譏諷類二

  求榮反辱面無光
  侍讀學士榮光以爭設津浦鐵路車站事,未洽輿論,至褫職。或為上聯嘲之曰:「榮光爭設站,求榮反辱面無光。」一時對者紛如,或曰:「勝保妄談兵,未勝先驕身莫保。」或曰:「載振為藏嬌,千載一時名大振。」或曰:「達賴乞外援,欲達終窮近近賴。」
  可憐光彩生門戶
  滿洲志伯愚將軍銳起家科第,為德宗珍嬪、瑾嬪之兄,然未嘗一日居要津也。或撰一聯張之於其大門云:「可憐光彩生門戶,未有涓埃答聖朝。」
  高唱揮毫
  志伯愚嗜劇,能自唱,尤好觀《打金枝》,耳熟能詳,是劇中之「金烏東升玉兔墜」句,不覺時出諸,然未能工也。平時與人書札,輒喜作狂草,亦不工。或嘲之以偶句云:「忽然高唱,金烏玉兔之聲;偶爾揮毫,牛鬼蛇神之字。」
  一龍一鳳一豬
  有某編修者,喜諧謔,工聯語。某年,某乎屠婦壽辰,作聯壽之。屠婦,家小康,夫亡矣,子已入泮,且有孫。其聯曰:「祝聖壽於夏六月,祝慈壽於冬十月,祝爾母壽於秋八月,三壽同登,一龍一鳳一豬,哈哈豈非笑話;有賢子在庠序中,有賢孫在襁褓中,有賢夫君在地獄中,群賢畢至,可喜可歌可泣,太太何以為情。」
  龍蟠虎踞
  提督楊金龍官兩江督中協鎮時,嘗暱歌妓李玉仙。張文襄自鄂督移權江督,挈親信某弁以至。至,則率衛隊及自強軍,且保其秩至副將。其人恃文襄之寵,勢張甚,視江南提鎮蔑如也。既而豔玉仙名,時往顧曲焉。金龍,固江南武僚中之有聲望者,亦負氣不相下,每入夜,各召集群黨以往,縱酒酣歌,迨夜闌客散,龍虎分踞一室,相持不去,如是者數閱月。玉仙固黠者,且長於外交,竭力調停,然亦殊有左右為難之苦。一日,顧石公從友飲其家,玉仙諗其為名士也,酒闌,乃出白綾帳簷一幅,丐題額。石公揮毫書「龍蟠虎踞」四字以贈,蓋諸葛亮論金陵形勢云:「鍾阜龍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也。」
  來賓堂
  常熟鹽梟,綽號雁鵝黨,其渠魁某積非義財,營巨宅,丐某名士題額,並索聯語。某書「來賓堂」三字予之,並集句為聯云:「一曲沙彈綠綺,半窗晴日寫黃庭。」蓋隱「雁鵝」二字。梟固不解,喜甚,懸之堂中,或告以意,乃毀聯額。
  木頭
  光緒朝,安徽之某縣知縣先後繼任者,為查某某、李某某二人。邑人有聯以嘲之曰:「前七月初八,後七月初八,笑他接印同期,未見得文光射斗;去一個木頭,來一個木頭,只要愛財若命,都恐怕擔子難挑。」蓋查、李兩字皆從木,其履任之期均為七月初八日也。
  左右國人諸大夫曰賢
  光緒朝,柯逢時督辦膏捐。有朱某者以百計夤緣,得鄂省膏捐差,遂恣為聚歛,復於膏捐外假籌餉名義,增門面稅及煙酒糖各稅。朱死,或輓以一聯曰:「門面有稅,膏捐有稅,煙酒糖有稅,畫策無遺,求也可使之富;左右曰賢,國人曰賢,諸大夫曰賢,蓋棺論定,今之所謂良臣。」
  執柯伐柯
  柯逢時撫粵西,人病其嚴,乃製聯誣之云:「逢君之惡,罪不容於死;時日曷喪,予及女偕亡。」額曰:「執柯伐柯」。
  執牛耳者牛飲
  某社宴集,社長豪於飲,醉而罵坐,末座少年諷之曰:「執牛耳者固可牛飲乎!」
  光緒戊戌諧聯
  光緒戊戌政變,某為聯紀之曰:「金鑾寶殿唐天子,【指唐景崧。】錫蠟胡同張大人。」又曰:「四品京堂,查無下落;【指王照。】三人會辦,別出心裁。【指吳懋鼎等所辦農桑叵。】」又曰:「昭信股票有千萬,經濟特科無一人。【是年保而未試。】」
  尤物移人
  光緒戊戌,陳寶箴撫湘時,力主變法,王壬秋常面諷之。然陳喜與談,嘗謂其子三立曰:「尤物移人,勿被誘惑。」蓋三立亦樂於親王也。
  充漢奸
  光緒己亥,剛毅下江南籌餉時,候補道陶榘林觀察前往稟謁。陶美鬚髯,素有大鬍子之稱。剛一見,遽謂之曰:「以君之貌,若充漢奸,真無愧也。」陶無詞以應。
  實為德便
  德掙山中丞撫粵省,辦差者於署中建溷樓一所,四周圍以玻璃窗,光明洞澈,略無纖翳。外加管鑰惟中丞得如廁,不許他人闌入。幕中數友皆選事人, 日,或題一額懸其上曰「實為德便」。
  此處禁止小便
  有譏人之不識者曰:某甲性愚蠢,目不識丁,其妻諳文學。一日,外舅家有喜事,妻命其往賀,且告之曰:「吾家皆恨爾愚昧不識字,今教爾數字,爾誌之,可不為所輕視矣。」遂告之曰:「予家大門上有喜字,兩旁之聯,左為『國恩家慶』,右為『人壽年豐』。汝其誌之。至門,必指之以語人曰『此喜字及國恩家慶人壽年豐九字,書法甚佳。』對門有米店,其門板上貼有『求現不賒』四字,可指以語人曰:『此求現不賒四字,亦秀潤可喜。』後院井畔亦貼有一紙曰:『此處禁止小便。』婆必須於欲溲時,佯奔井畔,作欲溲狀。乃至,則急停止,而言曰『此處禁止小便,予幾誤矣』於是他人必不敢謂汝為不識字之人。」甲大喜,命妻數教之。及至,則見外舅外姑及妻之姊妹均立門次。甲亟指門而言曰:「佳哉!此喜字也。佳哉!此國恩家慶人壽年豐八字也。書法何若是之佳。」外舅等皆以為奇,私念人皆謂渠不識字,今何能隨口道出也。又指對門米肆曰:「彼求現不賒四字,亦不亞於此。」旋肅之入,款以盛饌。未幾,甲忽欲小便,乃急奔後院,果見井次有字一行,遂大聲曰:「此處禁止小便,予誤矣!」遂奔往他處溲之。外舅更喜,以為有婿如此,可無誤於女矣。宴後,散坐,外姑欲指一字以試之,遂指其姨氏裙間所繡萬字而問之,甲瞠目不能答。久之,舉室大鬨,甲愧甚,無地自容。俄而急智忽生,遂答曰:「此喜字。」眾曰否。甲又曰:「然則此為國恩家慶人壽年豐矣。」眾又譁曰:「否否。」於是大聲呼曰:「是求現不賒也。」眾又搖首。曰:「然則是此處禁止小便矣!」外舅大怒,摽之於大門之外。
  旅順送向何處去
  光緒甲午之役,我敗於日,龔照璵以旅順不守,乃即偕衛達三行。衛被誅,龔久羈於獄,得不死,庚子拳匪亂,遂自出獄,和議成,脫身南歸。是年六月六日,為其六十壽期,乃預定宴客三日。邑人張某素與龔有隙,一日,忽肅衣冠而入,長揖曰:「六哥,今日樂矣!容弟一言可乎?」龔曰:「願承教。」張曰:「弟近閱新書,始知國民乃國家之主體,弟亦國民也,土地之存亡,應負一分之責任。請問六哥,前年以弟之旅順,送向何處去?今日能見還乎?」龔大窘,狂呼逐客。次日之晨,其門首忽有聯云:「稱六太爺,上六旬壽,欣占六月六日良辰,六數適相逢,曾聽得張六先生,大踏步闖進門來,口叫六哥還旅順;坐三年監,陪三次斬,賺得三代三品封典,三生願已足,最可憐達三故友,小錢頭不如咱灑,冤沉三字赴黃泉。」龔慎甚,大索數日,不得其人。【「小錢頭不如咱灑」者,合肥土語。】
  嘲鴉片及拳亂聯
  雲南大觀樓長聯,為孫髯如所撰。上聯云:「五百里滇池,奔來腕底,披襟岸幘,喜茫茫波浪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鬚,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下聯云:「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歎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辛苦。儘珠簾畫楝,捲不起暮雨朝雲,更斷碣殘碑,都付與荒煙落照。祇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或倣其體以嘲吸鴉片煙者,上聯云:「五百兩煙泥,賒來手裏,價廉貨淨,喜洋洋興趣無窮。看粵誇黑土,楚重紅瓤,黔尚清山,滇崇白水,枯成辨色,不妨請客閒評。趁火旺爐然,煮就了魚泡蟹眼,正更長夜永,安排些雪藕冰桃。莫辜負四稜響斗,萬字香盤,九節老鎗,三鑲玉嘴。」下聯云:「數千金家產,忘卻心頭,癮發神疲,歎滾滾錢財何用。想名類巴菰,膏珍福壽,種傳鶯粟,花號芙蓉,橫枕開燈,足盡平生樂事。儘朝吹暮吸,那怕他日烈風寒,縱妻怨兒啼,都裝做天聾地啞。只剩下幾寸囚毛,半抽肩膀,兩行清涕,一副枯骸。」
  光緒庚子五月,義和拳匪設立神壇於京城之清涼庵,或亦倣其體作一聯云:「五百石糧儲,助來壇裏,登名造冊,亂紛紛香火無邊。看師尊孫臏,祖託洪均,神上太公,單傳大士,伸拳閉目,總言靈爽憑依。趁古剎平臺,安排些蘆棚藁薦,便書符念咒,遮蔽那鉛彈鋼鋒。莫辜負腰纏黃布,首裹紅巾,背繞赤繩,手持白刃。」下聯云:「萬千人性命,付與團頭,濃夢酣眠,明晃晃刀槍何用。想焚燬教堂,圍攻使館,摧殘民舍蹂躪官衙,張膽喪心,那得天良發現。矧殺人越貨,直自同猘犬貪狼,縱作怪興妖,今已化沙蟲腐鼠。只贏得台偃龍旗,門隳魚鑰,宮屯虎旅,道走翠華。」
  秉節衡才
  光緒庚子之亂,巡視長江大臣李秉衡力言義民可用,一意主戰,致釀不可收拾之禍。然其巡撫山東時,頗以清介自負,惟吏治則略無起色。時有擬聯嘲之者云:「秉節赴青齊,河海鹽漕,無一不稀糟稀爛;衡才懸黑鏡,智愚賢否,全都是糊裏糊塗。」
  某太史嘲剛毅詩
  剛毅年老而善忘,廣座之中,恆說訛字,如稱虞舜為舜王,讀臯陶之陶作如字,瘐死為瘦死,聊生為耶生之類,不一而足。光緒庚子之拳亂,剛實搆之,某太史戲撰七律以嘲之云:「帝降為王虞舜驚,臯陶掩耳怕聞名。薦賢曾舉黃天霸,遠佞思除翁叔平。一字誰能爭瘦死,萬民可惜不耶生。功名鼎盛黃巾起,師弟師兄保大清。」
  相國先從馬後死
  光緒庚子,兩宮西狩,剛毅亦為扈蹕大臣之一,卒於聞喜縣。或仿《長恨歌》體記其事,有云:「回頭一顧殺氣生,江南司道無人色。」又云:「六軍欲發可奈何,相國先從馬後死。」
  僅有半通
  蘇人迷信五通,光緒時,明詔興學,有創廢祠廟為黌舍者,吳縣某鄉僅有五通祠,將毀矣,耆民尼之。某紳素開,知耆民之識字無多也,乃語之曰:「吳之五通,自湯文正頒諭廢祀以後,已泰半除之矣今亦僅有半通耳,果何惜耶?」此蓋襲蒲留仙語而譏其半通也。
  張李互詆
  張文襄公意氣傲岸,不可一世,李文忠、劉忠誠皆與之意見參差。光緒庚子,張、劉既訂東南之約,李在京,惟日往來於聯軍總統瓦德西之門而已。張遺書誚讓之,李告人曰:「香濤作宮數十年,猶是書生之見也。」蓋謂其不諳大局也。張聞而勃然曰:「少荃議和兩三次,遂以前輩自居乎?」時人目為天然對偶。
  兩江呆人障三省釣魚行
  金陵久為粵寇洪秀全所據,自湘鄉曾忠襄公國荃克復以後,戰兵雖遣裁,而留防湘軍常萬數。 故同、光之間,江督一缺,必於湘軍宿將中選之,蓋非此不足安其心,且恐有他變。楊金龍,亦湘人,提督江南十餘年,雖跋扈,而朝廷不敢動,【哥老會多湘人,楊即為其魁,遇事擅專,督臣不能制。】亦此故也。光緒甲午、庚子間,劉忠誠公坤一督兩江,前後殆十載,金陵遂儼為湘人湯沐邑矣。然忠誠壯歲從軍,起為監司督撫,所至大有聲。晚年督兩江,則暮氣乘之,且煙霞癖甚深,故軍政吏政,一切守故常,不復圖振作。而幕客親私無所事,惟日於秦淮溪邊釣魚巷中歌舞為樂,謀差營缺者亦皆奔走於其間,忠誠聲譽遂日衰。督署前東西轅門橫額上所書,為「兩江保障三省鈞衡」凡八字,有善嘲者,以拆字法易之曰:「兩江呆人障,三省釣魚行。」
  慫恿鬼子拔俊賢
  光緒庚子拳禍之興,八國聯軍坌至,統帥瓦德西徵詩。有一丐者在平度,唱《蓮花落》云:「可憐可憐,西洋鬼子殺來也。沈郎年強多奇才,慫恿鬼子拔俊賢。一篇律賦,一篇墨裁,首陽隱士齊出山。道讀書萬卷,鬱鬱山林何為哉?快收拾筆墨紙硯,到交民巷去試試看。」
  藉外人之勢以鞭我
  京師御者高七,性兀傲,好鬬,鬬必以勝為快,稍撓挫,則終日尋讎不休,必勝乃已。光緒辛丑,拳亂既平,為某國公使御者,擁蓋策贏,意氣頗自得。一日,出前門,路窄,不能方軌,適前有一老者,策薄笨車,逡巡不進,高七怒目叱之曰:「誰何之車,乃阻人道,不速行,將鞭汝。」老者唯唯,微哂曰:「此我自有之車,非他人車也。汝今日藉外人之勢以鞭我,我又何辭,安敢不順受?」高七無應,悒悒不樂,越數日即入西山某寺為僧。嘗端居一暗室,閉目趺坐,有人問之,始終無一語。
  臭溝
  京師街市溝渠,以管理溝渠河道大臣總轄之,而街道御史實董其事。每年一開,例在二三月間,四月而畢,正舉人會試期之前後也。時人為之語曰:「臭溝開,舉子來。闈墨出,臭溝塞。」
  榮王瞿之別號
  榮文公忠公祿別號曰略園,王文勤公文韶別號曰退園,瞿子玖相國鴻禨別號曰止庵,時皆在位。或謂榮略而不略,王退而不退,瞿止而不止,合以張文襄公之洞之校閱經濟特科卷,被人翻案,可謂香濤不香。榮卒,某主政輓以聯云:「此一文忠,彼一文忠,彼弭亂之終,此釀亂之始,並宮府中外以調和,誰為罪魁,誰為功首,必有定論矣;成也相國,敗也相國,敗不居其過,成則居其名,更戊戌庚子諸禍變,而竟生榮,而竟死哀,謂非厚幸歟?」又某太史輓聯云:「天外尚有康梁,聞此老全歸,縱使筆底千言,幾時論定;地下若逢剛啟,話當年同事,只為腰纏萬貫,一步來遲。」
  不倒翁
  某相國枋政時,一日,有客報謁,自稱門生。既見,即獻漆盒一事,啟視,乃不倒翁大小百枚也。客去,僕偶檢視,見各粘有名字,最大者即相國之名,餘則各部院及奔走其門下之人。蓋中並有二十四字云:「頭銳能鑽,腹空能受。冠帶尊嚴,面和心垢。狀似易倒,實立不仆。」亦言過其實也。
  琉璃蛋
  某京卿遇事發言,多模棱,絕無偏倚,時人呼之曰琉璃蛋,形其圓滑也。
  那像胡同
  那某官京師時,曾於京師內城之某胡同擴其居宅,附近之民居商店悉購之,改建西式園林。有過之者曰:「美哉此屋,金谷園、半閒堂不是過矣。不審此胡同亦將改名否?」旁有答者曰:「宣武門外丞相胡同,以明嚴嵩所居得名,後人惡嵩,改為繩匠。魏染胡同,以明魏忠賢所居得名,後人惡忠賢,改為魏閹。旋有某名士以閹字污目,改魏為染。今之金魚胡同,可名那相胡同,聞者傳訛,若改為那像胡同,可也。」
  萬壽疆百姓遭殃
  光緒壬寅,張文襄督鄂,時方舉行孝欽萬壽,各衙署懸燈結彩,費鉅萬,柬請各國領筵宴,並奏西樂,唱新樂國歌。酒闌,某忽語梁某某曰:「滿街都唱愛國歌,未聞有人唱愛民歌者。」梁曰:「君胡不試編之。」辜鴻銘略一佇思曰:「余已得佳句四,君願聞之否?」曰:「願聞。」曰:「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坐客譁然。
  錢必進
  檀某嘗為福建學政,按臨福州,從者不謹,榜發,輿論大譁。落第士子乃於謁聖之日,以肩輿舁紙糊秀才一,藍衫雀頂,題其名曰錢必進,鼓樂喧闐,游行城內外,投刺拜客,作種種滑稽舉動。後檀為御史所劾,遂落職。
  搆腹稿作八股文
  某年,考試東西洋留學生,題為「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既畢試,遊三頁子花園,汪某某與焉。時動物園有一象,行步蹣跚,或笑謂汪曰:「此象規行矩步,身軀搖晃,殆正搆腹稿作八股文。」蓋譏汪之曾應科舉耳。汪笑應曰:「誠哉是言,象作文之題,且為『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二句也。」蓋「天行健」句上有「象曰」二字也。
  皆服外國之服
  光緒中葉後,出洋留學者日多,以我國衣冠之為外人所揶揄也,皆改西裝,及歸,亦沿用之。於是凡在都會及通商口岸之少年,以為是固學生之標識,足以誇耀鄉里也,乃相率仿效。頑固黨見而大憤,惡其服或外國之服,加以誚讓,黠者還叩之曰:「吾改西裝,固外國之服矣。公試臨鏡自照,亦古之深衣否?蓋亦滿洲衣冠耳。滿洲在明亦外國,是公與吾,固皆服外國之服也,又奚擇焉!」
  冠蓋京華白眼多
  張文襄在京時,自書門聯云:「朝廷有道青春好,門館無私白日閒。」一日,退值歸,見聯旁綴有小字,細審其語,則「優游武漢青春賤,冠蓋京華白眼多」也。亟命毀之。
  犁牛
  德駐膠澳總督某通華文,頗有文采。嘗謁魯撫,撫某問以公子幾人。膠督曰:「某有數字。」因一一語以所業。撫大贊曰:「真犁牛之子哉!」膠督色變,即問曰:「大帥公子有幾?」某一一告之。膠督曰:「然則鄂人於犁牛相去殊遠,公真為犁牛矣!」某尚以為贊美也,相與大笑。
  小女子亦知稼穡
  崇恩字雨鈴,光緒朝嘗官山東巡撫。某年陛見回任,道出濟河,旅店壁上有齊河縣崔令詩云:「為因相驗下西鄉,二八佳人割稻粱。□□□□□□□,打道回衙坐大堂。」他人見之必為捧腹,而崇特於接見時,極力揄揚,且云:「崔大哥,汝詩必傳,但必得我崇雨鈴代作詩序方可。」遂脫口曰:「齊國有崔大夫,勤政愛民,化行俗美,雖小女子亦知稼穡之艱難,故詩人作詩以美之。」
  鐘撞和尚
  有女學生某嫁男學生某,二人常以中國主人翁主人婆自命。一日,共論時事,慨然曰:「今日此事,祇有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耳。」妻曰:「吾之意,亦與君同,做一日鐘撞一日和尚耳。」蓋皆諷時之語也。
  群盜如毛
  端方撫鄂日,順、直、秦、晉捐例大開,以候補道到省者一日數起,皆接見而厭其煩,謂人曰:「此真群盜如毛也。」
  端人不若是也
  端方督兩江時,有刻薄者曾撰一聯誣之。其上聯云:「賣差賣缺賣釐金,端人不若也。」【以一事例之,有某者以知府得綜理財政局差,許感之甚,會端移節北洋,許特餽白金二萬以報之,美其名曰贐敬。然許卒以中飽敗。】下聯云:「買書買畫買古董,方伎何其多乎。」外間盛傳端在江南,曾侵吞賑款銀至二百餘萬兩之多,經言官揭參,固查無實據也。
  五鴿道
  咸、同軍興而後,以至光、宣之間,各省需次官員,流品極雜,而江南為尤甚。有趙某者,父以總兵官領軍,戰沒於圍攻金陵之役,詔照提督陣亡例從優賜卹。某遂以父蔭得道員,服闋後,仍發江蘇,歷任總督,以其忠裔,常畀以要差。某亦粗識之苶,惟於筆畫稍為重密之字,即不甚了了,然性黠甚。一日,赴同官之召,在酒樓西餐,侍者以菜單進。某茫然,因就座客五人點菜單中,各圈記一品,示侍者。侍者詣以尚需別味否,某大聲曰:「如是足矣!何必問?」侍者心異之,然不敢再詰,唯唯去。須臾肴進,則皆紙包鴿子也。座客相顧大駭,既而始各恍然,自是,人皆呼之曰五鴿道。
  曷不流覽圖史
  端方督兩江,時江寧將軍為清某。一日,清謁端,見之於籤押房,房懸名人書畫,有錢大昕對聯,清詢錢為何朝人,且誤讀昕為斤。端以近代人物告之。清曰:「公好骨董,此聯有何可賞?」又指惲南田畫之署款「壽平」二字以言曰:「此甚,仕壽平隸何旗?」端曰:「壽平為陽湖人,揮莘耘中丞之族祖也。」清曰:「今官何省?」端曰:「公欲識其人,亦何不可,惟不能久於任矣。今日畫省餘閒,曷灴流覽圖史乎?」
  死惜九年遲
  當唐薇卿中丞景崧權撫臺灣時,七次電爭割地,臺人擁唐暫主民權。時有所聘志局纂修閩中鄭孝廉,貽書中丞,略謂謀人軍國,敗必殉之,書未達而中丞已出險。光緒乙巳,唐卒,鄭寄聯以輓之云:「死惜九年遲,回頭總統虛名,中史頓開民主局;論難千載定,放眼臺灣義舉,後人誰繼我公賢?」
  一木焉能支大廈
  城南書院山長陳本欽捐廉修理魁星樓,工未半而金已罄,不能竣事。院生乃將「本欽」二字拆之,作一聯云:「一木焉能支大廈,欠金何必起高樓。」
  所貴者胃
  京師有貴冑學堂之設,凡王公及一二品大員之子姪均得肄業,而以八旗子弟為多。習於驕貴,不問課程,及講堂授課,雖亦就座,然或互相談謔,或大聲唱戲,教員之講授自講授,學生之談唱自談唱也。一日,歷史教員某授課,學生談唱自若,教員無奈,低聲曰:「諸君亦聞之乎?」學生若不聞,再三言之,始有某貝勒之子問曰:「君何言?」教員又言之,貝勒之子作厭惡聲曰:「既講矣,已畢乃事,何必問吾輩之聞不聞乎?」教員默然。
  順天劉某為堂中庶務員,一日,有友訪之,談次乃曰:「貴堂學生叫囂淩雜,絕無秩序,有類市井小人。而供給學生之肴饌,既精且盛,為值至昂,每餐需銀數兩,其胃納甚健,食器輒罄。是貴堂學生之所貴者,脾胃而已。」
  腹諸穢物
  無錫施叔隅,名建烈,性嗜酒。嘗會飲某所,一貴官施施從外來,丹其頂矣。筵次,適有巨蠅餂酒,僵不能起,貴官固利於口者,借蠅諷施,曰:「若貪酒,貪酒則宜死。」施撮蠅至案上,謂曰:「若腹肥腦滿,戴紅頂,儼如二品大員,然腹中所儲,祇有穢物。」即破蠅腹以眎貴官曰:「何如?」貴官大慙,拂衣逕去。
