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陷同黨隻身逃險地 救危機義士入京津
話說袁世凱聽了康有為之語,懼遭禍及,即往求見榮祿。原來榮祿與清太后本有姑姪情分,那時正由兵部尚書調任北洋大臣、直隸總督,兼協辦大學士。又因當時清東戰後,清國已為日本所大敗,故在北洋練了幾萬洋操陸軍,所以兵權又在榮祿之手。且正在掌執政權,勢燄薰天,那袁世凱安得不懼?因此叩見榮祿。那時已是入夜,榮祿聽得袁世凱有緊要機密來報,便不敢怠慢。即延至內裡,讓袁世凱坐下,即問有何要事?袁世凱道:「事關社稷大計,及兩宮安危,卑職本該早日來報,不過恐事有疑誤,故遲至今夜,望中堂恕罪。」榮祿道:「倘所報屬實,有何罪過?速請明說。」袁世凱道:「康有為托名變政,惟屢次請求卑職預備兵力,卑職正不知其意,及第二次他說是太后阻撓新政,謀不利於皇上,請卑職合力除去太后,方能保全皇上,及使新政有成這等說。那時卑職猶道他只能言及,未必能實行,卑職便不忍遽發其覆,致傷皇上勤求新政之心。及今天來說,竟稱奉有皇上密旨,著卑職領本部兵入圍頤和園,謀劫太后。卑職聽他所言,不覺手足慌張,不知所對。忖思卑職雖不為他所用,但康有為一班兒心懷狡詐,不知有另行唆使別營沒有?又不知有否勾通外人?他並說準明天行事,因此卑職恐有遲誤,故夤夜求見。現事情急了,還請中堂定奪。」當下榮祿聽得,好似頭上響了一個霹靂,膽子幾乎嚇破,半響才道:「此事可是你親聽他說來的?」袁世凱道:「正是卑職親聽他說來的。」榮祿不禁大怒道:「豎儒安敢如此!明天當面奏太后,看他逃哪裡去?」袁世凱道:「不知他還有唆使別營沒有?明天想趕不及了。」榮祿聽罷,點頭稱是,想了想,即把直督關防交袁世凱暫攝,並囑道:「倘有要事,祈代行一天,某當乘夜,單車入京,叩見太后,首告禍事。」袁世凱領諾,榮祿卻自攜了北洋大臣的關防,微服乘了單車,直進京城而來。
一來那些守城將弁沒一個不認得是榮祿,且榮祿又攜帶緊急報告機密的憑證,因此並無阻擋。那輕車又行得快,便乘夜已到了頤和園。口稱有機密求見太后,那些守門官監認得是北洋大臣榮祿,要來報告機密,更不敢怠慢,即報知清太后。這時清太后已經解衣就寢,聽得榮祿由直督本任夜抵京門,奏告大事,定知有大大的原故,立即起來傳榮祿至裡面,問以何事?榮祿便把袁世凱之言說了一遍,只有加多,並無減少。清太后大怒,急令榮祿道:「康賊還不知另有別謀否?北洋重地,不能輕托他人,你快回任罷,這裡我自有主意。」榮祿謝過太后,即便出來,乘夜回署去了。
且說康有為那日自最後一次見過袁世凱之後,即回南海館,洋洋得意,只道袁世凱已為自己所用。恰可前一天已令梁啟超往了上海,因梁啟超是得個六品小銜頭,飭往上海辦譯書局的,故已令他起程去了。康有為心中猶自懊悔,以為若未遣去梁啟超,盡多一個幫手,今惟有高坐聽袁世凱消息。恰至夜分,只見譚嗣同扶病到來,分坐後,譚嗣同先問他見了袁世凱有何話說?康有為以為舉事在即,不妨實說,便把袁世凱應允明天圍頤和園的事說知。譚嗣同一聽,面色已青一回,黑一回,罵道:「你好不知死活,你曾寫信往日本,怎地不候孫某回信,直如此妄動?我也曾對你說來,道此事若未對袁氏說的,此後且不可妄言。你卻事事瞞我。你試想,袁世凱因何要替你做這等事?你好沒想像,把天大禍事亂對政界人說來。你無才無學,這等愚昧,死不足惜,今番卻陷了我了,更陷同志了!」康有為聽了這一席說話,目定口呆,直說不得。