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尼妙寂
  尼妙寂,姓葉氏,江州潯陽人也,初嫁任華,潯陽大賈也。父昇與華往復民沙廣陵間。
  貞元十一年春,之潭州,不復。過期數月,妙寂忽夢父披髮裸形,流血滿身,泣曰:「吾與汝夫湖中遇盜,皆已死矣。以汝心似有志者,天許復讎,但幽冥之意,不欲顯言,故吾隱語報汝,誠能思而復之,吾亦何恨。」妙寂曰:「隱語云何?」昇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俄而見其夫,形狀若父,泣日:「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
  妙寂撫膺而哭,遂為女弟所呼覺,泣告其母,闔門大駭。念其隱語,杳不可知。訪於鄰叟及鄉閭之有知者,皆不能解。乃曰:「上元縣,舟楫之所交者,四方士大夫多憩焉,而邑有瓦棺寺,寺上有閣,倚山瞰江,萬里在目,亦江湖之極境,遊人弭棹,莫不登眺。吾將緇服其間,伺可問者,必有省吾惑矣。」
  於是褐衣之上元,捨力瓦棺寺,日持箕帚,灑掃閤下。閑則徙倚欄檻,以伺識者。見高冠博帶吟嘯而來者,必拜而問。居數年,無能辯者。
  十七年,歲在辛巳,有李公佐者,罷嶺南從事而來,攬衣登閤,神彩俊逸,頗異常倫。妙寂前拜泣,且以前事問之。公佐曰:「吾平生好為人解疑,況子之冤懇,而神告如此,當為汝思之。」默行數步,喜招妙寂曰:「吾得之矣,殺汝父者申蘭,殺汝夫者申春耳。」妙寂悲喜嗚咽,拜問其說。公佐曰:「夫猴申生也,車去兩頭而言猴,故申字耳。草而門,門而東,非蘭字耶?禾中走者,穿田過也,此亦申字也。一日又加夫,蓋春字耳。鬼神欲惑人,故交錯其言。」妙寂悲喜若不自勝,久而掩涕拜謝曰:「賊名既彰,雪冤有路。苟獲釋憾,誓報深恩。婦人無他,唯潔誠奉佛,祈增福海耳。」乃再拜而去。
  元和初,泗州普光王寺有梵氏戒壇,人之為僧者必由之。四方輻輳,僧尼繁會,觀者如市焉。公佐自楚之秦,維舟而往觀之。有一尼,眉目朗秀,若舊識者,每過必凝視公佐,若有意而未言者久之。公佐將去,其尼遽呼曰:「侍御貞元中不為南海從事乎?」公佐曰:「然。」「然則記小師乎?」公佐曰:「不記也。」妙寂曰:「昔瓦棺寺閣求解車中猴者也。」公佐悟曰:「竟獲賊否?」
  對曰:「自悟夢言,乃男服,易名士寂,泛傭於江湖之間。數年,聞蘄黃之間有申村,因往焉。流轉周星,乃聞其村西北隅有申蘭者,默往求傭,輒賤其價。蘭喜召之。俄又聞其從弟有名春者。於是勤恭執事,晝夜不離,凡其可為者,不顧輕重而為之,未嘗待命,蘭家器之。晝與群傭共作,夜寢他席,無知其非丈夫者。逾年,益自勤幹,蘭愈敬念,視士寂即自視其子不若也。蘭或農或商,或畜貨於武昌,關鎖啟閉悉委焉。因驗具櫃中,半是己物,亦見其父
及夫常所服者,垂涕而記之。而蘭春叔出季處,未嘗偕在。慮其擒一而驚逸也,銜之數年。永貞年重陽,二盜飲既醉,士寂奔告於州,乘醉而獲,一問而辭服就法。得其所喪以歸,盡奉母而請從釋教。師洪州之天宮寺尼洞微,即昔時授教者也。妙寂,一女子也,血誠復讎,天亦不奪,遂以夢寐之言,獲悟於君子,與其讎者得不同天。碎此微軀,豈酬明哲。梵宇無他,唯虔誠法像以報效耳。」
  公佐大異之,遂為作傳。
  太和庚戌歲,隴西李復言游巴南,與進士沈田會於蓬州,田因話奇事,持以相示,一覽而復之。錄怪之日,遂纂於此焉。
  ○党氏女
  党氏女,同州韓城縣芝川南村人也。先是,有藺如賓者,舍於芝川。元和初,客有王蘭者,以錢數百萬鬻茗,止其家積數年,無親友之來者,一旦臥疾,如賓以其無後患也,殺之。服饌車輿僕使之盛,擬於公侯。其年生一男,美而慧,雖孔融、衛玠之為奇,猶未可為比。其家念之,謂驪珠趙璧未敵,名曰玉童。衣食之用,日可數金。其或不欲,舞神拜佛之費,一日而罄,不顧也。既而漸大,輕裘肥馬,恣其出入。於是交遊少年,歌樓酒肆,悅音恣博,日不暫息,雖狂徒皆伏其豪。然而孳產稍衰,稼或不登,即乞貸望歲。