  嗜好與俗殊酸鹹
  某鹺賈暱一妓,將娶之為妾,有成議矣。或贈以詩曰:「淡紅衫子淡羅裙,淡掃蛾眉淡點脣。祇為一身都是淡,將來嫁與賣鹽人。金錢買得東施去,底事干卿夢不安。亦淡亦鹹風味外,惹人都為一身酸。」此妓面麻鼻偏,眇一目而又傴僂,詩故以東施擬之。鹺賈嬖之甚,客詰之,則曰:「我固嗜好與俗殊酸鹹也。」
  肴猶未到口先呀
  飲食之人,人皆賤之,謂之饕餮。有易七麻子者,食量素宏,或嘲以詩云:「好喫無如易七麻,肴猶未到口先呀。嘗將一箸箝三片,慣聳雙肩壓兩家。嚼進嘴邊流白沫,撓穿碗底藍花。酒闌人散無多事,閒倚欄干剔板牙。」
  豬喫料理
  光緒末,日本東京某鐵道學校有我國學生七人卒業,皆列優等,意得甚,約至精養軒,互相酌酒以為賀。及門,下女鞠以迎,入座,進食,請擇肴。七人不識西文,皆茫然。一黠者劉某曰:「前列者必不劣。」眾以為然。於是各如教,擇數肴,次第傳進,則皆龍蝦、青蟹、鷃鶉、山雞之屬,酒則上等香檳、勃蘭地之類,煙則錫包雪加,恣意狂吞,讙笑並作。
  餐畢,則人需日幣十餘元,合之近百元,各以所攜餅金畀之,尚不敷,乃分遣數人出外措資,餘留餐館以待。久之,始返而償之,連稱慚愧而出。詰朝《朝日新聞》揭載其事,題曰《支那豬.料理.食》,譯之為《中國豬喫料理》也。
  得意風雲快馬蹄
  縣署捕役,以緝捕盜賊為專責,遇有要事,則騎而出,俗謂之曰馬快。某馬快者,充役入,富矣,新搆廳事,落成日,乞某名士書聯。名士怏怏,乃強為書之,援筆落紙,大書「及時雷雨龍」五字,佯作色曰:「此下應『舒龍甲』三字,今誤將龍字顛倒,奈何?」馬快云:「先生書法高妙,雖顛倒無妨。」乃續書舒甲二字。其下聯為「得意風雲快馬蹄」句,因亦倒寫「馬」字於「快」字之上焉。
  祇為一人歌有慶
  孝欽后七旬壽誕,有人為撰一聯,其上聯云:「今日幸頤園,明日幸南海,何時再幸古長安?億兆民膏血全枯,祇為一人歌有慶。」下聯云:「五十割交趾,六十割臺灣,而今又割富朝鮮。四萬里封圻日蹙,欣逢聖壽祝無疆。」
  賭鬼顏歡
  江蘇諮議局開幕前,討論會場禮節,有謂須衣外褂者,有謂須衣方馬褂加一大帽者,爭辨頗久。及開局,副議長提出議案,有禁止雀牌一條,嗣因各議員反對而止。有人集此二事,作聯嘲之曰:「雀牌議案不須提,賭鬼顏歡,有教育界法律家數十人竭力維持,從此空勞禁止;馬褂問題何日決,旁觀齒冷,費諮議局籌辦處一二日悉心探討,臨時仍復參差。」
  一半功名一半財
  某省有顯者某以中年起家佐貳,洊至兼圻,擁資數百萬。滑稽者就其生平之事詠之,成一聯云:「三分村路三分土,一半功名一半財。」
  能者下流
  山東有候補知縣二人,一熊姓,一卞姓。熊屢得優差,卞忌之。一日,遇於友人所,乃拆熊字為句以誚之,云:「能者多勞,跪斷四條狗腿。」熊曰:「我可對。」卞詢之,熊曰:「下流無恥,伸出一點龜頭。」拆卞字也。
  禽獸相爭
  某郡太守張某性愛鶴,署中常蓄數十隻。有一純白者,頸懸一牌云:「此鶴本府所愛,有犯之者受重懲。」一日,童驅鶴過市,突有猛犬至,嚙死之。詢知犬為蔡姓豆腐店所蓄者,歸報太守,出票拘之。蔡求計於陳某,陳為之作狀,中有云:「鶴雖有牌,犬不識字。禽獸相爭,於人何與?」太守無以駁之,叱之去。
  魚龍變化
  江北某校教員龔象衡以督課嚴,為生徒所恨。有黠者,於夜中就其姓名以拆字法題一橫額於其房門,曰:「魚龍變化。」又題一聯曰:「龜為首,豕為身,不可與共;龍其頭,魚其腹,難以偕行。」
  性情習慣皆在放任一方面
  錢塘室女徐新華著有《彤芬室筆記》,中有一則云:「煙禁厲行,又禁纏足,而天足漸多,戒煙者百不一覯。無他,國人性情習慣,皆在放任一方面。臥而吸煙,放任也,不纏足,亦放任也。故一有效而一無效。」
  諷世俗語詩
  有集俗語為七絕以諷世者,其詩云:「奸淫造孽杜唐王,一代做官七代娼。善惡分明終有報,從無強盜好收場。小人得志亂顛狂,不管旁觀說短長。千丈麻繩終有結,一身做事一身當。今日人心最不平,弗圖來世有人生。黃狼攢在雞棚裏,吸盡黃河洗不清。幾隻貓兒不喜腥,誰能拔去眼中釘。強人自有強人守,晦氣層層不找零。寅年要喫卯年糧,光打精來精打光。東手接來西手去,一雙空手見閻王。創業容易守業難,日求三飽夜求安。得閒且過今朝事,坐喫山空海要乾。事無難易在誠心,那怕山高又水深。如把工夫加十倍,何憂鐵尺不成針。火燒尾巴尚從容,燈盡油乾命運終。開好天牕說亮話,外頭好看裏頭空。滿地黃金又白銀,橫財弗賦命窮人。當光喫淨誰來問,少了銅錢六親。終日奔波假作忙,前人種樹後人涼。喫了黃連無處話,好如雪上又加霜。」
  速做官去
  林琴南孝廉紓嘗於齋壁揭一文,謂:「凡為人子,當盡孝。」人見之者皆弗解。林曰:「我有兩子,今我猶健,固無待其養我。書以曉之,為晚年計也。」一子為某省知府,偶以省親至,居不一日,輒揮之使去。曰:「若好做官,速做官去,弗留我所也。」
  上臺終有下臺時
  某劇場之戲臺後有一聯云:「凡事莫當前,看戲何如聽戲好;為人須顧後,上臺終有下臺時。」
  地棍
  社會之於無賴惡少律所謂地棍者,輒加以特別之名詞,雖各省不同,而皆含有譏諷之意。曰地痞,曰痞子,曰青皮,曰撥皮,曰賴皮,曰混混兒,曰混子,曰闖棍,曰打溜,曰搭流,曰打流,曰爛崽,曰泥腿,曰野仙,曰田羅漢腳,曰聊蕩,曰濫聊,曰流氓,皆是也。
  門上家人
  江蘇甘泉縣邵伯鎮有王石平者,某督紀綱也。以買得某姓族譜畫像,遂冒姓某氏,某督遂亦不以僕視之,由是起家,而購良田,置美宅。一日,以聯榜於門曰:「門有通德,家承賜。」里中人有與之不睦者,潛於門字下添一上字,家字下添一人字焉。
  此字見三字經
  宣統辛亥,朱家寶撫皖。有某小道者,南人也,充洋務局坐辦。會巡警道卞柳門以愛子病劇,乞假不出,小道往省之。坐甫定,即言有名醫可療郎疾,曷速延之。卞曰:「幸甚!乞告姓名。」小道囁嚅良久曰:「醫為陳某某,上一字音近影,其狀彷彿如類字,《學》、《庸》、《論》、《孟》中不經見也。」卞以指畫之數四,憬然曰:「此字豈見之《三字經》乎?」小道曰:「殆是矣。」卞復問下一字作何狀,小道曰:「此易解,蓋生化湯庂生也。」卞之幕僚有諗小道者,曰:「其夫人昨夜產一女,醫者陳穎生曾囑其服生化湯也。」
  君在臣何敢死
  宣統辛亥八月十九日,武昌革命起事,親貴紛紛出都,天津、上海、青島、大連灣等外人之租借地,蹤跡殆滿,屋租為之驟昂。好事者為書一聯於某之門曰:「君在,臣何敢死;寇至,我則先逃。」
  朱姓名副其實
  世俗罵人之無用者,輒譬以豬,曰豬玀,【玀同阿,見佛經音義。】以其無能為也。蓋唐玄宗嘗與安祿山夜安,祿山醉臥,化為一龍而豬首,左右遽告帝。帝曰:「此豬龍,無能為。」終不殺。【事見《太真外傳》。】豬玀,殆豬龍之訛耳。至西人之以吾人首有髮辮,呼為豚尾奴,而有以「豬玀」二字徽號相加者,則實皮相之見。且西女好插鳥羽於冠,衣翻毛【俗謂反穿者是。】之皮服,吾輩若反唇相稽,謂為衣冠禽獸,彼亦何以自解耶。又世之於朱姓者,偶爾諧謔,或目之為豬,則惟以「朱」音同「豬」,無他意也。然非所論於周石友之於朱雲峰。朱,江右人。席父蔭,饒於貲,粗識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惟吸鴉片煙。沉溺既久,蕩其產,乃以招搖撞騙為生。家僅一妻,生育甚繁,得男女十三。男已婚,女已嫁,所產男女都凡六十餘人。周嘗以事為朱所愚,恨之,一日,遇於友人許,談次,忽有口角,謂之曰:「子粥粥無能,而善生育。子為朱姓,可謂名副其實矣。」蓋以豬之善於生育,一胎恆十有餘子,譬其為豬也。
  朝廷不用人而用鬼
  世俗罵人之詞,輒曰鬼,如荒唐鬼、冒失鬼、糊塗鬼、刻薄鬼、衰鬼、淫鬼、賭鬼、酒鬼等,不可勝數。而於嗜及鴉片煙者,則目之曰煙鬼。咸、同以降,煙鬼日多,然未有舉家全吸,一門之內,幾不見有一人而皆為鬼如王某者。王曾任京秩,性貪。某年外簡,攜眷出都,道經某邑,邑令為具供張,婪索百端,一一如命,猶未饜。瀕行,勒獻鴉甚急,王固讅知邑為出產罌粟之地也。令應之,始行。及啟程,令見坐車行李車後別有一車,所庋置者皆煙具。詢其僕,曰:「中有煙鎗三十六枝,蓋自王而外,若所謂太太、姨太太、少爺、少奶奶、孫少爺、孫少奶奶者,無不吸煙。益以幕友家丁,適得《永滸》天罡之數。」令歸,與幕賓閒話,太息而言曰:「今時局如此,朝廷乃不用人而用鬼,宜世界之黑闇,至於此極也,又何言!」
  煙消日出不見人
  有曾為顯宦者,宦成而歸,治園於西郭外,水木清華,亭館幽邃,為一邑之冠。既成,大宴賓客以落之。酒半散步,蓋將趿鴉片煙也。客有從行者,至假山後之一斗室,主人就榻坐,笑而言客曰:「僕於此,將集成句為楹聯,上句寫『山重水複疑無路』,尚未有下句也。客見榻有煙具,乃曰:「以『煙消日出不見人』對之,何如?」
  官吏現身說法
  官吏經商,例有明禁,立法之意,略同泰西,蓋防其假公以濟私,非謂其身分高於商也。而官吏誤會其意,無不夜郎自大,賤視商賈,雖一命之夫,對於闤闠中人,亦復趾高氣揚,若有不屑與伍之意。同、光以來,人心好利益甚,有在官而兼營商業者,有罷官而改營商業者,殆欲於直接取民以外,復以間接之法,與民爭利也。然肉食者鄙,目光短淺,於開掘礦產、建築工廠之利,茫然無知。所營之業,約計之,為古董鋪也,為酒樓也,為茶肆也,為旅館也,為車行也,皆不足以為社會生利者也。有高民者聞之喟然,語其友王子密曰:「官吏所營之業,不啻現身說法,自為寫照。其設古董鋪者,則皆陳舊之物,徒供陳列,若自言其無濟實用也。其設酒樓者,則一生饕餮,惟知食粟,若自言其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其設茶肆者,則呼朋引類,竟日坐談,類於朝鮮人之煙茶消遣,若自言其將為亡國之民也。其設旅館也,則來往無常,淹留不久,若自言其一官如寄,可以五日京兆視之也。其設車行者,則曳車奔走,惟恃足力,若自言其有終南捷徑,易於鑽營也。」子密曰:「君所言經商之官吏,尚為主人,俗所稱東家者是也。今天下多故,若輩必有失其官之一日,當是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雖曾躋道員、知府之列,充總辦、提調之差者,且恐欲求為商之夥而不得矣,猶敢趾高氣揚耶?直將低首降心,患得患失,以諂事上官之術諂事巨商耳!」
  高等游民
  咸、同以降,捐例大開,納粟得官,遂相傳為世業,其稍有貲財或力能假貸者,祖孫父子兄弟,莫不以捐官為捷徑,藉得溫飽,或且致富。光、宣兩朝,若輩尤夥,即以江蘇候補道言之,多至三百餘員。終日優游,無事事事,妄自尊大,有如夜郎,於是人皆謂之曰高等游民。
  歐美日本之畢業大學者,錫以學位,曰博士,曰碩士,曰學士,其上冠以所習科學之一字,如農學博士、工學博士、商學博士是也,餘可推類。我國相傳之四民,沿襲自古,曰士、農、工、商,別於農、工、商之外而曰士。士之名稱,謬誤已極,而所謂士者,乃竟一切不知,絕無所事,於是人亦謂之曰高等游民。
  三多
  華封人之祝陶唐氏也,一曰多福,二曰多壽,三曰多男子。此為三多之嚆矢,由是遂有三多之名詞。京師有三多,曰多官,曰多相公,【都人呼優伶為相公,其年少貌美者輒為龍陽君,以後庭賣淫。】曰多糞。【大道糞穢充斥,人與駱駝驢騾牛馬犬所遺也】江寧有三多,曰多道臺,【宣統時候補道多至三百餘員。】曰多驢子,【江寧人每騎驢以代步,大街小巷所在皆有。】曰多鹹鴨。【鹹鴨為江寧名產。】蘇州有三多,曰多狀元,曰多妾,曰多名妓。【蘇州婦女之美著稱於通國,舒鐵雲詩有「蘇州女兒嫩如水」句。西人亦贊美之,謂全世界之婦女西班牙與蘇州並稱。是以妾與名妓皆產於蘇,各省娼妓且多託名蘇產也。】上海有三多,曰多逃人,曰多煙鬼,曰多盜。【上海租界寬廣,為我國法權所不及,於是各罪犯皆恃此為逋逃藪。而禁煙功令亦被阻格,吸煙者亦皆匿跡於此。此是二因,僑民遂多富室,為盜士所覷覦,遂有白晝持械行劫於通衢者。且會審公廨無判決死刑之權,故益蹤橫無忌。】官之下繼以相公及糞,道臺之下繼以驢子及鹹鴨,狀元之下繼以妾及名妓,逃人之下繼以煙鬼及盜,蓋皆寓有譏諷之意也。
  此地皮也
  交河令周自怡以貪著,在官三年,為巡撫所劾,褫職。去任之日,有耆民數人載泥贈之。周見而大怒,呵之,則曰:「此地皮也,慮公有所不足,故擔以來。」
  宦裔
  宦裔,仕宦者之後裔也。有陳孟庭者,好以閥閱自誇。父固天閹,與翁叔平相國同龢有同病,乃使其母偽為有孕而生孟庭,實胥某之子,孟庭不自知也。一日赴公宴,遇林少琴,又自述其家世。少琴固盛唱平等之說者,聞而厭之,曰:「君果宦裔,吾輩知之久矣,又何言乎?」閹人為宦官,而其父夙以天閹著稱,故以「宦裔」二字諷之,實別解也。
  民壯何曾壯
  州縣額設民壯,始於明正統間,本為兵役。雍正甲辰,部議定額五十名,後准田文鏡議,以地之衝僻,定額之多寡,每人歲給六金。光、宣間,州縣各駐營勇,而民壯始僅為本官出入跟隨、平日奔走之用。或諷以詩云:「民壯何曾壯,官肥臃腫多。一年銀六兩,養不活家婆。」
  巡丁為卡之代表
  各省釐局,委員之下,有司事,有巡丁,皆委員所派也。委員所在為總局,總局之外有分卡,分卡各事,司事、巡丁仕之。司事略如幕僚。巡丁見委員,立而不坐,對於司事,則視若儕輩,與同臥起,論其分際,固不上不下也。俗呼巡丁為籤【亦作扦。】子手,蓋商旅運貨過卡,巡丁查驗,輒刺鐵籤以探之。作威作福,悉恃此籤,人皆恨之,因呼巡丁為卡之代表,蓋委員、司事,均須仰其鼻息也。
  同冠顓叟
  宣統時,蘇州創辦法政學校,以期造就專門人才,所延教員,泰半雄辨高談,睥睨一切。教員某善認別字,講義亦多誤解。某日登講席,誤言孔子為魯同冠,而同時某商校教員,則讀顓臾顓叟,一時傳為笑談。或贈以聯云:「孔子為同冠,可憐法政學堂,偏要講二千年前故事;季氏伐顓叟,此等商科教習,還不如三家村裏先生。」
  茶壺脫底
  某校理化教習上課堂,發明茶壺之作用,以粉筆繪茶壺於黑板,旁註茶壺二字,乃誤書壺為壺。學生某起言曰:「先生誤矣!壺字多一畫。」教習囁嚅曰:「筆誤,筆誤。」隨將壺字未一畫用粉刷拭之,成一壺字。合堂哄然,曰:「茶壺脫底,茶壺脫底。」
  鳥界獸界
  自學校盛興,設有外國文一科,青年學子,略諳愛皮西地,輒自炫於人以自矜異,而一切科學,既不精研,固有舊學,更不措意,若是者固所在皆有也。滇人王紹周某校學生,一日,貽書趙雲軒,有「接誦來函,備悉鳥界」等語。鳥界,西文言一切也。意蓋言鳥自空中下視,一切景物。無不入其目中。越翼日,雲軒往訪,贊之曰:「君人校未久,而已知有鳥界,可謂博。洽若再讀若干年,必可優入獸界矣!」
  放屁狗
  王少香嘗習為詩,平仄且不諧,以所居僻左,遂以詩鳴,自謂為詩人矣。某年入都,恆作詩贈人,李九溪見之,批「放狗屁」三字於上。或云:「君何作此惡罵?」李曰:「此為第一等之評語,尚有二等三等者,乃為惡罵。」或究其詳,則曰:「放狗屁者,人而放狗屁,其中尚有人言,偶放狗屁也。第二等為狗放屁,狗非終日放屁,屁尚不多。第三等為放屁狗,狗以放屁名,則全是狗屁矣。」
  流學生
  世俗於游學生輒呼為留學生,筆之於紙亦然。蓋留學二字,為日本之名詞,輸入最早,流傳已久,口耳間固習之矣。游學二字,乃學部所奏定,普通社會中人,尚鮮有知之者。趙趙卿有戚某游學歐洲,一日,貽以書,封面應有「中國留學生」字樣,而「留」字誤書作「流」。某得書,閱訖,置於案。沈序侯者,與某夙有隙,適過訪,見之,乃曰:「趙君書留作流,殆有深意。蓋謂君等學識閎通,人格高尚,固力爭上流之人,不至同流合污,墮入下流社會,與流氓之流,固截然不同也。」
  游學費亦漏稅
  自中外互市以來,商戰日競,洋貨日盛,日用各物,幾已盡為舶來品矣。我國輸出之金錢,不可勝計。有周叔奇者憂之,謂為莫大之漏稅,則以工藝不振,財有往而不可復也。周於吸鴉片煙者尤深惡痛嫉,以是項漏稅之更有害於社會家庭也。然於派遣游學生一事,亦深惡痛嫉,而以漏稅例之,亦實有激而云然耳。
  余仲玉聞之,驟不解,詰其故。則曰:「吾自有說。日本、歐美游學生之學費,歲需若干,平均計之,在日本者,歲約需銀五百圓。【宣統己酉學部奏定:入官立高等專門學校者四百五十圓,入官立大學者五百圓,祇習選科者四百五十圓】五年畢業,人需二千五百元。在歐美者,歲需銀二千圓。【光緒丙午學部奏定:英一百九十二鎊,法四竹十八百佛郎,德三千八百四十馬克,俄一千六百二十盧布,比四千八百佛郎,美九百六十圓美金。金價時有漲落,平均折合銀幣每人每年二千圓】五年畢業,人需一萬元。益以整裝歸裝諸費,不論官費自費,所費不貲,固皆我國之金錢也。學成而歸,非置閒散,即用非所學,絕無可以發展能力之餘地,此實政府社會同尸其咎。蓋工藝不興,學生無可籍手,亦徒擲黃金於虛牝耳。此絕大之漏稅,與鴉片煙將毋同。」余曰:「君亦知政府之遣官費生也,固徒為敷衍人民之用乎?家庭之遣自費生也,固徒為裝飾門面之具乎?」周又曰:「君以游學費為漏稅,誠哉是言,吾今思之,猶不止此。藝若輩游學於外,宮室之美,飲食之豐,已久而習之矣。及歸,於宮室飲食以及一切日用之物,亦非西式不可。於是而國中多一游學生,即多一洋貨之銷路,漏稅不塞,永無窮期,固不僅游學費之為漏稅也。」
  洋進士洋舉人
  科舉時代之進士、舉人,略如歐美日本之學位。宣統己酉,學部奏酌擬考試畢業游學生章程,中有分等給獎一條,列最優等者獎給進士,列優等、中等者獎給舉人。各冠以某學科字樣,習文科者稱文科進士,文科舉人,他科仿此。頑固之人以若輩皆自東西洋游學而歸也,輒以異路功名視之,謂之曰洋進士、洋舉人。斯言也,蓋有彼哉彼哉之意焉。然其中亦間有不知本國情事而輒夜郎自大者,宜為人所蔑視也。
  游學生既經學部考驗合格,分別等第,於保和殿舉行廷試,即科舉時代之殿試也。廷試須作經義一篇,題由欽命。主試、襄校、監臨、監試、提調、收掌、彌封、庶務、監場各官,一切職掌,與向之鄉、會試情形大相類似。蓋朝廷之於學校,固仍以科舉視之耳。
  實並無利於己
  國之有游學生,原冀其學成歸國,出其所長,效用於世,以福我社會也。乃自考試合格,分別授職,觀政京署,【其職為翰林院編修、檢討、庶吉士,內閣中書,各部主事,七品小京官。又有以知縣分省試用者。】然仍與科舉時代之浮沈郎署用違其長者,不甚相遠。其中非無學識閎通研精實業之士,而得以發展能力者,僅為外國之語言文字,是亦何必遠航重洋,歲耗鉅款,以為此空言無補之事哉。且其筮仕都門,月入二三百元,不為不多,稽其出入,大率不能相抵,更須舉債以自給。蓋自光緒庚子而後,京官俸薪雖增,消費亦巨,益以百物之昂貴,日甚一日,而體面之顧全,聲氣之應求,又在在皆須多金。相習成風,不能自異,縱能力求撙節,而已日嗟困難。其家中既未能多所沾溉,即其一己,亦惟勞心理財,誃臺高築,而自怨自艾之不暇。且若輩亦極思盡力社會,而實業不興,無可措手,所效用者,仍惟外國之語言文字而已。某主政亦畢業美洲大學,得博士學位者,有自知之明。嘗與其友李子剛太息言之,而又曰:「吾輩學成歸國,今惟自謀衣食,戀此一官。而按其實際,非惟無利於國,且無利於家,實並無利於己,徒為外人增一種營業耳。」此固自諷之言,非實錄也。
  公自醫公卒
  宣統辛亥十一月,禾中某醫卒,或作祭文以嘲之曰:「公少讀書不成,學擊佛又不成。學醫自謂成,行醫三年,無問之者。公忿,公疾,公自醫,公卒。嗚呼!公死矣!公竟死矣!公死而天下之人少死矣!」爰為之誄曰:「公之用方,如虎如狼。公之習術,非岐非黃。服公之藥,無病有病。著公之手,不亡而亡。嗚呼哀哉!尚饗。」
  人不如豬
  世俗於人之無用者,輒譬以豬,蓋以其性蠢而不潔,惟供人之宰割也。然其肉為肉食之常品,雖消化較牛羊等肉為遲,而味美脂多,人恆嗜之。且毛可供織,脂肪可入藥,並可為製造石鹼與臘之原料,固非若庸庸者之飲水食粟徒為社會之蠹也。故以比較言之,則人不如豬遠矣!人而有知,寧不愧死乎!
