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上封章天子識奇才 掌兵權女兒拜大將
話說寶珠回家,心裡有些見獵心喜。坐下來思想一遍,即取文房四寶過來,遂提筆寫道:
左副都御史臣松俊為謹上條陳恭呈御覽事:竊以海疆多事,聖天子詢及芻蕘,臣以為小丑跳樑,無煩廑慮,謹擬十不足慮之說,為我皇上縷晰陳之。苗兵素無大志,今所以攻城奪地者,內賊誘之也。內賊恃外寇為聲援,外寇以內賊為嚮導,合之則氣壯,離之則勢孤,破其一路,其餘不足破也,此不足慮者一也。
苗兵遠來,路逕不熟,今既深入,進退維艱,此不足慮者二也。苗兵烏合雖眾,其性多疑懼﹔勝則勇往直前,敗則彼此不顧,此不足慮者三也。苗兵之附海賊也,為利而來,並非真心相助,日長月久,必生內變,此不足慮者四也。敵兵航海遠征,利在速戰,曠日持久,兵糧不給,銳氣一衰,破之必易,此不足慮者五也。
天下承平已久,人不知兵,見烽火而驚心,遇干戈而喪膽,大軍既集,人心則安,此不足慮者六也。今城池雖失,賊人姦淫慘戮,不得人心,官兵軍民陷於賊中者,必不樂為之用,既有外援,必多內應,此不足慮者七也。且叛者邱廉一人,其餘從賊之輩,或為勢迫,或為利誘,如其失利,人各一心,何能用命?此不足慮者八也。苗兵之性,畏暖耐寒,方今春去夏來,必有思歸之念,天時不利,人事可知,此不足慮者九也。
苗蠻出役,宜於山逕,今入內地,平川曠野,非其所宜,且海賊爭戰利於水,苗蠻用兵利在陸,雖雲犄角,實不相關,此不足慮者十也。伏乞我皇上,兵宜練精,將宜選勇,帥宜任專,臨機應變,通權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要在審時而度勢,慎勿拘執以鮮通。出奇兵以勝之,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矣。臣本書生,不習戎事,胸中臆斷,紙上談兵,伏乞皇上聖鑒施行。謹奏。
寶珠寫罷,遞與紫雲看了一遍,笑道:「好經濟,我看不必惹事罷。」寶珠道:「放心,斷不致教我這個小孩子去出兵。我也不得不如此,門面是要顧的。」明日早朝,寶珠將本上了。
到晚,又接到緊報,說省城已失,和親王退到連江,潘尚書殉難。這一報來,各官都慌。寶珠等趕到潘府弔唁,潘府合家號哭,眾人正在勸慰蘭湘。松府家人進來,對寶珠道:「有旨意立傳少爺保和殿見駕。恐怕來不及,大小姐吩咐,連公服都帶來,請少爺穿好就去。」寶珠道:「什麼事?」家人道:「不知道,是內閣來傳的。」寶珠道:「你們套車點燈伺候。」家人道:「早預備了。」少爺連忙穿了公服,辭別家人上車,到保和殿來見駕。
原來皇上細看各官條陳,看到松俊的,大稱上意,就到內閣同劉相等商議,說松俊雖是個小孩子,見識很好,上的條陳,頗合機宜,朕想著他去平寇﹔無如年紀太幼,不便著他前去。劉相心裡想起寶珠的舊恨來,倒極力保舉一番。後來又得這個緊報,一時沒個人去,只得召他來問問。寶珠遂將所奏的十條,細細的奏對,聖心大悅,笑道:「朕著你去平賊,你去不去?朕看你倒盡可去得。」寶珠不敢言語。
