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畏天威烏喜縛渠魁 定蠻方紅旗飛捷報

  話說眾軍士,每人一包土拋在城下,頃刻堆起一座山來,高與城齊。寶珠一聲令下,燈火齊明,眾人蜂擁而上,松勇、劉斌、松筠三人,拔刀先發。花殿齊正在巡城,見官兵十分齊集,慌忙就自己用槍來亂刺,被松勇奪住槍捍,用力一拉,順手一摔,花殿齊那裡當得松勇的神力?直撞下來,跌了十丈多遠,摜成一個肉餅子。
  苗兵見花帥跌爛,一聲喧嚷,松筠用刀亂砍,劉斌手執鐵尺,打落好些下城。眾兵丁蜂屯蟻聚,吶喊助威,苗兵都下城頭,保那丞相、邱廉開南門逃走。寶珠入城安民,不許妄殺,暫歇軍馬,候苗王的動靜,苗王見那丞相、邱廉率領殘兵回來,知道花殿齊陣亡,大為吃驚,手足無措,對邱廉道:「邱大王,你誤了寡人,也更可恨花殿齊徒大言勸寡人興師,到中華擾亂,今日天兵到此,百口何辭?他是死有餘辜,教寡人如何處置?」對兩班文武道:「諸卿有何妙計,以退敵兵?」眾人面面相覷。
  那苗王泣道:「平日高爵厚祿,諸卿安然享受,此刻兵臨城下,竟無一人為寡人分憂,豈不可歎!倒不如速速投降,以免生靈塗炭。」說罷大慟,各官皆哭。苗王道:「諸卿枉讀詩書,空談今古,到此艱難之際,全無應變之方,奈何徒作楚囚,而欲以一哭了臣職耶!寡人在位二十年,又無德政,何忍以餘孽遺害子民?爾等速具降箋,到軍前投遞罷。」
  旁邊轉出國舅佟奇角來奏道:「王駕休慌,微臣受國厚恩,願以性命報答,同那丞相前去,決一死戰!萬一不能成功,再降亦未為晚也。」苗王道:「足見愛卿報國的忠心,寡人方寸已亂,不能主持進退之機,諸卿共議。」起身含淚入宮。
  當晚帶兩名內侍,私自上城,望了一遍,見北方天都紅了。內侍道:「此皆松營燈火之光也。」苗王心驚膽戰,回宮同國母商議,就差侍衛烏喜,悄悄先將邱廉捉住,怕他溜走,這也是苗王的作用,留個退步。
  且說國舅佟奇角,丞相那延洪,領了幾員將士,收拾三萬苗兵,殺出城來。在路遇見寶珠的兵馬,兩邊紮定,劉斌出戰,寶珠親自督軍。佟奇角用刀指定罵道:「你家盡使詭計,破了我多少關津,我今日前來,與你誓不兩立,不怕的,快來拼個雌雄!」劉斌大怒,舉刀來迎,鬥了八十合,松筠出陣助戰,當不起國舅捨命死戰,劉斌先自敗回。
  寶珠怒道:「今日功已垂成,爾敢失吾銳氣!」拔劍欲斬劉斌。眾將跪下馬前苦求,寶珠總不肯聽。瞥見松筠又敗下來,連忙收住寶劍道:「劉總戎國家棟樑,本帥安忍殺之?不過與之相戲,以試其膽量何如耳。」說罷擲劍大笑,烈烈如鴞鳴,眾將都看呆了。
