之恨也罷了,還是姑嫂平輩。爾這賤人也來打我麼?」紅花道:「我焉敢打少奶奶?並無此事。」秦氏道:「爾還說無此情?」拿起門閂就打,也不管他是頭是面一味的亂打,打得紅花疼痛難當,滾來滾去,口口聲聲只叫小姐來救。秦氏道:「爾就喊破喉嚨也無人來救爾,爾前日能救李榮春,今日因何無人來救爾?我且問爾,李榮春與爾有甚瓜葛,爾卻放他?好好直說便罷,如若不然,性命在頃刻了。」紅花道:「我實無此事,叫我說什麼?要打便打,不必多言。」並無半句求饒。秦氏道:「我打死爾不怕爾那賽金來與我討命。」舉起門閂又打,不一回將門閂打斷做了兩節。
  秦氏打得手酸,叫:「秋菊,取茶來與我吃,一面再取門閂來與我代打。」那春梅、秋菊見了不忍道:「紅花姐,不如招了罷。」紅花只是不招。秦氏道:「與我實實打。」秋菊那高高舉起,輕輕打下,秦氏見了道:「爾這賤人會做好人,與我跪了。」叫雙桂代打。雙桂卻比秦氏打的更重,紅花死了幾次復再還魂,只是不招,叫苦連天。秦氏道:「爾這賤人如此強麼?我豈沒法爾麼?」叫」頭丫們將他衣服剝了,只留一條褲,其餘剝得乾乾淨淨,道:「與我吊起來。」拿了繡剪道:「爾這賤人還是招不招?」紅花道:「爾何不一刀殺的我性命,何苦如此害人?爾要我性命是有的,要我招是萬萬不能。」秦氏道:「爾這賤人,還敢如此吃硬來傷我麼?」舉起繡剪就剪,剪得紅花滿身是血,心如油煎,痛不可當,只是哭叫小姐來救不題。
  且說這些丫頭使女道:「紅花被秋菊騙去,少奶奶關了門打,看來要打死樣子。我們只說是李大娘果然來與少奶奶相打,隨了去看,那知是要騙紅花去拷問李榮春之事。如今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有誰去救他?」這些丫頭正說時被花雲聽見,吃了一驚道:「秦氏啊,爾這娼根,打別人不管我事,打紅花卻使不得,爾打了他,我心上卻痛起來。我如今去報與小姐曉得,叫他來救便了。」遂走到小姐樓下大聲叫道:「小姐,不好了,快些去救紅花!」那花賽金正在想道:「紅花去取午飯為何此時尚不取來?這賤人有些作怪了。」正在想時,忽聽見花雲在樓下喊叫,花賽金道:「何事如此叫喊?」花雲將前事說了一遍,花賽金道:「爾先去,我就來。」隨即將門關好,急急下樓而去。
  且說秀琴丫頭取了午飯上萬香樓與施碧霞吃,一路口裡說七道八說上樓來,賽貂蟬道:「秀琴,爾說什麼?」秀琴將紅花被打之事說了一遍,被施碧霞聽見了想道:「事皆為我而起,李大爺被燒,紅花被打皆是為我,我豈可不去救他?叫聲:「秀琴,爾帶我到沉香閣去。」秀琴道:「這個我不敢。」施碧霞道:「料爾也不敢去。」賽貂蟬見施碧霞要去,一時大驚道:「無爾的事,爾不要去。」一邊說一邊用手將施碧霞衣服牽住不放,施碧霞道:「放手。」將手一推推倒賽貂蟬,竟自下樓來要到沉香閣,卻認不得路。正在呆望,卻好那邊來了一人,不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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