皇上又道:「就著和親王監軍,你為主帥,凡事計議而行,何愁不克?」寶珠叩首道:「主上既命臣去,臣自然盡心報國,不敢憚勞。但主上既要用臣,就別用親王,若用親王,臣就不敢去。」皇上道:「為什麼呢?」寶珠道:「主上用臣,各事自當讓臣專主,若有親王監軍,凡事還是請命好,不請命好,就有許多的掣肘了。臣愚直之言,望陛下聖鑒。」皇上聽寶珠之言,心中大悅,道:「果然有志不在年高,好個帥宜專任!」
遂當面降旨,加兵部侍郎經略大臣,總辦海疆軍務,便宜行事。各省文武官員,俱受節制,聽其調用,有不遵者,先斬後奏。先統神機營大軍十萬,限三日內起行,星飛去救。寶珠謝恩出朝。皇上回宮,又將各官奏章翻閱,見李文翰的條陳,也還切實,就用做副帥,參贊軍機。和親王召回議處,潘利用優恤。
這道旨一下,真急壞了多少人。松、李兩家,早已有信,松夫人急得無可如何,只是哭。暗想:「怎麼這種巧法,皇上愛上我家人了?一個女兒差了去不算,還要帶上個大女婿去。聽說苗子利害,我家兩個小孩子去,料定不得回來,不去又不能。連親王都殺他不過,潘尚書這大年紀,還遇了害。怪老爺當日高興,把他裝個男子,如今這顆掌上明珠,要斷在他手裡了!」越想越恨,眼淚好似斷線珍珠。
寶珠回府,見夫人躺在炕上垂淚,上前叫了一聲娘,就挨在旁邊坐下來。夫人坐起身,扯住室珠的手道:「孩子,你這點年紀,怎麼能做上經略?主子也太糊塗了。難道就沒個人去?教娘如何放得心!」寶珠也就流下淚來道:「娘是那裡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又道事君能致其身,身子都是君的,敢不替國家辦事嗎?」
夫人長歎一聲道:「我只怪你糊塗爹爹。」金子上來勸慰夫人道:「少爺去定海疆,正是喜事,太太怎麼倒傷心?況且幾個毛賊,少爺去了,手到擒來。」寶珠道:「姐姐怎麼不見?」金子道:「大小姐嗎?彩雲說他得了這個信,暈了一跤,如今扶他牀上睡著呢。」寶珠詫異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去瞧瞧。」
才要進去,只見寶林飄然而來,進了房,喜笑顏開,對寶珠道:「大喜大喜。」寶珠趕忙招呼坐下。見夫人流淚,笑道:「娘哭什麼?這等喜事,人家求之不得的,又升官,又威風,那個官員不受他節制?平定下來,就可以滅寇之功,為將來辨罪之地。想起來還要歡喜,也圖個吉利。」夫人也知道是寬慰之言,只得住了哭,點點頭。寶林就拉了寶珠進套房來,姊妹對坐。寶林道:「三天就要起兵,也要收拾收拾。」寶珠道:「我想帶了紫雲、綠雲同去,才便當呢。」寶林道:「那自然。我還有一個人,要你帶去。」寶珠道:「可是松勇?萬不可少的。」寶林道:「松勇何消說得,是筠兒。」
寶珠詫異道:「這險地帶他去幹什麼?」寶林道:「你知道什麼,他在家也不安分,我照管不來,況他中舉,不若是你的力,還能中進士嗎?他倒會動手動腳的,你帶他去立點功,圖個出身。」寶珠道:「怕娘不肯。」寶林道:「你不必慮,有我呢。」此刻,外邊也有許多親友來賀喜,門首車馬填塞,燈燭輝煌,寶珠一概辭謝。就連夜吩咐紫雲等收拾行裝,應用的物件,雖不能多帶,也有許多省不來的,一切都經紫雲過手,大小姐也隨時指點。寶林又在夫人面前,極力的說要松筠去立功。夫人始而不肯,經寶珠分剖明白,也就允了。
