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楊景夢傳殺手鐧 王佐計設金蘭宴
詩曰:
金蘭會上氣如霜,杯酒生春頻舉觴。奸雄空使鴻門計,闖宴將軍勇力強。
卻說岳爺打了岳雲,又戰不下楊再興,心中悶悶不樂,就在帳中靠著桌上蒙矓睡去。忽見小校報說:「楊老爺來拜。」隨後就走進一位將官。岳爺連忙出來迎接,進帳見禮,分賓主坐定。
那人便道:「我乃楊景是也!因我玄孫再興在此落草,特來奉托元帥,懇乞收在部下立功,得以揚名顯親,不勝感激!」岳爺道:「小將久有此心,奈他本事高強,戰了幾日勝他不得,難以收服。」楊景道:「這個是『楊家槍』,祇有『殺手鐧』可以勝得。待我傳你,包管降他便了。」楊景說罷,起身掄槍在手,岳爺也把槍拿在手中。二人大戰數合,那楊景拔步敗走,岳爺在後趕上去。那楊景左手持槍,回轉身分心便刺。岳爺纔把槍招架,楊景右手舉鐧,叫一聲:「牢記此法!」把鐧在岳爺背上一捺。岳爺一跤跌倒,矍然醒來,卻是一夢。岳爺暗暗稱奇,私下把槍鐧一法演熟。
過了兩日,岳元帥依舊出兵來討戰。楊再興也領兵下山。二人也不打話,各舉兵器交戰。大戰十數合,岳爺佯輸敗走。楊再興笑道:「你今日為何不濟?」隨後趕來。岳爺回轉馬來,左手持槍便刺,楊再興忙把槍架住,不提防岳爺右手將銀鐧在楊再興背上輕輕這一捺。再興坐不住鞍鞽,跌下馬來。岳爺慌忙跳下馬來,雙手扶起,叫聲:「將軍請起,本帥有罪了!可起來上馬再戰。」正是:從今掬盡湘江水,難洗從前滿面羞。
楊再興滿面羞慚,跪在地下,叫聲:「元帥,小將已知元帥本領,甘心服輸,情願歸降。」岳爺道:「將軍若肯同扶宋室江山,願與將軍結為兄弟。」楊再興道:「願隨鞭鐙足矣,焉敢過分?」岳爺不允,就在地下對拜了八拜,結為兄弟。楊再興道:「元帥先請回營。待小將上山去,收拾了人馬糧草,來見元帥。」元帥回轉大營。再興回山收拾了人馬糧草,放火燒了山寨,來見岳元帥。元帥十分大喜,吩咐擺酒,合營將士做慶賀筵席。到了次日,傳下號令,起兵入朝奏凱。眾兵將一個個鞭敲金鐙,齊和凱歌。
一路來到瓜州口上,韓元帥早已備齊船隻,請岳爺大兵渡過大江。相見已畢,留岳爺歇馬三日,作別回京。一路無話。早到臨安相近,探軍來報:「水寇戚方領兵來犯臨安甚急,特來報知。」元帥就傳令紮營在夾地巷口。即命楊再興帶領三千人馬,速去救應。
再興領令出營,即帶了人馬上前。一路行去,正遇著戚方領了大隊嘍囉,蜂擁而來。楊再興也不等他人馬屯紮,就挺槍殺去。那邊戚方也持槍迎住,大叫一聲:「來將何人?」再興道:「強盜!要知我的姓名武藝麼?我乃岳元帥麾下大將楊再興是也!賊將快通名來,功勞簿上好記你名字。」戚方道:「俺乃太湖水寨賽霸王戚方是也!俺勸你不如早早投降,免受誅戮。」」再興大喝一聲:「賊將休得胡言,照你爺爺的槍罷!」一槍刺來,戚方忙接住廝殺。雙槍並舉,兩馬齊登,戰了二十來合,再興攔住槍,扯住鐧來,一鐧打去,戚方閃得快,一個馬頭打得粉碎。戚方慌了手腳,早被再興擒過馬來,摔在地下,命軍士綁了。對陣羅綱見再興擒了戚方,心中大怒,拍馬上前,也不打話,舉刀便砍。再興攔開羅綱的刀,輕舒猿臂,也便擒了過來,叫軍士綁了,解往元帥大營去報功。
