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積寒暑松帥染微痾 決雌雄苗兵逢敵手

  話說木納庵、松筠參見二位元戎,稟道:「小將到汀州,悄悄在旁立了營寨,苗兵出來攻城,我等就虛張聲勢,放炮吶喊,要去抄他後隊,苗兵果然嚇退了。一連幾次,都是如此。昨夜忽然拔寨起兵,小將等會同了王總兵,趕殺一陣,傷其大半,其餘逃去的,小將等也沒有窮追。今日特來繳令。」寶珠慰勞記功。起身巡視各營,仍然吩咐緊守。墨卿送出營,上馬回水寨來,一輪赤日當空,熱得氣都喘不出口。回到中軍下船,進房艙,頭暈眼花,竟支持不住。
  紫雲扶他炕上坐了,兩件紗衣,香汗都透,紫雲替他鬆了玉帶,綠雲用扇子過來,微微扇著。寶珠皺眉道:「不消。」紫雲送上茶來,他也不吃,說道:「我竟坐不住,要躺躺呢。」紫雲道:「覺得怎樣?」寶珠道:「不要緊,躺一會就好的。」
  紫雲替他脫了袍服,只穿一件小紗衣,寶珠道:「幾條金鏈子,在項上含汗呢,除掉他罷。」紫雲道:「那不能,忌諱呢!金鏈耳墜,都是從小帶慣的,萬除不得,臨走太太、大小姐還叮嚀我,怕你胡鬧。不然就把兜肚上索子除掉,還使得。」寶珠此刻不願多說話,也不開口,就睡下來,嚷頭疼心痛。
  寶珠身體本來嬌怯已極,香閨繡閣,尊貴慣的,如今這種暖天,在個沙漠之地,陸續受了寒暑,前日在火裡打了一仗,格外雪上加霜,況且費盡心機,一刻消閒也沒有,此時聽從赤日裡回來,就一齊發作。
  紫雲慌做一團,坐在炕邊,扯著他的手,只說怎麼好呢,請大夫進來瞧瞧罷!寶珠道:「你別忙,軍中不比別處,是慌不得的,況我是個主帥,不可亂了人心。墨卿又不中用,你不必聲張,一會我就好了。」紫雲道:「你倒自在,大夫是要請的,聽說營裡現在有幾個。」寶珠道:「你要請,就吩咐松勇去傳說,不是有病,不過天熱,怕的受暑,預先吃劑藥調理。大夫既來,就不可放他回去,著中軍巡捕守定他在艙裡,沒有泄漏。」紫雲親自出來,同松勇說了,忙到陸營去請不提。
  紫雲回房艙,見寶珠粉面通紅,哼聲不止。只管上前來問個不住。寶珠嫌煩,也不理他。紫雲道:「你怎麼不言語?太太、大小姐又不在這裡,教我怎麼放心呢?這個擔子我可擔不起。太太、大小姐千叮萬囑,把你這寶貝交與我的。」寶珠聽到此,不免想起家來,哭道:「依我的意思,我竟不乾了,要你送我回去才好呢。」紫雲眼眶一紅,聽見這番說話,反笑起來道:「真是孩子說話,不象你這明白人講的。國家大事,來去可以自由的嗎?」
  寶珠發急道:「什麼大事小事,也不能捆在我這個小女孩子身上!我要不管,就不管了,誰敢奈何我?」紫雲見他一腔怨恨,滿口胡言,而且知道他嬌癡性子已慣成了,平素又有點孩子脾氣,鬧起來,除了大小姐,沒有那個敢駁他,只得答應道:「是了,果然是不乾的好,也要等你身體結實,才能同你回家。你且安心養病。」寶珠道:「我等不得,我頃刻就要到家呢。」紫雲道:「胡鬧,就這樣回去,大小姐要講話的,你可當得起?且耐煩些,我替你再想主張。」寶珠道:「好姐姐,你就替我告病,晚上你就寫本章。」紫雲隨口應道:「很好,就這麼說。」只聽松勇在外叫道:「紫雲姐姐呢?大夫來了。」紫雲道了一聲請。
  松勇不敢進內,僕婦領著大夫進艙。大夫見紫雲容顏美麗,衣服鮮華,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人,忙上前請了一個安。到炕上面前,參見元帥,就在炕沿下跪了一隻腿,細細診脈,對紫雲道:「帥爺貴恙還不妨事,不過暑受重了,操心的人,身子又弱,倒要保重。清化疏散,就可無事。」紫雲道:「全仗高明,我們少爺自有重酬。」大夫連稱不敢。
  醫官出去到前艙開了方子,松勇拿著送進去,紫雲看過,吩咐派了藥,紫雲親手煎好,調涼了送到寶珠口邊吃下去。停了半日,就清涼許多,頭疼已好,紫雲大為歡喜。一連吃了三劑藥,業已全好,營中一個不知元帥有病的話。調養兩日,寶珠就要開兵交戰,紫雲苦勸,又歇了幾天,已到七月中旬天氣。寶珠就到陸營,聚集眾將,陸續都到,分立兩旁。
  寶珠升帳,墨卿一旁公座,眾將參見。寶珠取了一支令箭,對松筠道:「你帶五百親兵,前去討戰,量力而為,不可勉強,本帥著松勇來接應。」松筠接了令箭,出營上馬,五百親兵都是大刀,跟隨在後。松筠這些親兵,是平日經松勇教練得頗為純熟,竟可一個當十,十個當百,吶一聲喊,護定松筠到沙場來。營中放了一聲大炮,松筠到山前罵道:「苗兵聽者,大膽的快來會你少爺!」五百人也在後,齊聲辱罵。
  苗兵在山上,見個少年小子罵戰,忙去報到中軍。苗營也有兩個元帥,一個叫花殿齊,一個叫赫支文禮幫辦,二人得報,就同眾將出營。向沙場一望,見個美少年,才有十四五歲,白馬銀刀,在陣前馳驟,有幾百兵丁,個個大砍刀,一字兒排列。看他年紀雖輕,英風凜凜,暗暗稱羨,對眾將道:「那位將軍出馬會這小將?」