  人而狼
  狼頭銳喙尖,性猛惡,饑則襲人,常食哺乳類、鳥類動物。世俗於人之貪婪成性求得無厭者,輒曰狼貪,喻其恣取也。魏荔生者,以貧故,閒居三年,奔走南北,又數載,無所獲。久之,乃謀之於其友周楚卿,乞圖一噉飯地,時已斷炊數月矣。其戚黨頗有顯者,固未嘗為之道地也,楚卿獨憫之,越翼日,為薦之於某公司,充寫官,月俸銀幣二十圓。然荔生拙於書,春蚓秋蛇,差足擬之,公司徇楚卿之請,二十圓已優給矣。乃猶日聒於楚卿,欲丐其一言,俾增俸,嘗語楚卿曰:「公司中之吾輩,實以予所得為最微。某也字較劣,某也常曠公,其月入皆較予為鉅。公司用人不當,主者老眼昏花,寧能有所辨別,亦惟濫用私人耳!予有技能,奚患無樂郊之適,今亦安土重遷耳。君姑為予言之,月增十圓,不為巨也。不得請者,吾將逝矣。」於是楚卿又為言之於主者,月益荔生以十圓,如其願。越數月,荔生又叩楚卿之門而請曰:「以君之言而得事,又以君之言而增俸,甚善!甚善!然公司與敝廬,相距太遼遠,職員無宿舍,僕僕道途,腰腳不足以濟勝,而徒行既非可久,賃車之費,又無所出。君誠愛我,又深知我者,盍乘間再為一言,俾得車資乎?」於是楚卿大恚,惡其再三之瀆也,拒之。荔生唏噓去。
  荔生長身而頭銳,似狼,且善鑽營,人爭笑之,呼之曰尖頭奴。【北魏古弼頭尖,太武帝常呼之為尖頭奴。】其口雖非如狼之喙尖,而語言尖利,亦為人所憎惡,僉以尖嘴姑娘稱之。一日,有訪楚卿者,談次,臧否人物,縱論至於荔生。客亦識其人,乃曰:「斯人也,有狼形,而又貪婪成性,求得無厭,其殆人而狼乎?」
  人而鳥
  鍾子泰,鄂人;邱佩笙,粵人,與浙人駱菊舫善。駱工吟詠,豪於飲,鍾、邱亦如之。同居京師,詩酒流連,過從無虛日。及駱出京,僑滬上,未幾,鍾以道員次湘,邱以知府次吳,恉以能諂事上官故,據要津,得厚祿。駱時貽以書及寄懷詩,鍾、邱皆不一答。越數載,皆罣吏議,去官,而謀生於滬,皆詣駱,乞謀枝棲,駱允為之介紹。乃日造駱廬,一如在都時。不數月,鍾、邱各得其所,遂與駱絕跡。駱太息而語人曰:「饑則依人,飽則颺去者,鳥也。彼其之子,亦可謂人而鳥矣!」
  製糞機器
  有華素臣者,九尺四寸以長,粥粥無能,食粟而已。腹大如五石瓠,一飯可盡數升米,蹣跚如家,不良於行。嘗與友會食,友指其腹而言曰:「君子素臣,而腹笥便便,當以多貯窒素之故,此誠可謂為製糞機器矣。」窒素,即淡氣也。糞含淡氣頗多,可為壅田之天然肥料。
  勸為人父
  馮竹齋為窶人子,不自立,而與龔淵卿善,馮時有假貸,不責償也,積二十載,所負千金矣。某年秋,馮病痢,幾殆,龔時往問疾,且為出醫藥資,旬日而愈。深感之,亟詣龔,叩首致謝,並道積逋未償之歉,謂願來世投生為子以報。適有一客在座,與馮亦相識,聞之,笑而語馮曰:「君言讆矣!何貪得無厭,倚賴龔君,至於此極耶?」馮大愕,請其說。客曰:「君今生已負龔君多金,來生若為其子,則自撫養以至成年,或將較千金而倍之,不更滋累龔君耶?吾向未見有父能食子之報者,父之於子,直為作馬牛而已。以君之今生而揣君之來生,亦必闒冗無能,而仍須仰給於父,此可斷言,君果何忍再使龔作馬牛耶?質言之,君果有意報德者,不若及今自誓,請命閻羅,而為其父,則凡衣食學婚之資,皆君為籌之,所償者,豈惟千金之本息已耶!」
  若輩可語
  金奇中跅弛不羈,讀書擊劍,不屑屑章句。性好客,客常滿座。亦嘗舉於鄉,參戎幕,久之,納貲為京官。見曹部諸人之奄奄無生氣,或且卑鄙齷齪也,不樂為伍,卦冠去,鬻文於滬以自給。自此恆杜門,經月或一出,然非花月冶游,則訪僧尼耳,蓋其生平固又耽禪悅也。或詰之曰:「君辟世,宜寂處,滬至喧,何居此?君辟人,既謝客而畏見人矣,娼妓僧尼,獨非人乎?」金曰:「滬多女閭,若輩猶可與語,固勝於今之士大夫萬萬也,矧又有石談禪者在乎?」
  無廢物有廢人
  竹頭木屑,皆為有用之材,自古已然,於今為烈。蓋自物質之學盛,而研格致者,精於化分,易朽腐為神奇,廢物利用,幾已纖悉靡遺,此所以有世無廢物之說也。人則不然,教育不振,游民日多,盈天下皆廢人也。徒見其嗷嗷待哺,消耗動物、植物、【充普通食品。】礦物【充藥品者多。】而已。物皆為人所用,固知天下之無廢物耳。金奇中有感於此而言曰:「天下固無廢物,有廢人,然以有用之動物、植物、礦物而盡為無用之人所消費,則物且因人而廢矣。」諸丹明曰:「不然,天下無廢物,有廢人。蓋物雖為人所食,而化為糞溺,糞溺有窒素,可作肥料,猶可增益地方,是物固尚不至於永廢也。吾固曰天下無廢物,有廢人也。」
  亦公民也
  一夫多妻,為數千年來之舊俗,其見於《禮記昏義篇》者,則若周之天子有后一、夫人三、嬪九、世婦二十七、御妻八十一,可謂夥矣。而諸侯、大夫、士庶,亦莫不有妾。晚近富貴之家,恆有姬侍,多者至數十人,粵中尤甚。聞某地則反是,一妻多夫,兄弟數人相與共之,及生子,不專屬於一父。金奇中曰:「此可謂公民矣!」公民,人民之有公權得選舉議員者也。金則以有公共性質而稱之曰公民,別解也。
  亦選民也
  公民二字,為日本所創之名詞。光、宣間,籌備立憲,定選舉法,初亦稱有選舉權之人為公民,旋改曰選民,欲自立異而已,無所別也。金奇中嘗謂吾國人滿為患,孳生日繁,欲有以淘汰之,亟宜抉擇最良之種,使之生育,永其遺傳。凡經甄選而留者,可稱選民。如是數年,則盈天下皆選民矣。
  獎勵閹人
  自權璫李蓮英、小德張貴盛用事,而士大夫皆崇奉之,歆羨之,或且曰:「生子願為閹。」金奇中乃曰:「朝廷果能下詔獎勵閹人,自可減殺無算之生殖力矣。」
  獎勵釋道
  釋道為游民之一,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於社會之有益無害,固人人能言之,然不婚不嫁,實能減殺人類之生殖力也。金奇中嘗曰:「今以廣土眾民之故,教養乏術,且亦無可移殖也。為今之計,莫若獎勵人民;廣給度牒,除家之有一子一女者外,餘皆使其為僧尼道士,則數傳而後,人民漸少,欲施教養,自易措手。雖若輩或有私生子,然皆畏人知,有即棄之,生而不育,亦何慮耶!」
  論娼妓
  娼妓不勞而獲,無手足之勤,享王侯之奉,為人所歆羨者也。或惡之,目為社會之蠹,金奇中曰:「非蠹也!今天下日憂貧矣,日憂人滿矣!其已長成者,固不能無故誅之也。娼妓不易受孕,與其殺之於成人之後,不如先殺之於未成人之時。」此戲言耳。果能普及教育,提倡人格,人人溫飽,則娼妓自然淘汰矣。
  貓有利於社會
  貓面圓齡銳,舌有細刺甚多,蹠附肉塊,藏銳爪於內,隨時伸縮,行則以肉塊著地,故足音甚微。眼之調節機甚發達,瞳孔大小,隨光線強弱而變,晝間日光強烈,其細如絲,旦暮正圓,夜能視物,最善捕鼠。
  貓為哺乳動物之一,亦胎生也。春秋冬凡三胎,胎輒四五子,雖少於豬,而人之孳生蕃矣。然人世間惟見有人,不見有貓,且貓每產子,人輒輾轉乞取,爭寶貴之,無憎其多者,而轉以人滿為患。蓋貓易生而易死,第其壽較長於蜉蝣耳。且國無教育,僅能食粟者十之八九,地不加增,農業不發達,徒消耗而已。政府社會,皆不知殖民,此所以有人滿之憂也。至於貓,則有捕鼠之能力,為人除害,方珍惜之不暇,奚患其多!故兩相比較,非貓有利於社會人有害於社會耶?
