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走江湖寇四爺賣武 羨科名秦二官讀書

  一具圓槽一碗茶,登壇人羨舌生花,
  為他兒女傳心事,敢秘餘芬吝齒牙。
  兩小無猜聚一堂,書香不及口脂香,
  只因種得情根早,延蔓情絲萬里長。
  諸公!要聽我這部小說,且莫嫌瑣碎。待我先把白蓮教的故事,先略表一二。下文聽去,才有條理。原來徐鴻儒當日,收了許多的徒弟。他卻也分作四科教授:第一科是移山倒海,顛倒陰陽。第二科是變形幻影,撒豆成兵。第三科是移花接木,諸般遊戲。這三科大約都是障眼之法,只有第四科,是個實在工夫。你道是甚麼?原來是舞劍擊球,耍刀弄棒。他因為第一科過於驚人,不肯輕易教人,只有貼身的幾個心腹徒弟學會。第二科也是驚人舉動,他也不是容易肯教的。當日學會的,大約也是他幾個心腹之人。第三科學會的人就多了。至於第四科,更是他門下的普通學,是人人盡會的。
  徐鴻儒敗後,他的心腹人,都是不離左右的,自然一同被戮了。所以第一、第二兩科便失傳了。縱使有一兩個漏網的,因為他的戲法太大,一演出來,便要驚動許多人。必要尋一個荒山野嶺,沒有人跡的地方,方才可以試演。既然不能常常試演,就未免慢慢的生疏了。久而久之,就沒了這件事了。只有第三、第四兩科,學出來的多,漏網的也不少,因此傳了出來。此刻江湖上賣藝的,便是此輩。天下事有了真的,就有假的。那真的武藝高強,幻術神妙,自然容易賺錢。走了幾年江湖,囊有餘資,他也就歸隱了。旁邊人看得眼熱,學得兩樣手法,備了一個鏽了又鏽的槍頭,裝上一根竹桿,掛上幾條紅纓,也說是走江湖賣藝。人家看了,都覺好笑,於是就連那真的名氣,也被他帶壞了。這一班人卻又越弄越多,變成叫化子一般。就是那圓光、辰州符之類,也是白蓮教一派。也因為假冒騙錢的多,所以才被人一概都說是假的了。
  閒話說過,言歸正傳。且說揚州府南門外三十里地方,有一座小小村莊,地名叫做八里鋪。內中有一家人家,姓寇,他家的男子排行第四,人家都稱他做寇四爺。娶了一房妻小,是瓜州鎮人氏,娘家姓餘,人家都稱他寇四娘。這寇四爺啊,卻是一個白蓮教的遺孽。寇四娘的父親餘佐清,卻又是個少林宗派的拳棒名家。佐清兒女無多,生平所學的拳棒,盡數傳與兒女。所以寇四娘從小就學就一身武藝,善使一雙雌雄雙股劍,舞動起來,百十個男於近他不得。那寇四爺的家傳槍棒之外,兼及呼神召將,符治病,與及一切幻化諸般景物。然而他為人卻是沉默寡言,這些幻術之類。他雖然學得件件皆精,卻不肯拿出來炫人。人家有曉得的,遇了有甚麼喜壽等事,請他來,求他幻化點非時花果,與及千里外的禽魚之類,他卻無不欣然樂從。並且他所幻化出來的果子,都可以任人取吃。花木禽魚,都可以任人把玩。絕不似江湖上弄手腳的一派,閃閃爍爍,不許人近的樣子。所以,近處鄉村一帶,沒有不知道寇四爺具有神術的。好在他不拿神術驕人,平日也只勤習武事。善使一枝鐵桿梨花槍,這也是他祖傳白蓮教的槍法。與近時所傳的甚麼南派、北派不同。更兼使得一手好流星錘,用一根麻繩拴了一個十多斤重的鉛錘,百步外打人,百發百中。並且還有一個本事,他拿著繩頭,放錘出去,任你站在多少遠近,他要打著你時便打著,他不要打著你時便輕輕的碰在你鼻尖上,如果你仰面在鼻尖上放一個銅錢,他有本事把銅錢打去,人卻並不受絲毫的痛。這是他們江湖賣技的人練就的真本領,憑你是算學過八線的人,立了標桿測量,也沒有他那麼准。所以和寇四娘匹配起來,真是一對大生就的夫妻。怎見得:
  一個是江湖上著名的好漢,一個是巾幗中絕技的佳人。一個似太史子義,善使長槍﹔一個似公孫大娘,善舞雙劍。一個雄赳赳八面威風,一個裊婷婷雙眉寫月。一個言語時似舌跳春雷﹔一個顧盼時便眼含秋水。一個雖非面如冠玉,唇若塗朱﹔卻是形端表正﹔一個雖是豔彩羞花,輕雲蔽月,卻非搔首弄姿。
  他夫妻兩個,年貌相當,所以自成親以後,真是如魚得水。閒暇時,便講些武藝。寇四爺又把那幻術的秘訣授與妻子,喜得寇四娘心地聰明,善於悟會,不多幾時,也都學會了。他屋後本有一片空場,閒暇時就在空場上比較刀槍,搬演幻術。寇四爺家本有薄田幾畝,僱人耕種,勤勤儉儉的,還將就可以過得日子。
  這一年恰好麥熟的時候,遇了幾十天的大雨,把麥都霉了,接著又是淮水大漲,從上流頭衝將下來,淮安府以南一帶,盡成澤國。攜男帶女的饑民,都順流而下,打算渡過鎮江,到江南一帶乞食。寇四爺睹此情形,便和妻小商量,說道:「我家靠著父親在時,掙下了薄田數畝,不過是個小康之家。遇了年豐歲稔,尚且怕到坐吃山空,何況遇了荒年?倘使依然坐吃,到了下半年,恐怕就不免饑寒交迫了。我家從祖父下來,都出去江湖賣武,這算是我家一個祖業。到了卑人,卻不曾出過門。喜得娘子武藝高強,正是卑人的一雙好幫手。我想不如出門去走一遭,僥倖呢,多賺幾文回來,以為後半世享用。不然,在外賺了,在外吃用,也不至受那荒年的氣。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寇四娘道:「官人說得是。妾也是從小兒學了舞刀弄棒,到了今日,紡績女紅,一些兒弄他不來,不能做官人的內助。倒是出門去,妾是不怕的,好歹也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寇四爺聽了大喜,說道:「難得娘子與我同心合意。既然如此,就便打疊起程。」夫妻兩個,收拾過行李,與及一切應用傢伙,結束停當,牽過一匹烏孫汗血馬,把一切行李都馱在馬背上。別過街鄰等眾,牽著馬長行進發。
  出得八里鋪村口時,卻遇了同村的一個秦相公,手中抱著雪白肥胖的一個週歲兒子。見了寇四爺夫妻,便連忙上前招呼,說道:「四爺今日果然長行了。」寇四爺也立住了腳招呼。秦相公道:「四爺去得忽促,不曾備得杯酒餞行,既然在此相遇,就請在路旁酒店裡吃三杯去。」四爺道:「怎好生受秦相公?」秦相公道:「彼此鄉誼有素,說那裡話來!」說著右手抱了嬰孩,左手挽了寇四爺,口中招呼著寇四娘,同到路旁酒店裡,揀了座頭坐下。叫酒保打了兩壺酒,秦相公親自篩了一巡酒,舉杯相勸道:「四爺、四娘,請乾了這一杯、今番出門,前程萬里。」寇四爺夫妻兩個,果然對照了一杯,說道:「多謝秦官人。我夫妻兩個就和逃荒一般,出去衝風冒雨,還望甚麼前程?得免叫化就是僥倖了。」秦相公歎道:「這是那裡話來?像我們讀了幾句死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要想逃荒也沒處投奔呢!眼見得今年麥是沒了,稻子直到此刻還不能播種,再過了兩個月,只怕要吃賑米了。」寇四爺道:「秦相公說那裡的話!你們讀書君子,有日平步青雲起來,那才是前程萬里呢。」大家談談說說,吃過幾巡酒,寇四爺夫妻起身相辭。秦相公恐怕誤了他路程,不便相留,便會過了酒鈔,抱了孩子,送出店門,大家珍重一聲別過。