  元和十年,玉童暴卒,父母之哀,哭玠之不若也。號哭之聲,感動行路,恨不得自身代之。如賓極困成瘵。其所飾終之具,洎捨財梵侶、佛畫蓮宮、致席命樂之費,若不以家為者。雖喪畢,每忌日,飯僧施財而追泣焉。自是稍稍致貧,如舊日矣。
  太和三年秋,有僧玄照,求食於党氏家。有女子年十三四,映門曰:「母兄皆出,不得具饌。此北數里芝川店,有藺氏者,亡子忌日,方當飯僧。師到必喜,盍往焉。」僧曰:「女非出入村市之人,何以知此而紿我也?」女笑曰:「其亡子即我之前身耳。」照大異之,問其所以,不對而入。
  照於是造藺氏門,入巷而見其廣幕崇筵,及門人者喜照之來,揖之而入。既卒食,如賓哀不自勝。照曰:「掌人念亡子若此,要見其今身乎?」如賓大驚,乃問之,照具以告。如賓遽適党氏,請見之。父母以告,女不肯出。如賓益聳躍,獨念不以其母來,且無藉手,此所以不出也。遂歸。
  明日,與其妻偕,攜蜀紅二十匹為請見之資。女納紅,復不肯出。如賓求其父母萬辭,父母以如賓之懇也,入謂女曰:「汝既不欲見,不當言之。既言而藺叟若此之請,安得不強見?」女不復語。父母曰:「必不見,則何辭?」女曰:「第告之,何必相見。但云:『其子身存及沒,多歧所費,王蘭之財盡未?』聞此,必不求矣。」父母出,以告,如賓顧其妻,無言而退。既出,父母問其故,女曰:「兒前身茗客王蘭也,有錢數百萬,客其家。元和初,頭眩而臥,遂為如賓所殺而取其財,因而巨富。某既死而訴於上帝,上帝召問欲何以報,蘭言願為子以耗之,故委蛻焉。耗之且盡而死。近與之計,唯十環未足,故有蜀紅之贈。而今而後,如賓不復念其子而齋亦罷爾。韓城有趙子良者,嘗貰茗五束,未酬而蘭死。今當以其直求為婦,幣足而某去耳,亦不為婦也。」
  俄而媒氏言,子良之子納幣焉。親迎之期,約在歲首。既畢納而失女,父母懼子良之責也,偽哭而徙葬焉。其夕,遇女曰:「天帝以天下人愚,率皆欺暗枉道,詐心萬端,謂人可以言排,神可以詐惑。以詐惑人者,人亦詐焉;以妄欺人者,人亦妄焉;以嫉誣人者,人亦誣焉。雖虛矯之俗,交報或闕,而冥寞間良不可罔。知己之所為而不咎人者鮮矣,故遣某托身近地,而警群妄耳。頃者未言,得侍昏旦;此心既啟,難復淹留。撫育之恩亦償,舊□□□顧盼,能不悵懷。各勉令圖,無惑多恨。」言訖而去。
  □□□□勸戒耶?太和壬子歲,通王府功曹趙遵約言。
  ○崔環
  安平崔環者,司戎郎宣之子。元和五年夏五月,遇疾於滎陽別業。忽見黃衫吏二人,執帖來追,遂行數百步,入城。城中有街兩畔,官林相對,絕無人家,直北數里到門,題曰「判官院」。見二吏迤邐向北,亦有林木,袴靴秣頭,佩刀頭,執弓矢者,散立者,各數百人。同到之人數千,或杻,或繫,或縛,或囊盛耳頭,或連其項,或衣服儼然,或簪裙濟濟,各有懼色,或泣或歎。其黃衫人一留伴環,一入告。俄聞決人四下聲,既而告者出曰:「判官傳語:何故不撫幼小,不務成家,廣破莊園,但恣酒色!又慮爾小累無掌,且為寬恕,輕杖放歸,宜即洗心,勿復貳過。若踵前非,固無容捨。」乃敕伴者令送歸。環曰:「判官謂誰?」曰:「司戎郎也。」環泣曰:「棄背多年,號天莫及。幸蒙追到,慈顏不遙,乞一拜見,死且無恨。」二吏曰:「明晦各殊,去留有隔,不合見也。」環曰:「向者傳語云已見責。此身不入,何以受刑?」吏曰:「入則不得歸矣。凡人有三魂,一魂在家,二魂受杖耳。不信,看郎脛合有杖痕。」遂褰衣自視,其兩脛各有杖痕四,痛苦不濟,匍匐而行,舉足甚艱。同到之人,歎羨之聲,喧於歧路。
