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奉聖旨大經略班師 顯神通老道人作法
話說寶珠奉了聖旨,擇定五月初十日壬辰班師,大家收拾啟行,歡聲雷動。寶珠就帶皇子撒鈴到京為質。苗王送了一分大禮,王妃也有禮物送與紫雲,都是明珠美玉,翡翠珊瑚,說不盡奇珍異寶,約值數百萬金。墨卿以下各大將鬱有饋贈,大犒三軍。
初十日天明,放了九通大炮,拔寨起程,苗王要送出界,寶珠也不謙讓。才出了城,苗王早預備酒席,寶珠、墨卿略略領情。瞥見左首有座大山,一面峭壁,寬平如鏡,下面有塊石碑,寶珠叫人捫苔剝鮮,看了一遍,原來是他乃祖文清公平南立的。寶珠傳令,約住三軍,要了筆硯,寫斗口粗一行大字,吩咐快傳石工,勒在石壁之上,要即日成功。眾人看寫的是:
大經略松氏寶珠,同副帥李文翰、胞弟松筠、大將松勇等,平南到此,時年十有八齡,下書年月日時。
石工忙來動手。軍令最嚴,誰敢怠慢?不消半日工夫,就刻成了。寶珠到峭壁前一看,微微而笑,照樣寫了幾張,叫左右在獅子口以及各隘口地方,都刻其碑。吩咐已畢,就教起馬。這回是按站而進,過向陽城,到天門嶺,前隊離落花溪不遠,就傳令安營。
次日,寶珠帶了松筠、松勇,八員家將,兩個書童,到楓山前天妃宮來。未到廟前,見人山人海,寶珠詫異,教家將開路。眾百姓知元帥到來,大家拜伏於地,喊道:「元帥到此,我們眾百姓有福。」寶珠不解,到廟門前下馬,見高搭板台,道士坐在上面,看見寶珠,忙迎下來,呵呵笑道:「山人算定花史必來,早為預備,已經作法三日矣。」
邀寶珠進廟,仍在茅屋中待茶,老道士道:「山人已布下地網天羅,諒這孽畜,無處可逃。至於怎麼擒拿,全在花史裁處。」寶珠道:「還求老先生賜教。」道士笑而不言。坐了一會,寶珠起身告辭,道士送出茅屋,就不送了。松筠道:「這道士太居傲,怎麼遠送一步都不能?難道哥哥這身分,他還看不起你嗎?」寶珠道:「仙家閒雲野鶴,豈為世俗所拘?你休得胡言取罪。」大家回營。
寶珠就同墨卿商議捉蛇,墨卿道:「此蛇既已成神,你我何必去惹事?聖人云:『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我等凡人,不可不敬的。」寶珠又好笑,又好氣,道:「虧你還記得幾句書,引來做個證見。我也不耐煩同你講話,看你一天過是一天,總由於膽子太小,各事看不透澈,心想多事不如省事,就拿詩云子曰來搪塞,可是不是?」墨卿被他幾句話說笑了。
次日大早,叫了許多百姓,問蛇的窟穴。百姓說:「在楓山背後,有個石洞,蛇就在裡邊。」寶珠吩咐引路,派了五千兵丁,準備毒箭火槍,在山下埋伏,點五十名精勇,取出葫蘆裡紅藥,各服少許,可以避得毒氣,用茅草點著了,放煙望洞裡薰去。
約有半刻工夫,蛇在洞裡飛將出來,頭比甕缸還大,通紅兩個眼睛,如燈光閃灼,身子有幾十丈長,腰大十圍,在空中風聲如吼。忽然口作人言,叫道:「寶珠丫頭,你死期將至,尚不自知,而反與我為難耶!你如此好殺,又為情慾所迷,恐閬院瑤台,不能容你這淫賤也。」
話未說完,松筠一冷箭早到,正中蟒蛇左目。寶珠大笑一聲,令下紅旗一招,眾兵丁發聲喊,火槍毒箭,一齊放來,百姓也在山下叱喝助威,蛇要騰空,竟不得上去,在空中擺尾搖頭,盤旋不已,見人多了,又不敢落下來,整整兩個時辰,才落在山腳下,滾了一個十畝田的深坑,死在地下。