  不說寇四爺夫妻出門,且把這秦相公表白一表白。他姓秦,名叫紹宗,表字亢之。也是八里鋪人氏,與寇四爺住處,相去不過一箭之地,世業是半耕半讀。兄弟秦紹祖,表字繩之,向未分居。雖不十分豐富,一家數口,卻也凍餒無憂。亢之娶妻陳氏,前兩年生了個兒子,卻養不住,幾個月便殤了。今年春上,又生下一個孩子,取個小名,叫做二官。可是這孩子十分命苦,出世方才彌月,陳氏便一病身亡,亢之只得用了奶娘帶領。更喜得繩之妻小李氏賢慧,早晚都留心照應。亢之自從斷了弦,終日無精打采。
  這一天,抱了小孩到外面閒步散心,恰好遇了寇家夫婦,餞了個行。抱了小孩二官回家,和兄弟繩之說起,說:「寇四爺大妻兩個,成親不過一年,今大雙雙出門去了。雖說是寇家的世業,卻一半也是荒年所累。眼見得今年收成是無望的了。我們家裡或者捱幾天老米,還不至於怎樣。至於本村的人,恐怕有十居其九不得了的呢!」繩之道:「大哥說得是。老人家剩下來的南瓜,今年只怕用得著了。」亢之道:「兄弟說的止合了我的意思。再等幾時,看真是過不去的時候,就發了出來,也小枉了老人家積存兒十年的心事。」繩之道:「可不是嗎?老人家原說過的:閒時備了急時用。若到了急時還不用,倒不如不備了。並且水旱偏災,是各處代有的。倘使各處富有之家,平時都預為之備,等到遇了饑荒年歲,就拿出來周濟鄰里,能得處處如此,哪裡還有逃亡之人?各處都沒有逃亡之民,更哪裡有挺而走險之事?說起長治久安來,未必這個就是長治久安之策,然而也未嘗不是長治久安之一助呢。」
  諸公,請不要把這一番話作小說聽了。此刻各處鬧饑荒、鬧米貴的時候,也是各處謀自治的時候,自治會裡的先生,何妨用戥子把這句話稱一稱分量,看值得研究不值得研究?如果一家辦不下來,並合了十家、百家,看還辦得辦不得?也不枉了我說書的多一番嘴。如果諸公只當小說聽了,或者當一句迂闊話聽了,那就算在下的白討厭一場。閒話休提,言歸正轉。
  原來秦亢之、繩之的父親秦謙,是一位務農力穡的長者。每年在自己菜園的隙地上,種了許多南瓜。到了秋深的時候,南瓜成熟了,那大的足有三四十斤一個,小的也不下十來斤。他是個小康之家,還不至於拿南瓜當飯吃,當蔬菜呢,也吃不了多少。所以他每年南瓜成熟時,便都將來削了皮,切了塊,煮個稀爛,打成了糊,卻拿來糊在竹籬笆上,猶如牆上加灰一般。年年如此,糊得厚了,便把他剝下來,堆存在倉裡。有了新南瓜,重新再糊。如此積存了兩大倉。家人們都不知他作何用處,他也並不說明。直到臨終的時候,方才吩咐兒子說:「你們享盡了太平之福,不曾嘗著荒年的苦處。我積了幾十年的南瓜,人人都當他是一件沒用的東西,我死之後,你們千萬不可把他糟蹋了。萬一遇了荒年,拿出來稍為加點米,把他煮成粥施賑。這是我閒時備了作急時用的,你們千萬在心。」亢之、繩之兩個受了遺命,年年也照樣收存。這一年恰遇了荒年,所以他弟兄提議起來,喜得志同道合,沒有異言。只等認真過不去的時候,便舉辦起來。
  果然這一年五月裡,霪雨一月,六月裡又下了一場冰雹。嚇得鄉下人一面央了地保到縣報荒,一面打了包裹,提了筐籃竹杖,攜男帶女的,都要逃荒去了。繩之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出外止住眾人。亢之便走到自己的秦氏家伺裡,開了大門,邀了十多個上了年紀的村中父老到來,對眾宣言道:「列位鄉鄰呀!自古說,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朝難,今年不幸遇了荒年,列位要出外謀食,在下怎好阻止?但是一層,逃荒出去的,人家看得就是叫化子。一切施粥施飯,難免餿的、臭的都夾雜在裡面,這還是小事。那些地方官,還要說我們滋事,無論到了那一處、,都被他驅逐出境。