  南行百餘步,街東有大林。二吏前曰:「某等日夜事判官,為日雖久,幽冥小吏,例不免貧。各有許惠資財,竟無暇取,不因送郎陰路,無因得往求之。請即暫止林下,某等偕去,俄頃即來。諸處皆是惡鬼曹司,不合往,乞郎不移足相待。」言訖各去,久而不來。環悶,試詣街西行,一署門題曰「人礦院」,門亦甚淨。環素有膽,且恃其父為判官,身又蒙放,遂入其中。過屏障,見一大石,周回數里。有一軍將坐於石北廳上,據案而坐,鋪人各繞石及石上,有數十大鬼,形貌不同,以大鐵椎椎人為礦石。東有杻械枷鎖者數千人,悲啼恐懼,不可名狀。點名拽來,投來石上,遂椎之,既碎,唱其名。軍將判之,一吏於案後讀之云:「付某獄訖。」鬼亦捧云。其中有付磑獄者,付火獄者,付湯獄者。環直逼石前看之,軍將指之云:「曹司法嚴,不合妄入,彼是何人,敢來閑看!」人吏競來傳問,環恃不對。軍將怒曰:「看既無端,問又不對,傍觀豈如身試之審乎?」敕一吏拽來鍛之。環一魂尚立,見其石上別有一身,被拽撲臥石上,大錘錘之,痛苦之極,實不可忍。須臾,骨肉皆碎,僅欲成泥。二吏者走來,槌胸曰:「郎君,再三乞不閑行,何故來此?」遂告軍將曰:「此是判官郎君,陽祿未終,追來卻放,暫來入者。無間地獄,入不須臾。遂道如斯。何計得令復舊?」軍將者亦懼曰:「初問不言,忿而處置,如何?」因問諸鬼曰:「何計得令復舊?」皆曰:「唯濮陽霞一人耳。」曰:「遠近?」曰:「去此萬里。昨者北海王與化形出遊,為海人所愪。其王請出,今亦未回。」乃令一鬼召之。
  有頃而到,乃一髯眇目翁也,應急而來,喘猶未定。軍將指環曰:「何計?」霞曰:「易耳。」遂解衣纏腰,取懷中藥末,糝於礦上團撲,一翻一糝,扁槎其礦為頭頂及身手足,剜刻五臟,通為腸胃,雕為九竅,逡巡成形,以手承其項曰:「起!」遂起來,與立合為一,遂能行。大為二吏所貴。相與復南行。將去,濮陽霞撫肩曰:「措大,人礦中搜得活,然而去不許一錢?」環許錢三十萬。霞笑曰:「老吏身忙,當使小鬼梟兒往取,見即吩咐。」
  行及城門,見一吏南走,曰:「黃河欲分一枝,前者天令三丁取一,計功不計,今請二丁取一。」二吏以私行有礦環之過,恐宣之怒環而召也,謂環曰:「彼見若問,但言欲觀地獄之法,以為儆戒,故在此耳。」吏見果問,環答之如言。遂別去復行。
  須臾,至滎陽,二吏曰:「還生必矣。某將有所取,能一觀乎?」環曰:「固所願也。」共入縣郭,到一人家中堂,一吏以懷中繩繫床上女人頭,盡力拽之,一吏以豹皮囊徐收其氣,氣盡乃拽下,皆縛之。同送環家,入門,二吏大呼曰:「崔環!」誤築門扇,遂寤。其家泣候之,已七日矣。
  後數日,有梟鳴於庭,環曰:「濮陽翁之子來矣。」遂令家人刻紙錢焚之,乃去。疾平,潛尋所見婦人家,乃縣糾郭霈妻也。其時尚未有分河之議,後數日,河中節度使司徒薛公平議奏分河一枝,冀減衝城之勢。初奏三丁取一,既慮不足,復奏二丁役一,竟如環陰司所見也。
  ○分河取丁
  常有人自冥司放還,道中聞人語云:「欲分黃支,前者要令三丁取,計工不集,令請二丁取矣。」後數月節度薛公奏議,分滑州河一支以免衝城之患,先乞三丁取一,後更乞二丁取一,乃成。皆如所聞。大抵天下事雖出於人為,必先定於陰注,殆假手於人耳。事成而自矜,良可癡也。
  ○柳歸舜
  吳興柳歸舜,隋開皇二十年自江南抵巴陵,大風吹至君山下。因維舟登岸,尋小徑,不覺行四五里。興酣,逾越谿澗,不由徑路。忽道傍有一大石,表裡洞徹,圓而砥平,周匝六七畝。其外盡生翠竹,圓大如盎,高百餘尺,葉曳白雲,森羅映天,清風徐吹,戛為絲竹音。石中央又生一樹,高百尺,條幹偃陰為五色。翠葉如盤,花徑尺餘,色深碧,葉深紅,異香成煙,箸物霏霏。
  有鸚鵡數千,丹嘴翠衣,尾長二三尺,翱翔其間,相呼姓字,音旨清越。有名「武遊郎」者,有名「阿蘇兒」者,有名「武仙郎」者,有名「自在先生」者,有名「踏蓮露」者,有名「鳳花臺」者,有名「戴蟬兒」者,有名「多花子」者。或有唱歌者曰:「吾此曲是漢武鉤弋夫人常所唱。」詞曰:
  「戴蟬兒,分明傳與君王語。建章殿裡未得歸,朱箔金缸雙鳳舞。」
  名阿蘇兒者曰:「我憶阿嬌深宮下淚,唱曰:『昔請司馬相如為作《長門賦》,徒使費百金,君王終不顧。』」又有誦司馬相如《大人賦》者曰:「吾初學賦時,為趙昭儀抽七寶釵橫鞭,余痛不徹。今日誦得,還是終身一藝。」名武遊郎者言:「余昔見漢武帝乘鬱金楫,泛積翠池,自吹紫玉笛,音韻朗暢,帝意歡適。李夫人歌以隨,歌曰:『顧鄙賤、奉恩私。願吾君,萬歲期。』」
  又名武仙郎者問歸舜曰:「君何姓氏行第?」歸舜曰:「姓柳,第十二。」曰:「柳十二自何許來?」歸舜曰:「吾將至巴陵,遭風泊舟,興酣至此耳。」武仙郎曰:「柳十二官人,偶因遭風,得臻異境,此所謂因病致妍耳。然下官禽鳥,不能致力生人,為足下轉達桂家三十娘子。」因遙呼曰:「阿春,此間有客。」即有紫雲數片,自西南飛來。去地丈餘,雲氣漸散,遂見珠樓翠幕,重檻飛楹,周匝石際。一青衣自戶出,年始十三四,身衣珠翠,顏甚姝美,謂歸舜曰:「三十娘子使阿春傳語郎君:『貧居僻遠,勞此檢校。不知朝來食否?請垂略坐,以具蔬饌。』」即有捧水精床出者。歸舜再讓而坐。阿春因呼鳳花臺鳥:「何不看客?三十娘子以黃郎不在,不敢接對郎君。汝若等閑,似前度受捶。」有一鸚鵡即飛至曰:「吾乃鳳花臺也。近有一篇,君能聽乎?」歸舜曰:「平生所好,實契所願。」鳳花臺乃曰:「吾昨過蓬萊玉樓,因有一章。詩曰:
  露接朝陽生,海波翻水晶。玉樓瞰寥廓,天地相照明。
  此時下棲止,投跡依舊楹。顧余復何忝,日侍群仙行。」
  歸舜曰:「麗則麗矣。足下師乃誰人?」鳳花臺曰:「僕在王丹左右一千餘歲,杜蘭香教我真籙,東方朔授我秘訣。漢武帝求太中大夫,遂在石渠署見揚雄、王褒等賦頌,始曉箴論。王莽之亂,方得還吳。後為朱然所得,轉遺陸遜。復見機、雲制作,方學綴篇什。機、雲被戮,便至於此。殊不知近日誰為宗匠?」歸舜曰:「薛道衡、江總也。」因誦數篇示之。鳳花臺曰:「近代非不靡麗,殊少骨氣。」俄而阿春捧赤玉盤,珍羞萬品,目所不識,甘香裂鼻。
  飲食訖,忽有二道士自空飛下,顧見歸舜曰:「大難得!與鸚鵡相對。君非柳十二乎?君船以風便,索君甚急,何不急回?」因投一尺綺曰:「以此掩眼,即去矣。」歸舜從之,忽如身飛,卻墜巴陵。達舟所,舟人欲發。問之,失歸舜已三日矣。後卻至此,泊舟尋訪,不復再見也。
  ○崔書生
  開元天寶中,有崔書生者,於東周邏谷口居,好植花竹,乃於戶外別蒔名花,春暮之時,英蕊芬郁,遠聞百步。書生每晨必盥漱獨看。忽見一女郎自西乘馬東行,青衣老少數人隨後。女郎有殊色,所乘馬駿。崔生未及細視,而女郎已過矣。明日又過,崔生於花下先致酒茗樽杓,鋪陳茵席,乃迎馬首曰:「某以性好花木,此園無非手植。今香茂似堪流盼。伏見女郎頻自過此,計僕馭當疲,敢具簞醪,希垂憩息。」女郎不顧而過。其後青衣曰:「但具酒饌,何憂不至。」女郎顧叱曰:「何故輕與人言!」言訖遂去。
  崔生明日又於山下別緻醪酒,俟女郎至,崔生乃鞭馬隨之,到別墅之前,又下馬拜請。良久,一老青衣謂女郎曰:「車馬甚疲,暫歇無傷。」因自控女郎馬至堂寢下,老青衣謂崔生曰:「君既未婚,予為媒妁可乎?」崔生大悅,再拜跪,請不相忘。老青衣曰:「事即必定,後十五日大吉辰,君於此時,但具婚禮所要,並於此備酒饌。小娘子阿姊在邏谷中,有微疾,故小娘子日往看省。某去,便當咨啟,至期則皆至此矣。」於是促行。崔生在後,即依言營備吉日所要。至期,女郎及姊皆到。其姊亦儀質極麗。遂以女郎歸於崔生。