  寶珠在將士手中,奪了一把大刀,縱馬衝上沙場,眾將勇氣百倍,一哄而進。那丞相、佟國舅死命敵住,不肯少卻。官兵奮勇爭先,木納庵面門中了一箭,皮垂蔽眼,納庵用手扯去其皮,血流滿面,大叫道:「不趁今日殺賊,更待何時!」四個先鋒,齊衝入陣。官兵各執長刀如牆而進。寶珠自己下馬,抱鼓大擂,又指揮兩翼精兵齊出,盡是黑龍江的馬隊,將苗兵截為三段,彼此不顧,紛紛倒退。官兵亂殺亂砍,斬首二萬餘級,剩下幾個殘兵,降的降,走的走,三萬人馬,只有數百人回城。
  那丞相見四面無路,就倒戈請降,兵丁將他捆了。佟國舅還勉力廝殺,兀裡木等一些大將圍住,又戰了一會工夫,支持不住,力竭也被擒拿。寶珠收兵,升座大帳,諸將侍立兩旁,今日格外整齊。有武士解佟國舅、那丞相,從刀槍林子裡攢進來,喝令跪下。那丞相伏地叩頭,哀求乞命,佟國舅立而不跪,亂跳亂罵。
  寶珠嫣然微笑,對那丞相道:「身為丞相,既不能保國家疆土,而又不肯死命沙場,一味的搖尾乞憐,偷生怕死,徒然遺笑於人耳!這種無用之徒,要你何用。本帥偏教你速死,不許你貪生。」吩咐推出轅門斬首。又教放了佟國舅,送他好好回城,此等忠勇之人,不可輕慢。松勇道:「元帥既放國舅,何不連那丞相一齊放去?今日元帥反殺降將,日後將士誰復來降者?」寶珠道:「大功已成,何必計及後日。且那丞相決不可留,本帥別有深意,非爾所知也。」說罷,目視松勇而笑。
  傳令獲住的苗兵,投降的將士,盡數放回,寫了一張諭帖,並那丞相的首級,與他們帶去,勸苗王降順,決不加害﹔如果執迷不悟,城池攻破,玉石俱焚。就慢慢拔寨起行,到了城外,立定大營,暫為歇息。
  次日,正要去圍城,只見城門大開,苗王面縛輿襯,背剪著步行出來,後面子姪親臣,捧著國寶圖籍,又有一輛囚車,將邱廉囚在裡面。寶珠接進大營,替他解去綁縛,苗王伏地,不敢仰視。寶珠著中軍扶起來,同他見禮,分賓主而坐,開口就叫他放心,本帥並不相害,還要上本力保,仍教的永鎮南方。苗王叩謝。寶珠著將囚車推進後營,好生看守。苗王就要請寶珠入城,寶珠道:「王駕且留此暫宿一宵,明日一早,本帥陪王駕進城便了。」當晚下令各城門,都派了自己將士分守。又吩咐紮了老營,依山傍林,進退曲折,分二十四座旗門,聯絡三百餘里。
  次日天明,苗王用大木闊板搭過城頭,紮了兩座大牌樓,張燈結綵,皇子撒鈴進營,跪請三次。寶珠吩咐起馬,炮響九通,旗分五色,刀槍劍戟,密密層層,旄鉞旌旗,齊齊整整,二十四都統,擁護威嚴,數十萬雄軍,無嘩肅靜。對子馬腰懸利刃,中軍官手執令旗。八手提爐,香煙直上﹔半朝鑾駕,儀仗平分。龍鳳旗,星辰旗,威風旗,督陣旗,遮天蔽日﹔刀斧手,捆綁手,抬槍手,洋炮手,按部分班。得勝鼓,號令頻催﹔行軍樂,凱歌迭奏。馬上將士,掛鐧懸鞭﹔部下兒郎,荷戈執戟。先鋒開路,人似虎而馬如龍﹔武士排班,弓上弦兮刀出鞘。藤牌軍,高超低逐,堆成一片烏雲,錦衣隊,後擁前遮,裁就千重紅錦。孔雀翎密如林立,寶石珍珠似星羅。皂纛旗飄,金鈴墜腳﹔紅羅傘罩,繡帶翻風。誠一代之偉人,掌三軍之司命!桃花馬上,爭羨他花容月貌俏郎君﹔細柳營中,誰知緯武經文奇女子!