流離浪蕩的,還不知那一天才可以回家呢?我們歷代鄉鄰,忽然今走散了,豈不傷心?」說到這裡,那幾個父老已經唏噓流涕了。亢之又接著道:「天幸我家薄薄的有點積蓄,不至於就要逃亡。況且我先父在時,歷年積存的南瓜不少,原是備作荒年之用的。在下的意思,今日便勉承父志,發了出來,與眾鄉鄰一同享用。眾位便各自歸去,察看田地,有可以補種的,補種起來,有可以改種的,改種起來。天可憐我們,幾個月後,還望有點收成,就可以慢慢的捱過去了。」繩之接著口道:「萬一不然呀,把我們的儲藏都吃完了,天氣還沒有轉機,那時候,我弟兄們也打著包裹,和眾位一伙兒逃荒去。此時斷沒有任著各位星散,我弟兄在家安享之理。」說到這裡,那幾個父老早已感激得號陶大哭起來,同聲說道:「難得秦家兩位相公如此周濟,救了合村人的性命。將來怕不公侯萬代呢!」繩之道:「我還有一句話和諸位商量。現在缺的是糧食,卻不缺柴草,還望各位代請幾個強壯鄉鄰幫幫忙,代斬幾擔柴草應用。從明日起,就在敝祠裡面煮起粥來散放。」
  眾父老聽說,就都到外面去,和各人說知。一時之間,不覺歡聲雷動。鄉下人知識有限,不解得這是人力所為,只說是佛菩薩保佑,才出了這兩個善人,登時都宣起怫號來。斬柴的斬柴,割草的割草,半日之間,那秦家祠後面空場上的柴草,就堆積如山起來。
  到了明天,秦氏兄弟果然叫了工人,把積存的南瓜搬到祠堂裡面。支起鍋灶,就把南瓜和水下鍋熬煮起來。一眾鄉人,跋來報往的來領吃。亢之弟兄又親自嘗過,覺得力量太薄,恐怕不夠充饑。每鍋裡面,又酌量加點老米,越發鬧得頌聲載道。真是古人說得不錯:「人之欲善,誰不如我?」便有幾個小康之家,聽得秦家散賑,也送了幾擔米來。秦氏兄弟卻也樂取諸人以為善,收受下來,便用紅紙寫了「收某人助米若干」,標貼出去。到幾時動用了,也簽貼出去,「某日支用若干」鄉下人辦事,本是沒有條理的,然而照他那樣,卻是絕無弊竇。此時天氣炎熱,不免有點癘疫傳染,亢之索性親到揚州去買了些痧藥等回來,分給眾人。這麼一來,老大一個荒年,一座八里鋪,竟沒有一個失散逃亡的。
  到了八九月裡,那補種的花生、豆子、雜糧等,都慢慢有點收成之望了,人心也大定了。直到了年下,秦家積了幾十年的南瓜也吃盡了,方才停賑。從此秦家出了個善人之名。遇了過年過節,那些曾經受惠的人,也有送雞的,也有送鴨的,也有糾合了幾家合送一口小豬的。卻之不得,只好受了。鄉下人家,只看牲畜繁盛,便是發達之機,因此秦氏比從前更覺得興旺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亢之的兒子二官,已長成八歲了,出落得一表人材,十分可愛。怎見得:
  風神韶秀,頭角睜嶸。絳唇綻朱,明眸點漆。克歧克嶷,姿容已見魁梧。學步學趨,揖讓居然中節。秀外慧中,崔彥通後生第一。神清氣爽,伏士標日下無雙。
  八里鋪合村的人,沒有一個不歡喜這孩子的。這且不必說。單說這孩子,生下一個傳種的紅痣,卻隱在左脅底下,有指頂般大小,硃砂般顏色。因為他父親亢之,左脅下也是這麼一顆,所以人家說他是個傳種痣。今且表白在先,下文再見分曉。