  諸蔭卿亦馬牛
  西俗,富人死,恆斥其私財以與人,非若我國之專遺子孫也。其用途為贈兄弟姊妹也,贈戚友也,贈奴僕也,為公共事業之助也,為慈善事業之助也。其子孫亦得分潤焉,然無全數之得繼承者。臨終遺囑,輒一一筆飲於紙,使律師為證人,子孫亦不得有後言。金奇中聞而是之,嘗以語于晦若侍郎枚。
  于曰:「吾仕宦數十年,薄有所蓄,今且無子,他日辭世時,亦當略師西法加惠於人。」金曰:「君誠達人哉!吾嘗見世之富人矣,百出其計以求財,不惜喪道德,敗名譽,惟思積之以遺子孫耳。一旦不諱,子孫揮金如土,不數載而輒傾其家蕩其產者,比比皆是。及是時,子孫方怨其祖父,謂所積未豐,不足供吾之用也。有諸蔭卿者,其父桂堂以為貪吏故,積金五十餘萬。桂堂晚歲欲歸田,將具牒上官乞退矣,蔭卿從幕賓許見牒稿,亟毀之,大怒,面桂堂斥之曰:『汝今尚矍鑠如馬牛,何忽萌退志?馬之御事,牛之耕田,乃天職也,當再為我服務耳。華山之陽,桃林之野,其在十年後矣。識之,勿復言。』桂堂囁囁不敢答,乞退之牒,遂止不上。宣統庚戌十月二十日,桂堂卒於官,至辛亥十一月,未期年也。而桂堂遺產,所餘不及萬矣,蓋皆蔭卿揮霍以盡之也。」金曰:「蔭卿為馬牛所生,亦馬牛耳。」
  無底洞
  貪婪成性者,實繁有徒,其終身伏處鄉里者,目光所及,僅咫尺耳,且惟知保守,不知進取。於一切財物,既入於己,即吝不與人。世稱欲壑難填者曰無底洞,案無底洞即無底壑。《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其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俗語所謂無底洞者,蓋本於此。
  汪穰卿諷世
  錢塘汪穰卿舍人康年幼遭喪亂,中更家難,中歲以後,怵於時勢之危迫,欲有所設施而不得。姑以報章發抒言論,又迭為官所奪,故常鬱鬱不自得,至傷其生。嘗改古語為聯,以寓諷世之意。聯曰:「臣當此景,惟能說病;口不能言,對之以噫。」宣統辛亥冬,卒於京師。
  金仲撝妄言真假賢腮
  金仲撝好讀書,富審美觀念,負時譽。中年悟徹一切,嘗曰:「人生百年,終必一瞑,但求衣食自給足矣。蠅營狗,苟徒自苦耳。」杜門卻埽,惟事撰述,窮年矻矻,不稍輟也。一月常二十九日不詣人,偶或他出,則治游耳,然亦未嘗卜夜也。懷獻侯舍人桂琛詢之,則曰:「萬事皆假也,世人紛紛擾擾,愚莫甚矣。」
  王又文謂傭保可語
  有王又文者,越人也。性穎悟,生平多嗜好,有文譽。弱冠以後,嘗一試為吏,非所好也,又厄於同僚,不一載,棄官去。去而之上海,徙妻孥居之。
  滬為四方游客所萃,又文故廣交,至者爭訪之,乃相與角逐於游嬉之場,日夕不稍厭,時或為詩以自娛。或尼之,則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舉世風靡,吾亦何不可耶?」因賦自述詩一章焉。宣統己酉十一月,忽大病,幾殆,及愈,而折節讀書,杜門謝客,間或啜茗於老虎灶,【貧人啜茶之所,兼賣熱水,蘇、滬有之。】與傭保雜坐談話以自遣。嘗語其婦曰:「天壤間所可與語者,若輩而已。以其率真也,不差勝於韓陵一片石耶?」
  金奇中願與古人晤對
  金奇中以貧故,傭書於上海之某公司。勤於職,服務惟謹,晨往先於人,暮返後於人,日以為常。主者勞之,則曰:「吾自求吾心之所安而已,他何問焉?」滬故豪華,多嬉游之地,女閭劇地,酒樓茶肆,所在皆是,輒有其同事之足跡焉,不則彼此相過從,以談諧博弈為樂。而奇中不然,日之弓矣,則惟挾一小籐篋,戴一金絲眼鏡,不衫不履彳亍而行,進一長弄焉。鄰人識之十,曰:「金先生歸矣。」
  奇中既歸,則徜徉片時,間與其妻妾閒話,吸淡巴菰,飲苦荈,多至一小時,輒又伏案觀書,一如其在公司時矣。杜門卻埽,至,輒託故拒之,久之,遂無一與往還者。或詰之曰:「君不避世,何避人為?」乃囁嚅而答曰:「舉世昏昏,無可與語,吾方恨不得與木石居與鹿豕游耳。人不避我,我亦將避人矣。且客之來也,所言無一是者,與今人語而徒為違心之論,實不如晤對古人之可以啟發靈明,娛悅心志也。」
  潘安笙甘得惡名
  潘安笙嘗謂三代以下之人,惟恐不好名。李子明語之曰:「善名不易致也。」潘曰:「能得惡名,亦勝於無名耳,不流芳百世,亦須遺臭萬年。夫三十年為一世,百世,亦僅三千年,為善而名僅三千年,毋寧努力惡,而轉多七千年之名也。且為善之事,恆於金錢有關係,非以金與人,即不能取人之金。若欲為惡,則僅以貪而即得大名,無論在朝在野,但效盜賊之行為可也,且利既得而名亦隨之矣。」
  專用洋貨者非國人
  金奇中憤時嫉俗,多偏宕之論,殆亦有激而然也。蓋自晚近以來,習見工藝不振,惰窳成風,小民生計日益艱絀,洋貨進口日增月盛,人之起居衣食,無論富貴貧賤,幾無一人不用洋貨。即以三者言之,日用之燐寸,來自日本者為多;衵服之布,來自美利堅者為多;調料之糖,亦來自日本者為多,雖窮鄉僻壤,求之於市,必有所供。至於家居都會商埠者,則起居衣服飲食及一切日用品奢侈品,更無一而非洋貨,其心目中,固以為非舶來之品,無一適用也。若而人者,雖猶黑其髮,黃其睛,而其心實已外向,即謂之曰「非國人」亦不誣也。奇中則曰:「彼之父母,殆早已神交於外人,而故有此遺傳性歟?」
  借洋瓷馬桶以變法
  俗稱溲便之器曰馬子,初名虎子,以唐人諱虎而改為馬,見《雲麓漫鈔》。而《通雅》則曰:「獸子者,褻器也,或以銅為馬形,便於騎以溲也。」馬子之稱,殆沿於此。俗又稱曰馬桶,則始於宋《夢粱錄》,云杭城戶口繁夥,民家多無坑廁,只用馬桶是也。南人無溷軒,【廁屋也。】男女皆用馬桶。桶木質,髹之,越宿始傾腳頭,【即溲便也。】置屋隅,雖有蓋,不免時有惡臭,以其穢深入木之腠理也。金奇中患之,知泰西人所製之桶,鐵質而加瓷釉,必較木製者為潔,無紋理,穢不深入也,俗呼之曰洋瓷馬桶,因購而用之。然傾腳頭者必越日始至,未能如西人之即遣即傾也,室中之惡臭乃加甚,至不可嚮邇。一日大悟,語其友龍南徐伯英鹺君宗達曰:「吾之用洋磁馬桶,吾之變法也。然此外皆不變,遂至多所扞格而不適於用。甚矣!變法之不可枝枝節節而為之也,變甲而不變乙,亦徒見其有害而無利,其害或且加甚矣!」伯深以為然。而奇中自是亦不敢輕言變法矣。
  先生不如鼠
  鼠之所喜食者甚多,米與油燭則為所尤嗜,無可竊,亦於故紙堆中討生活而嚙書籍焉。宣統時,杭州小營巷顧少嵐家嘗延一塾師,有「先生似鼠」之謔。此先生者,素貪小,其家與顧氏密邇,間數日一歸,歸必攜可數器,中所實者,為米為油為燭。油燭為供師之例物,撙節用之,以所餘者攜歸,猶可言也。米則甚奇,豈此先生者於常膳時,亦如牛羊鹿之反芻,能將食物入胃,復反至口中,可出而哇之乎?且所食者為飯,非生米也,此真不可思議矣。以此,遂有人嘲之曰:「先生似鼠。」
  王立齋聞之而大笑,曰:「以吾觀之,先生猶不如鼠也。吾之藏書,恆為鼠所嚙,鼠固尚有文字緣也。而此先生者,雖為顧所信任,然識字無多,教弟子以《三字經》、《千字文》恐猶不能卒讀。其在塾也,日惟靜坐昏睡而已,亦安能於故紙堆中討生活耶?先生直不如鼠耳。」
  教員晝寢
  光、宣之交,令小學校生徒讀《四書》、《五經》,遂列《論語》為學科之一。某縣某校有教員某,固以私塾師而改為之者,性好睡如宋之陳搏,每上講堂,不及一刻,即昏昏欲睡,不能植立宣講矣。校長患之,一日,遇教員,詢之曰:「比講何書?」答曰:「《論語》。」校長伺其上講堂時,令講「宰予晝寢」章。教員喻其意,乃曰:「宰者,宰羊宰豕之宰,殺也。予者,我也。晝者,日之方中也。寢者,睡也。」校長駁之曰:「大誤!大誤!宰予乃人名,分之,則割裂文義,而與事實不符矣。」教員曰:「割裂文義為吾輩之常技,晝寢為吾輩之習慣。君欲殺我,則殺之,欲我不晝寢,不可得也,何諷我為!」
  功同一將
  吳人陳某某以曾醫孝欽后疾,遂為富貴家所重,爭延致之,屢至滬。一日,忽有贈以一匾者,則「功同一將」四字,蓋用古詩「一將功成萬骨枯」之意也。
  頑鷂鷹
  京師游手好閒之輩,好以養鳥為消遣。養鷂子為尤無用,故俗名無所事事者曰頑鷂鷹。
  周明齋斷章取義
  為宮室之美,為妻妾之奉,為所識窮乏者得我,此實自利利他之人,為世所稱曰訥俠者是也。而在戰國時,乃為孟子所鄙夷,謂為物欲所蔽,失其本心。降至晚近,宮室之美,妻妾之奉,固人人所馨香禱祝而欲得之,且百出其計,降志辱身以力求之者。一旦致身青雲,既富且貴,廣廈細旃,所居者華膴,粉白黛綠,環侍於左右,而貧賤之故人,即反眼若不相識,更何分金之可言?蓋窮乏者得我一語,早忘之矣。周明齋者,其一也。
明齋初亦窶人子,以科目起家,官至方面,積資百萬有奇,建別業,占地三十餘畝,蓄姬侍至二十七人之多。養尊處優,顧盼自得,而少年杵臼之交,車笠之盟,則皆棄之如遺,曾不能沾溉其萬一,怨聲載道不恤也。懷獻侯曰:「明齋可謂讀書得間,而能斷章取義矣。」金奇中聞之,歎為知言。
  呼吸相通
  晚近以來,禁煙頗嚴,市中煙館如俗所謂燈喫者,悉已歇業。然有設於人家作為自喫者,周北湖向業此。至是,更異想天開,以授徒為名,假一席地於宗祠,設煙具焉,旁近癮君子紛至沓來,日不暇給。一日晨起,見有一聯揭於門,聯云:「與祖宗呼吸相通,方是香煙一脈;歎子孫詩書未讀,也曾燈火三更。」
  某京兆叉麻雀
  某京兆以好叉麻雀著。叉麻雀者,博之一種也。有詆其荒於嬉者,或曰:「事有甚於畫眉者,奚獨此之責?」旁一人曰:「吾今仍知古今人之相去誠遠矣。漢之京兆,尚知以畫眉自誤,今之京兆,則惟知叉麻雀而已。」
  古貲郎多識幾字
  有二士人者,相過從,每泛論古今,一曰:「今之從政者,文章道德遠不逮古人,惟治生差為勝之。如西漢之張釋之、司馬相如,皆以貲起郎起家也。以二人之才,釋之有久官減仲產之歎,相如謝病歸,家徒壁立,苟非異日有以自見,必致坎壈終身矣。今人一入仕途,即可取償十倍,何古今貲郎若是之不同也。」一曰:「古之貲郎,亦即因多識幾字耳。」
  官之頂戴似蛋
  京外文武各官,自一品以至未入流,皆有頂戴,其形則同、光間扁而圓,如荸薺,光、宣間尖而圓,如橄欖,蓋皆與時變遷也。其最初制定之式,實橢圓,略如蛋。有即以蛋例頂戴者,曰:一二品之頂,以珊瑚為之,紅色,如紅蛋,俗所謂喜蛋者是也;三品之頂,以藍寶石或藍色明玻璃為之,明藍色,如變蛋【即皮蛋。】中之響蛋,【北方謂之松花,即彩蛋也。】皮透明而微綠也;四品之頂,以青金石氶藍色涅玻璃為之,暗藍色,如普通之變蛋,皮深綠也;五品之頂,以水晶及白色明玻璃為之,白色,如蒸熟之鴒蛋,色透明也;六品之頂,以硨磲及白色涅玻璃為之,亦白色,如蒸熟之鵝雞鴨蛋,色不透明也;七品至未入流之頂,雖曰金,實鍍於銅耳,皆黃色,無以譬之,譬之以王巴而蛋已。蓋南人王黃同音,以黃假作王也。林重夫曰:「七品以下得此稱,冤矣!宜捐納同知銜者之多也。」
  官有奴顏奴性
  《禮記》有「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二語。僕,家臣也,與世之所謂奴者本異其解。後世無家臣,而以供使令效奔走之人為僕,義亦自通。蓋《太玄經》有「小盛臣臣」一語,註:臣臣,自卑貌,《孟子》有「使己僕僕爾」一語,註:僕僕,煩猥貌。是則觀於「臣僕」二字之意義,其污下可知。至仕於公之臣即官也,自廉恥道喪,習於卑鄙,遂無不脅肩諂笑而奴其顏,委曲將順而奴其性,至是而臣之與僕,固一而二,二而一矣,金奇中有慨於此而言曰:「凡有官癖有官氣者,即謂其為有天生之奴顏奴性也,亦無不可。」
  奴字之義,古時本為罪人之女,從坐而沒入官者,謂之奴婢,後則僕隸下人價買而依主人之姓者曰奴。至「奴才」二字之釋辭,即奴僕也,亦罵人鄙賤之詞。劉淵謂:「成都王穎不用吾言,逆自奔潰,真奴才也。」則晉時已有此語。至國朝入主中原,猶循滿洲軍旅之俗尚,凡在旗文武官吏及漢人之為提鎮者,其於皇帝之章疏奏對,皆自稱曰奴才,譯音曰阿【讀如曷字之平聲。】哈,漢人則皆稱臣。至晚近而旗人亦改稱臣矣,蓋亦自知其名不雅馴而諱之也。
  治國之以共和政體者,曰民國,言人人皆民而平等也。反是者曰帝國,專制政體則尤甚,以一人君臨於上,而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則如我國之號稱四萬萬人者,自一人為君外,餘三萬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皆為臣。臣即僕也,僕即奴也。然歷代皇市郊天所上表文,其署銜之下,猶自稱子臣,是即謂四萬萬人為奴,而創一特別名詞,曰奴國,亦無不可。況捐例大開,販夫走卒,皆有冠帶,不幾已無一非官乎?
  官不如丐
  俗諺有云:「三年討飯,不願做官。」此足以表示吾人之野蠻自由思想也。蓋世之所謂官者,以仰事俯畜而藉官為業,惟日孜孜,不得稍息,凡以為利也,且閉置署中,深居簡出,出必辟人於道,起居動作,皆有人監視之,其束縛亦已甚矣,儗之於丐,實有霄壤之別。蓋丐無職業,無家累,日圖一飽已。山巔水涯,形骸放浪,得絕對之自由,為輿論清議之所不及,故曰官不如丐也。
  狗官不僅宋搆貫
  吾國自黃帝宰治以來,至宣統辛亥,易姓二十五,【如除曹魏則為二十四姓,南梁、南齊併為一則為二十三姓。】歷年四千六百有八,固猶未脫離宗法社會也。所持為家族主義,故自天子以至於庶人,莫不重視嗣續,此所以有不孝有三無後為之大說。又以後為男系,通國之人,乃皆重男不重女也。於是有男子子之誕生,輒以貓狗等字為咳名,祝其長成之速如貓如狗也。然與古人之所豚兒犬子者,意義大異。豚兒犬子,言其蠢而不慧,謙辭也,譬以貓狗,則祝辭矣。蓋懼宗祧斷絕,祖宗及己將為若敖之鬼,故冠以發語之阿字而呼之,不曰阿貓即曰阿狗。而上流社會以上之人家,則惟以仕宦為重,必於咳名之下,置一官字,曰某官。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害到公卿,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固不僅宋之蘇軾然也。且以簪纓傳世堂構承家之希望,尤懼其芝在室而先枯,蘭生庭而旱刈也。於是申以多福多壽之祝,欲其耆而艾,萬有千歲,亦循普通之俗尚,而呼以貓官笱官矣,蓋即大富貴亦壽考之頌辭也。
  同、光之交,有宋狗官者,山左人,宦裔也。其父母愛之甚,逾冠而授室矣,猶以狗官呼之,蓋祝其壽考且貴也。然性頑劣,為低能兒之尤,至舞勺,讀《五經》尚未卒業,父使習帖括,冀以科舉起家,致身皇路,而拙於作文。將應試,為命名曰搆貫,以音近狗官,仍寓頌禱之意也。三應童子試,終不售,年二十三矣,不得已,為入貲,得江蘇縣令。宣統時,曾一權劇邑,未半載,為部民所控,江督詗其惡,奏參之,奉旨革職。解任日,鄉人入城送之,有至其輿前而大聲罵之者,曰:「狗官去矣,狗官亦有今日乎?吾輩來送狗官矣。」蓋以其名為搆貫,以諧語斥之,初不知其原名狗官也。秀水董詢五鹺尹曰:「彼固狗官矣,然非搆貫之名而得狗官之實者,不亦滔滔皆是乎?」
  賊官盜官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大盜不操戈矛,此何言乎?殆即言晚近之官也,扶搖直上,致身青雲,不數載,捆載而歸,盈千累萬者,比比然也。然悖而入者,必悖而出,一傳而後,未有不終窶且貧者,子孫迫於饑寒而為盜賊者且有之。李柏甫久於仕宦,有鑒於此,嘗曰:「民碞可畏,吾不欲吾民之被我以賊官盜官之稱也。」
  官妓之比較
  官與妓之流品不同,官貴而妓賤,然其揆一也。唐英仲嘗以滬妓例京官,頗可發噱。妓有既從良而又下堂,仍隸樂籍者,舉目皆非,無所取決,猶京朝之編修、檢討,得簡外任,刑名、錢穀,皆非所習,惟旅進旅退而已,一也。名妓居所,歲必數遷,各鴇羅致甚力,有緣此而鬨爭者,猶能員為疆臣所電調,彼此相奪,二也。妓有逋欠至鉅,每遇年節為龜鴇所逼,迫入帳房,強令了債者,猶官之新舊交替,交代未清,不能回省,三也,。妓有已嫁復出而仍為妓者,官有被劾褫職而開復者,四也。妓有名震一時,忽籍辭休憩,閉門獨居而不嫁人者,猶河工人員遇有大汛,既獲搶險保舉,旋即請假回省,別圖差事,五也。妓有以諂事狎客且及其同游之人者,猶官之以諂事上司且及其家屬戚友,六也。妓有本不知名而一旦見賞於客,為之延譽,頓負時望,猶官之驟獲於上,得列剡章,七也。妓有適人而夫不堪其擾,聽其下堂者,猶御史之求放外任,日劾朝貴,為朝貴所嫉,逐之外出,八也。
  婦女服飾
  自同、光以迄宣統,婦女服飾,以上海為最人時,流風所被,幾及全國。富貴之家,莫不尤而效之,其人輒顧影自憐,私心竊喜,貧賤者亦步趨恐後,以力不足,自怨自艾而已。抑知滬之時妝,皆創於妓女,殆欲取媚狎客耳。喜者,自喜不得為奴而得似妓也;怨者,自怨不得為妓而并不得似妓也。
  金奇中嘗謂女子有天生之妓性,姚赭生茂才宗舜聞而大愕,詰之曰:「婦女之以貞節烈著聞者,不可勝數,君何作此讕言乎?持論若此,必為女界所咒詛,而將不得善終矣。」奇中曰:「吾第就酷愛時妝者言之耳,非概全體也。即以居滬之婦女言之,潔身自好,淡妝尚樸者,亦頗不乏,君何尤焉。」
  貪為禍水
  晚近以來,男子之為官吏者,果處可得多金之地,非有心疾,無不冀獲橫財,或曰實女子之所害也。蓋男子之曾稍讀書者,不無天良激發之時,見利而思義,而其妻妾必旦旦而聒之,昔昔【夜夜也。】而聒之,謂不及時攫金,一日掛冠歸隱,將何以給朝夕豢子孫乎?而其妻妾之享用,乃突過於夫,且起居衣食之所需,一若非舶來品不可者,揮霍之豪,日甚一日。而其夫乃日以益貪,於是竭澤而漁,良心喪盡,雖至身敗名裂而不悔。凡此,皆女子害之也。女為禍水,固不僅漢淖方成之言趙合德矣。余曰,貪為禍水,不獨女子為然也。
  維虺維蛇
  董詢五讀《葩經》至「維虺維蛇,女子之祥」而慨然曰:「女性恆毗於陰而多險,俗有最毒婦人心之說,宜其誕生之時,即有此兆也。」其說之是非,固可不論。至於虺蛇之別,蓋虺為毒蛇,大者長八九尺,扁頭大眼,色如土,見人則昂然逐之,性極毒。至渾言之曰蛇,雖有有毒無毒之二大別,而其有毒者,則別具毒牙二,齒曲如鉤,而舌分兩歧。
  女似狐
  衛鶴亭娶一妾名之曰狐,於潛趙伯英廣文逢年,鶴亭之友也,聞而奇之。一日往訪,詰其命名之意義,鶴亭曰:「以狐喻婦女,最為適當。蓋狐性多疑,渡冰河,且聽且渡,婦女固皆善疑也。且其性善媚,亦如狐之為魅,媚悅以惑人。然可名狐者,寧獨一吾妾耶!」
  女魃女禍與男色
  金奇中與姚宗舜同客滬,一日,宗舜詣奇中,以創設女校事就商之。奇中曰:「滬地利交通,設校便,然獨不可以設女校。」宗舜請其說,奇中不答,微笑而已。宗舜出,奇中送之門,適有男女鬨於途,眾圍其旁,聲嘈雜,不可聞,遙矚之,覺此男女者裝束皆類學生,揣其年,一及冠,一及笄也。宗舜曳奇中趨而諦聽之,則聞男罵女曰:「女,女魃也,女禍也。」奇中乃大笑。少,頃則聞女之罵男也,其言曰:「爾亦男色耳,何自大為!」奇中又大笑,幾為之絕纓。
  宗舜以奇中大笑而質之,奇中曰:「女魃見《北史》,魏之先始均仕於堯,逐女魃於弱水北,人賴其勳,舜命為田祖,是蓋以魃喻之也。女禍則見於《唐書》,自高宗至於中宗,再罹女禍,是必深受其害而故有禍水之譬也。若男色二字,則以言男子之以美貌見寵者,《漢書.董賢傳》贊云:『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此非言其為彌子瑕、鄭櫻桃之儔耶。」奇中言至此,太息不已。宗舜乃大悟而言曰:「吾知之矣,宜君言上海之不可設女校也。」
  女知勢利
  龍游有章炳文者,家小唐,席遺蔭,有負郭之田數十畝,衣租食稅,差免於凍餒。嘗習帖括,得青一衿,以舅氏唐恭甫之力,為夤緣於某保案,得為江蘇候補同知。於是以官自居,出入里閈不步行,必以輿。已而其母以其齒逾冠,欲為之議婚,則曰:「兒今已官矣,王侯將相之女,雖不可得,必於仕宦之家求之。兒為母計,母亦受五品之封,稱太宜人,為命婦矣,亦未可妄自菲薄,與田舍嫗作姻婭也。」母頷之。於是有以執柯之說進者,皆以時尚未至答之,蓋皆非宦裔也。
  會鄰村有姜叔銘者,以需次鄂省之通判,移疾歸,有女曰蘭珍,年二十五矣,嘗三字人而夫輒前卒,故未嫁也。其三夫皆學賈。蘭珍以從宦武昌,習見叔銘之所與往來者,有晶頂挂之少年,輒羨之,三字而三賈,恆鬱鬱。叔銘亦以其齒長須嫁也,欲婿炳文,一日,示意於蘭珍。蘭珍曰:「信斯人也,既官矣,則必有厚福,兒之終身有託矣。」叔銘遂字之。陽湖楊赤玉主政瑜統聞之而言曰:「蘭珍謂官有厚福,蓋言其勢之利也。」蘭珍乎,其世之真知勢利者乎?
