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回 洪素卿昧良施巧計 章秋谷談笑破奸謀
且說王小屏同著眾人在對面房間坐下,洪素卿滿面添花的走出來,叫了一聲「王大少」,又一一問了眾人的名姓,應酬得甚是週到。應酬了一回,便拉著王小屏的手到榻上坐下,把眉頭一皺,低低的向王小屏說道:「耐啥洛勿早點來呀!剛剛格個斷命客人跑得來勿多歇,趕咦趕俚勿脫,真正拿俚無那哼,格末叫討氣得來!」
王小屏聽了,心上自是不快,便道:「我今天一定要在你正房間裡頭請客,你去和他講一聲兒,他要是個知事的,趕緊給我滾出去!」洪素卿聽了,點頭答應。
秋谷便問道:「這個姓焦的究竟是做什麼事情的,他和你講過沒有?」洪素卿道:「俚自家說起來是海外得來,啥格榮德洋行、協順祥銀號、寶昌錢莊,才是俚篤一干子開格。」秋谷聽了,微微一笑,也不開口。只見洪素卿立起身來,對著王小屏說道:「倪過去搭俚說一聲。」說著便慢慢的走過去。
秋谷見素卿過去,便留神細聽,要聽那姓焦的怎樣的一個說法。只聽得素卿走過去,竟朗朗的高聲說道:「焦大少,對勿住,格間房間有客人來請客,謝謝耐,阿好請耐到亭子間裡去坐歇?」秋谷聽了,心上猛然一動,連忙提著耳朵再聽下去,早聽得那姓焦的大聲說道:「你倒說得好輕鬆的話兒!別人要請客,難道我不要請客的麼?老實說,這個房間,姓焦的占定了!別人在你這裡吃酒,那怕他吃一百台、五十台,我姓焦的一定奉陪。只要他占得住這個房間,就算他是好的。」
王小屏在對面房間裡頭,聽了心上十分生氣,卻又發作不出來,只對著秋谷說道:「你們聽聽,可有什麼法兒?」辛修甫和陳海秋等聽了那姓焦的說話這般放肆,大家也覺得有些憤憤不平。只有章秋谷只對著他們搖手,叫他們大家不要開口。看一看房間裡頭,只有一個大姐坐在那裡。秋谷「霍」的立起身來,向著牀後便走。
大家看了,只說他要小便,到牀後去找便壺,便也不去管他。
那裡知道,秋谷從房後的小門裡面一溜煙溜出來,轉到前面,一直走到正房門外,放輕了腳步,悄悄的在門簾縫裡偷窺。只見一個油頭滑腦的少年正把洪素卿擁在身上,兩個人密密切切的在那裡貼著耳朵講話,咕咕唧唧的一個字都聽不出來。
只見洪素卿點一點頭,滿面笑容的對著對面房間,把手做一個手勢,那少年也點一點頭,洪素卿立起身來。秋谷連忙輕輕的躡步回去,故意到大牀後面去轉了一轉,方才走出來。
辛修甫問道:「怎麼你一個小便去了這許多時候?」秋谷不語,只對他搖頭。
辛修甫不知道什麼意思,正要問時,早聽見弓鞋聲響,洪素卿緩步進來,對著王小屏搖一搖頭道:「格個斷命客人,格末叫討氣,叫倪那哼弄法?」王小屏斷了,怒氣填胸,一時卻又說不出什麼來。
正在這個當兒,忽然章秋谷立起身來對王小屏道:「你們請在這裡略坐一回,我有些小事去去就來。」說著,便急急的走了。辛修甫看了這般光景,料想今天房間是占不成的了,便向眾人使一個眼色,大家立起身來。辛修甫對王小屏說道:「堂子裡頭本來是逢場作戲的地方。今天沒有房間,還有明天,明天沒有房間,還有後天,何必這樣認真,平空的和人鬥氣?據我看起來,不如暫時去了,明天再來何如?」辛修甫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小屏跳起身來攔住眾人,口中說道:「房間不房間不要管他,難道別人可以在這個地方請客,我就不好在這個地方請客的麼?你們諸位又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既然來了,何必這般匆促。」眾人聽了,大家都只得重複坐下。王小屏一面叫洪素卿招呼擺檯面,一面和眾人代寫局票。辛修甫道:「秋谷還沒有來,你們可要等他一等?」
正說著,只聽得對面房間裡頭的客人高聲大叫起來,拍著桌子道:「你們的人都到那裡去了?怎麼我一個人坐了半天,連人影兒也不見一個!」洪素卿聽了皺著眉頭,連忙移步進去,對他嗔道:「啥格嚶喤吵得來,撥別人家聽見仔阿要好聽?」
那姓焦的大聲說道:「我叫你過來,沒有別的事情,趕快和我照式照樣的叫一個雙台下去,立時立刻給我擺上來!」
王小屏和辛修甫等聽了,大家都是面面相看,想不出一個主意。停了一會,猛然聽得樓下相幫一聲高叫:「客人上來!」就這一聲裡,早聽得腳步聲響,章秋谷滿面笑容飛奔上來。辛修甫問道:「你一個人跑到什麼地方去的?」秋谷只是笑,也不開口,走進房來就對著眾人搖手,叫不要混鬧。眾人不知道什麼道理,便大家都不開口,眼睜睜的十餘隻眼睛,都看著章秋谷,要看他做些什麼。