寶林回房,同兩個丫環用元青緞製成兩件窄袖小襖,背著人總是流淚,在人面前卻一點不形於色。次日,寶珠出門,各處辭行,在李府用了飯,回了神機營,將帥領軍各官都來參謁。寶珠吩咐明日天明,在大教軍場聽點。眾官領諾辭出。再說許文卿聽見這個旨意,真急得手足無措,暗想好容易費多少心機,才算是我口中之食,誰知倒送把苗子頑去了?再想我天上少世間無的美人,到何處去找?要教他這時候改妝,規避的罪名就當不起,也是沒得安穩歸我。想來想去,無法可施,一夜不曾合眼。
今天早間,曾到松、李二處走了一遭,松府門上擋駕,心想就進去,也不能講話,見面反難為情,不如回去罷。到家坐在書房,長吁短歎,飲食都不進。許夫人知道兒子心事,叫進去勸了一番說:「銀屏明日要去送他,你有甚話說,何不說給你妹子,著他傳了去。」文卿道:「不便,我想今晚去見他一見,就怕他不肯出來。」夫人沉吟道:「你進去先見他太太,說了來意,你坐在他內室裡,他也不好回你。」文卿點頭。
到了晚間,卻說寶珠在母房中同姐商議蕃兒親事,如舅舅來,姐姐就可說明,請張山人先送了聘,不必等候我回來,是一定准的。又吩咐蕃兒今年會試的話。夫人在旁,只管叮嚀,不是說臨陣小心,就是說寒暖在意,寶珠只好一一答應。忽見金子飛跑進來道:「許少爺進來了,也不候門上通報,攔他不住,說要見太太呢。」
寶林、寶珠慌得趕緊進了內房,這裡文卿已搖進來,對夫人一揖,叫了一聲:「姻伯母!」夫人還禮。文卿又道了喜,夫人請他坐下。小丫頭送上茶來,夫人同他寒溫幾句,問他母親好。文卿道:「家母命小姪過來見姻伯母賀喜。還有一句要話。」意思要見秀卿面達。夫人道:「他去見他舅舅,不知有甚話講呢。」文卿道:「小姪沒事,不妨候一候。」夫人道:「回來晚呢,怕公子不耐煩。」文卿就知是推托之意,笑道:「不妨不妨。」將些閒話同夫人談,請夫人只管用煙,不必陪他。
夫人要叫松筠進來陪,他又再三阻止。延到一二更天,都不肯走。夫人正有心事,好不厭煩。內房寶林也知文卿坐著不走,就對寶珠道:「你就見他一見,看他有甚話講。」寶珠不開口。寶林道:「你不見他,是不肯去的。」寶珠道:「我可不好見他。」寶林道:「奇了,你難道同他沒有會過嗎?自然他有事才來呢。」回頭對紫雲道:「你去請太太進來。」紫雲答應,到正房侍立夫人旁邊,低聲道:「大小姐請太太呢。」
文卿一看,認得也是個可人,心裡格外難受,不轉眼的看著紫云。夫人起身道:「公子請坐,就來奉陪。」文卿道:「伯母請便。」夫人進內,寶林迎著道:「不見他是不肯走的。」夫人道:「原是說有要話講呢。」寶林道:「就讓他進來,看他怎樣。妹妹偏又不肯。」夫人道:「也怪不得他。」寶林就在耳邊說了幾句。夫人點首,長歎一聲,出來對文卿道:「公子請裡坐罷。」
文卿聽了,就如奉了軍令一般,心中大喜。紫雲已拿著紗燈伺候引路,文卿看著他,愛得什麼似的,要想句話同他說說,一時又想不出來,過天井,繞欄杆,進了玻璃窗,領他在右間坐下,紫雲已進書架暗門。少刻,綠雲送茶過來,文卿品著茶,四面觀望,嘖嘖稱羨。停了半晌,只聽書架內低低的道:「出去罷,要什麼緊呢?」挨了片刻,才見寶珠慢慢踱將出來。未知文卿見寶珠有何話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