  鄒月舫娶婦
  中流社會以上之婦女,飽食煖衣,無所事事,烹飪縫紉之事皆不習,常日酣嬉,或且日以歡劇飲博為事,間有一二稍知自好者,亦惟吟弄風月,一弄柔翰而已。有鄒月舫者,浙人,好飲啖,新學界之高才生也。恆以我國婦女之不學無術未能自立為憾,嘗曰:「吾寧終身為鰥夫,不願以冥頑無知者作儷也。」宣統己酉春三月,月舫游於滬,其友潘少侯以某女校之優等生美而才,為之作伐。月舫有允意,繼而聞其所習為文科,其校且無家政學,則曰:「是徒尚美術而不切實用,今何時也,豈猶以為鼓吹承平之陳設品耶?」乃卻之。
  已而文定沈氏女之名秀珍者,則其父為庖人。父名通保,閩人,滬之名庖也。秀珍乃亦習烹飪,且美而豔。蓋月舫飲於酒樓,從傭保周中發知之,遂丐中發為之媒。通保以月舫為學生也,允之,逾月而娶。林滬生詢之曰:「君何降志辱身而娶庖人女乎?」月舫曰:「爾何知?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吾婦既能主中饋矣,而又非石女,【女子之不通人道者為石女,亦作石婦,《太玄經》「廓無了室石婦」,注:求室而得石婦,無復嗣續之道。】則吾日夕之樂當何如。彼雖不知書,又何責焉。」
  以女萎祝女壽
  自歐美之學說輸入,言平等,言自由,而女權之說大昌。然以未嘗學問不知法律之故,遂至放辟邪侈,無所不為,而為通人所詬病。上海有女棍施玉娥者,居法租界,年已三十,宣統己酉秋九月,為其設帨之辰,大啟筵宴。玉娥,固上海之女擦白黨也。【以非法之舉動、恐嚇之手段引誘男子騙取財物者,為擦白黨。】裙屐少年之無賴者爭暱之,屆期咸往稱祝,有餽花以將賀者,效西俗也。嚴梅生者,嘗肄業某校,亦與之相識,欲贈一特異之花,苦無之,乃質於其師金奇中。奇中曰:「吾亦不知有特異之花也,無已,其草木之花乎?」
  梅生曰:「何草也?」奇中曰:「是可以女萎貽之。女萎為多年生之蔓草,野生,葉為複葉,其小葉有缺刻,至夏日,開花於莖端,小而色白,知之者鮮,非特異乎?」時吳縣趙兆圻文學達觀適在旁,俟梅生出,而詢奇中曰:「植物中地衣類之女蘿,蔓草中之女青,常綠小灌木中之女貞,不可擇一以為贈品乎,何必女萎?」奇中曰:「君不知耶!今之昌言女權者,大抵不知莪務之為何而惟權利之是爭也,頑冥野蠻,至於斯極。吾實深惡而痛嫉之,方將冀其如草之至秋日萎也,猶豈望其緜延長壽而流傳謬種乎?故不祝之而惟詛之耳。」
  大人非小人
  大人為有德者之稱。《易》「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孟子》「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以此準之,大人,即君子也,亦為有位者之稱。《孟子》「說大人,則藐之」。至於小人,則謂細民也。《孟子》「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亦謂不肖之人,《論語》「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有位者之得稱大人者夥矣,而為流俗之所最崇拜最歆羨者,則為候補道,以其官秩較尊,而又可以捐納得之,為人人所可希望者也。候補道既到省,各項差事,不論立法、司法、行政,皆得派充。今日立法,明日司法,又明日則行政,且有以同時而兼數事,若無所不能者,故俗有「道有萬能」之說。高晴川曰:「是即君子也,大人而非小人也,名實固相副也。」
  革面之革命
  晚近以來,自日本輸入革命之說,有主種族革命者,有主政治革命者。然革命二字,我國古籍早已見之。《易》之言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第與今日革命之解異。蓋古謂天子受命於天,故王者易姓曰革命,言天命既改也,而與種族、政治皆無關繫。金奇中見革命之未從根本解決也,乃曰:「革命宜先革心,此之革命,雖非小人之行事而為君子之豹變也。然舍本求末,則亦革面而已矣。」【《易》有「君子豹變,小人革面」二句。】又嘗語其友之從事革命者曰:「諸君行事,亦嘗通盤壽畫而計出萬全乎?所可慮者,畫虎不成反類犬耳。戒之戒之,慎毋為革命先進之法美人所竊笑也。」
  女為女男為男
  女子所貴,須合自己之身分。蓋天地有陰陽,四時有寒暖,世界之事,要皆有相對之二者而運行之,遠心力之所在,必有求心力隨之,正電之所發,必有負電應之,波斯宗教謂天地以善惡二神而成者,即以此也。至社會之進步,常賴正負兩勢力運行之者,歷史所示,又彰彰在人耳目者矣。
  人類有男女之分,則男子須剛毅勇廉,不愧為男,女子須幽嫺貞靜,不愧為女。不然,女子一旦模倣男性,自恃其剛,則必為男子所棄,社會所不容矣。其結果也,縱令終朝奔走,盛唱女權,而終之目的不達,轉使勢力益縮,局促一生而已。是以觀於舊式女子,其恃己甚巧,乃有非今人所能及者。持幽嫺貞靜之德,內處家庭,外應社會,不必煩怒苦惱,而社會歡迎之,男子愛好之,凡今之新式女子所日夕希望而不能得者,彼乃不費一語,自然得之,而社會內部,鬱然積為勢力焉,此其巧也。即論今日,舊式女子之女傑,多於新式女子者,亦以此也。試觀凡能忍耐艱難,勤持家政,以堅苦卓絕之行,使良人無後顧之憂,子女得教育之效者,無一非舊式女子。由此觀之,則真正不愧為女子之人,反宜於舊式中求之,而新式者不足以語此也。
  男子似女子
  世界物理,有至奇者,如人類,四肢發達,則肋骨退化,試以人肋較獸肋,其不逮也遠矣。男女之間,亦有同此理者。晚近女子,大言大奔,事男子之事,言男子之言,然男子則學婦人,漸成柔弱,馴至成為不敢言不敢行之懦夫。近日男子之所以無志無行,令人見之可恥者,實女子過於大方使之也。若女子為女子,男子為男子,則社會健全矣。
  財色
  財色為人之所嗜,非具有出世想者,孰能舍之?何晴峰尤好色,苟有所見,輒目逆而送之,曾不旁瞬。其友徐伯英嘗罵其為意淫。晴峰曰:「此吾審美觀念之所表示也。且教育必以美感完成之,烏得而誚我?」一日,入英得暇訪晴峰,則已出矣,輾轉覓之,始得之於妓寮,則方左擁右抱,意甚得也。見伯英詢何事,伯英曰:「欲邀君為摴蒲戲耳。」晴峰大喜,亟從之出,及暮而散,則博進【博勝所進之款也。】且累千,自是乃日嬲伯英,與共博,不作治遊矣。伯英語之曰:「人之恆言曰財色,吾觀於君,而乃知財之所以先於色也。」
  貪吝
  吳中有九花娘者,妓也,以淫得此稱,實為李蓮仙。齒長矣,望之如十七八好女郎,固雞皮三少之夏姬也;而猶夕狎數男,不厭不倦,則又如武則天。其與慶雨軒尤暱。雨軒善容成術,能昔昔御女,久亦畏之而退避三舍矣。金奇中訝而詢之,則曰:「吾為蓮仙所嬲,每就宿,恆徹夜弗休,再接再厲,銳不可當,一宵之中,吾棄甲曳兵者數,而蓮仙曾無涓滴之報,蓋貪且吝者也。」奇中曰:「貪吝為人之恆性,宜蓮仙之若此也。」
  造弊廠
  南北有造幣廠,一設於江寧,一設於天津,俗所稱銀元局者是也。總辦其事者,歲獲數十萬金,員司工匠,亦皆有所沾溉,最少者,亦可得數百金,凡此,皆窟穴於弊,以弊為利者也。錢塘徐振飛文學新六曰:「是可名為造弊廠矣。」其表弟吳縣趙兆圻文學達觀曰:「我國地大物博,造弊者豈獨此機關已耶?」
  要錢要命
  保險,防意外之危險而預保之也。以保險為營業者,謂之保險公司。欲保險者,與公司立約,交納相當之保費,由公司書立保險書,遇險時,則由公司賠償其損害。生命保險,其一也,俗謂之曰人壽保險,歐美人之業此於吾國者甚多。保之者有年限,歲納若干,為數甚鉅,遇有不測,亦可有巨大之收入。投保者以達官貴人為最多,蓋歲入不貲,非宦囊豐厚,力有不及,或且以觸犯刑章,至有生命之危險,則公司必為設法保全之。山陰王子次茂才洪林曰:「傭保之力作,祁寒暑雨不稍避,蓋要錢不要命也。今觀官吏之熱心於生命之保險,乃始知其要錢而又要命矣。」
  多手多腿
  世有「文官多隻手,武官多隻腿」之說,蓋言文官要錢,武官怕死也。文官要錢之方法,或以鬻賣差缺而得之,或以枉法受賄而得之。蓋司法、行政混合之時代,其為術正多,如取如攜,故必多一手而始有濟也。武官視之,瞠乎後矣,俸糈既不及文官之厚,而又不握財權,故求利之心為較輕,而怕死之心則較重。雖文官亦有致死之道,而武官則遇有戰事輒易致命,臨陣而脫逃者,往往而有,欲疾趨以求活,自必多一腿而後可。此文官之所以多手,武官之所以多腿也。
  晚近以來,則文官有多手而又多腿者,武官有多腿而又多手者,宦海之中,固時有所聞也。文官於鬻賣差缺、枉法受賄而外,於應解國庫之款,所售官物之資,靡不侵吞入己,時機一至,夤夜捲逃而至天津、青島、上海、香港寄頓於外國銀行矣。其所得,往往有多至數百萬者,此所以既多手而又多腿也。武官不論漢、滿,但須統防營,練新軍,則於兵勇之餉,或截曠,或剋扣,所得已屬不貲,而軍械、服裝、糧食之采辦,移營、出征、獎卹之開支,冒濫尤甚,實為大宗。一旦風鶴有警,即挾其所獲,星夜逃逸,與文官同,多至數百萬者,亦所在有之,此所以既多腿而又多手也。至是而胼手胝足者流,則惟相率避道,委身於溝壑而已矣。
  漏稅
  彭子敏嘗客香港,其生平無他嗜,惟嗜治游,嗜讀書,於赫胥黎之《天演論》朝夕瀏覽,不厭不倦也。金奇中嘗訪之,入其室,見一切用物,幾無一非舶來品,乃以保存國粹為請,語之曰:「是漏稅也。今國力日匱,財一往而不復,果盡人如君者,民生之憔悴益甚矣,烏乎可!」子敏曰:「君亦知物競天擇優勝劣敗之學說乎?奇中不服,與之辯難,子敏厭其煩,強之偕出。過西人妓館,奇中欲一游,子敏不可,逡巡入妓寮,則粵中之老舉也,語奇中曰:「此豈亦漏稅乎?」
  書寓
  以藝術、方技自炫而求鬻者,其稅駕之地,輒揭櫫於門,曰某寓,上海為最多。或曰醫寓,或曰相命寓,或曰書畫寓,而又有所謂書寓者,則說書女子所居也。其人大率來自熟,姓名之上,必冠以「琴川」二字,蓋柳敬亭、蘇崑生之屬,非妓也,俗謂之曰賣口不賣身。久之,而優等之妓輒託名曰書寓,即街市流妓亦間有襲此者矣。
  宣統己酉,葛松泉以鬻書至滬,自署其門曰某某書寓。有呂孟蘋者,好冶游,每夕輒巡行里巷,經葛居,意必流妓所棲也,入焉,葛呵之,斥其瞽。呂曰:「爾固大書特書曰書寓,則己自儕於妓矣。且妓之於狎客也,不問誰何,皆稱之曰大人,曰老爺,曰少爺。若曹得錢賣字,雖屠沽傭保,亦悉稱以先生、仁兄,若曹鬻技為生,與妓亦何所別耶?」
  名帖
  某省督署夫役,與武廟隔壁某乙結為姻婭。文定之日,甲大書於帖曰「欽命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總督某處地方節制提督軍門門下掃地夫愚弟某頓首拜」。乙張皇失措,就某紳商之。紳曰:「隔壁為關帝廟,我自有法。」於是將回帖寫飲,文為「敕封關聖帝君漢壽亭侯隔壁愚弟某頓首拜」。
  中之人官銜
  吳俗,田房交易作中者曰螞蟻。有老翁業此多年,家小康,買灶下婢生一子,令星士算之。星士善謔,口多微詞,戲之曰:「令郎英造必大貴,君當作封翁。」翁曰:「我輩執業卑微,何得挂名仕籍?」星士曰:「是何言也?古者蝎號將軍,螢稱正字,蝶封香國粉侯,蜂擢花臺刺史,諸蟲皆貴,安見蟻命之獨賤乎?」翁不知其戲,述星士語誇示同儕,日以封翁自負矣。兒長,性憨,年十八,讀《大學》三頁,人問令郎讀《左傳》否,翁曰:「左傳已讀,今讀右傳矣。」蓋日聽其誦右傳首章、右傳二章故也。及年二十,頑鈍如初,翁恐前言不驗,復卜之星士。星士笑曰:「君頭銜已貴,何必倚佳博封誥哉?」翁問曰何銜,答曰:「中人科中人升賣田司主事外擢合同知府例封文契郎晉封草議大夫。」
  能自治斯能自活
  今之世,物競天擇優勝劣敗之世也,蓋欲求自存,必先有以自立;欲求自立,必先有以自治。宣統時,城鎮鄉地方各設自治公所,為城鎮鄉議事會會議及城鎮董事會、鄉董事會辦事之地。其議事會選舉議員,於本地方居之選民中舉之,每年一次,屆期投票,翌日投票匭而檢之,以得票較多數者為當選。有黃蓮舫者,當選為某鎮自治公所議員。一日,貽書唐平卿,其封面應有某鄉自治公所字樣,乃誤書治為活。平卿得書大笑,越翼日見而詰之。蓮舫曰:「一時筆誤耳。然自活者,生存之謂也。今之具有自治能力者有幾人耶?他不具論,姑以一事言之。某團體有職員二三十人,類皆講求新學可為國人之矜式者也。其事務室旁設盥洗所,應用之巾盆咸具焉。有水管,開水則水至,盥既而水穢宜洩之,巾宜懸於桿,凡以便後至者之續盥也。余嘗以訪友而往,則頻見盆有穢水,巾在水中。即此推之,吾國人之無自治能力,不亦昭然若揭乎?物競天擇,優勝劣敗,循此不變,何以生存於世界?地方自治,今方萌芽,果有成績與否,尚難逆知,能自治,斯能自活。吾之筆誤,亦正以祝地方自治成績之良好耳。」
  學而優則仕
  武進談伯虎名寅,嘗為上海某校學生,繼而棄去,從王鐘聲習文明新戲。其父小蓮從九珵熙嘗斥之,懷獻侯曰:「戲亦有學也,且為專門之科學。」小蓮曰:「何以知其然乎?」獻侯曰:「吾嘗聞之長洲王夢生矣,其言曰,學之為言效也,凡事前創後賡,積數十世數千百人心思耳目所推闡裁成者,皆謂之學,何獨疑於戲?且聞西哲之言曰:『凡合數種科學以成為一學科者,皆謂之專門之學。』若戲,則喜怒哀樂,心理學也;擡步技擊,體育學也;化裝扮演,審美學也;腔調節奏,音樂學也;時代人物,歷史學也。以言君臣政事,則通乎國家學;以言父子夫婦,則通乎家政學;以言朋友交際,則通乎社會學。凡斯種種,非合數種科學以成為一學科乎?是故童年就習,謂之科班,劇本流傳,謂之科白,科之一字,實有當之無媿者。得一佳唱,貴與科名等,亦且精與科學抗矣。此摹彼仿,月盛日增,有自少至老數十年,積精研求而卒不能出類拔萃者,謂非專門之學,吾不信也,君何嫌於郎君而責之乎?」
  小蓮聞之不答,若有不豫色然,蓋以為獻侯諷之也。獻侯又曰:「子毋然,君之欲令郎君讀書者,非必有志於國民教育也,亦視之若科舉,欲冀其由中學而高等而大學而通儒院,得有出身官職,以筮仕於朝耳。孔子不嘗云『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習戲既入,學而優則仕矣,且即以戲場作官場可也。人生行樂耳,袍笏登場,一呼百諾,亦極大丈夫之豪舉矣。戲場與官場,又何異耶?」
  妓勝於官
  李竹溪,浙人,自號憂時子,僑滬久矣。有見夫時艱之日亟,吏治之日下也,謂末日即在目前,當以醇酒婦人自遣,以是恆作治游。一日,在周若蘭妝閣,與若蘭談時事,若蘭詢之曰:「君將何為?屠沽纖兒,且相率入仕途矣,君亦及時自效乎?」
  竹溪曰:「吾有自知之明,吾無才略,無學識,不可以從政,且以席先人餘蔭,幸有負郭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饘粥,更無意於仕宦矣。然亦嘗為他人計之,苟欲謀生,毋寧為奴為伶之為愈也。即為盜為賊,害之所及,亦不甚鉅,至於官之為禍,則可以亡國,可以滅種,自好者所斷不為。吾雖不學無術,而天良未泯,雖凍餒至極,亦不願以官謀生。今且於卿而羨之,卿託業雖微,而人之於卿,可得精神之快樂,卿之於人,可助美感之教育,吾故曰妓勝於官也,卿不猶憶吾言乎?」
  大學士驗看人才
  宣統庚戌,保舉人才入京,經大學士驗看,加以考語,改授部曹,水南水北之向以山人名者,皆供驅使矣。李審言嘗有詩記之云:「南郡諸生說上京,【《後漢書.申屠蟠傳》。】東山果有濟時。【謝太傅。】賓賢枉被群公熱,【吳,野人。】是鏡能高處士名。【是鏡,江陰人。】萬柳新荷誰主客,【馮文毅公溥事。】一絲九鼎費將迎。【黃魯直詠嚴子陵。】坐中惜乏漁洋老,請誦當筵蛺蝶行。【顧亭林事。】」
  傅曉淵自謂像人
  諸暨有傅振海字曉淵者,以五品銜候補直隸州州同,需次江蘇,曾權太倉州州同,及瓜而代,還次於蘇。一日,謁上官,憩於官廳,僚友咸相視而笑,曰:「傅曉翁太不像官。」傅曰:「諸君以振海為不像官乎?振海自入官,即以官為不足貴,官而循良,乃為可貴耳。所以時時省察,惟恐浮沈宦海,官派官氣,日久濡染而不自覺。今諸公寵以『太不像官』四字,則平日讀書談道,漸有把握,而不遽為習俗所遷移。可知既不像官,或者尚像人也。」
  今人性惡
  性,生之質也,性善性惡,久無定論。周荀況之學說,謂人性本惡,必克治之,乃入於善,與孟子性善之說正相反。金奇中有見於晚近以來人心不古,太息痛恨而言曰:「古之人性善,今之人性惡,蓋自世道陵夷,詐偽相尚,即有一二自好之士,亦為社會所轉移,同流合污,而所生男女,其性得自遺傳,遂無一不惡矣。且自歐美學說輸入而後,誤會平等自由之說,習於猖狂恣肆,藩籬衝決,昔日偏而不全之道德亦遂蕩然無存,深可慨也。」
  天良
  某太守,浙人,嘗奉檄至滬,數作狹邪游,眷二女,妓院之女傭也,一曰阿毛,一曰阿土。旋入京,則與像姑名翠林、紅湘者昕夕過從,文采風流,傳播遐邇。嘗為駢儷書致其滬上友人云:「食毛踐土,具有天良;倚翠偎紅,敢云至樂。」或謂某太守能作感恩語,亦饒有官氣也。
  啞者之發聲
  啞,瘖也,然亦能發聲,惟不成語耳,略如小兒之啞啞然然。金奇中嘗遇一啞者於懷獻侯許,見其以手指天畫地,口中啞啞作聲,詢獻侯曰:「此君何亦能言乎?」獻侯曰:「渠固素不能言也。」奇中曰:「吾雖不知其所言為何,然乍聆之,似與普通人所學不合法律不合道德之言相類,令人無從索解也。以視鳥語猿語,固較勝一籌矣。」
  文明野蠻之雜糅
  金奇中之好天足也,在天足會未創以前,趙伯英嘗詢其故,則曰:「今之婦女,既非如古代及歐女之束腰,其於頭也,亦惟飾其髮,塗其面,而亦不效非洲婦女之壓頭使扁,是固欲留其天然之美也,何獨於足而欲以人力矯之?頭大足小,徒覺其不稱而已。此與吾國之開化雖早,進化獨遲,文明野蠻雜糅其間而絕不相稱也,庸有異乎?吾所以深惡而痛嫉之也。」
  附羶逐臭
  滬為五方雜處之地,自光緒末葉以迄宣統,社會之怪現狀,不可殫述。曩以為文明之中心點者,漸易而為野蠻之中心點矣,姑舉數端言之。姦淫也,拐騙也,捲逃也,盜劫也,私鹽私煙也,暗殺明殺也,竊犯賭犯也,賴婚重婚也,無日而無之,古之朝歌、勝母,或猶未若是甚。而遷居於滬者,蜂屯蟻聚,紛至沓來,一若自滬以外,曾無一片乾淨土足安其身者。或曰:「蟻附羶,蠅逐臭,滬上腥臊之氣,瀰漫四周,易於感召,宜其同流合污,如水之就下而歸壑也。」趙伯英曰:「滬為萬惡之社會,可儗之於京師。」言雖刻酷,亦實有所見而云然耳。
  權利之別解
  權利為法律名詞,即一人之行為,得據法律,使他人認為正當之力也。例如於自有之地造屋,他人若置物其上,得除去之,他人不能抵抗也,其確解若是。且「權利」二字,亦世界各國人人所公認而不諱之物也。所別乎可不可者,公私而已。以公心言權利,雖強國家,福人民,可也;以私心言權利,雖覆國家,禍人民,可也。國人對於「權利」二字輒有別解,而多從己著想。未得權也,不惜喪名屈節以求權;既得權也,又不惜喪名屈節以求利;既得利也,更荒淫奢侈,無所不為,而其後權亦有所不顧。何以故?以既得利,即無權,而我仍可安居行樂也。此乃國人富貴貧賤最劣之根性,苟不除之,他日之不為奴隸牛馬也,幾希矣。
  犧牲一己
  人之恆言曰:「吾今以憂之故,願犧牲一己矣。」晚近以來,幾合富貴貧賤之人而皆能言之矣。蓋即本其己飢己溺之懷,舍身以救世也。犧牲者,謂捐棄一切,如云犧牲生命,犧牲財產,犧牲名譽,即捐棄其生命、財產、名譽也。其語實本於《呂氏春秋》。《呂氏春秋》曰:「殷商夏而王天下,五年不雨,湯乃以身禱於桑林,剪其髮,割其爪,自以為犧牲。」
  陶希明者,亦以犧牲為恆言,嘗游學海外,以入貲為知縣,夤緣於要津,得司榷。橫征暴斂,以貪聞,不半載積金十餘萬。商賈怨之,一日,糾土棍數百人持械攻局,屋毀,司事、巡丁皆被撻,死二人,餘亦垂斃,陶受棍傷跳樓遁,投金奇中家得免。金曰:「吾今乃知君之所謂犧牲者名譽而已,生命財產,固皆不與焉。」陶曰:「吾作官之不恤人言者,初亦僅欲犧牲名譽而已。豈知生命亦將不保,財產亦有所失乎,予何言哉!」
  金言之曰:「成仁赴義,人所至難,生命姑不論,財產實為身外之物,黃金百萬,能悉納之於乎?亦惟為子孫殖財計耳!蓋實拘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之義而重視子孫也。是以平日之一舉一動,無一不為子孫計,而絕不為社會計,且并不為一己計。惟專心致志於財產,遂至一己之名譽全然喪失,一己之生命或且不保,愚孰甚焉?君今亦悟否?能犧牲子孫,斯能犧牲一己以舍身救世耳。」
  熱誠熱中
  冰其淋亦譯冰忌廉,其淋之義,酪也,以牛乳、雞蛋加香料,如香蕉、檸檬等物,攪和入冰,筒運機旋轉,使漸凝結如冰。食之甘沁可口,西人於常餐時輒進之,冬日亦然,非若我國人之必於炎暑時始一嘗也。金奇中曰:「西人具熱誠,故內熱,須飲冰;我國人之食此者,富貴中人為多,豈以熱中過甚,自知懺悔耶?」
  無遠慮有近憂
  國人之目多近視,文儒尤多,譽之者謂伏案功深之證。亦實以案為平面,朝夕俯觀,頭低背傴而有以養成之,非若西人所用之案為斜面,可端坐讀書,目與案之距離為均等也。金奇中亦近視,一日赴宴,座客戴靉靆者十八人,皆當世之號稱第一流而與奇中有同病者也。奇中與十八人皆雅故,酒闌,奇中笑而言曰:「國人方以無遠慮有近憂為世所詬病。而吾輩且皆近視,僅具咫尺之目光,將若何?」
  憧憧之影
  金奇中僑滬久矣,以滬無山,每屆重陽,輒登味蒓園之眺華閣,以西望龍華之塔。奇中目短視,宣統庚戌九月九日與友登之,為登高之會,偶躓於石,靉靆墮地而碎,友曰:「君尚有所見乎?」奇中曰:「我雖短視,固未嘗瞽也。往來者之眾,亦見之。」友曰:「所見者何?」奇中曰:「憧憧之影也。」友曰:「往來者也,君何疑為鬼?」奇中曰:「頃飲於九華樓,吾醉矣。」
  父母之年之喜懼
  邵保民嘗讀《論語》而至「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章,而以己意釋之曰:「噫,吾知之矣。喜者,喜父母之馬齒加長,去死不遠,旨甘菽水之資即可免除。懼者,懼父母之精力就衰,不能為子生利,且一旦物化,須出巨資以營喪葬也。」此雖別解,然足見世人大多數之心理矣。
  吳理安願為犬馬
  人子之能養父母也,什百中無一二焉,有之,則惟鄉曲之細民,欲於富貴家求之,殆千不得一矣。「今之孝者,是謂能養」,孔子所言,蓋在春秋時也。至於晚近,則習聞泰西父子別居之說,而何有於養,更遑言敬?