這時譚嗣同適身子有恙,及聽了康有為言語,正是病中生怒火,更加大病起來。卻行坐不得,就躺在南海館牀子裡。康有為是個沒頭腦的混帳東西,聽那譚嗣同說後,連自己也覺此事很險,便托稱有事,出門去了。直往李端芬衙門來歇宿,更不敢回南海館去。他意本欲告知各人躲避,又恐此事驚揚出來,實是不好。自念自己最密切的只有門生梁啟超及親弟康廣仁。此時梁啟超已往上海,欲尋廣仁,適又已往相公處鬧花酒去了,故單身往尋李端芬。時譚嗣同久知不是頭路,滿意出京,偏又染疾頭暈,不能步履,加以抑屈憂慮,更成咯血,因此臥病南海館中,只是憤恨康有為。奈有為先避到李端芬那裡,因康廣仁既往飲花酒,難以通知,因此對著人更不敢說出驚疑兩字,惟仍欲靜聽袁世凱消息。
到次日不見動靜,早聽人說道:「聞榮祿昨夜乘單車入京,不知報告何事?聞說是報機密的。」這風聲別人聽了猶自可,康有為聽得,自然料袁世凱必洩露了事情了,急打一張電報往上海,報知梁啟超,著他逃走。正欲通康廣仁,忽又報稱要拿變政的,康有為到此時把親弟及同志的人就統通陷了,也不暇通報,即獨自走出京門去了。原來榮祿報告了清太后之後,次早清太后即傳光緒帝責道:「你親政沒多時,幹得好事,要來殺我。」光緒帝驚得手足無措,自稱並無此事。清太后道:「你把密旨給康有為,要謀圍頤和園劫我,你還說不知?」光緒帝道:「哪有此事?不知太后從哪裡聽得來?」當下清太后不便說是榮祿報告的。只說:「多人說得來,你若沒有密旨給他,你肯拿康有為不肯?」光緒帝道:「他若有罪,哪有不肯?」清太后道:「他謀圍頤和園,力請袁世凱舉兵,若不是袁世凱首告,我喪在他手了。」光緒帝這時才知道是袁世凱說將來的,便道:「既有此事,定當急切拿他。」說罷,清太后怒猶未息。急密令步軍統領衙門先捉拿康有為、梁啟超、楊銳、林旭、楊深秀等。更電令即停火車,並閉城門搜拿。步軍統領衙門得令,即起兵分頭拿捕。先往圍南海館,早拿住了譚嗣同、康廣仁及楊深秀、劉光第。繼又分頭拿著林旭、楊銳到來。單不見了康有為、梁啟超、王照、宋伯魯諸人。清太后大怒,疑是清帝先通消息,別責問清帝,清帝道:「我並未知有袁世凱首告之事,從哪裡通消息於他?他胡說承朕密詔。還陷了朕躬,朕若見他,當生吃他肉,哪肯把消息報他呢?」清帝說罷,大怒,立揮了一道諭旨,要拿康有為的,那諭旨道:
前因工部主事康有為好談時事,特令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章京行走,並其徒舉人梁啟超賞給六品銜,辦理上海譯書局事務。乃忘恩負國,首倡邪說,誣世惑民。更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日前竟欲謀圍頤和園,謀劫太后及朕躬等事。似此罪大惡極,實神人所共憤,斷不能稍事姑容。現康有為、梁啟超在逃,著各省督撫飭關卡嚴密查拿,就地正法,毋任漏網,以肅綱紀而正人心。
這道諭旨一出,京裡凡與康、梁一面的,無不驚惶。時戶部侍郎張蔭桓本與康有為有書信來往,那時自然慮到株連自己,還虧他姪子機警,早把他與康有為來往的書信統通焚燒去了。只有翁同龢、李端芬、徐致靖是專函奏保康有為的,都因濫保匪人,先行革職。徐致靖更聽候查辦。更一面構辦王照、宋伯魯等,整整京城鬧了一日一夜,方開城門。那時直隸總督榮祿更搜辦得緊,那些屬下文武官員更不敢怠慢,幾於沿街挨戶查搜,弄得風聲鶴唳。惟康有為自走出了京城,回忖道:「若早聽譚嗣同之言,當不至有今日,因此且行且慌,且慌且悔。慢說康有為自己悔恨。且說康有為自當嗣同面前通信孫文之後,孫文接了他的函,這時不免以他為真有意革命,但天天看日本報紙,見康某如此行動,就料他必要取禍。因當時北京裡頭官員沒一個是開通的,聞得新政兩字,早已反對,況康有為又如此操切,那有不取禍的道理?繼想他既認自己是同志氣的,若因此取禍,損了性命,不免可惜。