松勇上前,割下頭來,取進大帳,劈開來,果然一粒大珠,光華射目。寶珠大喜,交與紫雲,同花神圖等件,一並收好。又來天妃宮致謝老道士。到花神祠看了一看,發心修理,傳工匠看過,估了價目,寶珠等不待落成,就發了銀兩,留下二員偏將,二名家丁督工,自己等開工破土,就要起馬。
眾父老百姓,感激寶珠除了後患,就將蟒神廟改成寶珠的生祠,收飾得煥然一新,塑了寶珠的小像,建立石碑,後來添了許多曲檻洞房,到成了一個名勝。
且說寶珠行了好幾日,才出獅子口,苗王又備酒席相送,眾兵將都有重賞。寶珠同他作別,勉勵了一番,苗王唯唯聽命。不免同兒子哭別一場。寶珠帶了皇子撒鈴上船,又吩咐邱廉等囚車,小心在意。眾將兵馬,大家棄岸登舟,放炮奏樂,天明開船。不日已到台灣,許多將士官員,欣然來接。
寶珠進城,歇了三天,吩咐地方官好生守護要地,就著李文虎署理彭湖總鎮,發了令箭,傳諭各城守將,凡是本營兵丁都教在省城取齊,著松勇到泉州去接公主。寶珠此回不走原路,由澎湖水道過來。
行了幾日,已到金橋口駐紮,趙瑾等各將官領兵都來參見,督撫請了三天酒。寶珠立意起程,將士兵馬,俱皆上船,共有三十五萬大兵,連奪來海寇的船只,都坐滿了。督撫司道備酒送行,寶珠概辭。碼頭上車填馬塞,還有些百姓,執香跪送,大小船只,開著水道,好不威風。制軍隨營伺候,各官送到交界,唯有劉斌感寶珠提撥之恩,又送一程,寶珠再三相辭,劉斌依依不捨,痛哭叩頭而別。
浙省早有官員來接,送禮的,求見的,不一而足。船頭上紛紛奔走,擁擠不開。寶珠倒厭煩起來,一概不見。無事就請公主過船閒談,公主問父親消息,寶珠不講實話,只說邱廉逃走出海,追之不及,公主將信將疑,也不好深問。船到杭州,好些本族親友來見,竟有許多不相識的,依仁也回家去了。寶珠、墨卿兩個,迎親族,會官員,整整忙了大半天。
次日督撫備了執事伺候,寶珠、墨卿上岸,各坐一頂簇新的綠呢大轎,開鑼鳴道,排齊隊伍入城,先拜督撫,又到各親族處,走了一道,司道以下,就是差拜了。這位撫院,是寶珠的年伯,論親戚其實是個舅公,第三日請寶珠下頓,不得不擾。各親眷及本家,個個相請,寶珠推辭,總說聖命在身,不能耽擱。
第四日,就同墨卿、松筠下鄉祭祖,由督撫起,各官都去陪祭。儀仗旌旗,好不榮耀,轟動許多百姓來看,都愛殺了。說松府裡本來仁厚,做了好幾代的官,又生出這種好後代來,好個品貌,小小年紀,立了大功,已經出將入相,將來不知升到什麼位分呢!不題眾人七嘴八言,寶珠謝別各官回船。
第五日,撫院請西湖遊玩,寶珠是在京都生長的,久聞西湖好景,原想去逛逛,況是年伯相請,也不便辭,因為墨卿昨日下鄉受了些暑,在船養息,早已拿帖去辭了,就獨自行到湖上來,各官早在湖心亭恭候。亭前搭起一座長橋,撫院知寶珠年少奢華,收飾得十分富麗,滿亭中張燈結綵,掛紫懸紅。各官見寶珠到來,忙接了進去,敘禮坐定獻茶。
莊撫台舉手道:「年兄年少俊才,風流逸品,英風蓋世,功名貫天,為當代之偉人,作中流之砥柱,華夷仰望,朝野共瞻,聖天子眷注方新,老夫輩望塵莫及。」寶珠道:「小姪才疏學淺,襪線鉛刀,聖天子謬附兵權,濫邀簡任,猶幸將士用命,僥倖成功,全仗聖天子之威靈,老年伯之庇廕。」二人談笑幾句,又應酬各官一回。