  吳士忍者,以貿遷致富,聲色狗馬之奉,窮極侈汰。有父名理安,則居,距五十里而遙,然僅歲時一問視,歲致銀幣十二圓而已。父垂老矣,窮年凍餒,幾不能自存。一日,徒步五十里往叩其子之門,曰:「吾今欲自儕於犬馬之列,而得汝養,可乎?」士忍不答,但留其晚食,俾一飽,與以鐙,使籠燭而歸。
  符稚仁極端之發財思想
  今之能養父也,固幾已百不一覯矣,然養母者則猶有所聞,蓋其壽較男子為長耳。且婦女本難謀生,垂老之年,尤不得不坐食,子之養母,亦大率出於迫不得已也。符稚仁者,父歾矣,有後母吳氏,方少艾,為其父垂老所娶者也。
  稚仁以父無遺產,有怨言,一日,忽語其母曰:「兒不肖,家貧,無以奉甘旨,母又方盛年,盍及是時而自為計乎?」母不答。稚仁曰:「兒有二策。」母曰:「姑言之。」稚仁曰:「母而欲圖長治久安也,其別嫁乎?不然,則有趙某、沈某、楊某、唐某、蔣某者,皆好冶游,以母之年,母之姿,何患不見容於若輩耶?且母亦優游自適矣。」母大怒而號。稚仁之意,殆欲於再醮之聘金,夜度之資費,可有所沾溉也。金奇中曰:「惟仁欲以後母易金,喪心病狂,誠狗彘之不若矣。」此亦發財思想極端之所表示者也。
  兄弟鬩於牆
  吾國人民號稱四萬萬,實合漢、滿、蒙、回、藏及苗、瑤等族言之也。乃自種種革命之說興,而昌言排滿矣。然其警告大眾之辭,或發言,或作文,又輒曰四萬萬同胞,是則滿人亦在其列也。丹陽何陟封鹺尹錫詩聞而詫之曰:「既親之為同胞矣,而又排之,若必欲剪除異己者,甚矣,其自相牴牾也!吾是以大惑不解也。」金奇中曰:「是固兄弟之鬩於牆也,若有外侮,必能通力合作而禦之矣。」
  妻專制妾共和
  青州陳少琴僑居於蘇,有妻曰孫蘭儀,杭人,世家女也。有妾曰王巧珍,蘇人,鄉農女也。蘇農之女習田事,以天足故,雜男子力作,勞苦惟均,然此實有男女平權、男女平等之精義寓於其中,巧珍亦若是也。少琴娶蘭儀之明年,偶至滸墅關,見巧珍力耕而美也,欲納之,使女傭將意,巧珍之父阿瑞諾之,遂娶焉。嫡庶相處無違言,巧珍賢,蘭儀亦不妒也。
  蘭儀幼從宦,居其父之官廨十九年。父曰佩卿,任子得官,官氣重,蘭儀習之久,故其馭其下也,常寡恩而多威。巧珍固出自平民家者,則反是。金奇中曰:「此可以譬政體矣,蘭儀專制,巧珍共和也。」
  積金為子孫
  金奇中嘗言人之欲積金者為子孫耳,於己無錙銖之裨益也。湯頤瑣詢之曰:「君何所見而云然?」奇中曰:「晉之富室多藏鏹,非儲於窖也。鎔之於地,高如邱山,有自明以至於今者,子孫世守之,無或動,大盜至亦惟相對愁歎而已,不能取其毫末也,人因號之曰沒奈何。苟非子孫者,則此沒奈何之金,何以子又傳子,孫又傳孫乎?累代相傳,其子孫緜延不絕,則此藏金者,亦即緜延不絕,烏得有所減乎?蓋亦子孫各為其子孫之故也。」
  被催眠術
  催眠術者,能令人集注意識於一點,使成睡眠或喪心病狂之態也。初視為妖術,至十九世紀法國醫士某用之以治病人,世始知重,近漸盛行,且及於我國矣。
  光緒庚子以拳匪肇亂,至使聯軍來華,劫盟城下,大辱奇恥,莫此為甚。國人至是宜若有所覺悟,發憤為雄矣。而朝野上下之人,乃猶昏睡不醒,或且冥行走,流連忘反,臥於積薪之上,處於漏舟之中,幾無一人能瞿然驚醒,幡然改圖者。徐新六憂之,曰:「是豈皆被施催眠術者所利用乎?」懷獻侯曰:「不然,既無意識,曾何集注之有?冥頑一物,直木石耳,且鹿豕之不若也。」
  人似河馬野蝙蝠
  獸類之體大者,跋涉維艱,大都不能遷徙,而體大則力強,無有顧忌,得有食物充足之地,足以養其軀,則安之不去矣。譬之河馬,得有水及食物處,便即安居,不欲舍棄。非洲中部多長江大河,且地曠人稀,無獵戶,河馬成群而居,恆在蘆葦叢生之水中,逍遙遊玩,牝者且攜其子負之於背,遊戲水中,自以為閒適矣。野蝙蝠善飛,翼甚大,腹下有數囊,能蓄空氣,其身輕而飛極速,然性不喜遷,居於幽黑之洞,久而不移其處,蓋懷土也。金奇中曰:「觀於此,而可以知國人之不能變法,有似河馬、野蝙蝠也。」
  願醉死不願夢生
  王梧岡者,窶人子,幼而無賴,習木工,以建築致富,積資十餘萬,時已中年矣。乃折節讀書,不兩載而通知大義,漸納交於士大夫,久而與之習。嘗博覽報章,欲大有為,而所謂士大夫者輒尼之,乃喟然曰:「若是乎,斯人之不可與同群也!」於是無意世,而恣為淫樂,與賓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徐新六勸之,則曰:「吾將終老於是鄉矣。醉生夢死,滔滔者皆是,此吾願以醉死,不願夢生也。」新六曰:「夢生何謂也?」梧岡曰:「不見世之行尸走肉者乎!」漏舟積薪,沈迷不悟,非夢生而何?」
  四書有十先生
  有為童子師者,一日講《論語》,至「自行束脩以上」句,曰:「小子聽之,孔門弟子皆賢人,束脩必自送,不必催。」且時有需索,主人惡之,嘗令介紹人傳語,諷其自辭。師不可,謂關約原訂一年,未可中輟。及歲暮,而猶冀來年之續聘也,及探之於徒而問之曰:「《四書》之中所謂先生者凡幾見?」徒不能對,語其父。父知師意所在,因教之云云。明日,師又問,徒對以十見。令悉數之,乃曰:「『先生以仁義說秦楚之王』,『先生之志則大矣』,『先生以利說秦楚之王』,『先生之號則不可』,『從先生者七十人』,『見其與先生並行也』,『有酒食先生饌』,『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先生何出此言也』,『先生將何之』。」師聞之,嗒然若失。
  書堆跑馬
  兩國文字互相翻譯,既不可失之武斷,亦不可失之穿鑿。以華文譯洋文,尤不易也,必須精研兩國文字,並有專門術語,而又深知大意,融會貫通,所用名詞,一一脗合,方始極翻譯之能事也。有某舌人者,以國文譯英文,將「馳騁文場」四字譯為「有騎馬於書堆而奔跑四周」者,英人某曰:「華人其真善於跑馬哉。」
  煙槍銘
  煙槍為煙具之一,吸鴉片煙者以裝煙於斗者也。某嘗為作銘,銘云:「酒之餘,飯之後,桂之馨,蘭之臭,榻上一點燈如豆。短笛無腔信口吹,可憐人比黃花瘦。」
  嘲世歪詩
  陶鑄禹善諧語,曾作十七字詩三首,題曰「嘲世歪詩」。一云:「獅子大開口,胡言不怕羞。一等大滑頭,吹牛。」二云:「到處亂唱喏,逢迎太肉麻。輕輕兩手叉,拍馬。」三云:「遇事善營謀,削尖和尚頭。運動稱老手,鑽狗。」
  新名詞入詩
  自日本移譯之新名詞流入中土,年少自喜輒之以相誇,開口便是,下筆即來,實文章之革命軍也。某曾賦詩四首以嘲之,一云:「處處皆團體,人人有腦筋。保全真目的,思想好精神。勢力圈誠大,中心點最深。出門呼以太,何處定方針。」二云:「短衣隨彼得,扁帽學盧梭。想設歡迎,先開預備科。舞臺新政府,學界老虔婆。亂拍維新掌,齊聽進步歌。」三云:「歐風兼美雨,過渡到東方。腦蒂漸開化,眼廉初改良。個人寧腐敗,全體要橫強。料理支那事,酣眠大劇場。四云:「陽曆初三日,同胞上酒樓。一張民主臉,幾顆野蠻頭。細崽皆膨脹,姑娘盡自由。未須言直接,間接也風流。」
  贈新人物詩
  有人作贈新人物詩者,竭意描摹,寓規於諷。其詠學界者,則有「教習」、「學生」、「出洋學生」三題。教習云:「自道東瀛留學歸,圖謀聊借一枝棲。如今不說之乎者,換了新腔薩西司。」學生云:「不是從前酸秀才,學堂畢業氣雄哉。文憑一紙非容易,辛苦三年騙得來。」出洋學生云:「一歲千金價不低,祇因費重總難彌。單言衣服須雙套,一套華裝一套西。」
  題李鐵拐像詩
  某家藏古畫,所繪為八仙中之李鐵拐像,乞文士某為之題詩。某援筆題之,詩云:「葫蘆裏是什麼藥,背來背去勞肩膊。個中如果有仙丹,何不先醫自己腳。」
  詠尼嫁人詩
  湖州有尼曰靜修者,與僧私通久矣,忽還俗,嫁張某。或為詩以諷之,詩云:「短髮蓬鬆綠未勻,袈裟脫卻著紅裙。從今嫁與張郎去,贏得俗敲月下門。」
  兄弟聯句詠雪
  中州有兄弟二人,紈袴子也,僅識之無,而自命為通品。一日賞雪,欲聯句,苦思不雪中來,兄曰:「予得起句伏!」遂吟曰:「黃狗身上白。」弟大歎服,謂其心思之巧。繼而弟亦續吟曰:「白狗身上腫。」兄見之大驚曰:「爾我得此二句,竟成詠雪絕唱,不宜再作,非但恐貽狗尾之譏,且恐遭造物之忌也。」言畢相與大笑不置。
  齋聯門聯
  有自書一聯揭於齋壁者曰:「倩人抓背,上些上些再上些,知痛癢還須自己;對客猜拳,是了是了定是了,真消息原在他人。」語雖滑稽,實亦道破世情矣。其大門聯則八字,曰:「自由不死,國魂來歸。」相傳為鄂人戢元丞所撰,以白紙書之,不知者方以其家為有喪也。
  松莊聯
  金陵富翁蔡某,暴發戶也,嘗於居宅之旁闢園囿,徧植長松,曰松莊。落成日,以巨金丐某名士譔聯,名士思有以戲之,為集四子書二句云:「臧文仲居蔡,夏后氏以松。」
  戲臺聯
  某邑涳戲臺有聯,寓規於諷。聯云:「事事如斯,裝一般打臉掛鬚,偏稱腳色;年年依舊,唱幾句南腔北調,就算改良。」又酆謀曾撰傀儡戲【俗名木人戲。】聯云:「著幾件衣裳,也在舞臺充腳色;無半點血氣,全憑光棍頂人頭。」
  廁所聯
  有作廁所聯者,聯云:「到此方無中飽患,何人不為急公來。」
  變之時義大矣哉
  自光緒戊戌以至宣統,朝野上下,亦屢言變法矣,有心人起視之,則曰國猶是而已,民猶是而已。
  客有善說變者曰,今之世事,誠萬變矣,變之時義大矣哉。「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我國領士一變而為外國之屬地,如香港、臺灣是也;又一變而為外國之租借地,如澳門、廣州灣、九龍、膠州灣、威海衛、旅順、大連灣是也;又一變而為外國之租界,如上海、天津、漢口等是也。
  孫悟空之變也,善搖其身,於是後世之學者,不惟搖其身,而且屈其膝,鞠其躬,奴其顏,凡小人之所能為者,無不優為之。變哉變哉,社會之轉移,能使有用者變為無用,廢物怪物所在皆是。人種一變而為猶太,國運一變而為埃及、印度。變之又變,殆無所不用其變矣,可慨也。
  害甚於洪水猛獸
  大地各國,雖政教不同,治法各異,於保存固有之國粹,不忘天賦之本能,固初無二致也。而吾國乃有誤解共和真理,議論馳於極端者,謂前史所載聖經賢傳大本大原等名詞,皆以愚惑黔首,遂倡為無秩序之平竹寺,無法律之自由,邪說橫行,人禽莫辨,踰法蔑紀,倫理蕩然,其害有甚於洪水猛獸也。夫國可由衰而盛,轉弱為強,苟民德喪亡,縱地有二萬萬方里,人有四百兆之眾,亦必士崩瓦解,不能立國於天地之間矣。
  均貧富主義之別解
  社會主義,有指改革現代社會制度而言者,其意欲使社會各現狀歸於平等。廣言之,則政治上之虛無主義、無政府主義等,皆得目為社會主義;狹言之,則專從經濟一方面立言。蓋歐洲近世,實業驟然發達,以致國中僅有大資本家與勞動者兩級,勞者利薄,逸者利厚,不平之念以起,於是昌言勞動之與報酬必須平等。所採方法,或謂宜以土地、資本歸諸公有,或謂宜公平分配於各人。其最為極端之說,則有共產主義。謂不許私其私產,而當由公眾同任勞務,即以其生產品供公家之用,有餘則為公眾之儲蓄。自馬克斯以後,學說一變。此派不取共產主義,惟主張以產業機關歸諸國有,禁私人占有土地,而以土地所得分配各人,是為近世社會主義。又俾斯麥一派之說,則謂救濟下級社會固為急務,然不宜顛覆現代社會制度,但當變易國家政策,以改良產業、交通之機關,劑社會貧富不均之弊,如規定傭金率及限制勞動時刻之類,是為國家社會主義。
  貧富階級之懸殊,以我國與歐美較,固尚不若歐美之甚,而深知社會精義者,明知近世社會主義、國家社會主義之不適用於我國也,順人情以推之,當於盜賊、奴婢、優伶、娼妓,不禁止之而獎勵之,至是而富者之所有,移轉於貧者。劑貧富以使之平,舍是莫由,則亦均貧富主義之別解也。
  富家翁與貴公子
  世稱多金者曰富家翁,蓋原本於《史記》。【沛公入秦宮,欲留居之,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欲為富家翁耶?」】而於有官職者之子恆以貴公子稱之,則源於古諸侯之子曰公子之說也。一日,王、李二人遇於公宴之所,王富而耄,李貴而少。李以門地自矜,傲睨一切,談謔間作,於王多所奚落,王不能堪,乃亦反唇相稽。談某為解之,目王、李而言曰:「兩公為富家翁,為貴公子,翁也子也,喋喋胡為者?翁之於子,固當理遣情恕耳。」
  尸口
  光緒末,民黨中人以政府腐敗至極,不足有為,爰創《民呼報》於滬,鼓吹革命。未久被封禁,因去乎字二畫而為《民吁》,乃未久而又被封禁。民黨堅持初志,冀達目的,於是有《民立報》之出版。金奇中曰:「報章之大聲疾呼,長吁短歎,非一日矣,而政府諸人酣睡不醒如故也。今欲令人民求所以自立之道,宜曰尸口。」
  洪少山聞其言而大愕,曰:「吾未聞陳死人之能言也。」奇中曰:「吾人之以行尸走肉為外人所詬病也,久矣,今以『尸口』二字為揭櫫者,意欲起先覺於九原,詔告國人,以覺後覺。蓋蚩蚩者氓,篤於迷信,聞生人之言,習焉不察,若託為幽冥之談,類似神話者,或尚能振其瞶而發其聾。且於民吁之後而改尸口,亦以表示尸居者之尚有餘氣也。尸字加點,為戶,戶口,即人民耳。」
  金奇中日觀悲劇
  劇有喜劇、悲劇之二大別,喜劇難工,而悲劇易工,猶之撰擬文字,摹寫萬惡之社會,取材多而象形易也。金奇中僑滬久,其婦柯默尹粗知文字,好觀劇,奇中則反是。一夕,默尹至劇場,觀演社會現形記,伶人現身說法,窮極世態,歸言奇中曰:「今夜劇大佳,君無周郎之癖,若偕往,則亦可以擴見聞增閱歷。惜哉!」奇中曰:「吾日與世人處,目之所見,無往而非悲劇也。雖無哀絲急管之悽楚,而傷心慘目,至於已極,亦何必多此一觀耶?」
  蓋上海之地,雖為歇浦濱之蕞爾一隅,而魑魅魍魎,群集於是,上中下三等社會皆有之。繁盛之首區,罪惡之大藪也,萬怪千奇,不可究詰。皆若有師傅之衣缽,固有之窟穴,極其潛勢力之所及,全國為之轉移。黑幕重重,觀者為之目眩,實無往而非悲劇也。
  優言官場不如戲場
  諺云:「官場如戲場。」證以某優之言,良信。其言曰:「吾黨中如淨末外老生,除休業外,無日不冠帶登場,儀從暄赫,顧盻自喜,可十餘年,而無風塵奔走之苦,患得患失之慮,憂讒畏譏之情,恐官場尚不如也。」
  戴琴齋自知為社會之蠹
  戴琴齋商於蘇,挈其妻居冶芳浜,有年矣。其子曰蘭,行賈廣州,既娶婦,則賃屋於濠畔街,以琴齋之年耄而有足疾也,屢上書迎養為請。琴齋不許,答之曰:「兒意甚盛,第自他人觀之,將以予為闒冗之尤耳。且予之所自歉者,虛生於世,分利而不生利,為社會之蠹,兒亦社會之一分子也,何可分兒之利耶?是以滋不願也。」
  精蟲噬人
  金奇中曰:「俗有以所薙之胎髮、所落之殘齒而留以殉葬者,蓋於身體髮慮不敢毀傷之說,推闡之至於極也。獨於搆精之時,則任意棄擲,不稍顧戀,其視精液也曾髮齒之不若。」奇中之言蓋指恣為淫亂之人而言也。又曰:「若輩固浪用其精矣,及精蟲之化而為子女也,則珍惜愛護,惟恐不周,畏之如帝天,尊之如父母,曾不敢稍拂其意,他日受累,亦無怨言。此即謂為精蟲之噬人,無不可也。」
  豢洋鼠
  自黑死病傳染至華,而國人名之曰鼠疫,於是知鼠之當捕滅也,蓋之益甚,不僅以其嚙物也。患鼠疫者,發強熱,身體生核,故又名核子瘟,死者十人而九也。然見有洋鼠,輒愛其毛白體小,靈敏如人意,則又豢之,以為玩物。毛稚鴻曰:「此實以崇拜外人之故而及於其物也。」
  畏洋狗
  西人喜豢狗,恆挈之以出游,以口有鐵籠,不齧人,而華人以其狀之獰猛較甚於我國之犬也,尤畏之,遇之者輒讓道。毛稚鴻曰:「懾於外人之積威而及於物也,且若是。」
  一龍一蛇
  晚近以來,趨炎附勢之風日甚一日,拜老師結兄弟之外,有所謂義親者,則以己之子女謂他人父,謂他人母,而自身得與為親家也。為其義父義母者,必為之命名,使儕己之子女,並錫以覿金衣飾。至是,而其子女則曰某為我之義父,某為我之義母。鄒志道與龔器初不相識也,龔有聲於時,鄒慕之,強龔之鄰為之介紹,而令其子認龔為義父,意若一登龍門,聲價十倍也。吳錄聞而言之曰:「龔君今六十歲,其生肖為蛇,非龍門,乃蛇門也。況此二人者,固一龍一蛇乎!」蓋言其一則飛騰,一則蟄伏也。
  量大福大
  人之恆言曰量大福大,此亦遇有拂逆,旁觀慰藉之辭耳。金奇中反其意而曰:「福大者量小。」湯伯遲請其說,奇中曰:「富貴者多吝,福大量小之證也。」伯遲曰:「然,且婦人之有姙也,腹便便然,大矣,而慳吝成性,非亦量小之明證耶!」
  一笑千金
  某與人語必笑,或叩之曰:「笑由喜而發,子何於不能喜不必喜之際而亦笑耶?」某曰:「笑豈必由喜而發?吾亦視為酬酢之具。第未能以一笑博千金耳。」
  國人亦知製造
  中外互市久矣,我國輸出之物品,率為原料,蓋國人固未講求製造也。外人購之,加以製造,輒輪入吾國,所易之金錢,遂不可以數計。朱少侯憂之,一日忽語人曰:「吾國人固亦知製造矣,不然,何於女子天然之足而加以人力耶?」
  名口
  我國民數之統計,載之者曰戶籍,春秋時已有之,所謂版也,歷代不廢,特未精確耳。計男子之數曰名,若干人曰若干名,計婦女之數曰口,若干人曰若干口。楊子健曰:「男子有姓又有名,故曰名;婦女不皆有名,未嫁者從父姓稱某氏,已嫁者冠夫姓於父姓之上,稱某某氏,故曰口。且若謂婦女無所事事,仰給於男子,惟開口待哺而已。」
  雄勝於雌
  有倡男女平等之說者,持之甚力,謂巾幗丈夫,所在皆有,才學識三者,何遽不相若。魯岱生曰:「其然,豈其然乎?何以鳥之色麗者為雄,蟲之善鳴者亦為雄乎?試觀鴛鴦、蟋蟀而知之矣。鴛鴦,體小於鴨,嘴扁平而短,趾有蹼,棲息於池沼。雄曰鴛,羽毛美麗,頭有紫黑色羽冠,翼之上部黃褐色,雌曰鴦,全體蒼褐色,胸腹灰白。蟋蟀,亦名促織,長六七分,全體黑色。雄者前翅左下右上相重疊,連接處有剛強之聲器,末端有尾毛二,較雌者為長,雌者翅短。此非雄勝於雌之證乎?」
