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掛商標大人多賞賜 盈欲壑淫妓想歸旋

  卻說寶玉蒙伍大人賞識,臨走的時候,暗贈一隻金鑲珠戒,方才上轎去了。寶玉送過眾客,回進房中,取出那只珠戒,在燈前細細觀看,見這粒珠子又圓又大,光華奪目,比自己手上的更勝十倍,足值六七百元之譜。寶玉歡喜無限,自然什襲珍藏,無煩細說。
  過了十天,正是懸牌開張之期,把這塊「姑蘇胡寶玉」特別金字商標披了紅綢,插了金花,高高掛在門前。僱了一班廣東清音,以便添些熱鬧。其餘各樣排場,均照從前在上海時彷彿。諒看官們閱過前集,都已知道,不須在下重複細表了。
  當日寶玉起身之後,洗面梳頭,搽粉調脂,插花戴朵,換衣薰香,更仿廣東時下新妝,把臉兒拍得緋紅。說得好是海棠鬥豔,芍藥爭嬌﹔說得不好,比作猢猻的屁股,拍熟的肺頭,豈不難看嗎?幸而寶玉有七八分姿色,不肥不瘦,體態合宜,而且正值妙齡,未逾三十,故不論濃妝淡抹,皆令人見之銷魂。不然,把一個肥胖黑醜的婦人臉上塗滿了胭脂,如惠山的大阿福,紙馬上的神道,難道好稱得天姿國色嗎?只怕見之欲嘔,避之不暇了。即如寶玉久墮風塵,到後來年逾半百,憑你千般的修飾,萬樣的考究,頭髮花白了,用些煤灰可以塗得黑的﹔牙齒沒有了,用些金子可以鑲得上的﹔惟有一臉的皺紋,橫著許多篷腳索,七橫八豎,好似雞皮蚊腳,即使把厚粉塗滿,填平了皺痕,及至被風吹乾,連嘴都不敢牽一牽,笑都不敢笑一笑,倘稍不留神,臉上的粉就要一塊一塊的掉將下來,弄得斑斑剝剝,花花綠綠,已覺醜態百出,若再加上些胭脂,分明像個縊死鬼,大家要叫他老怪物了。胡寶玉到了這時候,引鏡自照,想起當年,渾同隔世,做了一場春夢,非但自己啞然失笑,抑且懊悔嫌遲了。雖說寶玉有「九尾狐」的媚術,究竟不是真狐,那裡有返老的奇方、駐顏的妙藥?然據在下論來,寶玉即是真狐幻化,若不在深山修煉,打坐內功,徒在紅塵中混跡,以採陽補陰之術,肆其淫欲,也難成金丹大道,證正果而列仙班,到得後來,仍遭雷擊之誅,化作南柯一夢。如此一論,則以寶玉比九尾狐,便覺名副其實,與尋常附會不同。此段是未來先說,只算得借題發揮。為欲世上妓女務宜及早從良,脫離苦海,切勿復差主見,再落煙花。當以胡寶玉為龜鑒,莫貪眼底繁華,致使老來窮苦,無靠無依,終身飄泊。到那時山窮水盡,有誰憐惜?言之可歎。在下這篇言語,雖屬嘮嘮叨叨,易令閱者取厭,然此書宗旨,實本於是,幸勿當作浮文,以老生常談笑之。但如今書中的胡寶玉,正當花開全盛之時,且撇去後日掃興的話兒,仍歸到現下在粵的本傳。
  且說寶玉梳妝已畢,將近午牌,在樓上下看了一看,見一切排場均已佈置妥貼,深贊阿珠能幹。用過中飯,專候眾客駕臨。約摸到二點鐘,詹祖梅與尹選仁先至,俱坐在房中談笑。寶玉提起前晚之事,說那位伍大人果然闊手,與我初次會面,便送我一隻珠戒,至少也值五六百金,諒必這裡省城中,他可稱得首富了。祖梅道:「首富雖稱不得,卻也數一數二的了。況且他揮霍極豪,送你這件小東西還算不得數,只當他的見面錢。如果與他相處得久,你能拍上了馬屁,真正是大造化。