  且說亢之閒著沒事,便教他認幾個字,就便也想覓個蒙師,替他開學讀書。恰好遇了揚州府城一個親戚,進了甘泉縣學,送了報單喜帖來,請吃喜酒。亢之弟兄不免封了幾分銀子的芹敬,托便人帶去送了。報單拿來帖在門口,一班鄉下人見了,自然嘖嘖稱羨。秦亢之也想起自己雖是耕讀傳家,卻向來不曾彩得芹香。喜得兒子二官,生得聰明漂亮,何不好好的教他讀書,將來或者可以光大門閭,豈不是好?想罷,便和兄弟繩之商量。繩之因為妻子李氏,幾年都沒有生育,看得二官猶如自己兒子一般,聽見要教他讀書,自是歡喜。因說道:「我們本村雖然有兩個蒙師,但不過都是教兩本《百家姓》、《千字文》的材料。我們家裡,自從二官出世以後,家道日見順適,並且這孩子生得聰明,像個讀書有成的。我想殷家表叔,他教小孩子最得法,聞得他自從前年失了館地,一向閒在家裡。不如請他來教二官,親戚面上,料他也不好推辭。」亢之道:「他住在竹西亭,離此地有五里多路,不知他肯來不肯?本村裡實在沒有人,就等我明天親自去走一遭,看是如何再說。」弟兄兩個商量已定,到了次日一早,亢之便起身到竹西亭去,看他的殷家表叔。
  且說他那表叔,姓殷,表字曰校,是個累代以訓蒙為業的,祖居在竹西亭。這一天看見表姪秦亢之到來,少不免茶煙相待。寒暄已畢,亢之便說出來意,殷曰校捋一捋兩撇八字黃鬍子,說道:「是呀,你家二官也到了讀書年紀了。我這幾年懶得出門,就許久不看見他了,長得還好嗎?」亢之道:「便是因為他年紀太小,沒有帶得來請表叔公的安。」曰校道:「這兩年我年紀大了,精神也磨不起,所以有兩年沒有就館了。幸得大小兒到瓜州去就了專館,二小兒也弄了個蒙塾,教上十多個學生,我也樂得養養靜了。賢姪既然親自到來,我也不便固執,好在一兩個孩子,還不十分費神。」亢之連忙站起來,作了個揖道:「一切總求表叔費神。」曰校道:「難得賢姪想著我。你可知我殷氏,雖然累代科名蹭蹬,那教學一門,卻是甚利的。你可知儀徵阮文達公?就是我先曾祖教出來的呢。高郵王引之,又是我先祖啟的蒙。我老人家門下的進士、翰林,也是一大把。就是我所收的門生硃卷,不管他進土、舉人,一起在內,疊起來有七八寸高呢。你今天想著了我,你家二官一定要發的。」亢之又連連作揖道:「多謝老表叔教誨他,將來得有寸進,自然都是老表叔栽培的。」曰校又正色道:「我們忝在親戚,諸事本來不必計較,但是也要說明一句。凡事都是先小人,後君子的好。」亢之道:「束脩一層,只請老表叔吩咐,小姪無不從命。」曰校道:「在他處呢,再多的錢,我也不去勞神的了。在親戚情面上,少了我也不夠,多了我也說不出,你一個月送我五百大錢罷。不過一年要作十二個月算的,一年你出六千文,遇了閏月照加五百。贄敬、節敬在外。賢姪,你看如何?」亢之道:「一切都遵命辦理。但不知老表叔幾時可以去得?」曰校道:「賢姪先請一步,我收拾點行李,疊起幾卷書,明日就來。」亢之大喜,作別去了。
  到得明日,日校果然帶了行李書箱,坐了一輛小車來了。亢之弟兄迎著,代他發付了三十文車錢,請到裡面,收拾出一間書房,開了行李,庋架起幾本書,設了師位,然後散坐閒談,定了開學日子。到了那天,曰校也居然戴了一頂祖父傳下來的大帽,秦二官便謁聖拜師。亢之用紅紙裹了二百文,送作贄敬。曰校便替秦二官起了個學名,叫秦白鳳。從此照例天天上書寫字。他本來是父親教著認過幾百字的,教起來自然容易,不上兩個月,把那些《三字經》、《千字文》都理過了,便讀起《大學》來。一天,白鳳放了學,出來見父親,只見座上坐了一個人,亢之叫二官快來見過伯伯。白鳳抬頭望去,卻是個不相識的人。正是:
  他年未必成嬌客,此日先來見岳翁。
  要知座上坐的是誰?且待小子閒了,再來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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