  蘇州男女平等
  金奇中嘗聞蘇州男女平等而皆易貴之言而之,繼而思之,乃曰:「男子以服官而貴,女子以因夫或子之封典而貴,事之常也。蘇州多狀元,潘世恩、陸潤庠且皆大拜,是誠貴矣,然猶為他處之所有也。至於女子之貴者,則蘇為獨多。一以世人置妾,必覓之於蘇,蓬頭跣足之田家女,以容貌之得天獨厚而妍麗也,一旦嫁為人妾,遂得饜珍錯,被羅綺,役使奴婢,而躋於上流之列矣。一以蘇女為妓者夥,與達官貴人易於接近,久之,輒有得為簉室者,或且如尹文端公繼善之小妻張夫人,補行婚禮而為嫡,此則為他處之所不經見者矣。宜其皆易致貴而得處於平等之位也。」
  妾婦教育
  哲學家言,賢也,良也,佳也,善也,凡此名詞,皆比較的,故甲與乙比,甲優乙劣,而甲與丙比,則甲劣丙優;同是甲也,與乙比則優,與丙比則劣。何以故?優劣為比較的名詞,本無一定之標準也。向之所謂善者,今或不復以為善;今之所謂善者,後或不復以為善,此進步之說也。
  自光緒戊戌以來,發動力太驟,反動力因之以起,復古風潮汪洋澎湃,一瀉千里,其餘波之及於女界,乃受患尤深。宣統時,賢母妻之聲,愈唱愈高,激急者至詆之為妾婦教育。「賢母良妻」四字本無可議,教育家倡此主義者,其理想中之賢母良妻,亦決非以舊社會富於服從而略知書算之女子當之,固不與妾婦教育同其界說也,徒以槃與獨可同指為日,鼠與玉可同謂之璞耳。新學家所言之母良妻,與舊社會所言之賢母良妻,其觀念截然不同,而莫能相喻。乃頑舊之徒,布滿朝野,新學家而不用舊名詞則已,一言及此,且聯想而及於歷史所有之舊人物,甚且以理想中之妾婦當之,於是合於其理想者,謂之賢良,不合於其理想者,即不謂之賢良。而中人以下之女子,以希望賢良之名,遂不得不求合於妾婦之道,其為進步之阻力,恐非倡此主義者所及預料。有言責之君子,可勿謹於其始耶。
  多塵之點
  某視學員至某校,觀地理教員上課,見其地球儀之積塵盈寸也,惡之,乃指地球儀曰:「此處之塵,足有寸許之厚。」教員答曰:「否,當厚於一寸。」視學員以銳利之聲問曰:「汝何言耶?」教員答曰:「非言薩哈拉沙漠耶?」
  曹明毅治地理學
  有父曾游庠而子畢業於學校者,自目不識丁者視之,以為皆讀書人也。父曰明毅,子曰道宏,曹姓,佚其籍,殆邊省人也。明毅既入泮,即束書不觀,席先人餘蔭,飽食煖衣,無所用心,性又健忘。鄰嫗有得其遠游之子所寄白話家信者,持以指毅,乞講述,輒瞠目不知所對,乃屬道宏為講述之。或有誚其不悅學者,林重夫曰:「明毅固治地理學者。」錢亮臣曰:「吾識明毅十年矣,未見其有伏案片刻之日,而乃以專門學者稱,吾甚惑焉。」重夫曰:「明毅之為人,健於談天,是知天文地理也。常日游城市,周歷各地,是知地文地理也。好與不善人居,酒食徵逐,是知人文地理也。謂非地理學之專門家,不可也。」
  今之學者為人
  己,身也,對人而言也。一身之外,即以最親愛之妻孥而言,亦人也。高潤山讀《論語》至「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二句,太息而言曰:「今日官吏之起家,或以科舉,或以學校,固皆號稱學者,而其初則布衣徒步來自由間之士也。一旦致身通顯,貴且富矣,惟日孜孜,無不為其妻孥計安樂,謀封殖,而於一己之道德名譽,不遑顧及。是非專於為人之證乎!」
  官吏視民如傷
  人之戴眼鏡也,非短視即老花,繼而視為妝飾之品,藉以壯觀瞻,曰平光,其取材普通者為白色之水晶。又有茶晶、墨晶,短視、老花、平光皆有之。遇必除之,以示謙,以示敬也,反是則為傲。
  在任官吏之呵殿而出也,以未能盡辟行人,慮有識之者之難與為禮也,端坐輿中,例戴墨晶眼鏡,一若非此不足以示威嚴者。金奇中曰:「此足以見其夜郎自大目無餘子矣。」懷獻侯曰:「非也,殆以痌瘝在抱,視民如傷耳。」
  臨摹法帖
  唐松泉工小楷,嘗為人鈔書,而自辰至酉,僅千餘字。李芝生誚其手腕過鈍,金奇中曰:「松泉殆臨摹法帖耳。」芝生曰:「吾知松泉不諳文法,依樣畫葫蘆,何能速耶!」
  財重於色
  湯子平有妻曰李淑,有妾曰周慧娥,皆青年。淑不當夕,主家政,握財權而已。子平宿於慧娥所,夜以為常,淑不問也,惟於慧娥衣飾之需,醫藥之費,輒吝之。金奇中曰:「財之重於色也,有如是夫!」
  以身發財
  有為龍陽君者,娶婦而美,不一載,亦賣淫矣。或以無業譏之,則曰:「吾二人非坐食也,皆以身發財也。」
  外交
  滬有女子曰王小娥者,頗知書,且習洋涇浜話。洋涇浜話者,不規則之英語也。及笄而不字,遂營醜業以自給。小娥本粵產,以鹹水妹之可接西人能得多金也,乃居鴨綠路。一日,有舊識之施桂山過之,謂之曰:「卿已上外交之舞臺矣。」
  如此下臺
  再醮婦某氏屢嫁而屢喪其夫,最後適某甲,年耄矣。婚禮既成,即入房,甲興高采烈,然年老力衰,亟思安寢。婦大憤曰:「如此下臺,固不如不上臺之為愈也。」
  官金二字之別解
  宋王安石作《字說》,穿鑿附會,貽笑千古。今之弄筆,意在一粲,幸勿繩以小學正例可也。官字者,交覆深屋,即堆之正字。官之大者多深居簡出,以保威重,防炸彈,故布眾意,言入官與謀官者之多,常如積也。金字王人,王八。王,忘音同,八,謂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也。人能忘卻八者,則常為金所歸。
  官迷
  凡人之中無所主而為外物所眩者,及中有所蔽而固結不可解者,皆謂之迷。迷之云者,有得之則生、弗得則死之義,有飢不擇食、眠不擇寢之義,世之嘖嘖稱於時者,曰宮迷,曰色迷,曰財迷。
  有擬一療治官迷之藥方者,其脈案則大書云:「終日奔走,兩腿酸痛。朝多尋思,神經昏迷。夜臥不寧,時時夢囈。以致唇焦舌爛,面瘦肌黃,加以拍馬拍牛,肺葉已傷。危險萬分,勉盡棉力,立方候教。皮手套一副,【拍馬用。】肥缺一個,差役愈多愈妙,尖帽一頂,【鑽營用。】鏟刀一柄,刑具十副以上,以上四味先煎。喇叭一個,【吹牛用。】汽車一輛,假面一個,【討好時用。】外以鈔票十萬張燒灰,和金銀汁吞服。」
  官病
  專制與共和之大別,在其國人之虛榮心、權勢心何如而已。人人存此虛榮、權勢心,於是乎好做官,又媚官,又畏官,以為官者虛榮、權勢之所寄焉者也。歐美之國,視其官若公司中股東所僱之一經理,且目之為公僕,有何虛榮、權勢之可言?故其國人不願以非分求官,而亦不媚官,不畏官。
  世間最易傳染之病曰鼠疫,曰黑死病,然未有如官病之甚者也。其病狀為熱中,若顛若狂,如痴如醉,旁觀者危之,而身受者反以為樂。及其病深,心日黑,手日辣,治之以笑罵,無大效,惟面發淡紅色,轉瞬即滅。據深於醫道者研究之,謂患此者亟宜投諸水火,否則將流毒全國,甚至有滅種之虞也。
  煤氣瀰漫於官界
  煤氣者,設廠置機,以大鐵爐爇煤所得之氣也。無色,有特臭,含毒性。自地下所埋鐵管中分送他處,以供燈火或煤氣引擎之燃料,其副產物為煤黑油。
  觸煤氣而致死者,中其毒也。而吾國又別有一種無臭之煤氣,合陳腐、新奇之竹呇種氣味變化而成,瀰漫於官界,觸之者雖不即死,而或心為之灰,或氣為之餒,甚且名為之喪,轟轟烈烈之人物觸之,亦未有不敗而與陳死人略有所異者。然熱中人猶不悟,且奮身以投入此煤氣中也。
  建設破壞
  人之恆言曰:「欲有建設,須自破壞始。」蓋革故鼎新之謂也。晚近以來,交通日便,於是滬市有旅館,而內地亦踵行之。旅館雖亦逆旅,其異乎昔日之所謂客棧者,則以備有衾枕,孑身之客,無慮不便。曠夫怨女,乃因以為利,待字之閨秀亦群趨之。且其屋率仿西式,閈閎高峻,陳設華麗。金奇中亦顧而樂之,惟歎曰:「此誠所謂建設也,然其破壞亦至於極矣。」
  無道德者由於智識之不高
  君子之所以異於小人者幾希,誠與偽之辨而已。君子無在不誠,小人無在不偽。晚近以來,有海外之新智識輸入,而適濟其奸,相率為偽,間有一二自好者流,欲自勉為君子,而為群小所搆,無可倖免。懷獻侯有慨於此而言曰:「近令人心不古,世道陵夷,道德之與知識,幾成反比例,智識長則道德消,智識愈高道德愈卑。環顧全國,苟非渾噩之鄉人,無不以詐偽相尚,且猶藉口於權術也。」金奇中曰:「不然,道德為天所賦,孟子所謂性善是也。智識果高,自有真知灼見,不至為習俗所移,而可保守道德於弗替。然此必上智之覃精哲學者方能語此,若普通之予智自用者,欺世盜名,彼此作偽,惟以偽相戰而已。心勞日拙,卒至失敗,實為天下之大愚。其所以無道德者,實亦智識不高之所致也。」
  成人自儕於兒童
  光緒中葉,開通之士頗有知西人辦事之綜覈名實,欲從而師之者。天津某財團之治事,效法西人,有定時,職員晨集暮散,遲到早退者曰曠,竟日之治事為七小時,是為法定時刻,在此時內,不得治己事,而便旋【俗名小便。】遺矢【俗名大便。】則不禁,以迫於排泄,不能強制也。乃竟有以此偷閒,而偽為如廁,甘受穢氣之薰蒸者,此與私塾之徒,但圖偶避其師習為游嬉者,無以稍異。則是以成人而自甘儕於兒童也。
  萬臭蟲
  臭蟲為人所最惡,以身扁能藏於隙,故為人所不覺,且能久餓不死,有惡臭。卵白長而圓,孕卵一次,可六枚至五十枚,微隙之中皆可產卵,約七八日始成幼蟲,初時為淡黃色,漸變深紅,約八日脫殼一次,脫五次,凡歷四十日即成臭蟲。雖不飲不食,形亦不變,善於藏匿以保其生,每一脫殼食一次。其群居之處約為牀之四周左右,或舊屋多孔之處。喙微似蜜蜂,有四小針,利如錐,一著人之皮膚,則針中發出長喙,以鑽刺而吸血,使人腫痛。防之方法:宜用鐵,或以堅木製榻,俾無容身之地。此外宜用煤油或松油及沸透之肥皂水灑入木器之縫,或焚硫黃等物使氣上蒸亦可。蓋臭蟲非特吸人膏血,并有種種疾病,為臭蟲所傳染者,如複熱症等是,故欲免其患,宜思所以預防之。
  萬松濤者,素無行,不齒於鄉里,人以萬臭蟲稱之,遇之於道輒遠避,若見不潔之西子,必掩鼻而過也。萬多子,其原配周氏產九人,繼妻李氏產七人。有妾二:王氏產五人,朱氏產十人。群居終日,多行不義,其出也,咸相謂曰:「萬臭蟲之蕃殖,何亦類臭蟲乃爾耶。」
  人禽之界限
  某婦性慧,有口辯。一日,罵其子曰:「你這狗婆養的,其蠢無對,真是牛馬之不若也。」夫聞之笑曰:「『狗婆』二字,豈非自罵乎?彼既為牛馬,汝豈非牛婆馬婆乎!」婦曰:「方今之世,對於人禽之界限,久已融洽,君謂今之人格,果大異於狗與牛馬乎?則今之攢狗洞、吹牛皮、拍馬屁者,不知凡幾。彼自命為丈夫者,日日與狗牛馬相狎而不以為嫌,予一婦人,即作狗婆,亦何不可!」
  金奇中慶弔弔慶
  社會交際有慶弔,生子女也,婚嫁也,壽誕也,則宜慶;死喪也,則宜弔,人情皆然。金奇中於此乃獨異,有宜慶者則弔之。謂生齒日繁,已有人滿之患,而又長生不死,豈非家庭社會之大不幸乎!是宜弔。有宜弔者則慶之。謂人之所恃以為養者,方患不給,今彼死而其家庭少一累,社會即少一蠹,可不至有生計革之禍,豈不大可喜乎!是宜慶。湯頤瑣聞之而語奇中之戚趙伯英曰:「奇中生於叔季,憤世嫉俗,以凡所聞見,皆具悲觀,故不覺有此偏激之言也。」
  上海之聲
  上海民居鱗次櫛比,一衖之中,衡宇相望,而衖中之聲最可厭者為各種賣物叫喚之聲。每日自日高舂至日下舂時,紛至沓來,幾於震耳,而腕車之轆轆聲,馬車之得得聲,猶不計也。或聞此聲而愀然有感焉,意謂人煙之稠密,生計之艱窘,游手之日多,消耗物品之日以增益,一一於此聲中傳出,以視龔定菴之惡聞餳簫聲,【定庵每於日斜時聞賣餳聲則病,亦不知其所以然也。】殆有異焉。
  自謂出言必信
  某甲新雇一僕,詔之曰:「行事務誠實,勿虛詐,我之言汝必聽從。」僕諾。一日,戒其僕,謂如出遇索債者某乙,毋謂主人在家。僕出而果而遇之,竟以實告。甲知之大恚,罵其不能從命。僕曰:「我固事無虛詐,所告於乙者,即主人之言也,我何嘗不聽主人之言哉。
  不識字人勿入內
  地方議會開幕時,各市選舉議員,多有不識字人依樣描寫他人之姓名而入會投票者。某市管理人欲杜斯弊,而亦未審查選民也,但標書於市公所之門曰:「不識字人請勿入內。」
  水性愛錢
  無錫惠山之麓,有惠泉,吾國第二泉也。泉有二池,方圓各一,游人圍池觀水,取錢投之,驗錢之入水能否旋轉而下,以是水底積錢,時有所見。某學究語人曰:「水性固愛錢也。錢,錢,泉也。錢可通神,錢不竭,則泉亦源源而來,池水自無淺時矣。」
  深明其意
  某老教員上講堂,睡魔忽至,頻點其首。及聞下課鈴聲,乃驚醒,拭其朦朧之眼,莊顏對學生曰:「我所授之課,汝曹已深明其意耶?」
  不是東西
  有董仲池者,善病,與醫為緣,而篤信新醫術,醫非日本人即德意志人也。光緒辛丑春,患瘍,德醫治之而愈。其年冬病傷寒,或以華醫薦,則曰:「君休矣,此不是東西,吾不信也。」
  吾與子其為牛乎
  衡陽曾季子善書,有晉人風,既罷官,無以為生。臨川李梅盦乃勸其鬻書以自給,語之曰:「子今不能以術取卿相,沒人財帛以自富,又不能操白刃以劫人,為盜賊,稱豪傑,直庸人耳。今老且貧,欲執冊奉簡,口吟雅步,稱儒生,高言孔孟之道,此餓死相也。餓死,常也,人方救國,子不能自保其妻孥,不亦羞乎?且富者,人之性情所不學而俱欲者也,語云『求食者,牛不如鼠,鼠不如虎』,何也?牛服田力耕,以勞易食;鼠則竊處倉廩,無人犬之憂,長養其子孫;虎居深山,據大谷,上捕飛鳥,下瞰野獸,何求不得焉?子力不如虎,巧不如鼠,吾與子其為牛乎!鬻書雖末業,無飢寒之患,無劫奪之憂,無捐金之事,操三寸之觚,有十倍之息,所謂不齎貸之子錢以勞易食者也。太史公曰:『富無常業,貨無常主。』賣漿小業,張氏千萬:灑削薄伎,郅氏鼎食。它日吾與子起家巨萬,可與英美托辣司主者埒富矣矣。」
  犬禦外侮
  有僑居上海租界之北蘇州路曰周竹蓀者,其地與閘北之烏鎮路相接,距數十武而近。竹蓀役於洋行,蓄洋犬二,皆牝也,一名亭姆,一名喬麗,每出入,必挈以自隨。烏鎮路居民李天澤則蓄一牡犬,亦有名,曰駿。一日,駿方食,為亨姆所見,趨之,奪其食,駿怒,嚙亨姆之項,亨姆奔,天澤喜曰:「駿能禦外侮矣。」
  得天獨厚遺世獨立
  犁牛之子騂且角,不僅春秋時之仲弓為然也,今亦有之。其人為陳秉昌,少年老成,學行卓著。余克齋見而異之,語懷獻侯曰:「奇哉若人也,謂為得父母之遺傳歟?其父母不辨菽麥也;謂為受社會之薰染歟?則社會固其昏濁也。吾誠百求其故而不得矣。」獻侯固亦識秉昌者,知之讅,乃曰:「斯人也,其殆得天獨厚,遺世獨立者歟!」
  冶游觀劇
  上海之驕奢淫佚甲於通國,多娼寮,多舞臺,男子嗜冶游,女子嗜觀劇,凡中流社會以上之人,幾已悉有此嗜。冶游為審美之作用,愛妓之色也;觀劇亦審美之作用,愛伶之色也。冶游者每於搆精時多留戀,觀劇者每於曲終後始起去,則皆以既耗金錢,必使盡興而後已,諺所謂撈本兒者是也。
  以夫婦而有冶游、觀劇之嗜者,亦有之。夫為誰?陶月舫也,大興人。婦為誰?嚴儷也,元和人。宣統辛亥秋,其家居公共租界愛文義路之道達里,懷獻侯曾與之結鄰,嘗語湯頤瑣曰:「自午後四時至十二時,過陶氏之門者,惟聞僕婢笑語聲,嘲罵聲,雜以彈絲吹竹聲,呼盧喝雉聲,而有時更聞氤氳之氣,不可嚮邇,蓋其子女三人皆吸鴉片煙也。吾之所以遷居者,避囂也,擇鄰也,以其常日皆如是也。」
  平等
  男女之不平等也,貴賤之不平等也,貧富之不平等也,金奇中者,夙持大同主義,方苦無以劑其平也。一日,忽憬然有悟而言曰:「王道不外乎人情,從民之欲,順其趨勢,則不平而自平矣。」懷獻侯曰:「其道何由?」奇中曰:「今之人無不好觀劇,好冶游,果使人人為伶,人人為妓者,男女貴賤貧富,豈不悉臻於平等耶?」
  位尊多
  丹徒劉季英嘗以龜甲贈金奇中,蓋殷商卜時所用之遺物也。奇中甚珍之,以甲為石灰質之易碎也,乃鑲以白金之盤,置於紫檀之架,登之文石之几。或見之,歎曰:「此三千餘年死龜之軀殼也,何亦位尊多金如是耶?」
  本官本員
  世稱官吏為官員。員,官數也,如設官若干人,謂之若干員。官之對於人也,有自稱本官者。而官員黷貨者多,則以員字加口為圓,即為銀圓之圓故也。洎宣統時,而有議員出焉。議員者,諮議局之代議士也。其發言時,則於自稱本席之外,或又自稱本員。而黷貨者之多,乃亦如官,林滬生曰:「員之時義大矣哉!」
  同流合污
  吳子蒼好啖餅餌,然必擇市招之有官禮名點字樣者而購之。其出行也,汽船必官艙,旅館必官房,而就浴於肆,亦必惟官盆之是求。一日,至某鎮之某浴室,則僅有澡池,見眾人裸逐於中,乃歎曰:「吾不能自失體統,以同流合污也。」乃遽拂袖而出。
  鄉人聞官話而生畏
  官話為正音,流俗不察,以為必官吏而始有此話。北人之普通語言,頗似官話,非若吳越語言之為古時南蠻駃舌之音也。吳越人乍與北人遇,聞其言,輒以官話目之,敬禮之心,不覺油然而生,此亦奴性表示之一端也。
  然此所謂吳人者,就江蘇之蘇州、松江、常州、太倉而言,鎮江北如揚州,如通州,如淮安,如徐州,及江南之江寧,雖亦為吳,而其語言大異,類似官話。吳越巨室,每傭北人為司閽,取其發言之似官,可以威嚇鄉愚,使之聞而生畏也。北人不可得,則傭揚州等處之人為之。
  光緒初葉,吳人周甘卿入都,自清江浦遵陸而上,聞道旁男女之發言類官話,歸而語人曰:「北人多智,雖三尺之童,皆操官話,不待學而能也。」
  大騙小騙
  滬上拐匪之熾,日甚一日,設局誘騙,無奇不有。高晴川傷之,林滬生曰:「今之世界,實大騙局耳。甚且有假法律而行其欺騙之手術者,與拐匪較,乃大騙小騙之分耳。」
  和尚大樣
  廣東海珠寺塑金剛,與彌勒同坐,聯云:莫怪和尚們這般大樣,請看護法者豈是小人。
  病夫國
  外人稱我國為病夫國,聞者斥之,然有實例焉,未可倖免也。衛生之道不講,欲求完全健康之人,百無一二,以是戚串朋好,書札往還,必以健康頌禱。而繁盛都會之商肆,醫藥獨多,豈非病夫國之明證耶?