  崔生母在舊居,殊不知崔生納室。崔生以不告而娶,但啟聘媵。母見女郎,女郎悉歸之禮甚具。經月餘日,忽有一人送食於女郎,甘香特異。後崔生覺母慈顏衰瘁,因伏問几下,母曰:「吾有汝一子,冀得永壽。今汝所納新婦,妖美無雙。吾於土塑圖書之中,未嘗識此,必恐是狐媚之輩,傷害於汝,遂致吾憂。」崔生入室見女郎,女郎涕淚交下,曰:「本待箕帚,便望終天,不知尊夫人待以狐媚輩,明晨即便請行,相愛今宵耳。」崔生掩淚不能言。
  明日,女郎車騎至,女郎乘馬,崔生從送之。入邏谷三十餘里,山間有川,川中異香珍果,不可勝紀。館宇屋室,侈於王者。青衣百許,迎拜女郎曰:「小娘子,無行崔生,何必將來!」於是捧入,留崔生於門外。未幾,一青衣傳女郎姊言曰:「崔生遺行,使太夫人疑阻,事宜便絕,不合相見。然小妹曾奉周旋,亦當奉屈。」俄而召崔生入,責誚再三,辭辯清婉,崔生但拜伏受譴而已。遂坐於中寢對食。食訖,命酒,召女樂洽飲,鏗鏘萬變。樂闋,其姊謂女郎曰:「須令崔郎卻回,汝有何物贈送?」女郎遂出白玉合子遺崔生,崔生亦自留別。於是各嗚咽而出。行至邏谷,回望千岩萬壑,無徑路,自慟哭歸家。常見玉合子,鬱鬱不樂。
  忽有胡僧扣門求食。崔生出見,胡僧曰:「君有至寶,乞相示也。」崔生曰:「某貧士,何有見請?」僧曰:「君豈不有異人奉贈,貧道望氣知之。」崔生因出合子示胡僧,僧起拜請曰:「請以百萬市之。」遂將去。崔生問僧曰:「女郎是誰?」曰:「君所納妻,王母第三個女,玉卮娘子也。姊亦負美名在仙都,況復人間。所惜君娶之不得久遠。倘住一年,君舉家必仙矣。」崔生歎怨迨卒。
  ○曹惠
  武德初,有曹惠者,制授江州參軍。官舍有佛堂,堂中有二木偶人,長尺餘,雕飾甚巧,丹青剝落。惠因持歸與稚兒。後稚兒方食餅,木偶即引手請之。兒驚報惠,惠笑曰:「取木偶來。」即言曰:「輕紅、輕素自有名,何呼木偶!」於是轉盼馳走,悉無異人。
  惠問曰:「汝何時來物,頗能作怪?」輕素曰:「某與輕紅是宣城太守謝家俑偶,當時天下工巧,總不及沈隱侯家老蒼頭孝忠也。輕素、輕紅即孝忠所造也。隱侯哀宣城無辜,葬日故有此贈。時輕素在壙中,方持湯與樂家娘子濯足,聞外有持兵稱敕聲,娘子畏懼,跣足化為白螻,少頃,二賊執炬至,盡掠財物,謝郎時頷瑟瑟環,亦為賊敲頤脫之。賊人照見輕紅等,曰:『二明器不惡,可與小兒為戲具。』遂持出,時天正二年也。自爾流落數家,陳末麥鐵杖猶子咬頭將至此,以到今日。」惠又問曰:「曾聞謝宣城索王敬則女,爾何遽云樂家娘子?」輕素曰:「王氏乃生前之妻,樂家乃冥婚耳。王氏本屠酤種,性粗率多力,至冥中猶與宣城琴瑟不睦,伺宣城顏嚴,則磔石抵關以為威脅。宣城自密啟於天帝,帝許逐之。二女一男,悉隨母歸矣。遂再娶樂彥輔第八娘子,美資質,善書,好彈琴,尤與殷東陽仲文、謝荊州晦夫人相得,日恣追尋。宣城嘗云:『我才方古詞人,唯不及東阿耳。其餘文士,皆吾機中之肉,可以宰割矣。』見為南曹典銓郎,與潘典門同列,乘肥衣輕,貴於生前百倍。然十日一朝晉、宋、梁,可以為勞,近聞亦已停矣。」
  惠又問曰:「汝二人靈異若此,吾欲捨汝,何如?」即皆喜曰:「以輕素等變化,雖無不可,君意如不放,終不能逃。廬山山神欲索輕素作舞姬久矣,今此奉辭,便當受彼榮富。然君能終恩,請命畫工,便賜粉黛。」即令工人為圖之,使被錦繡。輕素喜笑曰:「此度非論舞姬,亦當彼夫人。無以奉酬,請以微言留別。百代之中,但有他人會者,無不為忠臣居大位矣。言曰:『雞角入骨,紫鶴吃黃角,申(疑此處有脫誤。)不害五通泉室,為六代吉昌。』」言訖而滅。
  後有人禱廬山神,女巫云:「神君新納一夫人,要翠花釵簪,汝宜求之,當降大福。」禱者求而焚之,遂如願焉。惠亦不能知其微言,訪之時賢皆不識,或云:中書令岑文本識其三句,亦不為人說云。
  ○滕庭俊