郝先在後壓陣,聽得戚、羅二人被擒,慌慌的飛馬衝來,見了楊再興,不分皂白,掄刀就砍。再興架開刀,一連幾槍,殺得郝先渾身是汗,招架不住,被再興伸過手來,夾腰一把抓過馬去,叫軍士綁了。眾嘍囉被這三千兵卒大殺一陣,殺的殺了,逃的逃了,一哄而散,再興方始收兵。
回至元帥營前下馬,進帳報功。元帥道:「賢弟日擒三寇,深為可喜,真乃蓋世英雄!何愁金人不滅,二聖不還乎?」再興連稱:「不敢!此乃元帥的虎威,何干小將之功?」傳令把這三賊推進來,當面跪下。
元帥道:「爾等既被我將擒來,有何說話?何不歸順宋朝,立功之後,封妻蔭子?」三人一齊說道:「蒙元帥不殺之恩,願投麾下,稍助元帥之力。」岳爺吩咐左右放了綁:「本帥與三位將軍結為兄弟。」三人一齊推辭道:「怎敢冒犯元帥?」岳爺道:「不必推辭!凡我帳下諸將,都是結拜過的了。」三人祇得依允,同元帥結拜過了,然後與諸將見禮。相見畢,回去收拾糧草人馬來見元帥。元帥吩咐將人馬收入本營,軍政司收了糧草。一面申奏朝廷。將人馬屯紮在城外安頓。
元帥入朝,來至午門下馬。進殿見駕,三呼已畢,奏道:「楊再興、戚方、羅綱、郝先,俱已平服投順。」高宗聞奏大喜,即封楊再興為御前都統制,戚方等且暫居統制之職,日後有功,再行陞賞。各人謝恩已畢。高宗問岳爺道:「卿家可曉得洞庭湖楊么猖獗?地方官告急本章連進,卿家可速整人馬,前往征剿,以救生民倒懸之苦。」岳爺領旨,辭駕出朝。高宗傳諭,命兵部速發兵符火牌,調各路人馬,撥在岳飛營中聽用,又命戶部給發糧草錢糧。諸事齊備,岳元帥整頓人馬,擇日祭旗開兵,三軍浩浩蕩蕩,離了臨安,望澶州而來。
一路地方官員饋送禮物,岳爺絲毫不受,雞犬不驚,祇是吩咐他們學做好官,須要愛民如子,無負朝廷。所過地方,秋毫無犯。各處百姓,無不感戴。行非一日,到了澶州不遠。那澶州節度使姓徐名仁,乃是湯陰縣陞任在此。那日聞報岳元帥兵到,隨即領了總兵,與地方官一齊出城迎接岳元帥。岳爺因徐爺是恩師,不便相見,吩咐另日請見;其餘地方官,俱各相見。進了澶州,三軍安營已畢,岳元帥進入帥府住下。當日無話。
次日,各各上堂參見已畢,便問總兵張明道:「那水寇目下如何?」張明稟道:「目下比前大不相同了,他在這洞庭湖中君山上起造宮殿,自稱為王。他有個親弟名叫小霸王楊凡,有萬夫不當之勇;有軍師屈原公;元帥雷亨,他有五子,名叫雷仁、雷義、雷禮、雷智、雷信,稱為『雷家五虎』,十分驍勇,又有太尉花普方,還有水軍元帥高老虎與兄弟高老龍;更有東耳木寨東聖侯王佐;西耳木寨西聖侯嚴奇;又有澶州王鐘孝、奇王鐘義,德州王崔慶、兄弟崔安,軍師余尚文,副軍師余尚敬,元帥伍尚志,長沙王羅延慶。有嘍囉數十萬,戰將千員。糧草甚多,大小船隻不計其數。十分猖獗!前者王宣撫領兵剿捕,被他殺得大敗。若大老爺再不來時,連這澶州也被他搶去了!」岳爺嘆道:「數載工夫,不道養成如此大患!」便叫總兵來至面前,岳爺附耳說如此如此,張明領令而去。岳爺差下兵將,緊守城門,不表。
次日,岳爺昇帳,諸將兩邊站立。元帥便命張保前去東耳木寨下請帖。張保領令出了城,繞湖而去,行了三十餘里,來至東耳木寨,便向軍士道:「相煩通報一聲,岳元帥那邊下書人要見。」軍士便進去稟知王佐。王佐道:「著他進來。」張保進寨跪下,將書呈上。王佐接來觀看,方知是岳飛來請赴宴的。王佐看罷,便叫:「張頭目,耳房便飯,待我商議回復。」張保徑自用酒飯去了。