不要說金珠首飾都肯相送,即是整千整萬的現銀子,也肯盡你使用呢。」寶玉道:「勿知奴命裡向阿有格種福氣?如果能夠實梗,終虧(讀區)得大少引薦仔落,勿然末倪落裡碰得著介?」祖梅聽了,面上大有得色,又道:「你一定有福氣的,他已十分看中你了。但他有些兒脾氣,性子極其驕傲。不論什麼事,別人都要順他,一毫也逆他不得的。他最恨撒嬌撒癡,你可不要忘懷了。我同他相識多年,深知他的性情,漫說是你們,即是我與選仁到他家裡走動,也須和顏悅色,將順他的毛。我們雖不做什麼蔑片,卻承他的情,待我兩人極厚。有時見我們銀錢周轉不靈,不等我們開口仰求,他就把三千五千借給我們。我們即不歸還,他也從不取討。你想這樣的氣量大不大嗎?故我關照你一聲,你能聽我說話,包你就大發財了。」
  寶玉聽他一番言語,方知他們兩人也是伍家的蔑片。雖自己不認,在我面前裝身價,然說話之中早已露了馬腳,分明是門下幫閒,不是富貴人家子弟,枉勞我前番恭敬。但如今用得著他,又承他穿針引錢,十分關切,可稱得善拉皮條的客人。此刻告訴我許多話,大約要討謝儀之意。我且與他假作周旋,佯為交結,不要輕慢於他,致生阻力為是。故慇懃相謝道:「承蒙大少實梗關切,妨總勿忘記脫格。伍大人格搭還要大少吹噓吹噓末好。」祖梅道:「這個自然,在我身上就是了。」選仁也道:「他最聽我們說話,只消攛掇幾句,不論什麼事情,他無有不依的。況他已心愛著你,前天贈你一隻珠戒,今日他來賀你懸牌,必定有重價的東西送你,算是他的禮呢。」寶玉道:「倪掛牌末,勿好算啥大事體。承俚肯擺四臺酒,裝裝倪格場面,倪已經快活煞哉,還要送啥格禮介?叫奴哪哼好受嗄?」選仁道:「懸牌就是一件事,論什麼大小?他送東西與你,你儘管照單全收。如果與他客氣,他倒要不歡喜,反說你不受抬舉呢。」
  選仁尚未講完,忽被祖梅扯扯衣服,回轉頭來一看,見祖梅走至窗前,即忙過來動問。祖梅道:「今日寶玉懸牌,我們也該送個賀禮,擺擺架子,裝裝場面,倘然沒有,露出我們的窘態,豈不被他看輕了嗎?我本來沒有想到,此刻聽你講起,所以問問你,你到底怎樣呢?」選仁道:「送是該送,但不知你可曾帶得東西嗎?」祖梅道:「我只有一串茄楠香珠,連著翡翠的佛頭,也值一百塊錢,其餘卻沒有帶來呢。」選仁道:「雖不算闊,也可將就了。我單有一隻打簧金錶,價錢同你差不多。我交與你,你一並送給他罷。」說著,即在身邊掏出,交與祖梅。祖梅接在手中,復從自己臂上取下那串香珠,方走到寶玉跟前,雙手奉上道:「這兩件小東西是我同選仁送與你的,請你收了,不要見笑。」寶玉急忙辭謝道:「奴煩勞仔兩位大少,一點謝儀才送,已經過意勿起格哉,故歇還要費大少送物事,格是斷斷勿敢受格。」祖梅、選仁一齊說道:「你若不受,想是嫌輕,瞧不起我們了。不然,你既受伍大人的東西,受不得我們的嗎?」寶玉聽他們這樣一說,只得雙手接受,謝了幾聲,把香珠、金錶藏好,請二人在榻上用煙。寶玉親手裝了兩筒,忽問起:「前天那位區老爺叫什麼名字?諒必也是一位富翁。」選仁道:「他的號叫德雷,也做善堂董事的。捐了一個同知職銜,兼作那闈姓生意,家財也有六七十萬,與伍大人最要好,時常在一處的,今天定是同來。」