  戴明軒自言所食
  有戴明軒者,初至金陵,困於酒食,李善齋詢其赴宴之地點,明軒曰:「昨所食為內國之昔日外國餐,今所食為外國之他日內國餐也。」善齋瞠目不解。明軒曉之曰:「昨飲於教門館,回人之肴也。回紇在唐始入版圖,非昔日之外國乎?今飲於大餐館,西式之肴也。瓜分之說,終必實行,非他日之內國乎?」
  父子之間不責善
  有縱其子為不善者,曰周舜民,於其子之行事不一過問,佯為不見不聞而已。林滬生語之曰:「君有子而不能教,則中也養不中,將何以自解乎?」舜民曰:「吾年雖耄而尚未健忘也。幼時嘗讀《孟子》矣,孟子不云乎:『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離則不祥莫大焉。』」
  學拜年
  有懼內而下跪者,或改《千家詩》一首嘲之曰:「雲淡風輕近夜天,傍花隨柳跪前。時人不識予心怕,將謂偷閒學拜年。」
  贖當頭
  有質錢赴博局者,提貫而言曰:「萬事不如錢在手。」旁有一人應聲曰:「一年幾見贖當頭?」
  校字二音適相反
  有何桂勝者,旅困於滬,久之,始得一事。一日,還蔣少明於道,少明曰:「君比作何事?」桂勝曰:「近方為明正學校校對書稿。」其言時,於學校之校讀如矯,於校對之校讀如效,校字二音適相反也。少明鄙之,語之曰:「君讀音宜審,若人人盡如君者,將呼君為烏龜生矣。」
  牛鳴馬不應
  滬多蘇女,自僑居之大小閨秀小家碧玉外,為妓者有長三、有么二、有野雞、有花煙間,為傭者有娘姨、有大姐。蓋壤地相望,一葦可杭,團體固結,彼此援引,在滬人數之多,可與廣州、寧波之商人相提而並論。知吳語者,試一行通衢,入僻巷,側耳聽之,固所在皆有鶯燕之聲也。
  湯頤瑣以蘇人而久旅於滬,固重鄉土之觀念,持博愛之主義者也。嘗語金少川曰:「吾蘇女之美,為歐人所贊,至比之於歐洲之意大利,【歐人嘗曰歐洲婦女以意大利為最美,亞洲則蘇女也。】其美可知。吾則謂吾蘇婦女,實可以美字概之。雖蓬頭孿耳,齞脣歷齒,旁行踽僂,又疥且痔,千百中亦有一二,然詳審之,則固無不饒有姿致,不待粉澤,我見亦憐,他處之女,則萬不能及。吾故以為吾蘇之女無一不可愛也。」
  少川曰:「君蘇人,而於蘇女贊不容口,亦阿私所好也。」頤瑣曰:「女無姿致,則為木偶人,尚何美之足云?古人之言美女者,不嘗云儀態萬方乎?不又云柔情綽態乎?凡可稱為人者,固無不知之,不知蘇人之美者,是無目者也。君以審美自衿,而并此不知,非牛鳴而馬不應歟?」【夫牛鳴而馬不應者,異類故也。見《列女傳》,此則借用。】
  尖先生
  外人之謂吾國也,初則曰老大帝國,繼而曰幼稚國老大也,幼稚也,絕對相反,兩不相容者也。果老大歟?果幼稚歟?雖旁觀者清,恐外人亦不能下正確之判斷也。而林滬生則曰:「皆是也,亦老大,亦幼稚。國既有老大幼稚之徽號,則為其民者,皆可稱尖先生矣。」尖先生者,滬人以稱亦老大亦幼稚之妓,言其不大不小也。
  扶得東來西又倒
  醉人不可扶,扶之,則愈若醉而倒矣。金奇中久具厭世想,有舉世皆醉我獨醒之概,雖居滬,常杜門謝客。一日,偶以事出,遇戚子珍、唐善卿,見其彳亍於道,蓋皆自酒樓大醉而出也,至九江路,二人大吐。子珍仆於地,奇中亟扶之起,則善卿倒矣,乃扶善卿,而子珍又仆。奇中歎曰:「扶得東來西又倒,奈何?不可為矣。」於是呼馬車送之歸。
  嫂夫人
  稱人之妻曰夫人,尊之之辭耳,不必問其是否為得有一品二品封典之夫人也。或加以嫂字,曰嫂夫人,則以對於其夫,既視之如兄,對於其妻,自視之如嫂矣。駱少秋與曹松舟善,旬日必過從,松舟妻王氏甚賢,少秋至,輒具酒饌,使松舟與少秋對酌。少秋感之,恆語松舟曰:「夫人賢哉,君得內助矣。」越歲而王卒,又越歲而松舟續娶魏氏。魏亦賢,少秋至,亦治具飲之。一日,設河豚,少秋食而甘之。時松舟有友穆小溪亦在座,飲畢,少秋連聲贊之曰:「夫人賢哉,夫人賢哉!」小溪曰:「君誤矣!何不稱以嫂夫人乎?吾以為吾輩之所稱者,惟嫂夫人為最當耳。不加嫂字,烏乎可!」松舟聞言,變色而起。蓋松舟之繼配,即其新寡之次嫂,俗所謂叔接嫂者是也。
  小而臭
  喜大而惡小,喜香而惡臭,人情之常也。而獨於婦女之足,則不然,惟欲其小,不厭其臭。高晴川曰:「若而人者,是真別有肺腑,異乎酸鹹者矣。」
  貪歡受累
  生齒之繁也,生計之絀也,蓋以承平日久,漏巵日多而然也。於是比年以來,無告之窮民日益加甚,甚且有一家之父子兄弟皆一無所事,而欲為盜賊,則無膽無勇,欲為棍騙,則無口無術,惟知乞憐於人。而猶孳生不已者,意謂子女成立,必有人為之謀食也。被其累者每苦之,金奇中即其一也。
  奇中性耿介,不干人,而又慈祥愷惻,於無告之窮民,輒視之如己飢己溺。王明卿者有二子,累奇中有年矣。蓋其父子三人,以愚故,雖得枝棲,人終必擯之。奇中歲為之營幹,作微生乞鄰之舉而干人,竭盡心力,久亦厭苦之,乃歎息而言曰:「人貪歡,【一晌貪歡,見《李後主詞》。】我受累矣。」貪歡者,蓋言若輩之飽食恣淫也。
  所樂不同
  楊、榮、壽、孫、金、李、王七人皆僑津,服務於官署,晨集暮散,既散而各有所以為樂者。楊石友喜觀劇,樂在目也;榮伯高喜聽書,樂在耳也;壽蘭生喜飲酒,樂在口也;孫梧堂喜鬬牌,樂在手也;金仲撝喜看書,樂在心也;李季玉喜狎妓,樂在屌也;王少川喜散步,樂在足也。戴叔康聞之而歎曰:「若輩所樂不同,金之所樂,高人一等矣。」
  做戲看戲
  金奇中客滬,服務於坊肆,任撰述,窮日夕之力,伏案搦管,矻矻不稍休。嘗著社會小說,雖溫太真之燃犀,吳道子之寫生,不是過也。其婦柯默尹頗知書,讀而善之,語之曰:「子何不撰為劇本之贈梨園,使予可得一常年優待免費之券,常日觀劇,不費子一錢乎?」蓋其婦固酷好觀劇也。金答曰:「予撰社會小說,描摹世情,窮形盡相,嬉笑怒罵,無不備具,與做戲何異?我既做戲,則卿亦看我之戲可矣。且卿亦已現身於我之戲中,我為正角,卿為配角,雖不看他人之戲,庸何傷?」
  共和
  自革命之說起,青年學子無不欲摧專制而建共和,其意固甚盛也。有年少佻達之黃立夫者,聞之而尤喜,語其友朱銘齋曰:「城西廢沈秀娥者,君不嘗遇之於邑廟乎?固吾二人所中心悅而誠服之者也。共和實行,吾輩可為共同和姦【刑律有強姦、和姦之別】之行動矣。共和乎,共和乎!吾固馨香而禱祝之者也。」立夫、銘齋皆僑居海上,同學於某校,每於課暇,相將至公共租界之廣西、貴州、雲南各路,物色人材,亟欲求得一當以為快者也。
  不如半開化之為愈
  機械變詐之心,每隨文明之程度而俱進。蓋知識日闢,藝術日高,自足以輔助其波譎雲詭之千端萬倪之伎倆而不為他人所覺,道德之墮落,群若視為當然者矣。懷獻侯曰:「是不如半開化之為愈也。」
  金奇丁勝於四不像
  金奇中有族弟曰奇丁,自號似而先生,蓋自言其似是而非也。其似是而非也若何?則似公子,似貴介,似達官,似名士,似新黨也。似公子者若何?其尊人冷官也,而奇丁獨無寒酸氣,不知者且以為公卿大夫之子弟也。似貴介者若何?其從兄為京朝官,以其幼時之聰穎,獨鍾愛之,優待之,奇丁乃亦能露頭角而有自異矣。似達官者若何?奇丁嘗以納貲得官,而起居作,絕無絲毫齷齪委瑣之狀。似名士者若何?奇丁雅好文藝,頗能與當世之騷人墨客相周旋。似新黨者若何?奇丁雖不通外國文,而嗜譯本書,與人談話,頗多新名詞。奇中語之曰:「子生於非驢非馬之中國,有此五似,勝於四不像多矣。」四不像者,獸名,塵之俗稱,黑龍江之鄂倫春有之,人役之如牛馬,有事,哨之則來,舐以鹽則去。
  楊景秋夜郎自大
  自大之稱謂濫,自洋人之勢力盛,而鄉愚無知見有異言異服者,不問其為廝養也,為乞丐【外人亦有在華行乞。】也,皆以洋大人稱之。京津小兒習聞之矣。嬉於市,輒為之謠曰:「洋大人,無限威權在自身,咱們偏做中國民。」蓋以光緒庚子八國聯軍之至,懼被誅戮而為此媚外之語也。有粵人楊景秋者,醉心仕途,初至津,一日過宮北估衣街,聞有呼洋大人者,以為呼己也,遂應之,自是而後,一舉一動無不摹擬官僚矣。越翼日,馬竹軒遇之於途,語之曰:「子勿自以為大人也。說大人則藐之者,吾也。且子之五官四肢,亦猶是人耳,夜郎自大,果何為?」
  公僕之自嘲
  有為省城附郭之首令者曰洪子澄,以達官費人沓來紛至,苦於送迎之煩,輒咨嗟太息,欲告退。謂:「終日奔馳,望塵而拜,雖非奴顏婢膝,究亦同流合污,吾不為也。」林滬生聞之,語之曰:「歐美人謂官吏為公僕,君之僕僕道途也,宜哉!」
  四賊窮無所之
  余季考隱居蘇州邱之山塘,且讀且耕,殊自得也。中年始娶婦,婦為農家王氏女,曰秀雲。既于歸,則從秀考從事於田作。客有過斟酌橋者,每於夕陽將下時,見其扶鋤耦耕,徒跣泥淖間,雙笠影斜,時或並肩而,言誠一幅天然圖畫也。其所居雖為繩樞甕牖,而甚修潔,農具之外,雜以文具圖史。鄉里小兒目光隘,疑其有所蓄也,爭瞷之。某歲暮春,有二賊穴後牆進,季考方夜讀,驚而逸。翌日秀考出擔糞,秀雲亦芸草於田,乃有一賊入其室,衣及釵失矣。越旬餘,秀雲方歸寧,夜深,季考寢矣,一賊自梁上而下,攫衾去。及秀雲歸,學考具告之,秀雲曰:「吾家固無長物也,何四賊之惠然肯來,不我遐棄乎?」秀考曰:「噫,此四賊也,固窮無所之,亦其父母之能生之而不能教之之所致耳,又何言!」
  金奇中自歉
  金奇中居滬久,常鬱鬱不樂,林滬生問之曰:「君何所不慊乎?」奇中曰:「他姑勿論,即言三端可矣。人之有求於我者三:借錢也,薦事也,作伐也。我為謀之而恆不能忠,方自歉,何所樂乎?」滬生曰:「何也?」奇中曰:「借錢與人,萬貫不為多,百文不為少。然雖僅百文,我固已盡力矣。蓋我亦窶人子,人亦諒我也。為人介紹而作曹邱生,以我之力微,彼之技劣,而不能月得巨資。然彼固尚有所獲,慰情聊勝,我之力亦已盡矣。至於執柯,則必得兩造之同意而後可。今則女多於男,天壤王郎,且不可得,以執柯相委者多矣,百不一成,無可致力,此吾之所以自歉也。」
  柯默尹謂金奇中說夢
  金奇中以其婦柯默尹之好觀劇也,嘗誡之曰:「人生如戲耳,何必耗時失業,疲精費神,以觀此戲中之戲耶?」默尹曰:「人各有癖耳,觀劇,吾之癖也。子豈一無所癖乎?」奇中曰:「吾與明顧文端之癖同耳。」默尹請其說。奇中曰:「文端,名憲成,無錫人,嘗自言平生有二癖:一為好善癖,一為憂世癖。此兩種癖所為,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文端之言如此,卿尚何言?」默尹曰:「子之玩世不恭,亦已甚矣,乃猶正襟危坐而說夢耶?休矣,毋污吾耳也。」
  柯默尹謂金奇中好行其德
  有抱樂器而奏之,且歌且行,蝶躞於坊陌,以售技自給者,凡繁盛之都會皆有之。金奇中好山水游,暇則手一卷,不入劇場,然當閉戶夜讀時,聞聲,輒召之人,使歌,且觀書,且聽曲,不以為囂也。奇中之婦柯默尹以其歌之劣也,厭之,語奇中曰:「滬上劇大佳,子不往觀而樂此,好惡拂人之性矣。」奇中曰:「吾非嗜此也。徒念若輩為無告之窮民,日得薄值,將以資俯仰耳。且自我出此些須之貴,固無損,我伏案展卷,亦未奪我之日力也。」默尹曰:「信若斯乎,子亦好行其德矣。」
  上場容易下場難
  自提倡文明新劇之說盛,於是上海社會之中年人士,亦皆熱心救世,而號召於眾曰:「此固輔助社會教育之一端也。彼年少失學者,誠能日觀新劇,濡染既久,自必有所觀感而群思為善矣。安得有熱心者,投身劇場,而現身說法乎?」曾子英習聞之,乃從提倡新劇之人而習焉。擇日登臺,觀者座滿,於時笙歌一奏,袍笏而出。孰知門簾方啟,而臺步已亂,鼓板不靈,喝倒采之聲大作。高晴川曰:「上場容易下場難,有如是夫!」
  捐員
  捐官之外有所謂捐員者,捐議員也。官吏一稱官員,入貲為官曰捐官。蔣禹洲者,浙之鄉人也,饒於貲,以捐官之可以稱雄於鄉里也,欲納粟者久矣。一日遇周子平於廣座,即以捐官事託之,而談次忽誤言捐官為捐員也,子平哂之。座客有朱和雄者,乃曰:「處今之世,與其捐官,毋寧捐員之為愈。」子平詫而問之,曰:「何謂也?」和雄曰:「今之議員,皆以金錢運動而得,費數百金,即可為之。他日所獲,必倍之,或數倍之,無需次之苦,有取償之道。且議員為出類拔萃之國民,雖有銅臭,於高尚之人格,固無損也。」禹州韙其言,乃不捐官而捐員。
  良心
  自革命之說起,而口頭書面輒有「熱心」二字,其誤解者一意盲從,雖於非理之事亦必自表其熱心。蓋其人實乏判斷力,事之是非,固不辨也,故凡所作為,無不踰越範圍。林滬生曰:「是蓋無良心上之主張也。良,音同涼,心既熱,自不涼矣。」
  機械之心
  金可中嘗自上海乘滬寧汽車以至江寧,朝發而夕至也,又嘗自漢口乘長江汽船以至上海,三日而已達也,神之,語懷獻侯曰:「機械之作用乃如此耶?外人何智,吾人何愚?」獻侯曰:「國人亦何嘗無機械之心耶?用之不當耳!」
  九頭鳥
  九頭鳥,《太平廣記》引《嶺表錄異》曰:「鵂鶹乃鬼車之屬。或云九首,曾為犬囓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則有凶咎。」今人以九頭鳥為不祥之物,本此。又張君房《脞說》,時人語曰:「天上有九頭鳥,人間有三耳秀耳。」按《續搜神記》,兗州張審通為泰山府君所君,額上安一耳,既醒,額癢,果生一耳,尤聰俊,時號三耳秀才。蓋時人以九頭鳥能預知一切,故以之比聰俊者。後更轉以譏狡猾之人,而曰:「天上有九頭鳥,地下有湖北十老。」蓋言楚人多詐故也,其實亦不盡然。
  狗有警察學識
  陳蝶仙嘗曰:「吾國之犬,富有警察學識,每見異言異服者,必吠而逐之。」外人初入內地,殆無不為狗所困,故必以杖自衛。說者謂手杖之用,實等於打狗棒耳。
  人樂我憂
  許閣濤善育兒,有男子子七,女子子九。婦卒而續娶馬氏,其歲為宣統庚戌,閣濤齒未四十也。逾年得孿生子二,粲粲成行,總計為十八矣。閣濤以力不足贍而常以為憂。一日薄暮,訪其妻弟趾祥,趾祥雖有妻,而僅一子,且與之別居。時將晚膳,趾祥留之飯,則共餐者九人,皆門下食客也。閣濤乃笑而言曰:「吾家食指之繁,自作孽,不可逭也。君何事而亦受人口腹之累耶?」趾祥曰:「人之樂,我之憂也。」蓋趾祥亦貧,固筆耕而食,亦常患不給者也。
  生利分利
  金奇中嘗自以虛生於世,飽食終日,分利不生利而自歉也,恆鬱鬱不樂。林重夫曰:「吾輩不農不工,皆無益於社會,分利之謗,自不免矣。然仰事俯蓄,萃於一身,猶能以勞心之所獲,沾丐一家,就在家而言,固實為生利之人也,又何歉焉?以視闒冗之鬚眉丈夫,徒知食粟,而轉賴其婦女以為養者,不已較勝一籌耶?」
  兩個呆人
  師問學生曰:「一加一是幾何?」生曰:「三。」師艴然曰:「汝真呆人,譬如汝與我,是幾人?」答曰:「是兩個呆人。」
  未完之稿
  有女學生嫁為人婦者,不能主中饋,其夫為購烹飪雜誌。婦受而讀之曰:「嘻,得之矣,烹飪之法乃若是其易,於我乎何有?」明日夫令作饌,則半熟不能食。夫曰:「噫,此何饌也?」婦曰:「此饌乎,製法悉遵雜誌,惟為未完之稿耳。」
  囚徒待決
  漢口有某團體,每歲暮,放假三日,然於治事之末日午後,輒有袖手靜坐,寂無所事,惟待時至即行者。李子和曰:「是殆如監獄待決之囚徒,知死期將至,故無所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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