卻說王佐心中想道:「當年之事,不過是進步之策,怎麼當起真來?他這封書不打緊,倘若大王得知,豈不害我?」遂拿了這封書出寨至水口下船,直至大寨上岸,來到端門外候旨。楊么傳旨宣入。王佐進內,參拜已畢,奏道:「今有岳飛差人送請帖來,請臣進澶州赴宴。臣不敢自專,伏候我主定奪。」說罷,將書呈上。楊么看了書,便對軍師道:「此事如何?」屈原公道:「可令東聖侯進澶州去赴宴。回來時,臣自然有計。」楊么對王佐說道:「賢卿,你可去赴宴,回來軍師自有計策。」
王佐領旨出來,下船搖回。不一刻,來到營中,便叫過張保來,賞了十二兩銀子,說道:「你回去拜上你家元帥,說我明日來赴宴便了。」張保謝了,辭出營門,一徑回來。進了城門,來見了元帥稟道:「王佐說明日準來赴宴。」元帥即忙吩咐地方官,連夜整備酒席。當日諸事不表。
到了次日,巳牌光景,守城軍士來稟:「王佐已到城下。」元帥即便率領眾將,來至城外迎接。兩人會了面,元帥便問道:「賢弟久違了!」王佐道:「一別數年,不想今日又得相會。」岳爺吩咐抬過八人大轎,便將王佐抬進城來。王佐在轎裡邊看見眾百姓的門首,家家點燭,戶戶焚香,十分齊整。直至轅門,抬到大堂下轎,與岳爺重新見禮,分賓主坐下,送上茶來。
岳爺便叫擺酒,推王佐首坐。飲過數巡,王佐道:「仁兄,我主今日的事業,三分已歸其二。」岳爺接口說道:「今日奉屈,不過為昔日之情,聚談聚談。古云:吃酒不言公務事。非是為兄的攔阻賢弟之口,因我帳下皆是忠義之將,恐有唐突,倒是愚兄的不是了。」王佐聽了,不敢再說。飲至午後,王佐便起身告辭道:「猶恐大王得知見罪,小弟告辭了。」岳爺道:「既是如此說,為兄的也不敢強留了。」遂請王佐上轎,送出城外而別。元帥回府,不提。
且說王佐跟來的人,個個歡喜道:「岳元帥待人甚好。」說說話話,看看來到本寨,便下了船,上殿來復旨。楊么聞知王佐回來,即刻宣召進見。王佐奏道:「今日臣去赴會已回,特來復旨。」楊么便問屈原公道:「軍師如今計將安出?」屈原公奏道:「臣已定下一計在此。明日大王可命王佐差人前去請岳飛來赴席,那岳飛無有不來的。他若來時,就在席上令好武藝者,命他舞家伙作樂,可斬岳飛之首。如此計不成,再埋伏四百名標槍手,令王佐擲杯為號,四百名標槍手一齊殺出。」那岳飛雙拳不敵四手,縱有通天本事,祇怕也難逃厄。那東耳木寨頭門、二門兩邊,皆是軍房,房內可多放桌凳什物。他若逃出來,可將桌凳一齊拋出,阻住他的行路。再叫軍士一齊上屋,將瓦片打下。再令雷家五虎將帶兵五千,截住他的歸路。岳飛雖然勇猛,到這地步,就是腳生雙翅,也飛不進澶州去矣!」楊么聞言大喜,遂命王佐依計而行。
王佐領旨出來,到山下水口下船,回到本寨,心中想道:「岳飛,你甚麼要緊,卻害了自己性命!」到了次日,差家將王德往澶州,去見岳飛下請帖。王德領命,來到澶州城下叫門。守軍士問明,進帥府稟知。元帥令他進來。王德進帥府來,叩見元帥稟道:「奉主人之命,特送書帖到來,請元帥去赴金蘭筵宴。」岳爺吩咐張保引王德去吃酒飯。張保答應一聲,便同王德至耳房去用酒飯。岳爺看了來書,知是王佐答席。王德吃過酒飯,來謝了元帥。元帥道:「我也不寫回書了。你去回復你家老爺,說我明日准來赴席便了。」又叫張保取二十四兩銀子,賞了王德。王德叩謝了元帥,回去稟復王佐,不表。