此時天氣正暖,亭中窗格齊開,一陣陣荷風,香生滿座,莊撫院請寶珠四面玩賞。莊撫院道:「老大同尊翁是二十年詩友,唱和極多,每當月夕花辰,狂歌豪飲,如今賤齒加長,彩筆還不敢復向騷壇馳騁矣。年兄英年風雅,家學淵源,定然七步高才,何難八叉得句?況景物因人而盛,若不贈以佳句,徒使湖山笑人。」寶珠道:「小姪賦性愚頑,久慚博雅,年來軍務擾攘,筆硯荒疏,何敢在尊長之前,亂塗亂抹?」莊撫台道:「休得太謙。」教人送上筆硯。
寶珠笑道:「小姪放肆了,只得勉強成章,聊以應命罷。」提起筆來,寫了幾句七絕:
雙塘煙水一痕新,花影衣香辨未真,
生恐鴛鴦不成夢,多情猶是彩蓮人。
月照雷峰起暮潮,平湖風景自迢遙。
蘇堤楊柳年年綠,杯酒何人話六朝。
寫罷送與莊廷棟道:「小姪鄙俚之音,未免班門弄斧耳。」撫台朗誦幾遍,大贊道:「陽春白雪,俊逸清心,非有仙才,何能苦此!」就遞與司道各官傳看,大家拜服,痛贊一番。寶珠道:「小姪在蠻中候旨,終日消閒,不揣冒昧,學寫一幅出塞圖,欲求年伯的大筆,贈以名言,借一字之褒,加他終身之榮耀。」撫台道:「但恐俗語村言,不足揄揚盛美,何不就取來大家瞻仰?」寶珠忙著家將回船去取。
少刻取到,各官起身同看,畫著許多兵將,擁護一個美貌郎君,就是寶珠的小像,寫得豐致翩翩,花容絕代,是個出征的光景,各官嘖嘖稱羨。上邊已有兩首七律,是寶珠自己題的,撫台吟道:
海上妖氛一掃空,指揮如意笑談中。
城頭畫角吹昏黑,篋囊金刀帶血紅。
虎帳陳兵遲夜月,龍池走馬動秋風。
功成不作封侯想,聊盡愚忠慰九重。
江上摟船海上波,將軍百戰靖干戈。
窮邊歲月彩顏改,大漠風沙白骨多。
碧血初滋新草木,烽煙頓失舊山河。
傷心自是澎湖水,夜夜悲鳴喚奈何!
莊撫台吟罷,笑道:「寶珠在前,老夫如何著筆呢?」寶珠道:「小姪俚句,只算拋磚引玉。」撫院略為思索,提筆寫道:
威名赫赫驚朝野,百戰功勞汗馬矜。
陰風慘淡陣雲昏,一聲長嘯安天下。
腰懸金印督南征,冷冷草木皆甲兵。
荒崗落日昏無色,敗葉西風戰有聲。
一載功成奏凱歸,歸來得意馬如飛。
眼前報到捷旌旗,脫卻征衣掛錦衣。
先聲奪人動天地,凌煙閣上標名字。
封侯端的是英雄,而今方遂男兒志。
莊撫台擲筆,大笑道:「老夫拙句無文,年兄不可見笑。」寶珠看了一遍,深深一揖道:「年伯深心見愛,未免濫譽過深。」各官交口附和。撫院定席,各官依次坐下。飲到未末申初,撫台吩咐移席湖船。綠水迢迢,清風習習,香生幾席,涼爽衣襟,各處遊賞,飲酒暢談,直到月上花梢,寶珠才謝別撫台,打道回船。
紫雲接住,問問西湖風景,寶珠道:「水秀山青,花明柳媚,果然名不虛傳。明天制軍請我游城隍山,意思後日請你同公主,借雲林寺燒香為名,也去逛它一天。」紫雲笑道:「我不去罷。」寶珠道:「這等名勝地方,不輕易有得見的,去逛逛何妨?」紫雲道:「後日再看光景。」
第六日,寶珠去游城隍山。李墨卿、松筠、又庵只帶幾個家將書童,微服到西湖游了一天,倒還比寶珠游得暢快。第七日,寶珠一早就傳諭一府兩縣,吩咐到靈隱寺趕逐閒人,伺候紫雲去拈香。不知紫雲去是不去,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