  正當說著,忽聽樓下連聲高喊「客來」,把選仁說話打斷。寶玉即忙抽身出外迎接,祖梅、選仁亦然跟了出去。見伍大人在前,同著區老爺等眾客,一共六位,都上樓頭。寶玉先叫應一聲「大人」,又與眾客招呼。祖梅、選仁也上前晉接。謙遜入房,彼此坐定。寶玉不慌不忙,周旋應對,無不合宜,令人個個歡喜,愛他柔媚的工夫。此時伍大人更是得意,自以為賞識非虛,獨垂青眼,故拉著寶玉的手問長問短﹔講了一回,然後向祖梅、選仁問道:「二位想是來久了?」祖梅先答道:「我同選仁兄也是才到。本擬造府,因恐駕已早出,所以先在此恭候呢。」旁邊德雷接口道:「你們且慢客套,耽誤了時候,減去了興致,與其閒坐著講話,不如敘一局打天九罷。朝翁,你也高興嗎?」朝芬道:「好是狠好,只不知寶玉這裡,打天九的牌有沒有?」寶玉道:「阿呀,格種牌倒嘸不。」祖梅道:「陳家船上有的,你差人去拿一拿罷。」寶玉道:「劃一劃一。阿珠快點叫相幫去拿,就去就來。」阿珠答應,自去交代,不須細表。
  仍說朝芬等候他們去取牌,橫在榻上吃煙,忽然想起身邊的東西,即喚寶玉過來,取出一隻小錦匣,遞與寶玉,說道:「你今天懸牌,沒有什麼送你,這對翡翠鐲兒,你拿去戴戴罷。」寶玉已知他的脾氣,連聲道謝,並不推辭。接過那只錦匣,開出來一看,真好一對全翠鐲子,宛似一汪綠水,毫無半點瑕疵。寶玉愛不釋手,遂把鐲子戴上,重又謝道:「蒙大人實梗賞賜,奴辭末勿敢辭,不過叫奴哪哼格補報嗄?」朝芬道:「這樣的鐲兒,我家裡還有幾副,你拿一副戴戴,希什麼罕,何用說這『補報』兩字呢?」此時伍大人把鐲子一送,區老爺也送了一隻鑽戒。
  寶玉正當謝之不盡,瞥見一個相幫掀簾而進,手中拿著一隻紅木匣子,知是打天九的牌取到,即忙走將過去,看了一看,見牌與籌碼一並在內,便同阿珠撮好檯子,掇好凳子,放好茶几,倒好牙牌,又親手派好碼子,方請伍大人等入局。大人便與區老爺以及兩位客人坐下,就此把天九打將起來。祖梅、選仁因他們輸贏太大,只得立在旁邊,作壁上之觀。寶玉也坐在大人背後,雖然沒有弄過,卻看他們打了兩圈,早已懂得。其時朝芬忽想著請客,回頭問寶玉道:「這天九你可會碰嗎?」寶玉道:「看仔幾副,倒有點懂哉。」朝芬道:「你既然懂得,代我打三四副,我要寫幾張請客的字條,你可肯嗎?」寶玉道:「造屋請仔箍桶匠,輸仔怪奴介!」朝芬道:「輸了不要緊,決不怪你的,你放心代碰就是了。如有些兒不懂,你叫祖梅看看好不好?」說罷,立將起來,讓寶玉坐下代碰﹔又吩咐阿珠取過文房,登時寫好了十餘張請客票,交與阿珠拿去。然後回身來看寶玉,以為寶玉必輸,那知他手氣甚好,賭神收徒弟,翻贏了許多籌碼。德雷喚朝芬道:「朝翁你來自己碰罷,不然,我們輸了也不願的。」寶玉趁勢立起,笑道:「阿殼張奴會贏格,大人,停歇要拆點撥奴格。」朝芬點頭道:「曉得曉得,一定有的。」就此坐了下來,德雷又向寶玉道:「我也要寫請客票,你肯代我幾副嗎?」寶玉只好應允,及至德雷寫畢字條,自己坐下,也贏了幾兩碼子。德雷笑道:「誰知我們老碰手,翻不及他新學會的。以後我們只好棄行(讀杭)了。」眾人聽說,也都贊寶玉聰明伶俐,朝芬更是誇不絕口。