想到這裡,自然要設法救他,就喚了一位同志的日本人來,打發他入京,好為康某救應。你道孫某打發入京的是誰人?原來那人喚做宮崎寅藏,是日本的一個俠士。他向來本有些家當,只因性情豪俠,若有親朋戚友向他借貸,沒有不應手的。他平日宗旨,最好開通社會,故他雖是一個上流之人,凡有什麼新聞,就印成傳單沿街走派,故凡在日本的人,沒有一個不識他的。還有一宗奇性,最望我中國復興,他嘗說道:「中國土地許多,人民許眾,原沒有不興的。惟那些滿人盤踞中國,無知無識,只知道壓制人民,若談實行革命,哪裡使得?」所以他懷了這個宗旨,就結識了孫文。那孫文又素知他性情豪直,志氣高尚,在日本上中下社會都能交結,又精劍術,有中國戰國時俠士之風,故孫文更敬重他。這會喚他到來,與商議預備救出康某之事,宮崎寅藏道:「那康某正拿變法兩個字,與北京官場趁得打火般熱,你救他則甚?」孫文道:「老兄有所不知,他雖然現入官場,但他向來曾與我們相通,這回又有信來約我行事,只是弟見他如此行動,恐致取禍,就可惜了。」宮崎寅藏道:「原來如此。先生所使,弟斷不敢辭,但如何救法,亦須打算。」孫文道:「你先到京津尋地方歇下了,即把住址告知他。弟素知足下與貴國領事相識,倘有緊急,即帶他到領事署暫避,然後見機行事,引他出關便是。」宮崎聽了,一一允諾。孫文便替他打算定了費用,宮崎即束裝起程,離了日本,直望天津而來。
到時托稱是個遊歷員,直到日領事署住下。那領事官又是宮崎平日相得的,自然款接。當下宮崎甫卸下行李,即依孫文吩咐,先把住址函北京南海館,說明倘有緊急,即來領事署相見,又說明是得孫某君之意而來。康有為接得了消息,先記在心裡,恰先時禍未發作,康某先已出京到日領事館會過宮崎。那宮崎把孫文恐他取禍的見地先告訴了他。時康某心上正捋上捋下,聽得宮崎言語,呆了半響,心裡已服孫文先見,唯口裡仍硬說道:「料弟身上必無他故,但得老兄如此義氣,小弟倘有不妥,定來相投。」說了便去。恰那日禍事發作,並不通報同志各人,先自走了出京。覺這回已閉京門,更停火車,欲搭船回上海,是斷不能的,欲投宮崎,又憶起從前自己說過,道自己身上必無他故,今番若投他,怎好相見?想了又覺這一條生命是很緊要的,若不投他,還走哪裡去?便直走日領事署來尋著宮崎。這時宮崎聽得清廷閉城停車,要捉拿首犯康有為,風聲已十分緊要,今忽然見康某逃出來,反覺心安,就先將康有為收留了。繼忖捉拿康某如此緊急,雖然收留了,究難救他出關。若出門去被人拿著了,不特千山萬水到來救他,固已前功盡廢,反連自己也有些不便。左思右想,計不如告知領事官,商量個善法。便即進見日領事,說道:「現清國康有為是弟舊交,今他逃難投到弟處,弟見他所犯不是私罪,又念昔日之情,自當以義救他,總望老兄賜教一個善法。」日領事聽得他收留了康某在自己署內,早大驚起來。正是:
為愛朋友須救死,聞留欽犯已膽驚。
要知康有為如何逃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