且說眾將齊問岳爺道:「那王佐差人送書帖前來,為著何事?」岳爺道:「他特來請我去赴席。」眾將道:「元帥允也不允?」元帥道:「好友相請,那有不去之理?」牛皋道:「小將的俸銀可有麼?」岳爺道:「賢弟的俸銀不曾支動,問他怎麼?」牛皋道:「拿五十兩出來。」岳爺道:「要他何用?」牛皋道:「待我備一桌好酒筵,請了元帥,勸元帥不要到王佐那邊去吃罷。常言道:「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也,要使小弟耽驚受嚇!」元帥道:「賢弟,為兄的豈是貪圖酒食?要與國家商議大事。既許了他,豈肯失信!」牛皋道:「元帥你要去,可帶了我同往。」岳爺道:「這倒使得。」當日諸將各自歸營。
次日,元帥昇帳,穿了文官服色。眾將上前,叩見已畢。元帥傳令湯懷、施全二人,暫掌帥印。牛皋同去。命楊再興路上接應,再興答應而去。又向岳雲道:「你可在途中接應為父的。」岳雲領令前往。元帥便同牛皋上馬,張保在後跟隨,眾將送出城外,竟往東耳木寨而來。
王佐得報岳爺前來,連忙出寨迎接。進至二寨門首,岳爺下馬。來至大營,行禮坐下,獻茶上來。岳爺說道:「多蒙見招,祇是不當之至!」王佐道:「無物可敬,略表寸心。」即忙吩咐擺酒,二人坐席飲酒,不表。
且說牛皋對張保說道:「你在此好生看守馬匹要緊,待我進去保元帥。」張保答應。那牛皋未到軍邊,大聲叫道:「要犒勞哩!」王佐看見,卻不認得是牛皋,心下想道:「好一條大漢!」牛皋走上堂來,岳爺道:「這是家將牛皋,生性粗鹵,賢弟休計較他。」王佐吩咐手下取酒肉與他吃。家將答應一聲,登時取了酒肉點心出來。牛皋看見道:「就在這裡吃麼?」王佐道:「就在這裡也罷。」牛皋便將酒肉點心一齊吃個乾淨,就立在岳爺的身邊。
元帥開言道:「愚兄的酒量甚小,要告辭了。」王佐道:「豈有此理!酒尚未飲,正還要奉敬。小弟這邊有一人使得好狼牙棒,叫他上來使一回,與兄下酒如何?」岳爺道:「如此甚好,可喚他上來使一回。」王佐吩咐:「叫溫奇來。」那溫奇見喚,即忙上來,叩了一個頭。王佐道:「岳元帥要你舞一回狼牙棒佐酒。好生使來,重重有賞!」溫奇道:「既要小將舞棒,求元帥爺將桌子略移開些,小將方使得開。」王佐對岳爺道:「哥哥,他倒也說得是,恐地方狹小,使不開來。」岳爺道:「賢弟之言有理。」遂命左右將酒席撤在一邊。
那溫奇把狼牙棒使將起來。看看使到岳爺的跟前,那牛皋是拿著兩條鐵鐧,緊緊站在元帥跟前。便喝一聲:「下去些!」那溫奇祇得下去。少停又舞上來,被牛皋一連喝退幾次。那溫奇收住了棒道:「你這個將軍,好不知事務,祇管的吆五喝六,叫我如何使出這盤頭蓋頂來?」牛皋道:「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你一個舞終久不好看,待俺來和你對舞。」不等說完,扯出鐧走將下來。架著溫奇的棒。溫奇巴不得的將牛皋一棒打殺,劈臉的蓋將下來。牛皋梟開狼牙棒,一鐧把溫奇打殺!王佐看見,即將酒杯望地下一擲,往後便跑。那些標槍手聽得警號,一齊殺出。霎時間:筵前戈戟如麻亂,一派軍聲蜂擁來。
畢竟不知岳爺怎生脫得此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