  文明元年,毗陵掾滕庭俊患熱病積年,每發身如火燒,熱數日方定。召醫,醫不能治。後之洛調選,行至滎陽西十四五里,天向暮,未達前所。遂投一道旁莊家,主人暫出未至,庭俊心無聊賴,自歎吟曰:「為客多苦辛,日暮無主人。」即有老父,鬚髮甚禿,衣服亦弊,自堂西出而曰:「老父雖無所解,然性好文章,適不知郎君來,正與和且耶聯句次,聞郎君吟『為客多苦辛,日暮無主人』,雖曹丕『客子常畏人』不能過也。老父與和且耶同作渾家門客,門客雖貧,亦有斗酒接郎君清話耳。」庭俊甚異之,問:「老父居止何所?」老父曰:「僕忝渾家掃門之客,姓麻,名束禾,第大,君何不呼為麻大?」庭俊即謝不敏,與之偕行,繞堂西隅,遂見一門,門啟,華堂復閣甚綺秀,館中有樽酒盤杓。麻大揖庭俊同坐。
  良久,門中一客出,麻大曰:「和至矣。」庭俊即降階相讓,還坐,且耶謂麻大曰:「適與君聯句,詩頭來未?」麻大自書題目曰:「同在渾平原門聯句一首。予已為四句矣。」麻大詩曰:「自與慎終鄰,馨香遂滿身。無關好清淨,又用去灰塵。」
  且耶良久乃曰:「僕是七言,韻又不同,如何?」麻大曰:「但自為一章,亦不惡。」於是且耶即吟曰:「冬日每去依煙火,春至還歸養子孫。曾向苻王筆端坐,邇來求食渾家門。」
  庭俊猶未悟,見其館華盛,因有淹留歇馬之計,乃書四言云:「田文稱好客,凡養幾多人?如使馮驩在,今希廁下賓。」
  且耶、麻大笑曰:「何得相譏?向使君得在渾家,一日自當足矣。」於是餐膳肴饌,引滿數十巡。主人至,覓庭俊不見,使人叫喚之。庭俊應曰:「唯。」而館宇並麻、和二人一時不見,身在廁屋下,傍有大蒼蠅、禿帚而已。庭俊先有熱疾,自此後頓愈,不復更發矣。
  ○顧總
  梁天監元年,顧總為縣吏,數被鞭捶,嘗鬱鬱憤懷,因逃墟墓之間,彷徨惆悵,不知所適。忽有二黃衣見顧總曰:「劉君,頗憶疇昔周旋否?」總驚曰:「弊宗乃顧氏,先未曾面清顏,何有周旋之問?」二人曰:「僕二人,王粲、徐幹也。足下生前是劉楨,為坤明侍中,以納賂金謫為小吏,公今當不知矣。然公言辭歷歷,猶有記室音旨。」因出袖中五軸書示總曰:「此君集也,當諦視之。」總試省覽,乃了然明悟,便覺藻思泉湧。
  其集人多有本,惟卒後數篇記得。詩一章,題目曰《從駕遊幽麗宮卻憶平生西園文會因寄修文府正郎蔡伯喈》,詩曰:
  在漢絕綱紀,溟瀆多騰湍。煌煌魏世祖,拯溺靜波瀾。
  天紀已垂定,邦人亦保完。大開相公府,掇拾盡幽蘭。
  始從眾君子,日侍賢主歡。文皇在春宮,烝孝逾問安。
  監撫多餘閑,園圃恣遊觀。末臣戴簪筆,翊聖從和鸞。
  月出行殿涼,珍木清露漙。天文信輝麗,鏗鏘振瑯玕。
  被命仰為和,顧征成所難。弱質不自持,危脆朽萎殘。
  豈意十餘年,陵寢梧楸寒。今朝坤明國,再顧簪蟬冠。
  侍遊於離宮,高躡浮雲端。卻憶西園時,生死暫悲酸。
  君昔漢公卿,未央冠群賢。倘若念平生,覽此同愴然。
其餘七篇,傳者失本。
  王粲謂總曰:「吾本短小,無何取樂進女,女似其父,短小尤甚。自別君後,改娶劉荊州女。尋生一子,荊州與名似翁奴,今年十八,長七尺三寸,所恨未得參丈人也。當渠年十一,與余同覽鏡,余謂之曰:『汝首魁梧於余。』渠立應余曰:『防風骨節專車,不如白起頭小而銳。』余又謂曰:『汝長大當為將。』又應余曰:『仲尼三尺童子,羞言霸道。況某承大人嚴訓,敢措意於相斲道乎?』余知其了了過人矣。不知足下生來有郎娘否?」良久沉思,稍如相識,因曰:「二君子既是總友人,何計可脫小吏之厄?」徐幹曰:「君但執前集,訴於縣宰,則脫矣。」總又問:「坤明是何國?」幹曰:「魏開國鄴地也。公昔為開國侍中,何遽忘也?公在坤明國家累悉無恙,賢小娘子嬌羞娘,有一篇奉憶,昨者已誦似丈人矣,詩曰:
  憶爺拋女不歸家,不作侍中為小吏。就辛苦,棄榮華,願爺相念早相見,與兒買李市甘瓜。」
  誦訖,總不覺涕淚交下,為一章寄嬌羞娘子:
  憶兒貌,念兒心,望兒不見淚沾襟。時殊世異難相見,棄謝此生當訪尋。
既而王粲、徐幹與總慇懃敘別。
  乃攜《劉楨集》五卷,並具陳見王粲、徐幹之狀,仍說前生是劉楨。縣宰因見楨卒後詩,大驚曰:「不可使劉公幹為小吏。」即解遣,以賓禮待之。後不知總所在,集亦尋失矣。時人勖子弟皆曰:「死劉楨猶庇得生顧總,可不進修哉!」
  ○居延部落主
  周靜帝初,居延部落主勃都骨低凌暴,奢逸好樂,居處甚盛。忽有人數十至門,一人先投剌曰:「省名部落主成多受。」因趨入。骨低問曰:「何故省名部落?」多受曰:「某等數人各殊,名字皆不別造。有姓馬者,姓皮者,姓鹿者,姓熊者,姓獐者,姓衛者,姓班者,然皆名受。唯某帥名多受耳。」骨低曰:「君等悉似伶官,有何所解?」多受曰:「曉弄碗珠。性不愛俗,言皆經義。」骨低大喜曰:「目所未睹。」有一優即前曰:「某等肚饑,臈臈怡怡,皮漫繞身三匝。主人食若不充,開口終當不捨。」骨低悅,更命加食。一人曰:「某請弄大小相成,終始相生。」於是長人吞短人,肥人吞瘦人,相吞殘兩人。長者又曰:「請作終始相生耳。」於是吐下一人,吐者又吐一人。遞相吐出,人數復足。骨低甚驚,因重賜齎遣之。
  明日又至,戲弄如初。連翩半月,骨低頗煩,不能設食。諸伶皆怒曰:「主人當以某等為幻術,請借郎君娘子試之。」於是持骨低兒女弟妹甥姪妻妾等吞之於腹中。腹中皆啼呼請命,骨低惶怖,降階頓首,哀乞親屬。伶者皆笑曰:「此無傷,不足憂。」即吐出之,親屬完全如初。
  骨低深怒,欲伺隙殺之。因令密訪之。見至一古宅基而滅。骨低聞而令掘之,深數尺,於瓦礫下得一大木檻。中有皮袋數千。檻旁有穀麥,觸即為灰。檻中得竹簡書,文字磨滅,不可識。唯隱隱似有三數字,若是「陵」字。骨低知是諸袋為怪,欲舉出焚之。諸袋因號呼檻中曰:「某等無命,尋合化滅。緣李都尉留水銀在此,故得且存。某等即都尉李少卿般糧袋,屋崩平壓,綿歷歲月,今已有命,見為居延山神收作伶人,伏乞存情於神,不相殘毀。自此不敢復擾高居矣。」骨低利其水銀,盡焚諸袋。無不為冤楚聲,血流漂灑。焚訖,骨低房廊戶牖悉為冤痛之音,如焚袋時,月餘日不止。其年骨低舉家病死,死者相繼,週歲無復孑遺。水銀後亦失所在。
  ○劉諷
  文明年,竟陵掾劉諷,夜投夷陵空館,月明下憩。忽有一女郎西軒至,儀質溫麗,緩歌閑步,徐徐至中軒,回命青衣曰:「紫綏,取西堂花茵來,兼屈劉家六姨姨、十四舅母、南鄰翹翹小娘子,並將溢奴來,傳語道此間好風月,足得遊樂。彈琴詠詩,大是好事。雖有竟陵判司,此人已睡明月下,不足迴避也。」
  未幾而三女郎至,一孩兒,色皆絕國。於是紫綏鋪花茵於庭中,揖讓班坐。坐中設犀角酒樽,象牙杓,綠罽花觶,白琉璃盞,醪醴馨香,遠聞空際。女郎談謔歌詠,音詞清婉。一女郎為明府,一女郎為錄事,明府女郎舉觴澆酒曰:「願三姨婆壽等祇果山,六姨姨與三姨婆壽等,劉姨夫得太山府糾判官,翹翹小娘子嫁得諸餘國太子,溢奴便作諸餘國宰相,某三四女伴總嫁得地府司文舍人,不然,嫁得平等王郎君六郎子、七郎子,則平生素望足矣。」一時皆笑曰:「須與蔡家娘子賞口。」翹翹錄事獨下一籌,罰蔡家娘子曰:「劉姨夫才貌溫茂,何故不與他五道主使,空稱糾判官,怕六姨姨不歡,深吃一盞。」蔡家娘子即持杯曰:「誠知被罰,直緣劉姨夫年老眼暗,恐看五道黃紙文書不得,誤大神伯公事。飲亦何傷。」於是眾女郎皆笑倒。又一女郎起,傳口令,仍抽一翠簪,急說:「須傳翠簪,翠簪過,令不通即罰。令曰:『鸞老頭腦好,好頭腦鸞老。』」傳說數巡,因令紫綏下坐,使說令,紫綏素吃訥,令至,但稱「鸞老鸞老」。女郎皆笑,曰:「昔賀若弼弄長孫鸞侍郎,以其年老口吃,又無髮,故造此令。」
  三更後,皆彈琴擊筑,齊唱迭和。歌曰:
  明日清風,良宵會同。星河易翻,歡娛不終。
  綠樽翠杓,為君斟酌。今夕不飲,何時歡樂?