  言未畢,左營大將巴六奇,應聲而出,大叫道:「小將願去生擒此人,獻於麾下。」搖著雙刀,飛將出來,喝道:「小孩子是誰家子弟,小小年紀出來送死,快些回去,我不忍殺你。」松筠大怒道:「狗蠻奴,問你少爺,洗耳聽清!我是大經略的親弟二少爺松筠。」
  巴六奇笑道:「你哥哥營中,難道沒有敢死之士?卻教兄弟出來受人荼毒。」松筠道:「狗奴才,休得多言!放馬過來領死!」巴六奇馬望上撞,雙刀當頭砍下,松筠不慌不忙,左掀右磕,將雙刀逼在一邊。兩馬過門,圈回坐騎,松筠舉刀,攔腰一揮,六奇欺他年少,用左手刀來格,卻格不開,又用右手刀來格,才推過去。心裡早慌,催馬過門的時候,松筠快極,舉刀轉來,大喝道:「蠻囚瞧打。」巴六奇叫聲不好,要躲也來不及,一流星結打得腦分六瓣,墜於馬下。惱了前部先鋒大刀鬼王宜生,飛馬向前,更不打話,舉叉就刺。
  松筠連忙招架,戰了八十餘合,松筠氣力不如,看看不濟,松勇催馬,叱喝一聲道:「二少爺請少歇,待我來斬此逆賊!」松筠聽見,跳出圈外,松勇上前舉刀,用力就砍。大刀鬼王盡力相拚,不上二十合,松勇手起一刀,將鬼王連肩帶背,揮為兩段。副帥赫支文禮大怒,手綽長槍,來戰松勇。兩個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拚了一百餘合,不分勝負。寶珠恐松勇有失,鳴金收軍。
  松筠、松勇回營報功,寶珠大喜,深為贊歎道:「此吾家千里駒也!」錄了功勞。墨卿留住午膳,寶珠談了一會,正要回營,中軍報道:「聖旨下了。」二人擺列香案接旨,開讀畢,是皇上接到寶珠捷音,知道三場大戰殺賊兵二十餘萬,邱廉逃出海口,聖心大悅,加寶珠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墨卿加內閣學士、兵部侍郎,劉斌加提督銜,松勇都司銜,盡先守備,其餘有功將士,各各升賞,寶珠率領諸將謝恩。
  次日,赫支文禮討戰,點名要松勇出頭。寶珠親到營前觀陣,見松勇同赫支文禮戰了七八十合,精神加倍,各不相下,就傳令鳴金。松勇回營道:「我與賊帥才戰幾合,未見輸贏,元帥為何收兵?」寶珠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看賊帥,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明日本帥必擒此人。」遂喚松筠、木納庵、趙天爵、劉靜唐四人上前,附耳吩咐幾句。四人點頭答應,自去行事。寶珠又將兩旁將士,細細看了一遍,見後營總兵司徒洪,好一條大黑漢,就叫上來,附耳說了幾句,道:「一更後你去行事,我自有人來接應。」又傳京營都統兀裡木、副都統耶律木齊,「各帶十員偏將,三千兵馬,見賊營火起,就奮力殺進去接應司徒洪。賊兵敗走,你們緊緊追趕,不可放鬆一步!」二將得令。寶珠回營歇息,一夜無話。
  天明,人報赫支文禮又來罵戰,寶珠忙到陸營,吩咐緊閉營門,不要理他。赫支文禮在外辱罵,看看將午,寶珠見是時候了,傳令開兵,對松勇道:「今天出兵,本帥只要你敗,不要你勝。你如傷了賊人,就休來見我!你同他略戰幾合,敗下去,繞大營西邊沿山過去,不足五十里,有一座五虎谷,引他入谷,是你的頭功。」
  松勇聽罷,有些不樂之意,但不敢違令,只好答應出馬。二人對面,更不多言,交手殺到五十餘合,松勇故作狼狽之狀,撥轉馬頭,虛晃一刀道:「我今天沒有精神,明目再來擒你,留你狗命多活一夜。」說罷,飛馬而走,赫支文禮那裡肯捨?放馬追來,大叫道:「留下腦袋再走。」背後五千親兵,見主帥得勝,一窩蜂的跟來。松勇見他趕來,故意著忙,似乎要回營的意思,只見營門已閉,不敢進營,落荒望大營繞西北而去。
  赫支文禮緊緊追趕,松勇回馬,又戰幾台,放馬又逃,大叫道:「好賊奴!我同你又無仇恨,何苦如此窮追!」赫支文禮也不答言,只顧追趕。松勇且戰且走,沿著山根約有三四十里,迎面有一大谷口,當中只有一條路,可以五馬並行。松勇打馬進去,赫支文禮是個有勇無謀的,不知好歹,也就衝了進來。見兩邊都是高山峭壁,懸崖中間,只有一條石路,心中犯疑。
  回頭一望,見自己兵丁已入谷來,暗想有路無路,他既在前,必定有路可通,即或不然,正好將他擒住,再回頭也不遲。主意已定,就放心追來。又跑了五六里遠近,見前面谷口已經隔斷,松勇已不見了,心下驚慌,吩咐速退。不知不赫支文禮出谷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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