  話休煩絮。這跼天九,直打到八點多鐘方才結帳歇手,朝芬與德雷贏的。祖梅道:「朝翁今天大贏,應該謝謝寶玉呢。」朝芬道:「該謝該謝,就是德兄也當謝他。你道對嗎?」於是朝芬、德雷各在贏帳中折出兩份送與寶玉。寶玉正當稱謝,聞樓下高喊「客來」,即見方才所請的客人陸續而至。寶玉周旋其間,狠是忙碌。招呼方畢,接連又有客到。雖有朝芬、德雷兩位主人與眾客相敘寒暄,寶玉終須上前酬酢,問問各人的尊姓。忙到將近九下鐘,朝芬見客來齊,即便吩咐擺席。一時大姐、娘姨、相幫等輩,各聽寶玉指點:先在房中擺了兩桌,又在中間對面房內各設了兩席。不消片刻,都已擺設整齊,即向兩位主人請示。今晚朝芬四臺,占了正房中間﹔德雷兩臺,只好在對面房內。幸而都是至交,並不爭競。兩主人各請眾客入席。朝芬在正房中相陪,中間兩桌托選仁代作主人,德雷自然在對面房裡陪客,不須細說。惟寶玉往來三處敬酒,篩過了一巡,先在朝芬背後坐定,度曲侑觴。他處命阿珠等照料。此際樓上三間一共六席酒筵,熱鬧異常。兩邊主人又發起叫局,眾客個個樂從,各寫局票,足有三十餘張,花船中的妓女十居八九。一總拿下樓去,立命鱉腿等分送。好得都在大沙頭一帶,相離不遠,無須尋覓,叫之甚易,所以不到兩刻工夫,三十幾個妓女先後均至寶玉家中,這個是正房裡的,那個是對面房中的,還有幾個是中間的,各歸眾客自認,霎時把三間樓面擠得滿滿。笙歌疊奏,弦索齊調,和著那三處的豁拳聲、樓下天井內的廣東堂唱聲,鬧成一片,可稱極一時之盛。然前集寶玉在三馬路懸牌與此大同小異,故在下不再累贅,草草表過就算交代了。
  且說寶玉在朝芬背後坐了一回,又至德雷處略坐片刻,中間也不免稍稍勾留。這個時候可惜沒有孫行者的分身法,拔下幾根毫毛,變成三個寶玉,分作三處陪客,所以往來酬酢並無片刻空閒。直等到眾妓散去,中間兩桌上的客人先行撤席辭歸,只有選仁未去,還到朝芬席上豁拳轟飲,以博朝芬之歡。德雷那邊一班客人也因時候不早,均向主人告別。德雷餘興未盡,亦然搬了過去,與朝芬賭酒猜枚。好得朝芬這裡,客人也走了幾位,單剩朝芬、德雷、祖梅、選仁等賓主六位聚在一處暢飲,寶玉方與眾人說說笑笑,在旁不住的篩酒,獻盡慇懃,極盡媚態,使朝芬等樂而忘返,不覺報時鐘已敲兩下。
  朝芬飲酒過多,醺醺大醉,已是語言蹇澀,兩眼朦朧,身子難以起立。德雷等眾人雖已半酣,卻還清醒,見朝芬醉得如此,便起身向他告辭。朝芬閉著眼睛,糊裡糊塗的說道:「時尚早哩,我們再豁三個搶三罷。」說完,便呼呼的打起昏來。德雷等只得向寶玉說道:「大人已經睡熟,快扶著他到牀上去罷!我們因時不早,急欲要回去了。」寶玉挽留道:「夜深哉,各位大少篤勿嫌齷齪,阿要住勒裡仔罷?橫勢間搭房間多呀。」德雷同那兩個客人執意要走,寶玉也不再阻,只得說幾聲「對勿住」,送至樓梯跟首,由他三人乘軒而去,不提。