又歌曰:
  楊柳楊柳,裊裊隨風急。西樓美人春夢中,翠簾斜卷千條人。
又歌曰:
  玉戶金釭,願陪君王。邯鄲宮中,金石絲簧。
  衛女秦娥,左右成行。紈縞繽紛,翠眉紅妝。
  王歡轉盼,為王歌舞。願得君歡,常無災苦。
  歌竟,已是四更。即有一黃衫人,頭有角,儀貌甚偉,走入拜曰:「婆提王屈娘子,便請娘子速來!」女郎等皆起而受命,卻傳曰:「不知王見召,適相與望月至此。既蒙王呼喚,敢不奔赴。」因命青衣收拾盤筵。諷因大聲連咳,視庭中無復一物。明旦,諦視之,拾得翠釵數隻。將出示人,更不知是何物也。
  ○董慎
  隋大業元年,兗州佐史董慎,性公直,明法理。自都督以下,用法有不直,必起犯顏而諫之。雖加削責,亦不懼,必俟刑正而後退。嘗因事暇偶歸家,出州門,逢一黃衣使者曰:「太山府君呼君為錄事,知之乎?」因出懷中牒示慎。牒曰:「董慎,名稱茂實,案牒精練,將分疑獄,必俟良能,權差知右曹錄事者。」印處分明,及後署曰倨。慎謂使者曰:「府君呼我,豈有不行,然不識府君名謂何?」使者曰:「錄事勿言,到府即知矣。」因持大布囊,內慎於中,負之趨出兗州郭,致囊於路左,汲水為泥,封慎兩目。
  慎目既無所睹,都不知經過遠近,忽聞大唱曰:「范慎追董慎到。」使者曰:「諾。」趨入。府君曰:「所追錄事,今復何在?」使者曰:「冥司幽秘,恐或漏泄,向請左曹匿影布囊盛之。」府君大笑曰:「使一范慎追一董慎,取左曹布囊盛一右曹錄事,可謂能防慎矣。」便令寫出,抉去目泥,便賜青縑衣、魚鬚笏、豹皮靴,文甚斑駁。邀登副階,命左右取榻令坐,曰:「藉君公正,故有是請。今有閩州司馬令狐寔等六人,置無間獄,承天曹符,以寔是太元夫人三等親,准令式遞減三等。昨罪人程翥一百二十人引例,喧訟紛紜,不可止遏。已具名申天曹。天曹以為罰疑唯輕,亦令量減二等。余恐後人引例多矣,君謂宜如何?」慎曰:「夫水照妍蚩而人不怒者,以其至清無情,況於天地刑法,豈宜恩貸奸慝?然慎一胥吏爾,素無文字,雖知不可,終語無條貫。常州府秀才張審通,辭采雋拔,足得備君管記。」府君令帖召。
  俄頃審通至,曰:「此易耳,君當判以狀申。」府君曰:「尹善為我辭。」即補充左曹錄事,仍賜衣服如董慎,各給一玄狐,每出即乘之。審通判曰:「天本無私,法宜畫一,苟從恩貸,是恣奸行。令狐寔前命減刑,已同私請;程翥後申簿訴,且異罪疑。倘開遞減之科,實失公家之論。請依前付無間獄,仍錄狀申天曹者。」即有黃衫人持狀而往。
  少頃,復持天符曰:「所申文狀,多起異端。奉主之宜,但合遵守。周禮八議,一曰議親,又元化匱中釋沖符,亦曰無不親。是則典章昭然,有何不可?豈可使太元功德,不能庇三等之親?仍敢愆違,須有懲謫。府君可罰不紫衣六十甲子,餘依前處分者。」
  府君大怒審通曰:「君為情辭,使我受譴。」即命左右取方寸肉塞卻一耳,遂無聞。審通訴曰:「乞更為判申,不允,則甘罪再罰。」府君曰:「君為我去罪,即更與君一耳。」
  審通又判曰:「天大地大,本以無親;若使奉主,何由得一?苟欲因情變法,實將生偽喪真。太古以前,人猶至樸,中古之降,方聞各親。豈可使太古育物之心,生仲尼觀蠟之歎。無不親,是非公也,何必引之?請寬逆耳之辜,敢薦沃心之藥。庶其閱實,用得平均。令狐寔等並請依正法。仍錄狀申天曹者。」黃衣人又持往。
  須臾,又有天符來曰:「再省所申,甚為允當。府君可加六天副正使,令狐寔、程翥等並正法處置者。」
  府君悅,即謂審通曰:「非君不可以正此獄。」因命左右割下耳中肉,令一小兒擘之為一耳,安於審通額上,曰:「塞君一耳,與君三耳,何如?」又謂慎曰:「甚賴君薦賢以成我美,然不可久留君,當壽一周年相報耳。君兼本壽,得二十一年矣。」即促送歸家。
  使者復以泥封二人,布囊各送至宅,欻如寫出,而顧問妻子,妻子云:「君亡精魂已十餘日矣。」慎自此果二十一年而卒。審通數日額角癢,遂踴出一耳,通前三耳,而踴出者尤聰。時人笑曰:「天有九頭鳥,地有三耳秀才。」亦呼為雞冠秀才者。慎初見府君稱鄰,後方知倨乃鄰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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