只見他不慌不忙,慢慢的走到王小屏身旁,低低的問道:「你身上帶錢沒有?」
王小屏聽了甚是詫異,便對他說道:「今天我身上有些鈔票,卻也不多,止有一百多塊錢。你平空問他做什麼?」秋谷低低的說道:「你不要多講,你們大家不要開口,只聽著我的調度。我要怎麼樣,你們就依著我怎麼樣,等會兒包你有個法兒把那個混帳東西趕他出去。」王小屏聽了半疑半信的,心上狠有些兒疑惑。秋谷又走過去,問著辛修甫和陳海秋、劉仰正、葛懷民等,問他們有錢沒有。也有帶著錢的,也有不帶的,幾個人合起來,也有二百多塊錢。秋谷又叫他們:「把帶的錢一古腦兒都拿出來,等回兒再還你們。」
眾人聽了,心上大家都詫異起來,辛修甫先問道:「究竟你為著什麼事情,何妨說給我們聽聽。」章秋谷道:「你們不要慌,等一回兒自然明白。」辛修甫道:「怎麼這樣糊裡糊塗的。」秋谷不等他說下去,連忙搖手道:「你們不要開口,我得了一個極好的主意,要替小屏出出氣兒,你們等會兒看就是了。大家不用開口,看我一個人發揮。如今你們把錢趕緊拿出來交給我,趕著這個當兒,不要給素卿瞧見。」眾人聽了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只得大家把帶的幾張鈔票都拿出來交給秋谷。
秋谷接在手內,又在自己身上掏出幾張鈔票,並在一起,一起交給王小屏,口中說道:「你好好的收起來,等回兒自有用處。」王小屏摸頭不著,連忙問道:「我又沒有問你借錢,交給我做什麼?」秋谷皺著眉頭道:「你不用多說,只依著我的調度。少停一刻,包管和你把那姓焦的驅逐出去,叫你大大的出口氣兒。」王小屏聽了疑疑惑惑的,也不知章秋谷是什麼意思。辛修甫道:「秋谷的為人樣樣都好,就是有一件性情不好,專喜歡叫人打他的悶葫蘆。」
一言未畢,只見洪素卿姍姍而來,走進房門,對著王小屏把金蓮在地上一頓,咬著牙齒,把手指著對面低低的罵道:「格個殺千刀末,直頭是格強盜坯!定規嘸撥好死法格!」王小屏聽了洪素卿罵那姓焦的,心上自然高興。卻為著屏房間屏不過他,究竟心中不樂。還沒有開口,早聽得秋谷大聲說道:「難道我們吃酒就在這個地方麼?」洪素卿聽了,連忙搶過步來,對著秋谷道:「章大少,勿要動氣,格個斷命客人,煞死格坐來浪仔勿肯走!王大少吃雙台,俚也要吃雙台,真正叫拿俚嘸那哼!……」
秋谷不等說完,朗然說道:「我今天倒要學著他們那班曲辮子,發一個癡,一定要賞鑒賞鑒你的臥室,今天就吃個雙雙台!」洪素卿還沒有答應出來,早聽得對面房間裡頭那個姓焦的,也在那裡高聲說道:「我也吃個雙雙台!」秋谷聽了,微微一笑道:「狠好,他要和我鬥氣,那是他的造化來了。既然如此,我就吃個四雙雙台!」那姓焦的也是大聲應道:「什麼造化不造化,堂子裡頭吃酒,只要有錢的,那一個不是大爺?我也吃四雙雙台!」秋谷哈哈大笑道:「好得狠,好得狠。我再加一倍,三十二台!」那姓焦的也應道:「我也三十二台!老實和你說罷,不要說三十二台,就是三百二十台,我姓焦的也要陪你一下!」秋谷又哈哈的笑道:「三十二台酒,差不多要四百多塊錢,不是頑的,可是真的麼?」那姓焦的高聲答道:「不是真的,倒是假的不成?幾百塊錢的事情,算什麼大事!」
這個時候,劉仰正和葛懷民等忽然見秋谷這般舉動,十分詫異。就是王小屏自己心上,也覺得有些不以為然。想著花幾個錢爭得回面子,也還不要說他。花了無數的錢爭不到一絲一毫的面子,覺得大可不必。劉仰正便走過去拉了秋谷一把道:「你平日之間講起那班吃醋屏房間的客人,笑他們是個癡子,怎麼你今天自己也做起癡子來?況且這個地方又不是你的相好,你也不便這個樣兒。」秋谷聽了,回頭對他笑道:「我自有我的佈置,這會兒不用你們多管。」
辛修甫在旁看了秋谷這般舉動,心上已經有了幾分明白,便走過來拉著劉仰正道:「他有他的道理,我們不必管他,只看他怎樣的一個佈置就是了。」劉仰正聽了便不開口,大家靜悄悄的站在那裡。
只聽得秋谷口中說道:「我吃三十二台,你也吃三十二台麼?不要等回兒反悔起來。」那姓焦的冷笑一聲道:「那一個反悔的是個畜生!」秋谷大笑道:「好好,反悔的是個畜生!」一面笑著,一面大踏步走出房門,三腳兩步的竟向著對面直闖進去。
王小屏和辛修甫等見秋谷闖進對面房間去,不知道他葫蘆裡頭究竟是賣的什麼藥,不由得大家面面相看,做聲不得。素卿出其不意,吃了一驚。連忙趕出房來,要想拉他回來,口中叫道:「章大少,勿要進去囁!倪堂子裡向嘸撥實梗規矩格呀!」
說時遲,那時快,秋谷早已闖了進去,那裡叫得回來?這一來,有分教:
識破黔驢之技,名妓驚心;幸逃子路之拳,滑頭喪膽。
不知以後如何,且看下文分解。