  其時祖梅、選仁因是步行來的,故此答應住下。寶玉一面喚阿珠等攙扶朝芬上牀,一面命娘姨在對房打掃牀帳,好讓祖梅、選仁安置。祖梅也有六七分醉意,覺得頭疼腦脹,即拉著選仁去睡了。寶玉見他們都已安寢,自己也卸了妝,剛要上牀,朝芬睡夢中忽打了幾個噁心,曉得他要嘔吐了,忙同阿珠將他扶起。果然嘔了一陣,雖未沾污了被褥,但這股氣味實是難聞。朝芬吐過之後,略略清醒,口中只喊要吃茶。阿珠倒了一杯,寶玉接在手中,把茶湊到他嘴邊。朝芬一吸而盡,連說「爽快」。又吃了一杯,方復倒頭睡著。寶玉親手將被與他蓋好,覺得自己忙了一天,也甚疲倦,便打發阿珠去睡了,即在朝芬腳後橫下,避他的酒氣薰蒸,拉一條錦被蓋了,一合眼便睡著。
  直困到日上紗窗,鐘鳴九下。翻是朝芬先醒,宿酲已解,見寶玉睡在外牀腳後,怕他受寒,即將寶玉喚醒,拉過來並頭而睡。枕上喁喁私語,說起昨夜的光景,朝芬甚是抱歉。兩人交頸,又略睡了一回﹔聽得祖梅、選仁已經起身,也就披衣著履,雙雙下牀。梳洗已畢,用過了一盞參湯,朝芬就橫到榻上吃了幾筒煙,過足了瘾,方請祖梅、選仁進房敘談。祖梅道:「今晚我同選仁借陳家船上擺酒,我們吃過中飯,早些與寶玉下船,開出去看看景致。頑到三四點鐘,然後回轉碼頭停泊,等候德雷與一眾客人來,豈不有趣嗎?」朝芬道:「狠好狠好,諒寶玉也高興的。」寶玉接嘴道:「叫奴去白相,阿有啥勿高興格介?」
  於是用過午膳,四人乘轎,帶了阿珠,下落舟船。陳家老鴇領著四個粉頭迎接進艙,獻茶、裝煙、送檳榔,分外慇懃。朝芬即吩咐開船,立刻解纜撐篙,櫓聲乃,蕩入波心。朝芬拉著寶玉立在船頭,眺望水天風景,果然開拓心胸。看夠多時,方令水手返棹。往還十餘里,轉瞬間仍返碼頭,已是三點多鐘了。卻巧德雷同著幾個客人下船,一見朝芬,便問昨夜大醉情形。朝芬略述幾句,彼此大笑。寶玉請眾客進艙,坐談片刻。德雷又高興打牌,四人聚了一桌,弄到上燈過後方才停止。
  今晚祖梅、選仁合做主人,便命安排酒席。計共賓主六位,淺斟低酌,別饒清興。因有寶玉與珠娘、玉兒、媚卿、巧姐等各校書左右相陪,無須另行叫局。小紅低唱,大白狂呼﹔推篷窗以頑月,坐綺席以飛花﹔依稀赤壁重遊,彷彿青樓一夢。潯陽江上,無此風情﹔淮水河邊,同其樂趣。斯時朝芬等六人一個個玉山頹倒,至醉方休。早已是鄰舟人靜,夜色將闌。德雷與二客先歸,不須細表。單說朝芬同祖梅、選仁也各上岸,仍隨著寶玉回去,與昨宵情景相同,怒不復贅。
  自此之後,朝芬貪戀寶玉,常常住宿。揮金如土,盡著寶玉使用,又替他購辦了許多木器。一連有半載光景,已在寶玉身上費去了一萬有奇。且這數月之中,還有別的富商大賈、貴家公子,莫不慕名而來:有的報效他和酒,有的奉贈他東西,無非是金珠首飾,錦繡衣裳,投入他銷金之窟。所以寶玉心滿意足,欲壑已盈。但有一件事不能如意,未免有些缺憾,為因此間多少客人,並無一個可意人兒。雖如朝芬等輩與他雙宿雙飛,然究竟都是老官,只知自己稱心,怎肯鞠躬盡瘁通宵達旦的鏖戰?故爾寶玉終難合式。在初來的時節,一心只想發財﹔及至財也有了,又動了淫欲的念頭,想著上海的一班相識,便起了思歸之意。正是:
  方當飽曖思淫日,怎顧收成結果時?
  欲知寶玉回申情形,下回便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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