  寶珠率領眾將,排齊隊伍,苗王在前騎頂馬,人聲寂寂,鴉雀無聞。只聽得馬蹄之聲,如潮水一般,浩浩蕩蕩,過了城頭。寶珠細看,真好個繁盛城池,煙戶稠密,街道寬平,家家戶戶,掛紫懸紅,擺列香案。一直進了朝門,苗王要請寶珠御正殿,寶珠不肯,就在偏殿坐下。侍衛諸將,長戈短戟,分列兩旁,丹墀下親兵佈滿。苗王率子姪親臣,文武各官叩見。寶珠談了一會,大排筵席,水陸並陳,連城外兵將,都有犒勞。苗王敬了三杯酒,眾兵將在下面,歡呼暢飲,寶珠心中亦覺快樂。苗王見寶珠這副絕代花容,也就羨慕,又知他才十八歲,格外稱奇,不覺五體投地。
  晚間就在偏殿歇宿,調一萬錦衣軍,紮在宮牆之外。寶珠拜本入都報捷,說苗王投降,邱廉捉獲,南方皆平,請旨定奪。點了五萬人馬,著松勇、劉斌到羅華島捉邱廉子姪家屬。不日捉到,一概上了囚車。又差松筠去接墨卿、紫雲、綠雲到來。
  苗王又有一番管待,只道紫雲是元帥的愛姬,更加倍趨,奉送了盛席進來,撥了十名宮女伺候。寶珠來者不拒,都收下來。每日無事,不是到營中巡視,就是同紫雲閒談。晚間入宮,淺斟細酌,高興起來,還要紫雲彈唱。如今四月初六日是紫雲的生辰,寶珠替他做壽,大開筵宴,請諸將飲酒。眾人誰不奉承,都來拜壽。苗王還是極力的巴結,送戲過來,熱鬧非常。
  寶珠入內,另治一樽,同紫雲對酌。紫雲道:「你真會頑,這不把我折殺了嗎?」寶珠道:「這叫做山中無大樹,茅草也為尊。」紫雲道:「許多官員,拜我生日,我有多大的福氣?」寶珠道:「你是姨太太,誰肯說你,有什麼消受不起?」紫雲啐了一口。
  寶珠笑道:「人不把你當做姨太太,誰肯這樣恭維?今天我這番盛意,似乎不枉你此來辛苦一場。」紫雲笑道:「在這地方,還不聽你胡鬧麼?大姑老爺回去,說開來,成個甚麼話呢!」寶珠道:「你不必慮,我自有處置。」二人對飲,行令唱曲,鬧了一會。紫雲道:「你此刻真樂極了。」寶珠笑道:
  「戰士窮邊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紫雲瞅了他一眼,問道:「我們那天回去呢?」寶珠道:「聖旨一到,就要班師。」紫雲道:「太太、大小姐接到喜報,不知怎麼歡呢!」寶珠道:「他們也耽心夠了,也叫他們樂一樂。」紫雲道:「還有個人,更要樂呢。」寶珠問道:「是誰?」既而一想,臉一紅,不言語。
  紫雲笑道:「不要害羞,這回家去,人家放你不過去了。」寶珠道:「休得胡說,倒是我放你不過,早些正起名分來,扶你做了正室罷。」紫雲急了,趕過來道:「那來這些瘋話,你也配拿我取笑?」兩手一呵,伸到寶珠脅窩裡來。寶珠笑得如花枝亂顫道:「好姐姐,饒了我罷。」紫雲笑道:「你還取笑麼?」寶珠道:「可不敢了。」紫雲笑道:「便宜你。」
  寶珠起身一揖道:「夫人恩典,恕了下官罷。」紫雲笑道:「明日許少爺也是這個樣兒,不但作揖,還要對你叩頭呢!」寶珠啐道:「這是什麼頑笑,說說就沒意思了。」臉一沉,走了開去。紫雲笑道:「我倒怕你生氣呢!」寶珠啟齒,嫣然回頭一笑,吩咐綠雲,薰了繡被,放宮女進來,收拾殘肴。綠雲掌著金蓮寶炬,請寶珠、紫雲進房,二人對面坐下,吃了兩盞濃茶,說一回,笑一回,摟摟抱抱,同入羅幔,真同一對小夫妻一樣。
  次日,王妃又來補祝,見紫雲衿貴不凡,頗為愛敬,管待一天,到晚才去。接著二十五是墨卿大壽,格外熱鬧。又停了兩日,聖旨已到,寶珠、墨卿排列香案,叩首開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壯哉松俊!一年勞瘁,百戰功勛。內地肅清,臨疆立定。渠魁就縛,苗國投誠。威震南方,聊代風雷之用﹔化行南國,同沾雨露之恩。懷遠招攜,齊大夫之功烈﹔心悅誠服,漢丞相之天威。既建不世之奇勛,自有酬庸之盛典。錫爾伯爵,在帝心所有,善後事宜,悉聽賢卿主政。邱廉罪深孽重,終難逃戳栗之刑,而蠻王革面洗心,猶不失有苗之格。順則綏之以德,歸命者仍許正位蠻方﹔逆則討之以威,負國者自當獻俘太廟。一經接旨,旋即班師。貯俟卿還﹔毋勞朕望。
  另有一個夾片,寫著官銜:松俊太子太保,進爵一等智勇南安伯﹔李文翰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進爵一等肅毅子﹔松勇提督軍門,遇缺盡先總鎮,進爵一等毅勇男,劉斌福建省水陸軍門,進爵忠靖男,所移澎湖鎮缺,即著松俊量材補授﹔木納庵亦進男爵﹔松筠布政使銜,遇缺即補道英勇巴圖魯。其餘有功,個個升賞,將福建府庫,一半勞軍。
  寶珠領眾謝恩,擇定吉日班師。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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